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暴發戶
    在敘述這段經歷之前,我必須回顧過去發生的一件事情。很久以前,我經過幸運的
航行,從南美回到了不來梅港,下榻一家世界聞名的「勒爾賓館」。
    吃午飯的時候,我對面坐著一個年輕男子,大約二十五六歲。他不參加一般人的談
話,卻老是打量我,但似乎又不想與我細談。我好像見過他,不過,又實在記不起來,
在什麼地方見到過這個人。
    飯後,我獨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一張長桌子旁邊喝咖啡。他在餐廳裡走來走去。我發
現他想和我說話,正在琢磨怎樣開頭。良久,他終於下定決心,轉過身來走向我先鞠了
一躬,動作不很得體,卻是出於好意。
    「對不起,先生。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面?」
    「很可能,」我一邊站起來回禮一邊回答,「您也許更能回憶起見面的地方。」
    「在美國。我想是在從哈密爾頓到內華達的貝爾蒙特的路上。您熟悉那些城市嗎?」
    「當然。那是什麼時候?」
    「大約四年前,在納瓦約斯部落大逃亡之前。那時,我們是一家金礦公司。我們在
山裡迷路了,怎麼也找不到出路,眼看要走向毀滅。這時,我們幸運地遇到了溫內圖。」
    「啊,溫內圖!」
    「您了解那位著名的阿帕奇人首領?」
    「不很了解。」
    「不很了解?如果您是我所認為的那位先生的話,您知道的一定比『不很了解』多
得多。那時,他正要到莫諾湖去,與他最好的朋友會面,他允許我們同行。我們決定翻
過內華達山到加利福尼亞去。我們幸運地到達湖邊,會見了白人,我們被允許加入他們
的行列。在我們繼續前進的最後一天,來了溫內圖的一位朋友。他們兩人想上山打獵,
在第二天清早就離開了我們。所以。您只和我們在篝火旁邊呆了短短幾小時,沒有看清
您的臉。」
    「我?」我裝作驚訝地問。
    「是呀。是您。難道您不是溫內圖的朋友?那時,您當然是穿另一套衣服。這也是
我沒有很快認出您的原因。」
    「您認為是我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老鐵手。如果我記錯了,就請您原諒我的打擾。」
    「您沒有打擾我,我倒是反而要您允許我提個問題。您到桌邊喝咖啡嗎?」
    「我站著正是為了訂一杯咖啡。」
    「那就請您在我這兒喝,請坐!」
    「這就是說,您是老鐵手?」
    「是。但是請不要宣揚。在坐的不在乎我是什麼人,在那邊叫什麼名字。」
    「是高興使得我這麼大聲說話的。您可以想象,我是發狂了,在這兒與一位……」
    「安靜!」我打斷他的話,「這邊是文明之海,我只是滄海之一滴。這一滴正在消
失。您讀一讀我的本名!」
    我們交換了名片。他的名片上寫著:康拉德﹒維爾納。我讀這個名字的時候,他觀
察著我,好像是要我認出他,並給我一個驚喜。可是沒有出現這種情況。於是他問:
    「您聽過我的名字嗎?」
    「可能聽過很多次,因為在德國有不少人叫維爾納。」
    「我指的是在美國。」
    「我並不是不知道。我只覺得,您這個名字是從別人嘴裡聽到的。」
    「我的意思不是這樣。在那邊,人們經常提到康拉德﹒維爾納這個名字。請您想一
想『油澤』這個名字!」
    「『油澤』?我記得,我聽說這個名字很特殊,是一個地方,還是一個沼澤?」
    「是一個沼澤,現在,是一個大家經常提到的地方。我很奇怪,您不熟悉它。」
    「從什麼時候起,人們就提到它?」
    「將近兩年。」
    「這兩年我恰好在南美,而且是在一個偏僻的地方,消息閉塞得很。您不至於把我
看成通古斯人或卡爾米克人吧。」
    「不。今天,我能夠告訴您,一個從前不可救藥的人現在成了石油大王。我感到特
別高興。」
    「石油大王?我必須衷心祝賀您。」
    「謝謝!當我與您和溫內圖在一起的時候,我當然沒有想到,會得到這種幸福。我
本來是應該向溫內圖道謝的,因為是他促使我到加利福尼亞去。他的好主意使我成為了
百萬富翁。」
    「如果您真是石油大王,那就請您別生氣。」
    「不,不!」他笑著說,「如果您知道我過去是什麼人和干什麼的,那您就會了解,
您的請求是多余的。」
    「那麼,您過去是什麼?」
    「無用的人。我是窮人家的孩子,曾經走上過一條成為囚犯的路。」
    「您說到哪兒去了。如果真是那樣,您一定要中斷這段回憶,最好不再提及。」
    「這事我根本不想對別人說。但是,因為您是老鐵手,我才想與您促膝談心。您對
我出生的地方也許很熟悉。」
    他提到埃爾茨山區一個小鎮的名字。
    「我很了解,」我點頭,「以前,我多次到過那兒。」
    「那麼,您也就了解那兒過去或現在的悲慘狀況。您想想那些貧苦的老百姓和擁擠
著許多窮人的濟貧院吧。這些人完全靠到鄰村乞討維生。他們討回來的僅僅是幾個生土
豆、幾片乾麵包、一點點奶酪。能夠用這些東西做飯的人是聰明的,可是我的母親沒有
那麼聰明。」
    「您的母親?她還生活在濟貧院?」
    「是的。我告訴您吧,我是在那兒出生的。當我還只有幾個星期天的時候,她就背
著我走村串戶討飯。後來,她牽著我在她旁邊走。這引起了別人的同情。她從同情者那
兒得到的東西,都賣掉。經常有人給了幾片麵包外,還給幾個芬尼,她就買燒酒喝。對
她來說,酒重於一切,甚至重於她的孩子。」
    「這種狀況真是悲慘。我們最好不談這個了,好嗎?」
    「不!我對您說我母親這些事情,完全是為了將過去與現在進行鮮明的對比。我的
母親被認為是不可救藥的,我被她引向下坡路上,一直走到被迫背井離鄉,跟一個鞋匠
當學徒。這個鞋匠只要我當個補鞋匠,並不想把我培養成一個有手藝的人。我得到的食
物很少,由於我消化得快,我老挨打。您可以想象得到,我是忍受不了的。我多次逃跑,
多次被抓回來。這樣過了兩年,我什麼也沒有學到,仍然是個沒有用處的人。在一個美
好的聖誕之夜,師傅送禮給他全家。可是對我,他一點點也不給。我向他要禮物,不但
什麼也沒有得到,反而挨了一頓毒打。他從來沒有那樣狠毒地打過我,打得我背上鮮血
淋淋,還把扔到冰冷的屋頂上去。那是我的臥室,地上只舖了一小捆乾草,這捆草切得
很細,實際上只能叫草屑。」
    「現在是石油大王,情況當然有所不同。」
    「大為改觀。但是,其間也受了許多年的苦。你接著聽我講那天,我在屋頂上凍得
發抖,又逃跑了,而且跑得很遠,他們再也找不到了。我偷偷下樓,出了大門,在城裡
兜圈子,拖著沉重的步子在深雪裡走,在可怕的風雪中向著我認定的目的地進發。」
    「仍想到哪兒去?」
    「當然是美國。」
    「精彩!」
    「是很精彩。但是當時我是怎樣理解的呢?我認為,只要一直朝前走,就可以到達
美國。我聽說,那兒的人很富,我就是想富起來以後,衣錦還鄉,來羞辱這個師傅。我
知道他只會補舊鞋。到時候,我要向他訂購一雙珵亮珵亮的新靴子,他是做不出來的。
這樣,我要報復,把他做的蹩腳靴子連同錢一起扔到他的頭上,然後驕傲地返回美國。」
    「現在,您可以做了。」
    「是的。我將報復,要抓住他的胳膊,過去他打過我多少次,我就向他要多少塔
勒。」
    「我對這個很滿意,衷心祝願他還活著。您的故事的開頭扣人心弦,但是也引起我
反感。」
    「下面的也好不了多少。一件麻布上衣、一條麻布褲子、一頂舊式帽子、一雙木拖
鞋,這些就是我的全部衣著,我穿著這些一直行乞到馬格德堡。」
    「天呀!走這麼長的路,沒有被警察抓住,這簡直是不可能的。」
    「我很狡猾,遇到危險的時候,就躲起來,寧願挨餓。」
    「你總能找得到給你飯吃的人嗎?」
    「找得到。我總是到最窮的家庭去,也去找手工業作坊的伙計。他們雖然笑我,還
是不洩露我的秘密行蹤,並給我很好的指點,還給些吃的。不過,這種旅游再也繼續不
下去了。我一天比一天糟糕,到了馬格德堡,再也忍受不住饑餓和寒冷,終於倒在大街
上的雪地裡昏了過去,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躺在一個帶有車篷的車子裡,耳邊傳來沉
重的輪子壓雪的響聲。我躺在深草裡,蓋著兩塊蓋馬的毯子。不一會兒,我看見一張皮
膚粗糙、凍得發紫的臉。他看見我睜開了眼睛,便問:
    「你活過來了,小伙子?你是哪兒的?』
    「薩克森。』
    「上哪兒?』
    「美國。』
    「唉呀!你父母答應了?』
    「我沒有父母,沒有任何親人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
    「修鞋學徒。』
    「名字?』
    「康拉德。』
    「好!聽著我現在對你說些什麼。你旁邊有個筐,裡面放著麵包和奶酪。你可以吃,
想吃多少吃多少。然後,爬到草裡面去,我不叫你,你別出來。』
    「他講完這幾句話,就消失了。筐裡有半個麵包和一塊奶酪,我一口就吃光了。然
後,又睡著了。我被叫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白天跟我說話,把我藏在車子裡的人,
把車停在一個村子的街上。
    「小傢伙,你餓了吧?』他問,『睡足了?你沒有注意,我們停了幾次車?』
    「沒有。』
    「你要到美國去嗎?在我這兒,你可以得到最好的機會,因為我也到那兒去。你願
意和我同行嗎?』
    「願意』
    「可是你好像沒有護照。』
    「我一無所有。』
    「聽著,這是不夠的。你使我為難。我從雪裡把你撿起來,願意照顧你,條件是你
要答應我兩件事:第一,你必須服從我;第二,不能對別人說,你是什麼人,』從哪兒
來,到哪兒去。』
    「我答應。』
    「好!你就留在我這兒,到了美國再說。你叫我表叔。你的祖父是我父親的弟弟,
你來自哈爾伯施塔特。我帶你來,是因為你其他親戚都死了。你已經在我這兒住了三個
月。你只能這樣說,不能說別的。』
    「好的。』我痛苦地說。
    「這樣,你在我這兒會過得很好的。剛才路過一個城市,我在那兒的舊貨店給你買
了一雙靴子和一套衣服。你穿上吧!』
    他讓我把破舊的衣服和拖鞋換成了他買的衣服和靴子。然後我坐到車伕高座上,到
了我們歇宿的村子。」
    「這個救命恩人大概是個車伕,以趕車為業?」我打斷他的敘述。
    「是的。他是哈爾茨農民車伕。」
    「我了解他們。這些人過去拉著重載貨車從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奔波,尋找臨時
貨主,往往幾年才回來一次。他們的馬套著特殊的項圈,頂篷用動物皮做成。他們是誠
實的人,可以相信他們會把貨全部送到。可是,您的車伕好像不大誠實,至少對您是這
樣,因為他聲稱要到美國去,這決不是真話。他大概是利用您。」
    「是這樣的。可是,他最初使我很相信。我喂馬,洗刷馬,睡在馬廄,拚命地工作。
可是,幾個月過去了,我們並沒有到美國。我當然知道他騙了我。但是,我喜歡這種無
拘無束的生活,還是留在他的身邊。後來,我們到了海邊一個叫奧特恩多夫的地方,他
在那兒攬到了一批貨。我到美國去的欲望突然重新湧上心頭。於是,我逃到了不來梅
港。」
    「你身上有錢嗎?」
    「有一些。我在他身邊一年半時間,干了不少裝卸工作,有時得到一些小費。我對
他保了密。現在,我可以不乞討,就從奧特恩多夫到了不來梅港。當然,我不能做長時
間停留,便立即到一個海員俱樂部去打聽。在這一段時間裡面,我變聰明些了,不只打
聽一個人,而是多方打聽,很快就聽說有從事這種經濟的人,通過他們偶爾可以得到免
費去美國的機會。有人指給我一個俱樂部,那裡有許多海員,其中一個人回答了我認為
必須了解的問題,並且對我說,願意幫助我。他請我吃飯,我們喝了北豪森酒、法國白
蘭地和潘興酒,我醉得不省人事。當我恢復知覺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狹窄的小
洞裡,這個洞不比狗窩大,周圍一片漆黑。我的上面有格格的聲音,下面是咆哮的水。
我聽到下命令的聲音。我找不到出口,只好呆在裡面,情緒很壞,腦子像大提琴一樣嗡
嗡直響,四肢像折斷了似的。過了很長時間,我聽到了腳步聲,門閂被拉開,面前出現
一個身穿海員服的人,手裡拿著燈。他就是昨天跟我在一起的人,見到我哈哈大笑。
    「跟我出來,地老鼠。船長想看看你,不過要客氣地講話,不要反對他。他可不是
好人。』他說。
    「我費力地爬出了洞。我後來知道,這是一個關押反抗的船員的監獄。我跟著這位
『好朋友』上了兩層陡梯子,到了甲板上,船正張開滿帆,四周全是大海。我被帶到後
面,船長在等我。他穿一條肥大的褲子,頭戴鑲金小帽,滿臉胡須。他抓住我的手臂,
把我轉了幾轉,捏了捏我的肌肉和筋骨,像貓對老鼠一樣嚎叫,好像要吃掉我似的。他
問:
    「哪兒的人?』
    「我對他說了實話。從他的臉色看,他認為我沒有說假話:
    「看來是個乾淨的果子,打算要你當船員。那是二副,你要聽他的。任何反抗行為
都受到鞭韃。開步走!』
    「這個二副樣子比船長還兇。他抓住我,拖著我向前走,把一個裝著焦油的桶交給
我,指著掛在船外的纜繩。我從來沒有見過海,現在他們要我吊在船外面去塗焦油。我
拒絕了,因此被綁在一塊木板上挨打,直到我再也喊不出聲為止。我一生中還沒有遇到
過這樣悲傷的事。我們到了西印度群島,貨很快就卸了,我被禁止上岸。船從那兒到了
波士頓,然後到馬賽,又從那兒先到南安普敦,再折回美國。這次是到了紐約。在這兒,
我終於自由了。船長引起了兩個船員的仇恨。這兩個船員夜間偷偷劃一個舢板,把我也
帶上。逃跑成功了,我作為自由人登上了美國的土地。我首先逃得遠遠的,讓船長和他
的密探找不到。那是一個假日,人們不工作。我看見一座新建築物,就偷偷進去睡了一
大覺。這比吃喝還重要。我醒來的時候,又是晚上。我餓了,但還是躺著,終於想出了
一個主意,想在這兒可以找到一份工作。第二天早上,泥水匠和木工來了,我和好幾個
人談了談,他們都不懂德語。後來終於找到一個普魯士人,他來自柯尼斯堡地區。他也
是夢見美國滿地是黃金,作為運磚工來的。他為我美言幾句,終於讓我得到了一份工作。
工作不輕,不過還湊合。我生活節省,到冬天的時候已經攢了一百多美元。我拿了這點
錢到了費城,操起自己的手工舊業。」
    「您說過,您是沒有讀過書的!」
    「按照我們的概念當然是沒有。但是後來我懂得了什麼叫做分工。我在費城進了一
家工廠,廠裡的工人都只有一種活干,不需要熟練鞋工。我干了一年,只縫鞋尖。後來,
我有了三百美元,便到芝加哥,進了一家同樣的工廠。在那兒沒有呆多久,我很想讀書。
可是,在那種分工方式下,是不可能學習的。我遇到一個愛爾蘭人,他也積累了一點點
錢。他對這個國家的了解比我強,建議我和他一起到西部去經商,在那兒做筆生意可以
賺大錢。我們跨過密西西比河,把錢湊在一起,採購了一些貨到密蘇裡去賣。兩個月以
後,貨賣完了,我們的錢增加了一倍。我們做了許多這樣的旅行。有一天,我的商友帶
著我們的錢跑了,我又成了窮光蛋。在絕望的情況下,我參加了淘金者行列。」
    「什麼也沒有淘到嗎?」
    「還是有所收穫。我們不顧饑餓滿山遍野地跑。我們中間沒有一個西部人,因此艱
苦得多。最後,我們受到納瓦約人的襲擊,但是我們逃出了他們的掌心。他們當然又追
上了我們,殺得我們落花流水。幸虧遇上了溫內圖,他把我們轉移到莫諾湖畔。我在那
兒見到了您。」
    「您那時要是給我講了您這一段經歷,我可能會給你出個好主意。」
    「那是不可能的。我連續不斷的不幸使得我羞於見人,怎麼可能麻煩老鐵手呢?我
的羞怯起了好作用,因為我雖然未能按照您的建議做事,卻成為了一個百萬富翁。」
    「我當然也會產生這種想法。繼續說吧。您在加利福尼亞干了些什麼?」
    「手工勞動使我一無所獲,生意更少。然後,我就試著從事耕作。我成為埃斯坦西
亞的一個農奴。主人對我是滿意的,很快就給我較高報酬。有一次,魔鬼誘導我去賭博。
我大膽地把一半工資押上,結果贏了。我想應知足了,便馬上停止了賭博。兩年內,我
積累了五百美元。有一次,主人把我派到奇科,為他采購。我把自己的錢也帶上,為的
是在那兒買一塊可靠的地盤。我遇到一個美國人,他給我在上羽河上游物色了一片土地,
發誓一百次說,這是全加利福尼亞最好的土地。娓娓動聽的話打動了我的心。我現在是
個農奴,用這種方式就可以自己當主人,於是我就買下了這塊土地。」
    「多貴?」
    「四百美元,現金。」
    「那個美國佬是不是真正的主人,是不是擁有這個權利?在這樣的買賣中,往往有
人行騙。我知道,在土地交易中,甚至出賣根本不存在的土地。」
    「我不會這麼傻。我在買地之前,先到當地主管部門打聽清楚,土地確實屬於這個
美國人,他可以出賣。」
    「他為什麼廉價出售?既然這是塊肥沃的土地,那應該自己保留下來。」
    「是呀!他確實是玩花招。這筆買賣剛剛成交,我就受到他和他的夥伴們的嘲笑。
他們對我說,那是一片根本沒有用處的沼澤。」
    「好,現在我們可以談油澤了。」
    「事情就這麼辦了。我回家後,把這筆交易的情況告訴了我的主人,他對我很生氣。
他不願意失去我,勸我不要為一塊沼澤地操心,而要仍然留在他身邊。他說,這樣,我
至少還省下了最後一百美元。這一百美元必須留作旅行費用,其他的錢,很快可以從他
那兒賺回來。我沒有讓他留住,堅決買了這片土地,無論如何,我也要看看它,想把最
後這點錢都花到它上面去。我動身不久,就有了夥伴。一個在舊金山發跡的,名叫阿克
爾曼的德國人。他在我的沼澤地近處買了一片樹林,把它開發出來開鋸木廠。這個廠開
始時很小,後來發展成很大的規模。他的兒子由於業務上的需要留在舊金山,也請求把
業務交割完畢,到父親這兒來。我們會面,是因為我們走的是同一條路。他到我這兒來
過一次,我給了他名片,他搖了搖頭。
    「我看,您是我的一個鄰居,您不會有什麼希望。您真的買了一片沼澤。當然,這
是一大片土地,可是沒有用處。』
    這是一次很糟糕的安慰。然後,我去拜訪他的父親,他父親聽說此事,也同意兒子
的看法。
    「您擁有一大片沼澤盆地,周圍是不毛之地,充其量可以栽幾棵灌木。栽了又有什
麼用?您把錢從窗口往外扔掉了。』
    「我至少要去看一眼這片沼澤,』我說,『這是我惟一的財產。』
    「確實是惟一的。今天您休息一下。明天我們陪您一起去。』
    第二天早晨,阿克爾曼父子和我騎馬同行。穿過針葉林山區的一條路,是屬於他們
的,這條路將給他們取之不盡的木材。然後,我們走在光禿禿的高地上,周圍是一片不
能給人安慰的低地。我們面前除了沼澤,還是沼澤。它的邊緣還可以看見幾叢灌木,再
過去是蘆葦,帶褐色的綠苔蘚散佈在渾濁的水潭之間,其他植物都死了,動物也從這個
可悲的窪地撤走。
    「這就是您所擁有的!』老阿克爾曼說,『這片低地使人感到絕望,我每次看到它
就馬上退卻。』
    「再過去就不是您的?』
    「不是。』
    「我倒是想過去看看,看與那邊是不是和這邊一樣。』
    「當然不會有什麼不同。第一眼就看出來了。』
    「可能。不過,我想繞我的財產轉一圈,從四方八面都觀察一下。付了四百美元,
總要這樣享受一下。我將再不回來。』
    「您想怎麼辦?我們必須注意您的安全。』
    我們一個接一個,小心翼翼地在沼澤地上走著,一種奇怪的氣味撲鼻而來。老阿克
爾曼勒住馬,用鼻子聞了聞,說:
    「多麼難聞的氣味,像棺材一樣。』
    「像屍體。』兒子同意。
    「像松油。』我補充了一句。
    我們繼續走,氣味越來越濃。沼澤在我們右邊。我們到了一地方,面貌完全不一樣,
連苔蘚都很少,像中了毒似的。裡面的水像油,表面有一層藍色和黃色的閃光薄膜。老
阿克爾曼突然發出一陣叫聲,跳下馬來,直往水裡跑。
    「天哪,你怎麼敢這樣,父親!』兒子恐懼地叫喊,『站住!』
    「我必須仔細看,仔細看看1』老人回答說,其熱情不可思議。
    「可是,地表在你的腳下搖晃!』
    「讓它搖晃吧!』
    他到了水邊,站在齊膝蓋深的沼澤裡,越來越往深處沉。我們看見他用兩隻手捧了
一些水,仔細觀察。他一直走到水齊大腿的地方才使勁走出來,回到我們身邊。他的激
動心情是顯而易見的,對我說:
    「您說過,您只有一百美元了?』
    「對。』
    「那麼我買您這塊地。您要多少?』
    「奇怪的問題!把我付的那四百美元還給我不就得了。』
    「不。我給你的多得多,十萬、五十萬!』
    我驚呆了,呆呆地坐在馬鞍上,因為阿克爾曼壓根兒不是個愛開玩笑的人。而且從
他的臉色看得出來,他不是在開玩笑。他見我沒有說話,便接著說:
    「年輕人,您真是個幸運兒!這是一種上面漂浮著石油的水。石油露出了地面。地
下一定有巨額的藏量,數百萬。』
    「數百萬!』我重複著,差點發不出聲來,『您錯了,您一定錯了。』
    「我在幾個新油區生活了好幾年,知道什麼是石油。相信我的話!』
    「石油!數百萬!』我歡喜欲狂。
    「是的。您是人們所說的石油大王。就是說,您將成為這樣的人。這還不夠,您占
有這塊土地,它裡面有石油,必須開采出來,才能拿到錢。』
    「開采?』
    「是的。用機器。機器可貴哩。』
    「那麼,我還不是百萬富翁。我到哪兒去弄錢買機器?』
    「親愛的鄰居,不要這麼沒有遠見嘛。您不要花一個芬尼,只要把您公司的招牌打
出來,馬上就會一百個有錢人給您的金庫送錢。』
    「真的?』
    「但是您必須給他們很大的好處。不過,我認識一個人,他不像這些人,他不騙
人。』
    「誰?』
    「就是我,阿克爾曼。我只與您友好交往。您願意和我一起試試嗎?』
    「為什麼不?您有足夠的錢?』
    「我會湊足的。如果我的錢不夠,我可以得到低息貸款。考慮考慮我的建議吧!現
在,我們再繼續走,看看整個沼澤。』
    我們看完了整個沼澤地,他感到很滿意。他給我提了最佳建議。我毫不猶豫地采納
了他的建議。我不想詳細報告業務開展的情況。阿克爾曼人老實,不佔我的便宜。我的
石油沼澤的消息很快傳遍全美國,甚至更遠。我們有錢就有力量。公司發展到極高的程
度。現在,還不到兩年,我就被稱為石油大王,進入百萬富翁行列。我這次回來是來接
母親的。」
    「她還活著?」
    「我希望她活著。這個希望是把我帶回德國的原因之一。」
    「您還有第二個原因?」我見他不再說下去,用目光等待我提問,所以我問了這個
問題。
    「有。我將把這個原因也告訴您。我想在德國……」
    「只管說出來,親愛的!您不要害羞:您想找個老婆,因為您不喜歡美國女人。是
嗎?」
    「是。對待那些手腳小,索取卻很多的女人,我怎麼辦?我當然對這些要求不滿意。
我希望允許我有好幾個。對此,美國女人不能容忍。我從來沒有體驗過家庭幸福,所以
認為,真正的幸福只能在德國女人身上得到。這種看法可能是有好處的。」
    「這也是我的看法。您什麼時候動身?」
    「明天。」
    「我也是明天走。我經過萊比錫,這也是您的方向。您願意與我同行?」
    「如果您允許,我很高興。」
    「一言為定,我們一起乘車。」
    我們一同到了萊比錫才分手。我要去德累斯頓,他要經過茨維考進山。分手前,他
答應盡快到德累斯頓來找我,把他母親的情況告訴我。
    三天後,他真的到我這兒來了。我聽他說,他這趟白回來了,母親早就死了。他講
這件事的時候,用的是毫不在乎的口氣,好像她與他關係不大似的。當然,對他來說,
真正的母愛是談不上的。但是,如果他流露出較多的感情,那就聽起來舒服得多。這位
回鄉者根本沒有打聽到他以前的師傅的消息。師傅早已離家出走,沒有人說得出他在什
麼地方。所有這一切,都沒有體現出感情的深度。他根本不知道母親是否活著,這一點
也使我感到不快。很快富裕起來的他,既沒有給她寫過信,又沒有接濟過。儘管有理由
在一定程度上原諒他,但是我對這一切都不是很喜歡。
    他住在這個薩克森首府最好的賓館,經常來看我。但是,我沒有時間以他所希望的
方式與他交往。出於禮貌,我還是接待他,但是覺得沒有什麼理由回訪。可是,我很快
對他進行了深人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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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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