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狗的生活意見   世紀大對決


  正如法國哲學家薩待所言,世間有兩大派別:一派愛貓,另一派看到貓就討厭,
我就是後者的重要成員。聽我娓娓道來,你就知道我和貓水火不容的原因了。

           *

  這件事要追溯到我幼兒時期那段晦暗且貧乏的日子。那時,主人總是為他的愛
貓特別準備一袋魚骨頭——真是差別待遇。
  這只貓叫做黑普絲巴,天性陰險,白天總在屋內睡懶覺。她的外貌只有兩個字
可以形容——癡肥。那時,她比我們這些小狗要來得大,簡直是個目光如炬的龐然
怪獸。她那一身厚毛雜有黑棕二色、一顆又長又黃的牙齒從下唇的上方突出,腳掌
中還藏有鋒利的爪子。這就是我們那些小不點兒當時的印象。每天傍晚,到了用餐
時刻,她就會大搖大擺地光臨谷倉,看看主廚今晚為她準備什麼。因此,在陰錯陽
差之下、偶爾擺在我們面前的是美味佳餚——可不是陳年的麵包和難吃的骨頭。每
回碰到這種情形,黑普絲巴總是狠狠地「扁」我們一頓,再享受大餐。這就是她最
喜愛的消逝活動,才不是餓得受不了呢。你瞧,她簡直壯得像沙發一樣。
  由於年少的創痛,直至今日,我對貓一直沒有好感,因此看到人類對「家貓」
那股寵愛勁兒,真是大惑不解。說來,貓不就是一團不擅社交、為自身優越感蒙蔽
的毛球嗎?

           *

  任何一個歷史學家都可告訴你,溺愛貓類這種腐敗墮落的行徑始自數千年前的
埃及。也許是氣候炎熱、大腦遲鈍所致,或是蓋了太多金字塔發了瘋才會如此。這
些埃及人居然把貓這種專抓鼠輩、微不足道的小動物當作神祗來崇拜,視之為法老
一族的守護神、高高在上的聖獸。
  因此,貓一出生就不可一世,以為自己是荒漠的主宰、圖坦卡門國王的座上嘉
賓,爪塗聖油,從此無所事事,再也不用以捕鼠為生——真令吾等狗族不恥。至今,
他們的環境還相當優越。
  到了法老衰亡之時——寵信小人,無怪乎落到這種下場——你可能認為這種因
果循環可教全世界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崇拜貓者,必敗無疑;至多只能希望繃
帶裹身,在通風不良的墓穴取得一席之地。此外,貓是絕不可能永遠忠實的。他們
是見異思遷的動物,只要有一點機會,馬上把原來的主人拋在腦後,另結新歡。

           *

  或許你會說,那些晦暗、野蠻的日子已成過去,狗輩該也有出頭的一天了。沒
錯,然而由於現代知識的飛快增長,產生了新的神——電視就是一例,美式足球選
手也是。親愛的讀者,哎,吾等狗族的地位仍差強人意,但「愛貓運動」不但末見
消頹,反倒有如火如荼之勢,它們那毛茸茸的觸手可說是無遠弗屆。
  就拿藝術來說,貓的畫像比比皆是,歌頌他們的詩文更是汗牛充棟。
  一走進文具店,一整排賀卡都是他們虛偽的面容,鬼魅似地對你微笑。據說,
有一部歌舞劇就叫做《貓》,我真想見識一下。想到一群成年男女,屁股裝著假尾
巴,臉上貼著尼龍胡須,在舞台上跳來跳去,就覺得無比荒謬。我敢打賭,這出歌
舞劇在埃及上演時,鐵定一票難求。

           *

  此外,關於貓還有很多可笑的事,我不想繼續窮追猛打了。我的目的只是想解
釋清楚吾等狗族和貓的關係。我向來對貓沒有好感。如果你要說,這是「酸葡萄心
態」也沒關係,或許都該怪那只暴虐的黑普絲巴。一想起那些腦滿腸肥的傢伙可以
在沙發跳上、跳下,並享受鮮嫩的雞肉特餐,就使我熱血沸騰,懷疑人類的判斷力。
  好在,我現在的「老闆」相當明智。偶爾到森林溜溜時,才見得到貓輩那鬼鬼
祟祟的身影,除此之外,我和它們可說是「並水不犯河水」。我可不希望它們出現
在我的勢力範圍之內,特別是家裡的車庫。
  然而不久以前,有一天早上我準備去嚇嚇入侵的蜥蜴,經過敞開的車庫大門時,
突然嗅到一股騷昧。這種強烈的氣味,我一輩子都念不了:沒錯,就是貓。
  對於貓,最大的誤解就是——它們是最乾淨的動物,沒有臭味,還懂得清除自
己的糞便,表現出難得的公德心。它們裝腔作勢地又洗、又舔、又用爪子撓耳,這
種種博得人類歡心的模樣真是令人不恥。如果把—只老公貓關在一個密閉的地方,
包準臭得讓你無法呼吸。
  我探頭進去,查看四周。為了讓你了解這個場景,我約莫描述—下。這個車庫
參加整潔比賽—定名落孫山。車子在正中央,旁邊堆滿了一袋袋的肥料、好幾條澆
花水管、一部除草機、二四張乘涼用的椅子、數桶玫瑰,驅蟲劑、陳舊的陶土花盆,
還有一大排架子,上面從油漆到鍊鋸應有盡有。
  由於「老闆」是多才多藝的人,犯不著干江洋大盜的勾當。但這一大堆工具、
機械之凌亂,就好像偷兒趁著夜黑風高的深夜,洗劫五金行,然後用卡車運回家,
直接倒在車庫裡。
  我想,那只心懷不軌的入侵者,就在這堆「殘骸」當中。
          *

  我走近大門,擺出兇神惡煞的姿態,查看四處。沒有動靜——這個入侵者也許
正緊貼著牆壁,嚇得直打寒顫,或是藏身在一袋袋盆栽土壤的後頭。放眼望去,一
絲鬼影子都沒有。你知道嗎?貓還喜歡躲在車子底下。這就是為什麼它的背上總有一
抹油污。我彎下腰一看,沒有。這個傢伙真是狡猾。
  然而,我的嗅覺還是可以約略告訴我它的藏身之處。我小心翼翼地穿越一地的
東西,走向後面的架子。我的鼻子不斷地抽動者,這傢伙最好別被我逮住,否則就
準備嘗嘗我的「致命武器」。
  啊,我看到它了——描述精確一點,該說我看到貓身體的一部分。
  有幾隻較淺,最上一層似乎長了根尾毛。那東西就掛在邊緣,毛有點禿禿的,
呈赤黃色,而且奇髒無比,就像是用來疏通水溝的刷子,而且一樣臭臭的。於是,
我對我自己說:「你給我等著瞧。」跟著這根尾巴,就可以找到那只貓。
  我計劃突然猛咬那根下垂的尾巴,看看這個紅毛訪客是否有通天的本領,在不
碰觸地板的情況下,以破世界記錄的速度飛出車庫。然而,讓我惱火的是,我根本
抓不到那根尾巴,即使是伸直後腿站起來,也無濟於事。於是,一邊跳上跳下,一
邊另謀對策,準備給它出奇不意地一擊。就在此時,我意識到對方也在監視我。我
之所以感覺如此敏銳,是因為早年生活困厄、動不動就有人拿掃把「扁」我,因此
有這種超感覺的能力。這招法寶一直是我的護身符。
  我往上一看,嚇了—跳,血液好像在血管中凝固—般。哇。那只貓的頭真大,
就像—顆稍微小一點的哈密瓜。兩隻耳朵參差不齊,眼珠的顏色有如幹掉的兔子大
便。由於本人慈悲為懷,因此對這傢伙的長相,我只能說——它若參加選美比賽,
一定慘遭淘汰。我們大眼瞪小眼,相對了幾秒鐘,然後我決定告訴它,沒有收留它
的余地。我用後腳—蹬,打算好好「招待」它一頓。我露齒嗥叫、狂吠、嘴邊不自
主地吹出泡沫,殺氣騰騰,不可抑制。你絕無法想象我這樣兇狠殘暴,除非你見識
過文人相聚,喝到放浪形骸的模樣。
  結果呢?這只貓伸了個懶腰、閉起眼睛,繼續睡它的大頭覺。
  此時,我叫得喉嚨有點沙啞了。坦白地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突然間,一
陣狂風吹起,門「砰」的一聲關死了。它為之驚醒,於是從箱中跳出,一溜煙站到
除草機的後面。
  它立於地面上時,那副德性更令人不敢恭維了,特別是它擺出的那種可笑的架
式。尾巴指向天際、背部拱起、毛髮豎立——有如喝了通上高壓電的牛奶;那對參
差不齊的耳朵緊貼著它那活像是被蟲子啃過的癩痢頭。我心想,即使它參加那出名
叫《貓》的歌舞劇試演會,也沒有希望錄取。這時,又發生了一連串的事件。
  我們對峙了幾秒鐘。我上下跳躍、左右搖擺,他伸出利爪對我打了幾拳,卻落
了空。不久;它知道自己失敗了,趕緊逃跑。我們在一地的油漆桶和空罐子間,展
開追逐。然後,來到大門。由於門已緊閉,它便無路可逃。於是,我們屏氣凝神,
準備進行第二回合博鬥。
  就在這時,我學到另一課寶貴的經驗。請好好記住,說不定哪天你也會用到:
敵手雖已走投無路,還是得小心提防。
  據說,被逮到做不法勾當的高官和老鼠差不多,在惱羞成怒之時,無不使出全
力,做困獸之鬥,不管是否會連累到無辜的第三者——我就是這種情況的受害者。
  它身體貼著大門——以拳擊賽做為比喻的話,我已把它逼到邊緣的圍繩,使之
無可脫逃。如果它豎白旗尋求和解的話,我打算給它一頓小小的教訓,然後讓他滾
蛋。但是,這傢伙突然間像著了魔一般,從角落冒出來,瞄準我的鼻子,給我重重
的一擊。這個小東西,力量真是驚人。它那利爪也亮了出來。我想,它的本能大概
發揮作用了,一下子的功夫,它就往後飛躍到車頂上也許你會想,這傢伙真是可憐。
然而,如果你是被揍的一方,就不會這麼想了。
  就在此刻,車庫內的騷動引起了主人的注意,於是前來一探究竟。門一開,那
貓連忙逃出門外,像只穿著溜冰鞋的跳蚤,然後躍上扁桃樹,躲在高高的枝葉當中。
我在樹下擺開陣勢,又咆哮、又跺腳的,胡須往上翹,好像急於有所行動。說實在
的,我真想算了。但是,情況是由不得我。

           *

  住在鄉下的缺點之一就是——我永遠擋不住鄰居的好奇心。他們會樂於放下手
邊的事,看看你究竟在干什麼。我用後腿站立,擺出即將爬樹的姿態。這時,有人
在房子後方的葡萄地裡大叫。
  「住手! 那是諾瓦瑞夫人的愛貓,已經相當老弱了。快把你的狗拉走!」
  主人、我,還有那只貓不約而同地轉頭一看。曳引機上有個怒氣沖沖的身影,
狂亂地拍打著手臂——法國人在危急時,通常是這個樣子。我大聲吠叫,那只貓發
出噓的一聲,又爬上更高的枝幹。主人從後面抓著我,那個多管閒事的人跳下曳引
機,降降地走到車道,與我們碰頭。
  他堅持和主人握手,於是我趁機掙脫,跑到一旁。我不想隨主人進去屋裡,於
是坐在他們抓不到我的地方,等著地心引力對那只貓發揮作用。
  那只貓已經爬上了最高處。枝葉隨風搖擺,它也就播搖欲墜。那棵樹可是不怎
麼牢靠,我可以預見,樹枝遲早會斷裂的,因此暗自心喜,等待那「紅毛飛彈」重
擊地表的一刻。對這不速之客,我只有一句話奉送——自作孽,不可活。
  然而,這時從樹下傳來驚惶之聲。
  「趕快救那只貓!」
  「決點通知諾瓦瑞夫人吧!」
  「在這千鉤一發之際,我們該怎麼辦?」
  哈,我知道要怎麼做。下一步就是躲到人家抓不到我的地方,等著看那只貓跌
下來。看來,風力加強了,我真想知道貓從高空落下時,是否能安全著陸、毫髮無
傷。
  主人喃喃地說,他有個要緊的約會,打算先行告退,走到柵欄旁時,被那個好
事的人叫住。
  「你得先去拿梯子過來。我就去通知諾瓦瑞夫人。我們趕緊分頭去辦,盡快回
來吧。「然後,他就跑著去進行救援工作。
  主人心不甘情不願地拖著步伐走進車庫,拿著一只伸縮梯前來。真難得,他這
次立起這個梯子時,總算沒傷到手指了。他一邊把梯子固定在樹幹上,一邊低聲咒
罵著。女主人在一旁告訴他小心,並注意和那只貓交談時用的語言。他爬上梯子時,
樹枝的彎度又更大了。那只赤黃色的公貓死命地抓著枝子,怕得歇斯底裡,不斷地
發出嘶嘶聲。
  我則以絕佳的地點觀看以下發生的一切。主人說道:「乖乖,別怕。」然後,
伸出手去救那只貓。沒想到,卻慘遭牙齒和利爪的攻擊。我不是一再地告訴過大家,
小心提防這忘恩負義的禽獸嗎?可憐的主人,連手肘都被抓傷了。他回到地面上時,
想出一兩個絕妙好詞來形容那傢伙。這時,諾瓦瑞夫人和她的親信剛好趕到。
  當然,她簡直是焦急萬分,緊握著雙手,放聲大哭。
  「噢,我的小太陽。不要怕。媽媽在這裡!」還說,如果他願意下來的話,今晚
就可以吃到雙份的小牛肝了。
  然而,那只貓還是不為所動。其他的人看了主人手臂上的傷痕,都裹足不前,
沒有人願意爬上去救那只貓。
  要是我能發號施令的話,我就讓它在上面一直待到秋天,再和葉子一齊落下。
然而,諾瓦瑞夫人這時激動得口不擇言,指著主人的鼻子說:「都是你的錯! 誰叫
你的狗嚇壞了我那可憐的啾啾。你說,該怎麼辦!」
  「夫人,是您的貓自己跑到我們家的車庫喔。您可以使用我的梯子。我得進門
包扎傷口,順便喝杯酒壓壓驚,再見。」
  答得真好! 而且合情合理。
  然而,諾瓦瑞夫人不會就此罷休的。她氣咻咻地,雙頰漲得像紅色的汽球一般,
直嚷著要用電話。她說,面對這種不人道的行為,她只好向最高當局授訴。且說,
英國人實在冷血無情。看到無助的小動物,居然袖手旁觀,文明的法國人絕不會坐
視不顧的。接著,準備召來消防隊員,讓那些英雄來救她的啾啾。
  主人的座右銘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於是他們走進屋裡,打了電話後,
四眼相對。我覺得好無聊,索性和那只拉布拉多犬去挖土,好消磨時間,等那些消
防隊員的來到。
  那支義勇大隊,身著藍色制服,帶著起重機前來。我想,他們可能打算用油壓
裝置來拉出那只貓! 哇,法國的消防隊真是先進。我想象啾啾即將被—只大鉗子從
樹枝中突出。
  然而,多情並沒有我們預期的圓滿。
  消防隊適時趕到,我們都列車道上迎接。諾瓦瑞夫人帶頭、連連叫了幾聲:「
謝天謝地。」對每個穿制服的人致意,卻向主人伸出不屑的指頭。真是個專橫、令人
討厭的老女人。
  難怪之後會有那樣的遭遇,真是罪有應得。
  在她喋喋不休的時候,隊長插嘴問道:「那只貓在哪?」
  「帶著你的人馬和工具,跟著我來吧。快—點,我們沒有時間了。」
  這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前往那棵扁桃樹。諾瓦瑞夫人就像所有養貓的人,用極
其親呢噁心的聲調呼喚愛貓。突然間,—陣靜默,氣氛煞是尷尬——樹上已空無一
物。啾啾最後終於表現出一點常識了,抓住機會溜走了,而大夥兒卻忙成—團。
           *

  這時,換咱們看諾瓦瑞夫人的好戲。由於是她要求消防隊前來救援的,這時又
提不出正當理由,於是必須承擔一切的費用。她不斷地抗議,正如一般人的錢包遭
到威脅時,那樣大驚小叫。然而,還是於事無補。隊長當場開了一張帳單給她。
  之後,主人似乎忘了手傷,一整天都露出得意的微笑。

--------------------------------------
文學殿堂瘋馬掃校 |http://www.yesho.com/wenxue/
轉貼請保留站台信息。

[到下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