第二十三講
    一、動物心理學問題;科學的欠缺
    二、方法論的規則
    三、動物中間的認識活動和再認活動
    四、低等動物的聯想

                    一

    在前面幾講中,我們已經考慮了意識的聯想過程和智力過程(associative and
intellectual processed of consciousness)。首先,考慮了它們的一般特徵和正常
特徵,接著,考慮了它們的各個方面,例如,它們在心理障礙(mental disturbance)、
做夢,以及與睡眠和夢有關的某些情形中的表現。現在,還留下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我
們想去了解這些過程的本質以及它們與心靈(the mind)其他機能的關係,那麼對於這
個問題的回答是重要的,這個問題便是「動物智力」(animal intelligence)的問題,
或者,更確切地說,就是動物活動的意義和本質問題。動物活動的起源之條件使我們把
它們與類似於我們自己聯想的心理過程聯繫起來,甚至與我們自己的判斷過程和推理過
程聯繫起來。
    動物心理學的研究可從兩種不同的觀點來加以探討。我們可以從一種心靈的比較生
理學(cmpparative physiology)概念出發,它是機體世界中心理生活的一種普遍的發
展史。然而,對動物的觀察是一個更為重要的問題,人類是唯一作為動物發展階段中最
高的發展階段被考察的。或者,我們也可以把人類心理學作為調查的主要目標。但是,
動物的心理生活的表現也應加以考慮,因為動物的心理生活能使人類意識的演進更清楚
地顯示出來。你們也許還記得,在本論稿的開端,我們便決定從第二種意義上對動物心
理學進行探討,為的就是這個更為局限的目的。
    如果我們比較一下用比較生理學和人類生理學來陳述的心理學的兩種方法,我們就
一定能看到這兩個研究領域在方法和應用上是十分不同的。動物的身體器官和機能像人
類的身體器官和機能一樣是易於進行客觀考察的。確實,在生活的情形裡,對於完善地
做到這一點有明顯的理由。所以,毋須提醒人類生理學不要忽略與動物的比較關係。它
主動地遵循這條規則,往往比它關心的還要多,或者比為了生理學理論的利益所希望的
還要多,因為人類生理學必須求助於動物,也即在對人類的觀察無法進行的地方去求助
於動物。人類心理學則與之相反,它把自己限於人類,而且,一般說來,已在較大程度
上這樣做了。業已刊布大量的心理學教科書,從這些教科書中,你們幾乎很難搜集到人
類之外的其他一些意識生活。比較生理學和比較心理學是完全不同的。如果需要的話,
有可能寫一本關於一個目或一個物種的生理學專著,譬如說纖毛蟲或蛙類的生理學專著,
而毋須對人類中的相似機能進行考慮。但是,如果不從人類意識的事實出發,便不可能
在一個特定的動物的心理學方面或在動物王國的心理學方面取得哪怕是一點點的進步。
這裡,心理學再次出了毛病。心理學家遵循比較解剖學或比較生理學的類比方法,試圖
不費力氣地使動物心理生活的演進程式化(schematise),然後將它們的結果直接應用
於人類心理生活的演進中去。結果,除了不成熟地使用在另一組概念聯結中發現的一組
概念聯結之外,不可能還有其他任何東西。因此,培根(Bacon)將他那個時代中由亞
裡士多德學派對自然界所進行的不充分觀察,比作一位大使不經周密考察而是根據街談
巷議來作出對一個政府進行評價的報告,這種情況足以適用於我們時代的動物心理學
(animal psychology)。動物心理學充斥著日常心理學(everyday psychology)的概
念,據認為,這種日常心理學以滿足日常的生活需求為己任,而且對沒有心理學的依據
便無所作為的科學來說也是如此。這種大眾心理學(popular psychology)的一個主要
缺陷是,它並不把心理過程作為表現它們自己的一種直接的和不偏不倚的觀點,而是引
入了觀察者關於它們的一些反映。對動物心理學來說,必然的結果是,動物的心理活動,
從最低等的動物到最高等的動物的心理活動,被解釋為理解的活動(acts of the
understanding)。如果有機體(organism)的任何一種生動表現可能來自一系列的反
映和推理,那麼就可能充分證明,這些反映和推理實際上導致了這種表現。確實,在對
我們的主觀知覺缺乏仔細分析的情況下,我們幾乎不能迴避這一結論。邏輯反映對我們
來說是一種十分熟悉的心理過程,這是因為,每當我們考慮無論何種物體時,我們便發
現它的存在。所以,對大眾心理來說,心理生活一般說來是被分解在邏輯反映的媒介之
中的。至於是否存在更為簡單性質的其他心理過程的問題根本未被提出。鑒於這一原因,
每當需要自我觀察時,它便在人類意識中發現這種反映過程。同樣的觀念可以用於情感
(feeling)、衝動(impulses)和隨意活動(voluntary achons),這些東西即使未
被認為是智力活動,仍被認為是屬於智力範疇的感情狀態(affective states)。
    可以這樣說,該錯誤來自對精確的心理學方法的無知。遺憾的是,由於動物心理學
家傾向於看到動物智力成就的光輝一面而使問題變得更糟。當然,這種情況是由於我們
的觀察目標經常為我們提供了自然的愉悅,這是我們繼續致力於一個特定目標的最有效
動力。在目前的情況下,它轉化為非有意的努力(unintenional endeavour),即努力
觀察盡可能有趣的事物。觀察者不受科學批判的約束,他的想象力使他把現象歸於完全
由其自己創造的動機。觀察者報道的事實可能完全正確;但是,心理學家的解釋,由於
與事實的報道天真地交織在一起,致使這些事實從頭到尾完全錯了。你們可在動物心理
學著作的幾乎每一頁上發現這種證據。我們可從羅馬尼斯(Romanes)經過艱巨努力編
纂而成的《動物的智慧》(Animal Intellgence)一書
中隨便選取幾個例子。我們一方面欽佩作者的勤奮觀察和積極搜集他人的觀察,另一方
面又不得不注意到作者在這一領域中缺乏那種批判態度,而那種批判態度對該領域來說
是特別需要的。讓我們翻到關於螞蟻的一章。一位英國牧師在議及螞蟻的「葬禮習慣」
時寫道:「我在一個蟻巢旁發現一處地下公墓,在那裡見到有些螞蟻埋葬它的死者,它
們用土蓋在死者身上。有只螞蟻顯然太感動了,設法將屍體挖出來;但是,一些黃色的
教堂司事者(指一些黃螞蟻——譯注)的聯合努力足以抵消這只郁郁寡歡的送葬者的力
氣。」(p.92)上述這段描寫中究竟有幾分事實和幾分想象呢?螞蟻被帶出蟻巢,置於
附近某處,掩埋屍體,就像它們對付擋道的任何別的東西一樣。這樣一來,它們就可以
毫無阻礙地在屍體上面來來往往了。在上述觀察到的例子中,它們的工作顯然被另一只
螞蟻打斷,從而對它的干預進行抵抗。公墓、教堂司事、悶悶不樂的送葬者的情感,驅
使它去挖出死者的屍體——所有這些都是富有同情心和想象力的觀察者虛構出來的故事。
另一位螞蟻的友人提供了這樣一則報道:「在一處蟻巢,同時出來半打或半打以上年輕
的蟻後。它們爬上位於門口附近的一塊大卵石,迎著風,顯出猖獗橫行的姿勢。有幾隻
蚊後一度爬到石頭上,在那裡做出游戲般的交戰姿態。它們用上顎輕輕地相互鉗夾,並
在有利的位置上相互追逐。不過,它們從不咬工蟻。這些工蟻顯然注意著這些喜愛運動
的公主們,偶爾用觸角以通常的方式向她們敬禮,或觸摸她們的腹部,但是顯然讓她們
保留充分的行動自由。」(p.88)上述觀察的正確性是毋須質疑的。為什麼這些年輕的
蟻後沒有擠在一塊卵石上,而一些工蟻則簇擁著她們,並且像任何地方的螞蟻一樣,用
觸角觸摸它們呢?說什麼它們在「運動」和游戲,其他螞蟻則像在社交場所陪伴未婚少
女的年輕婦女那樣,對她們十分留意,而且還不時地用觸角向她們「致敬」——所有這
些再次來自觀察者的想象。如果動物學沒有引進那個誤導的術語「蟻後」來稱呼成熟的
雌蟻的話,他就不會那樣編出上面的故事來了。如果成年的雌蟻是「蟻後」,那麼年輕
的雌蟻就必然是「公主」了。由於沒有任何一位公主外出時不帶隨從或作為陪伴的年長
婦女,因此故事後面的解釋也就成為順理成章的事了。用同樣的風格所寫的關於螞蟻教
育的報道,是從同一本著作中摘錄的。它可以看作是動物心理學文獻中流行的普遍報道
的一個例子。「這只年輕的螞蟻,」作者告訴我們說,「在來到這個世界上時,看來並
不具備作為一個社會群體的成員所應該具備的關於它的一切職責的知識。於是,它被領
著在蟻巢四周走動,並『接受有關家務知識的培訓,尤其是在幼年的情況下』。嗣後,
年輕的螞蟻被教導如何區別朋友和敵人。」(p.59)這些例子將有助於你們判斷在諸如
此類的描述中有多少是事實,有多少是觀察者的想象。
    ヾG.J.羅馬尼斯
(G.J.Romanes)《動物的智慧》,int,Sci.Series,vol.xii,4th ed(1886年)。
參閱羅馬尼斯於1885年寫的《動物的心理演化》(Mental Evolution in animal)。

    如果不以極大的謹慎去記錄一個觀察,如果不能用實驗去改變環境,以便獲得有關
其條件的確切知識,那麼結果就會十分容易地對一個觀察作出錯誤的解釋,這種情況可
以用下述事實說明。皮埃爾﹒休伯(pierre huber)是一位研究螞蟻習慣的最可信賴的
學者,據說他曾經使自己確信,如果將一只螞蟻從巢裡取走,過了4個月再把它放回到
巢裡,仍會被它以前的夥伴認出來,並友好地接待它,可是另一個巢裡的螞蟻,即使屬
於同一品種,也會被驅逐出巢。休伯認為,這種情況證明了螞蟻的記憶具有非凡的準確
性。他的觀察的正確性是無可懷疑的。此外,這一觀察也已經為另一位老練的研究者約
翰﹒盧布克爵士(Sir John Lubbock)所證實。乍一看,這一結論似乎完全正確。但是,
如果一個個體經過這麼長的時間間隔仍能被認出,那麼想象一下螞蟻的一般心理能力該
有多大!幸虧盧布克把該問題作為一個實驗課題提出來。他從巢中取出一些螞蟻的幼體,
直到幼體充分發育以後才把它們放回巢內。結果發現,它們也受到十分友好的接待。顯
然,這裡不存在任何個體再認(recognition)的問題。對特定蟻巢的所有成員來說,
肯定存在某種共同的特徵,也許是一種特殊的氣味,它決定了「友誼」的本能表述。
    以此結論為基礎的事實還表現在,生活在一個「國度」裡的螞蟻和其他昆蟲具有相
當發展的語言。無疑地,這些動物能召喚其他動物,借助後者的幫助去完成它們力不從
心的任務。但是這一目的可以適用於頗為簡單的活動,這些活動對於多種社會動物來說
是共同的。由於這些活動是衝動的表現,所以它們對同一種類的所有個體的相應衝動均
施加一種反射的影響。在每一種情形裡,活動必然先於某些觀念的聯結,這是確定無疑
的。當螞蟻發現一種負載過於沉重的物體時,它將把這種重物的印象與聯合努力能加以
解決的反覆的知覺聯繫起來,並且與其他螞蟻幫助的觀念聯繫起來。所以這些都是十分
清楚的聯想問題。倘若為一些過程(它們由動物日常發生的本能表現所組成,並通過無
數世代而得以重複)假設一種超聯想的智力活動(supra-associational intellectual
activity),看來是無法得到證實的。它與內省告訴我們的關於我們自己的衝動和自動
活動完全相反。

                    二

    這些考慮導致了一個問題,提出這個問題是重要的,因為它關係到動物心理學的研
究。除了根據我們自己的意識來進行評估以外,沒有其他評估動物心理過程的手段了。
我們必須以這樣一種方式來運用這些手段,以便獲得有關動物心理的最佳和最確切的知
識。如何做到這一點呢?當前的動物心理學不會為了提供任何一種小心翼翼的答案而使
自身煩惱,事實上,它也根本沒有提供一般的答案。然而,正如我們見到的那樣,在任
何一種特定的情形裡,動物心理學從整個心理過程中選擇出智力機能(intellectual
functions),並根據這些智力機能來解釋動物的心理生活。它蘊涵的原則與自然科學
公認的準則相反(自然科學公認的準則在於:我們應當始終求助於最簡單的可能解釋)。
它試圖從人類主觀經驗的最複雜的心理過程中獲得客觀觀察的一切事實。只要存在二擇
一的地方——依據邏輯反映進行解釋和依據簡單聯想進行解釋——它就一律選擇前者。
事實是,邏輯反映到處存在,一種可能的解釋便可用做充分的證據,證明它是正確的解
釋。但是,有兩個理由可以說明為什麼由果溯因這種特殊的推論是不能容許的。首先,
心理活動如此複雜和多樣,以至於每種客觀的活動都可能有幾種解釋。而且,它需要對
所有次級的環境予以十分仔細的考慮,以確定一個特定結果的實際的心理條件。其次,
正因為每樣東西均可以主觀地歸屬於邏輯反映,因此邏輯反映本身可以轉化成任何事物
的客觀條件。所以,把一種意識的事實解釋為邏輯的心理學家,當這種邏輯反映如此被
提供時的心理學家,他的行為原則上像一名自然科學的學者,將某些自然物體的特性歸
於有用的,這些有用的特性恰巧為我們自己所擁有,或者為其他有機體所擁有。但是,
由於邏輯反映本身是心理過程,從而可能與其他過程一起作為某種心理結果的可能原因
而取得自身的地位,一旦發生錯誤,其危險性便更大,而且關於它的證明也更困難。當
我們試圖對現象(從它們的客觀結果中推論出來的現象)作出心理學解釋時,就有理由
去強調這樣一種必要性,即經常詢問那些在一種解釋和另一種解釋進行比較時具有決定
性價值的特徵。

                    三

    如果我們詢問:不引進心理因素便無法作出解釋的動物生活的最簡單表現是什麼?
我們便會首先遇到隨意活動的問題,這些隨意活動涉及認識活動和再認活動(acts of
cognition and reCognition)。你們可以立即看到,正是這兩個用來指最簡單的觀念
聯結的名詞顯示出致命的傾向,也即在邏輯反映的媒介中分解一切意識事實的致命傾向。
討論中的過程是由簡單的聯想構成的,當我們分析人類意識的相應現象時,它才顯示出
來。我們使用「認識」(cognition)這個詞,原因在於目前沒有其他術語可以指稱這
個過程。但是,根據我們描述的語言,一個邏輯認識活動的任何一種觀念與我們的想法
相距甚遠。現在,動物意識的類比現象當然必鬚根據同樣的心理學觀點進行探討。認識
活動和再認活動是代表著當前印象和過去觀念之間最簡單的聯結方式的;換言之,它們
都是心理現象,這些心理現象以大量的事例為我們提供了關於心理生活存在的唯一可靠
的證據。為了證明心理(menulity),我們必須能夠證明感官印象(sense-
impression)的持久性——不管多麼基本,仍屬於某種形式的記憶。某種類型的記憶以
認識一種印象為先決條件;而一種明確類型的記憶則以它的再認為先決條件。在前者的
情形中,印象被具有同一特徵的許多先前印象所同化(assimilated);而在後者的情
形中,印象則與單一的或數量有限的過去印象聯繫起來,聯想的條件通常按時間系列排
列它們自己。
    在十分低等的動物中間,只存在最為簡單的聯想過程,我們稱之為對一個起著重要
作用的物體的「認識」,「再認」則幾乎反映不出來。生物了解其特定的食物,可能通
過先前的印象,根據有關食物的知識來加以確定,這種情況被認為是動物存在的首要的
和原始的標志——也就是心理生活。但是,一個動物再認某個物體——例如,它找到食
物的地方——是以分離和分辨觀念為先決條件的,這些觀念在機體存在的最低階段是根
本不可能實現的。簡單的認識活動是從原始的動物衝動中發展起來的,這些衝動紮根於
能在心物上(psychophsically)予以界定的生命的最初表現。例如,選擇食物源只能
根據下述的假設來解釋,即遺傳的組織決定了歡快色調的感覺與某些感官印象的關係,
而這些感覺又與吸收營養的運動相聯結。可以用實驗來證明的事實是,甚至根據一種性
質的光點而團聚的原生動物,也能根據另一種性質的光點而予以迴避,此類行為肯定有
賴於某種原始的感覺特徵。這種分辨是根據感覺和依附於感覺的情調作出的,正如在一
切高等動物中那樣。螞蟻設法避開紫光,但卻聚集在藍色物的表面。蜥蜴和蛇晰迴避藍
色和所有可折射的顏色,但卻喜愛紅色。再者,與這些心理生活的本能表現相聯結的可
能還有其他一些表現,它們是由先前印象來強化的原始感情特性。越是頻繁地實施不同
空間不同照明的實驗,動物就越能迅速地和肯定地作出它偏愛哪種顏色的決定。動物所
偏愛的顏色和明度(brightnesses)是與它們生活於其中的顏色和明度相一致的——例
如,有翅昆蟲偏愛藍色或白色——這可能與先前的印象有關。與此同時,這些心物影響
不可能在世代交替過程中改變感官的感覺要素。所以,決定著偏愛某種刺激或迴避某種
刺激的感情性質是與生俱來的,以至於它立即與感官印象聯結起來。由此,貓頭鷹和鷹
的眼睛的興奮性從一開始便完全不同。然而,有理由假設,這種差異是在遺傳進化的過
程中發展起來的,也是與生活方式和習慣方式的分化同時進行的。而且,動物與它們的
特定食物供應的關係具有類似的情況。由吸取營養的衝動引發的活動首先受某些明確的
感覺的感情色彩所激發。但是,一俟食物的享受被體驗以後,新的印象和舊的印象便聯
系起來了。因此,我們發現,在一切動物中,發現和正確辨別食物是在動物個體生活的
經驗中得到完善的。從心理學角度進行分析,這種「經驗」完全存在於簡單的「認識」
活動中,也就是說,存在於先前印象與具有同樣特徵的新印象的同化效應之中。
    通常,在一個特定的例子中,很難說是否發生了一種再認的活動。在再認過程中,
一種知覺被理解為與一種先前的知覺相一致(這種先前的知覺涉及某種個別的物體),
或者與嚴格限定的一組先前知覺相一致。這一過程顯然以高度發展的觀念辨別為先決條
件,也就是以大量的決定聯想的觀念辨別為先決條件。被解釋為再認活動的低等動物的
行為通常屬於不明確的認識範圍。一個明顯的例子便是上面引述的螞蟻實驗。由皮埃爾
﹒休伯過了4個月以後放回到蟻巢中去的那只螞蟻,實際上並不作為一個個體受到其他
螞蟻的接待,而是根據某種遺傳的或家族的特徵受到接待。當然,這並不是說,個體再
認在同類昆蟲中不可能發生,儘管這種再認也許只持續十分短促的時間。召集夥伴們來
幫助搬運重物的螞蟻,必須自然地再認出要搬運的物體和經過的道路——也許還要再認
一些幫忙的螞蟻。眾所周知,在高等動物中,它們的記憶能將特定的事實和物體保持相
對來說較長的一段時間。狗在幾個月不見主人的情況下仍能再認出主人;家貓對它生活
在那所房子裡的幾個房間十分熟悉,即使離開了一段時間以後仍能使自己在家裡無拘無
束。狗、大象和其他許多動物對原先戲弄過它們或攻擊過它們的任何一個陌生人具有正
確的記憶,並且用相應的舉止來表現出這種正確的記憶。當這種記憶得到本能的和特定
的感官發展的幫助時,動物中間的這種再認官能(faculty of recagnition)可能在其
自己的特定範圍方面超過人類的再認官能。狗能憑嗅覺在漫長而複雜的道路上找出自己
的路線;信鴿能再認方向,甚至是它很久以前飛過的方向,這是由於它訓練有素的空間
記憶和遠距離視覺。所有這些現象[有時被人們作為神秘的「定位感覺」(sense of
locality)而提及]有賴於某一特定方面高度發展的回憶,並得力於感官特徵。把關入
籠子的信鴿從家裡帶出,到達一個陌生而遙遠的地方,信鴿要麼就此一去而不返,要麼
兜了一個大圈子才回來。

                    四

    在可以觀察到再認的地方,也可以觀察到其他的聯想。動物像我們人類一樣,自然
地進行時空方面的相似聯想和接近聯想(associates the similar and the
contiguous)。我們常可在低等動物身上找到我們在人類身上觀察到的東西——也就是
聯想產生了一些活動,它們的結果相等於由於智力機能的運用而產生的結果。因此,在
各種形式的相繼聯想(successive association)中,將動物的心理生活分解成根據一
切邏輯規律來進行的概念、判斷和推理,這種解釋活動得到了最充分的發揮。但是,如
果對整個可靠的觀察予以仔細的檢驗,那麼,由於「節約的原則」(lexparsimoniae),
當簡單的解釋原則證明為不恰當時,看來動物的整個理智生活可以按照簡單的聯想定律
來說明。無論何處,我們都找不到真正的反映特徵,找不到任何一種想象或理解的積極
作用的特徵。在這樣說的時候,我們當然只關注經過充分證實的事實,而不是那些不著
邊際的故事,這類故事在動物心理學中像它對實際觀察所作的錯誤解釋一樣多。你們可
能還記得普林尼(Pliny)的《自然史》(Natural History)中所講的故事,故事說有
一只大象因為在一次表演中舞跳得不好而受到懲罰,它便偷偷地在晚間練習舞蹈,以便
下一場表演時跳得好些。我們可以滿懷信心地假設,在動物心理學中頗為流行的這則故
事和許多其他類似的故事,不過是一些譁眾取寵的創作,如果它們確實包含一點實際觀
察的話,也已經融入了許多添油加醋的成分,以至於面目全非。
    事實上,動物的心理生活極其豐富,完全可以進行真實的觀察。較為高級的無脊椎
動物的生活——撇開與社會本能相聯繫的現象,對此現象,我們在後面將予以討論——
仍然有許多特徵會使一名在心理分析方面未受過訓練的觀察者感到驚訝。這裡我不準備
為你們提供一系列例證,因為它們都是同一主題的一些變式,我將談一下我自己進行的
一項觀察。我記得非常清楚,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深切地認識到一個低等動物的心理生活。
我還在孩提的時候,曾自己動手做過一只捕蠅器,也就是像鴿籠一樣的東西。蒼蠅被籠
內的糖果所吸引,一俟它們進入籠內,便可將它們逮住。捕蠅器後面連著另一只匣子,
中間用活門隔開,可以隨意地開或關。在這只匣子中,我放進一只蜘蛛。籠子和匣子的
頂部均安裝了玻璃窗,以便我透過玻璃可以看清裡面發生的一切。開始時並沒有發生任
何特別的情況。每當有幾隻蒼蠅在籠子裡面被逮住時,活門便開啟,蜘蛛自然地沖了進
去,將蒼蠅們飽餐一頓,吃得只剩下腿、頭和翅膀。這種情況持續了一段時間。蜘蛛有
時被放入籠內,有時則留在匣子裡。不過,有一天我有了新的發現。當我不在時,活門
偶爾開了一會兒,當我把門關上時,我發現了一種不同尋常的阻抗現象。我仔細察看,
發現在升起的活門下方,蜘蛛已開始織網,好像為了阻止我把活門關上。
    蜘蛛在為了自我保護而采取這一步驟之前心理發生了什麼變化(這一步驟不過是對
我這個孩子王的不可抗力而產生的合適結果)?動物心理學家可能會說,「蜘蛛必須首
先了解活門的機制,而且肯定對它自己講過,以一定方向作用的力可以用相反方向的力
來補償。於是它便依靠完全正確的推斷著手干了起來,如果它使活門不能開啟或關閉,
那麼它將可以隨心所欲地接近獵物。在此,你們對一般問題有了一種考慮,一種正確的
預見,一種關於因果關係的謹慎平衡,以及關於目的和手段之間的謹慎平衡。」不過,
我寧可傾向於對這一問題予以另外的解釋。我認為,隨著時間的流逝,蜘蛛的心理可能
形成一種明確的聯想,一方面是自由進入籠內和攝食本能得到滿足而產生的愉悅感之間
的聯想,另一方面則是關閉的活門和饑餓的被抑制的衝動所產生的不愉悅感之間的聯想。
在蜘蛛的自由生活中,它始終把蛛網用於攝取食物的衝動。於是,在蛛網的明確位置和
蛛網所附著的物體特性(以及這些物體位置所產生的變化——樹葉、小技等等)之間產
生聯想。活門落下的印象被蛛網所纏的其他物體的移動觀念的聯想所引起。最終,與其
他兩種聯想聯繫起來,它們是活門升起——愉悅,活門落下——不愉悅。這種情況足以
使蜘蛛采取行動。任何其他的智力活動或創造活動都是不必要的。如果蜘蛛沒有這些聯
想供它支配,它便不會實施它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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