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溫內圖在德累斯頓
    我在家裡呆了幾個月以後,到東方去了一趟,在那兒呆了二十個月。回來以後,我
整天躲在家裡的書堆裡,很少接觸人。我每周六到聲樂協會去一次,我是它的名譽會員。
這是我的聲望。
    一個星期六,我參加練習以後,商談舉行一次慈善音樂會的事宜,協會的房東來通
知我:
    「有兩位先生要和您談話。」
    「《?」
    「不認識。一個年輕秀氣,另一個卻是個深色皮膚的人。他不說話,帽子不摘,用
一只眼睛看人,好可怕。」
    我迅速跑出去。溫內圖站在門口!溫內圖,阿帕奇人的著名首領,到了德累斯頓!
這位偉大的戰士是何等模樣!深色褲子、深色馬甲、腰帶、短上衣,這就是他的服裝。
他手拄一根粗棍,頭戴一頂大禮帽。見到他我的驚訝和喜悅都一樣大。
    我跑到他的身邊,他也同樣迅速地迎接我。我們最衷心地互致問候,互相仔細打量,
從各自的內心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我們都不禁興高采烈。
    他身邊的年輕先生也走近我。我認出是弗蘭茨﹒福格爾,我的樂團團長以前的學生。
    在場的歌唱家們都從我的小說中認識阿帕奇人。最初,他們怎麼也不相信,站在他
們眼前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溫內圖。他們想象中這位印第安人首領穿的是眾所周知的印第
安服裝,手握著名的銀盒。我想出來了,他之所以要戴這頂帽子,是為了遮住他那濃密
的頭髮。我把他的禮帽揭開,讓他的滿頭長髮露出來。這樣,大家才相信,站在他們面
前的真正是阿帕奇人。所有的手都伸向他,全場一片歡騰。
    我好幾次請溫內圖和我一起周游德國,都沒有成功。現在,事情發生得這麼突然,
一定是有極其重要的原因。我看著他,想了解這個原因,可是他搖了搖頭說:
    「我的兄弟不要受到打擾。我帶來的消息是重要的,但已經過了一個多星期的旅程,
不在乎個把小時。」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溫內圖不是一個人。這位名叫福格爾的年輕白人和我一起來。他知道你的住宅,
是他給我帶的路。我們聽說你到唱歌的地方來了。我也想聽歌,就到這兒來了。我們回
到你的住所以後,再告訴你我漂洋過海的來意。」
    「好,我忍耐到那個時候。但是你只能聽到德國歌。」
    歌唱家們聽到阿帕奇人的要求,都樂意滿足他的要求。我們和福格爾坐在一張舖了
台布的桌子旁邊,訂了溫內圖愛喝的啤酒。可是,他喝得並不多。然後,節目開始。大
家都為讓這位傳奇人物聽到自己的歌聲而感到自豪。
    溫內圖拉著我的手。我為能夠在家鄉歡迎他而感到幸福。我相信,我們在觀眾的眼
裡是一對令人感動的朋友。但是,我們在那邊熱帶草原和叢山峻嶺中遇到過的人們,今
天要是再次見到我們,恐怕沒有人認得我們了。我現在看到的溫內圖,像一只披著羊皮
的黑豹,而在他看來,我並沒有多大變化。
    時間大約是午夜,阿帕奇人說,歌已經聽得夠多的了。他向大家表示感謝,然後,
我們離開了協會。他對這次演唱的歌曲沒有發表看法。但是,我感覺到,德國歌曲在他
的心靈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他對我的家進行了仔細觀察,每件東西都摸一摸,不時閉上眼睛,以便把一切都印
入腦海。我從牆上取下兩根和平煙鬥,裝滿煙葉,遞給他一根。福格爾得到一支雪茄。
然後,我和我最珍貴的、最高尚的朋友坐在沙發上抽煙。
    「我們來,是為了我和你拜訪過的那位美麗的白色女人。」溫內圖說。
    「原來是關於馬爾塔的事?」
    「可惜我們能夠對您說的,不是令人高興的事。我在那邊呆了四個月。他們覺得我
在那兒呆了好幾年,因為他們認為我帶給他們的無非是痛苦和失望。我的姐夫和我鬧翻
了。」福格爾說
    「我已經料到這種結局。那個股東波特爾怎麼樣?」
    「他當然也破產了。」
    「我不相信。他把你的姐夫遷移出來,肯定為自己把一筆可觀的財產轉移到了可靠
的地方。這次破產難道不是欺騙的結果?」
    「不是。沒有人丟失一個芬尼。」
    「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一大筆錢完全是經營虧損,這怎麼可能?」
    「由於波特爾經營失誤。我的姐夫把所有的經營權都交給了他。」
    「這是預料中的事。波特爾一開始就打算讓您姐夫的事業毀滅。否則,他不至於在
短期內把這麼一大筆財富化為烏有。表面上,一切都消耗了;實際上他的口袋塞得鼓鼓
的。我希望,這個人還可以抓到。」
    「我認為不可能。如果是那樣,他不可能還留在舊金山,而是會銷聲匿跡。我的姐
夫被弄得一貧如洗,僅有的一點點錢,他塞進了自己腰包。他拿著這些錢從一個酒吧到
另一個酒吧,用最後一個子喝完了自己的理智。」
    「家裡怎麼樣?」
    「很糟糕。我從沒有想到會有這種結局。我相信維爾納,想通過他的幫助迅速發跡。
但是,三周以後就破產了。父母和姐姐都絕望了。只有馬爾塔還有理智,想辦法自救。
我們想去參加音樂會。最初把那些沒有用處的東西變點錢,用來買必需品,還能度日。
我們想到您。我們要感謝您的地方太多了。要是您在那邊就好了,那樣,您肯定會給我
們出主意,想辦法。可是,您就是不在。就在我們感到絕望的時候,上帝派溫內圖到了
我們家。」
    「怎麼?他到了您的家?」
    「是的。在我們把一切都消費殆盡的時候,沒有想到,他又一次登門拜訪。最令我
們驚訝的是,他居然找到了我們搬家後的住宅。破產後,我們搬進了一套很小的住宅。
他的出現給我們帶來安慰。我幾乎羞於啟齒,不敢向他要錢。可是他很快幫我們恢復一
切。這時,從新奧爾良寄來一份官方文件,說我的舅舅死在那兒」
    「我想起來了,您的外婆跟我說過,她有一個兒子到美國去了,杳無音信。她認為,
他死於路上。」
    「是有這麼回事。但是他沒有死,只是有點忘恩負義。不久前,他作為百萬富翁死
去。當局總算是把這個消息通知了我們。」
    「我對這樣的財富很少關注。您聽說過,落入不公正的手中的財富有多大。新奧爾
良當局怎麼知道他們在舊金山的地址了」
    「他們從死者過去的文書和標志中發現了他的出生地,給我們家鄉寫了信,從我們
家鄉得到了我們的地址。這固然是好事,可是卻有麻煩。我們可能不是惟一的親屬。我
舅舅還有一個兒子,可是下落不明。」
    「這個兒子必須登報尋找,會要過好多年以後,才會有人出來證明,他確實已經過
世。您就不得不等待了。」
    「正是這個問題。而且,新奧爾良當局為死者的兒子找了律師。這個律師是他的朋
友,聲稱他肯定活著。死者的兒子曾經有一個可靠的旅伴。律師說,如果失蹤者確實死
了,那個旅伴肯定會來報告。法律機構要進行相當廣泛的調查,此外,他得到了必要的
期限規定。」
    「這就把事情拖得更長。您的母親出生於誰家?」
    「耶格爾是他娘家的名字。」
    「那麼,那位老百萬富翁叫耶格爾?他是干什麼的?」
    「最初是鞋匠。後來作為幫工到了紐約的一家商店,然後逐步發跡。」
    「鞋匠幫工?紐約?商店?啊,你等我想一想。」
    我站起來,在房間裡來回走動。我想起了在梅爾頓的文件裡面,他的侄兒給他寫的
那封信。我走進我的書房,拿出那封信,重新讀了一遍。
    是的。上面寫得很明白。難道它不牽涉我們現在談到的案子?我一定要弄個水落石
出。於是我問:
    「耶格爾當過軍需商嗎?」
    「當過。」
    「他不僅訂購鞋子,而且接受其他軍需品的定貨?」
    「是的。他就是這樣成為百萬富翁的。您怎麼知道這種事?」
    「您再告訴我,他是不是只用了他的德文名字耶格爾!」
    「不,他改成了英文名字『亨特』。」
    「您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說?為什麼您一直提那個德文名字?」
    「我以為這沒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著呢。您知道,他那個失蹤的兒子叫什麼?」
    「斯馬爾。一個奇怪的名字,不是嗎?」
    「是的。不過,這對您有好處。因為,名字越奇怪,就越不容易與別人混淆。就是
說,失蹤者斯馬爾﹒亨特在哪兒?當然在東方!難道不是嗎?」
    「是的,在東方。」福格爾驚訝地叫喊,「您知道,邁爾先生?」
    「您找到了合適的人選,親愛的朋友。」溫內圖說話了,他看出了您必須跟蹤的蛛
絲馬跡,然後采取一切手段,使這個足跡不再逃脫他們的眼睛。您先把他送到足跡上去,
然後他會不遺余力地成就別人成就不了的偉業。
    「您有了失蹤者的足跡?」
    「有。當局的報告中有沒有提到人們可能去尋找的地方?」
    「提到了!我記不起來。有人找到了一封信,是從開羅寫給他父親的。」
    「好!這封信發出多久了?」
    「沒有提到。」
    「可惜!一定要弄清亨特在開羅的時間。」
    「他住在尼羅河賓館,有人詳細描述這個著名的棕櫚園。」
    「這封信還寫了些什麼?」
    「我想起來了,他請求父親,把回信寄給美國領事館。」
    「這很重要。我們有足跡了,這個被尋找的人肯定可以被找到,不過是具屍體。」
    「您認為他死了?」
    「是的,但是他還會來報名要求繼承遺產。」
    「一個死人來報名繼承遺產?」
    「有時候有這種情況。不過只能在特殊情況下。我跟溫內圖談談,您就會知道。」
    「您使我的求知欲達到了極點。」
    「我不會老讓您受折磨的。但是您要告訴我,新奧爾良當局是不是給開羅領事館發
過信?」
    「當局和律師都寫過信,律師還與我談過話。」
    「得到什麼答覆?」
    「還沒有,時間太短。」
    「現在,我馬上必須要采取的一切步驟,給您提供您所盼望的主意。您完全是為這
事來找我的吧?」
    「是的。我姐姐說您了解東方,而且……」他突然打住了話頭。
    「您繼續說!」我要求他,「如果您需要我的主意和行動,就必須對我非常誠懇。」
    「您自己已經說出了關鍵的話。我們需要您的主意和行動。我姐姐認為,您了解東
方,是惟一能夠證明失蹤者死活的人。」
    「我非常感謝您姐姐對我的信任。就是說,我不僅要拿主意,而且要行動。您知道
這是什麼意思嗎?」
    「知道。我們要求您花時間和精力。」
    「在某種情況下甚至要付出生命。我們掌握的足跡,指著一次大的犯罪,這個罪行
要麼已經完成,要麼將要發生。亨特所帶的旅伴,與他的外貌極其相似。我猜想,這種
相似性將是這次謀殺的原因,或者是已經發生的謀殺的原因。」
    「一次謀殺?」
    「是的!那位旅伴殺死亨特,是為了取而代之,繼承老亨特的遺產。他的父親和這
封信的收件人,也就是他的叔叔,是雙重和三重殺人犯。以後,我還要向您作詳細說明。
我肯定還是要說,這是謀殺。不過,據我對作案人的了解,他們的想法是,利用老亨特
的死為自己開闢犯罪的道路,首先是針對溫內圖。」
    阿帕奇人很少聽得懂我們用德語交談的內容,但是非常注意我們的表情和動作。起
初,他的臉上顯示出緊張的神色。當我拿出那封信以後,這種神色不見了,代之以滿意
的表情。看到我轉向他,他說:
    「我的兄弟老鐵手證實了我的猜想。那個失蹤的白人已經和梅爾頓的侄兒到白人稱
之為東方的地方去了。這不需要很銳利的眼光。老鐵手當時把那封信給我看過,也念給
我聽過,我知道到了它的內容。後來,我到了舊金山,看見那個美麗的年輕女子,她丈
夫當場侮辱我們,逼得我發出威脅說,如果以後我發現他使他妻子遭受不幸,就要進行
報復。我得知她遇到災難,便去安慰她。她信任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講給我聽了。她
也念了從新奧爾良寄來的信。信中談到亨特的名字和與你的手頭的信一致的其他情況。
這樣一來,我比較容易地發現了真正的線索。沒有它,我也會迷失方向的。這個女人既
然信任你,又只有你能夠幫她的忙,所以我只好來找你。我把這個小伙子帶上,是因為
他了解實情,懂得你祖國的語言,這種語言我沒有掌握。我的兄弟制定了什麼計劃?」
    「小梅爾頓在信中寫道,他要利用他與亨特的相似性。溫內圖怎樣理解這種相似性
及其用途?是不是通常的的偽裝或欺騙?」
    「不是。如果不及時出現救星的話,亨特會死。」
    「我也相信這點。梅爾頓將以亨特的身份去繼承遺產。現在必須有一個能幹的人到
開羅去,向領事館打聽,並繼續跟蹤他們的足跡。」
    「這個人就是您!趕快去吧,否則就來不及了!」福格爾抓著我的手。他在美國逗
留期間學了足夠的英語,可以聽懂我與溫內圖的討論。為了溫內圖,他也盡力用英語參
加談話。
    「說起來容易。您認為,我只是在這兒閒坐,隨便找個理由就可以撂下工作不管,
到地中海那邊去和罪犯們廝打嗎?」
    「儘管如此,您還是要做!如果您救了亨特,他會重謝您。如果他死了,您揭露了
梅爾頓的兩面派真面目,我們願意把一部分遺產分給您。」
    「哼!」溫內圖生氣地叫喊,「老鐵手不拿錢,這種追蹤費用沒有人付得起!」
    為了緩和他的指責,我說:
    「請您安靜,我已經冷靜地考慮過這個問題。如果今天和明天能夠排除障礙,我會
盡快到開羅去。」
    溫內圖的敏捷和細緻程度,現在也可以看得出來。他用我非常熟悉的動作,把手放
在腰帶上。
    「溫內圖請求老鐵手不要考慮障礙的問題。去開羅怎樣走?」
    「從這兒坐火車到布林迪西,再乘船到亞歷山大。」
    「乘火車要多長時間?什麼時候有船出海?」
    「火車每周有幾天定時開行。明天從這兒出發,第三天到達布林迪西,過一天早上
就可以乘船出海。」
    「那我們明天乘車。」
    我已經這麼想過。溫內圖到這兒來,不是把我派到非洲去,而自己打道回府。可是,
他說這幾句話時的堅決口氣,卻讓我大吃一驚。我認為,必須讓他看到這個決定的重要
意義。
    「可是,溫內圖去的是一個他不熟悉的國家。」
    「我的兄弟對那個國家非常了解,他是不會讓我弄錯的。你不下百次地對我講述過
你在那個國家的所見所聞。你不是說過要我也去一次嗎?」
    「講過。」
    「這個願望現在就讓你來滿足,別說不字。」
    一個阿帕奇人首領到開羅去,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想法!這種事情從來沒有過。我很
高興,原因有三;第一,我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當他的老師;第二,如果遇到危險,我
們可以利用他所有敏銳思維中最敏銳的那一部分,來進行準確的判斷;第三,也是最重
要的,他的手放在腰帶上。我是不能有這麼一大筆現成的錢的。他手放在腰帶上的暗示
告訴我,裡面有足夠的錢供我們開銷。
    第二天一早,我和溫內圖登上了火車。福格爾帶了很多東西回舊金山,他在車廂裡
與我們告別。我們詳細指點他在某些情況的對策。
    阿帕奇人每到一處,都引起人們的注意,這使我非常高興。我大膽地說,人們對他
的第一印象是,他是一個穿著新衣的流浪漢。但是,如果仔細看他的氣質,看他紫銅色
的臉上那高貴、自豪、不動聲色的表情,大家就逐漸認識到,他不是等閒之輩。
    儘管印第安人習慣於克制自己的感情,溫內圖一路還是驚訝不已。他不熟悉、出乎
意料的景色太多了。在亞歷山大,他買了一套阿拉伯服裝,經常穿著,可是覺得越來越
不舒服。
    在開羅,我們住進了亨特住過的尼羅河賓館,打聽到亨特走了大約三個月,這個說
法與美國領事館的說明是相符的。我們在那兒還聽到了別的情況。新奧爾良當局和那位
律師都獲悉了這些情況。亨特的信件先寄給亞歷山大,再轉到突尼斯。突尼斯的經紀人
是一個名叫穆薩的猶太人。
    這些情況驅使我們盡快到突尼斯去,我們不能損失時間。令人放心的是,有人告訴
我們,亨特還活著,與他的夥伴相處得極為融洽。倆人一模一樣的長相引起人們的好奇,
尤其是他們的穿著也沒有絲毫差別。
    晚上,我們下榻我住過的東方賓館。我到這個賓館來,沒有什麼特殊的意圖,只不
過是舊地重游而已。我們走進那美麗的花園,坐到一張沒有人坐的桌子旁邊,喝杯汽水
止渴。人們注意到了我們,因為溫內圖不能不引起別人關注,他的頭髮一直披到肩上。
    許多游客喜歡涼爽的晚風。離我們不遠,坐著一位穿穆斯林眼裝的先生,白袍上的
兜帽半遮著臉,一直拖得很低。這個人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我沒有理睬他,他卻向
我們走過來,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用純正的印第安語向我們問好:
    「您好,老鐵手!」
    然後,他也把手搭在阿帕奇人的胳膊上,重複那句問候的話:
    「您好,溫內圖!」
    我跳起來,用同樣的口氣問:
    「你是誰?」
    他用英語笑著回答:
    「猜猜看,老殺獅人!我盼望你聽出我的聲音。」
    「埃默裡﹒博特韋爾!」我高聲喊著,把他的白袍推到頭上,伸出兩臂抱住他。
    他也把我壓在他強有力的胸膛上,用感人的口吻說:
    「老頑童,我多麼渴望見到你!現在,你在這個令人向往的花園差點跌倒在我身上,
這是老天有眼。我也有一個願望,就是不馬上分開。同意嗎?」
    「很高興,親愛的朋友!你一眼就認出我們兩個來了?」
    「認你是一下子。但是認這位首領,可費了我不少精力。誰會想到阿帕奇人著名的
首領會穿一身這樣的衣服?誰會認為,在遙遠的非洲,會看得見溫內圖?連我都大吃一
驚。如果我沒有很好的眼力,我也不會相信。你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才勞首領的大駕,
把埃斯塔卡多山換成利比亞沙漠。」
    「是這麼回事,請坐。你會聽到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的。」
    我讓侍者拿來了清涼飲料和一把椅子,我們坐在一起。
    誰也沒有想到,我的來自草原和撒哈拉沙漠的兩位善良的、勇敢的、戰無不勝的、
志同道合的夥伴,今天聚集在一起了。我有一切理由為這次會面感到高興。這一點,讀
過《古姆》這本書的讀者是會有同感的。
    確切地說,是埃默裡帶著我和來自撒哈拉的少數幾個人,消滅了整個的強盜商隊。
這個平時沉默寡言的人,用這麼多的話語來歡迎我們,這是一種高興的表現,這種高興,
是他現在我們重新見面的時候感受到的。他既了解溫內圖,也了解我。因為他在西部的
歷險中多次遇見過這位最著名的紅色戰士,當然是在我的陪同下。這位阿帕奇人對於這
次意外的會見同樣感到高興。但是,由於他的個性,旁人不容易察覺出來。
    我相信埃默裡會參加我們的行列。這是要去尋找失蹤者,也許是去發現一次犯罪。
他喜歡冒險,一定會認為是一次愉快的任務。他具有解決各種問題的能力,我再也找不
到更好的旅伴了。即使被尋找的人隱藏得很深,有了溫內圖這位著名西部小道的發現者,
有了埃默裡這位同樣著名的阿爾及利亞佩勒拜沙漠的發現者,我們一定能夠達到目的。
    埃默裡對我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問從何而來,往何處去。當他聽到突尼斯這個名
字時,喜出望外。
    「你們到突尼斯去?我也去。」
    「什麼時候?」
    「隨你的便。」
    「好!我們同行。你到那兒去幹啥?」
    「多麼奇怪的問題,當然是冒險嘛!你們呢?」
    「我們大概也是去冒險。我指的是你去突尼斯的更具體的原因。」
    「對!原因叫做斯馬爾﹒亨特。」
    「哇!」阿帕奇人驚叫起來。這個名字這樣令人吃驚,使他一反鎮靜的常態。
    「斯馬爾﹒亨特?」我也問,「這可能嗎?你認識他?」
    「認識。你也認識?怎麼回事?」
    「我不認識。我到突尼斯去找他。」
    「你跟蹤錯了。他在埃及,在亞歷山大。」
    「我們是從亞歷山大來的。我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我們在這兒打聽他的下落,得
知他三個月前到突尼斯去了。」
    「胡說!他還在埃及。」
    「但是那人有證據。他的所有的郵件都寄往突尼斯。」
    「沒關係。他還在那兒。但是他想走,而且是和我一起走。他在亞歷山大等我。」
    「那麼,你在此之前與他在一起?」
    「要我跟你們講述一下嗎?」
    「這是再好不過的了。」
    「好!不過,比你想象的短些。我是一個偶然的機會遇到他的,和他一起到努比亞
去游覽了一趟。亨特一定要去突尼斯,讓我和他同行。但是我來到開羅取錢,他在亞歷
山大等我。」
    「你是為了他才去突尼斯的?」
    「不是。我本來是不和他一起走的。我和你認識了阿爾及利亞撒哈拉,現在又要去
認識埃及。我還想考察一下這兩個國家之間的地方——突尼斯和的黎波裡。」
    「誰在亨特身邊?」
    「沒有人。」
    「他身邊有沒有一個叫約納坦﹒梅爾頓的人。」
    「我不認識這個人,也沒有見過他。」
    「亨特談過他嗎?」
    「隻字未提。」
    「奇怪!他沒有透露他的處境?」
    「隻字未提。我沒有想到要打聽他的這些情況。」
    「人們通常是不和陌生人同行的。」
    「陌生人?亨特是個很正派的人,他在東方多年。你想拿他怎麼樣?」
    「看起來,你比我了解他,儘管我還沒有見過他。我們找他,是因為他應該回家去
接受一大筆遺產。他的父親去世了。你是在亞歷山大哪個賓館碰到他的?」
    「不是在賓館,他有自己的住宅。他到突尼斯是去看朋友,卡拉夫﹒本﹒烏裡克,
在突尼斯部隊當上尉。」
    「好怪的名字!既不像阿拉伯人,也不像毛勒人,更不像貝督因人。這個名字像是
自己取的!」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很有關係。他年紀有多大?」
    「是個中年人。亨特偶爾提到過。他說,他可以和上尉講英語。」
    「英語?一個突尼斯上尉懂英語,可能嗎?」
    「因為他本來是外國人。亨特對我說,那位上尉八年前到突尼斯的時候,加入了伊
斯蘭教。」
    「那時他從哪兒來?」
    「不知道。但是,他會英語,看來是我的同胞。」
    「英格蘭人?我寧願說他是美國人,因為拜訪他的是亨特,亨特是個美國人。」
    「可能。我也傾向於他是美國人的說法。如果一個以前的基督教徒,現在的穆罕默
德信徒出生於我的英國本土,我一定會感到氣憤。你為什麼是這種臉色?你在想什麼?
你這種刺眼的目光,我只在你尋找足跡時才觀察得到。」
    「是這樣。也許我現在又找到了一個足跡,而且是一個極其重要的足跡。你只告訴
我一件事:亨特從不談他自己的情況。他有沒有在講話時順便提及,他除了與那位上尉
有關係外,還與突尼斯的其他人有關係嗎?」
    「有。他給那兒的一個商人發過一封信。那是個猶太人,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
叫……」
    「穆薩﹒巴胡亞姆?」
    「對。那個人是叫這個名字。你怎麼打聽這些次要的問題?這種問題一般是沒有人
問的。」
    「因為次要問題引出主要問題。我看,亨特是個騙子。」
    「騙子?」埃默裡極為驚訝,「這是完全不可能的!」
    「不僅不是不可能的,而且八九是可能的。」
    溫內圖在此之前沒有說話,但是我們說的是英語,他都懂。現在,他有把握地說:
    「我的兄弟老鐵手發現了正確的足跡。在亞歷山大的這個人不是真正的亨特,而是
假的。」
    「假的?」埃默裡問,「你們認為,他用的不是真名字?」
    「是的。我們是這麼看的。」我回答,「他叫約納坦﹒梅爾頓。」
    「你說這個名字是他同伴的名字。」
    「當然。他本來是那個人的陪同。現在,他自稱那個人。」
    「這對我來說是個謎。請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聽我講完以後,良久沒有吭聲,若有所思地看著地上。然後,他眼睛閃爍著光芒,
說:
    「這是一次最有刺激的突尼斯之行。你找到了一個漂亮的足跡。我的主人亨特確實
就是他的陪同約納坦﹒梅爾頓。」
    「你怎麼得出這個結論?」
    「你是在考驗我的敏銳度嗎?」
    「你知道,誰是那個突尼斯上尉?」
    「托馬斯﹒梅爾頓。九年前,你把他從烏因塔堡趕到愛德華堡。他在突尼斯呆了八
年。就是說,他有一年時間消失在美國,後來重新在北美露面。這使他掌握了許多種語
言能力,所以能夠參加突尼斯部隊。」
    「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可是,為什麼我認識的這個亨特讓別人把他的信寄給那個猶太人,而不寄給他認
識的上尉呢?」
    「因為他不想做梅爾頓,而是想做亨特。真正的亨特不認識上尉,他就讓別人把他
的信件寄給一個商人,他想到突尼斯去拜訪這個商人。噢,還有一個問題:亨特為什麼
單獨住在亞歷山大,而不住賓館?」
    「因為他想隱居。」
    「那為什麼三個月以後還在埃及,而人們卻認為他在突尼斯?」
    「因為他自稱真正的亨特,而真正的亨特卻在突尼斯。」
    「不!真正的亨特在埃及,他沒有自稱這個人,而是想隱藏起來。他與你相識,是
他的疏忽,這是咎由自取。」我接著說,「我認為,他知道老亨特死了,便想實施他的
計劃。計劃早就有了,就是繼承死者的遺產。由於他與小亨特極其相似,並在與他長期
相處的過程中找到了機會,對亨特的情況了如指掌。他甚至想摹仿他的旅伴的手跡。在
獲悉老亨特死訊以後,他找了個借口把年輕的亨特帶到突尼斯,見到上尉。也許,他是
為了用真名給他父親托馬斯﹒梅爾頓寄信,寄信的地點就是亨特失蹤的地點。這樣,他
才能取代失蹤者的地位,到美國去繼承遺產。這是我的想法。我不相信這個想法會騙
我。」
    「我的兄弟老鐵手說得對。」溫內圖表示同意。
    埃默裡也說:
    「按照你的描述,我不能不同意你的看法。可是,難道可以認為這種惡毒的計劃是
可能的?」
    「梅爾頓這個人是一個魔鬼。他的事情我跟你說過的。他難道沒有想出過很多壞計
劃,並付諸實施嗎?」
    「我已經說過,我同意你的看法。如果是正確的話,我們的義務就是盡可能救小亨
特。但是,怎麼個救法?」
    「趕快行動。我們不需要別人幫忙,必須自己動手。」
    「去突尼斯?」
    「是的。小梅爾頓在亞歷山大已經在我們手中,他的父親也容易抓到。」
    「喂,」他笑道,「你不是與突尼斯司令帕沙君主飲血為盟嗎?」
    「沒有。但是我認識他的軍隊的主人,這樣更好。」
    「軍隊的主人?什麼頭銜?」
    「御林軍總監克呂格爾拜。克呂格爾拜是一個德國人。他的經歷,沒有一個富於幻
想的小說家能夠寫得出來。他本人對自己以前的生活也知之不多。但是我相信,他出生
於德國的馬克勃蘭登堡,說不定是布勞恩堡或類似的家族。在大遷移中,他流落法國,
應召加入外籍軍團,然後逃亡阿爾及利亞,越過突尼斯邊界,成為奴隸。由於機靈,人
們把他安插的軍隊中。他經受了考驗,成為御林軍,一直升到總監。君主特別信任他。」
    「他是好兵?」
    「一個能幹的士兵,一個忠實的官員,一個善良的人。可惜,他成為了穆罕默德信
徒。他仍然熱愛祖國,但是對一般德國人可能不甚了解。他把我當做例外,我兩次拜訪
都受到他熱烈歡迎。」
    「你既然認識他,就會尊重他,也會使他很高興。」
    「他有一個特點,就是喜歡把他現在的信仰與他以前的信仰進行比較,把聖經和古
蘭經結合起來,也弄出不少可笑的事情。他最偉大的傑作是他的德語。你的德語是很好
的,你可以在他的德語中得到樂趣。他只上過蒙學,作為勃蘭登堡人,他在孩提時就分
不清『我』的第三格和第四格。在法國,他掌握了少量法語詞彙,在阿爾及利亞和突尼
斯,偶爾學了一點阿拉伯語。他的語言天才遠遠不夠用,所以三種語言經常糾纏在一起,
特別難以理解不同的句子結構,經常說出一些不可思議的話。他每天聽的是阿拉伯語,
講的也是阿拉伯語,習慣於講些形象的表達方式。德語是年輕的時候學的,錯誤很多,
後來根本不會講了。所以,他的母語是講得最差的。」
    「這個克呂格爾拜,你是怎麼叫他的?」
    「軍隊之主。他甚至自己這樣稱呼自己。我們去找當局,請求他的幫助。我甚至打
算提早去找他,相信他會感到高興。」
    「是不是馬上把那個以假亂真的亨特交給他?」
    「這多半沒有必要。」
    「也許有必要。這個人如果看透了我們的意圖,就會想方設法逃避我們。在這種情
況下,我們必須把他關進監獄,甚至把他的父親也抓起來。」
    「我們可不能被別人看透。」
    「他對我不懷敵意,可是如果他不留神洩露了你們的身份,那我們怎麼辦?」
    「如果這個人洩露我們的秘密身份,那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偶合。」
    「因此,你們必須改個名字。」埃默裡說,「最好是現在就安排好。我們越是習慣
於假名字,就越有把握不暴露自己。」
    「這是對的。至於我,我不希望被當做德國人。因為,小梅爾頓肯定知道,老鐵手
是個德國人。」
    「是的。你想不想當我的同胞?」
    「不反對。」
    「那你就是我的親戚,叫約內斯,我偶爾遇到你,你在突尼斯做買賣。我們給溫內
圖取個什麼名字?」
    「他肯定願意做一次非洲人。我們把他當作一個索馬裡的穆罕默德信徒叫本﹒阿斯
拉。」
    「好!問題是他自己同意不同意。」
    阿帕奇人聽到這些話,說:
    「溫內圖按你們的叫法稱呼。他仍然是阿帕奇人首領。」
    「這是對的,」我說,「路上我再給你解釋,索馬裡是誰,是干什麼的,你怎樣表
現出這樣一個人身份。我們說明,你不會講阿拉伯語。這也是實話。但是,你離開桑給
巴爾,到印度呆了幾年,並在那兒學會了英語。」我又問埃默裡,「我們什麼時候從這
兒出發?」
    「明天早上。」埃默裡決定,「我們在亨特先生之前到達港口,等候他要搭乘的去
突尼斯的輪船。」
    「什麼船?」
    「一艘法國商船。」
    「如果他帶我們的話,溫內圖和我得把我們的證件給船長看。」
    「這事讓我去辦。我說你們在路上把證件丟了,我想,有我的護照,也就足以證明
你們的身份了。」
    「我倒要看看亨特怎麼證明自己。」
    「走著瞧吧。事實是,他不會產生懷疑。你到過印度,在那兒遇到了溫內圖,即富
翁索馬裡。現在,你們去倫敦。他想在那兒建立商務關係,途中在突尼斯逗留幾天,辦
幾件事。其他的,我們讓你說。」
    我們看到,埃默裡把我們的事情設想成他自己的事情。我們在一起坐了幾個小時才
分開,準備明天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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