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文集 曾國藩文集
書信(一)

  
  • 稟父母(5封)
  • 致諸弟(49封)
  • 稟父母(5封) 稟父母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 在京為祖父母祝壽。望從澄候、溫甫等人求學之請。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正月八日恭慶祖父母雙壽,男去臘作壽屏二架。今年同鄉送壽對者五人。拜壽 來客四十人。早面四席,晚酒三席。未吃晚酒者,於十七日、二十日補請二席。又 請人畫椿萱重蔭圖,觀者無不歎羨。 男身體如常。新年應酬太繁,幾至日不暇給。媳婦及孫兒女俱平安。 正月十五接到四弟、六弟信。四弟欲偕季第從汪覺庵師游,六弟欲偕九弟至省 城讀書。男思大人家事日煩,必不能常在家塾照管諸弟;且四弟天分平常,斷不可 一日無師,講書改詩文,斷不可一課耽閣。伏望常上大人俯從男等之請,即命四 弟、季弟從覺庵師。其束(人+∣+上ぴ下月)銀,男於八月付回,兩弟自必加倍發 奮矣。六弟實不羈之才,鄉間孤陋寡聞,斷不足以啟其見識而豎其志向;且少年英 銳之氣不可久挫。六弟不得入學,既挫之矣;欲進京而男阻之,再挫之矣;若又不 許肄業省城,則毋乃太挫其銳氣乎?伏望堂上大人地從男等之請,即命六弟、九弟 下省讀書。其費用,男於二月間付銀二十兩至金竺虔家。 夫家和則福自生。若一家之中,死有言弟無不從,弟有請兄無不應,和氣蒸蒸 而家不興者,未之有也;反是而不敗者,亦未之有也。伏望大人察男之志,即此敬 稟叔父大人,恕不另具。六弟將來必為叔父克家之子,即為吾族光大門第,可喜 也。
        謹述一二,餘俟續稟。
    
                      稟父母  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澄侯等人應以看書為主。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八月二十九日男發第十號信,備載二十八生女及率五回南事,不知已收到否?
    
        男身體平安。家婦月內甚好,去年月裡有病,今年盡除去。孫兒女皆好。初十
    日順天鄉試發榜,湖南中三人,長沙周荇農中南元(原名廉立)。率五之歸,本擬
    附家心齋處。因率五不願坐車,故附陳岱雲之弟處同坐糧船。昨岱雲自天津歸,雲
    船不甚好,男頗不放心。幸船上人多,應無可慮。
    
        諸弟考試後,盡肄業小羅巷庵,不知勤情若何?此時推秀弟較小,三弟俱年過
    二十,總以看書為主。我境惟彭薄墅先生看書略多,自後無一人講究者,大抵為考
    試文章所誤。殊不知看書與考試全不相礙,被不看書者,亦仍不利考如故也。我家
    諸弟此時無論考試之利不利,無論文章之工不工,總以看書為急。不然則年歲日
    長,科名無成,學間亦無一字可靠,將來求為塾師而不可得。或經或史或詩集文
    集,每日總直看二十頁。男今年以來無日不看書,雖萬事叢忙,亦不廢正業。
    
        聞九弟意欲與劉霞仙同伴讀書。霞仙近來見道甚有所得,九弟若去,應有進
    益。望大人斟酌行之,男不敢自主。此事在九弟自為定計。若愧奮直前,有破釜沉
    舟之志,則遠遊不負;若徒悠忽因循,則近處盡可度日,何必遠行百裡外哉?求大
    人察九弟之志而定計焉。餘容續呈。
    
                                                      男謹稟
    
                       稟父母  道光二十年五月二十九日
    
                      喜諸弟考試皆取。萬不可人署說公事。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膝下:
    
        五月初六日,男發第六號家信後,十七日接到諸弟四月二十二日在縣所發信。
    欣悉九弟得取前列第三,餘三弟皆取前二十名,歡慰之至。
    
        諸弟前所付詩文到京,茲特請楊春皆改正付回。今年長進甚遠,良可忻慰。向
    來六弟文筆最矯健,四弟筆頗笨滯,現其「為仁矣」一篇,則文筆大變,與六弟並
    稱健者。九弟文筆清貴,近來更圓轉如意。季弟詩筆亦秀雅。男再三審覽,實堪信
    悅。
    
        男在京平安。十六七偶受暑,眼藥數帖,禁暈〔葷〕數日而愈,現已照常應
    酬。男好服補劑已二十餘帖,大有效驗。醫人雲虛弱之症,能受補則易好。孫男女
    及合室下人皆清吉。
    
        長沙館於五月十二日演戲題名,狀元南元朝元三匾,同日張掛,極為熱鬧,皆
    男總辦,而人人樂從。頭門對聯雲:
    
            同科十進士,慶榜三名元。可謂盛矣。
    
        同縣鄧鐵松在京恩吐血病,甚為危症,大約不可挽回。同鄉有危急事,多有就
    男商量者,男效祖大人之法,銀錢則量力(人次)助,辦事則竭力經營。
    
        嚴麗生取九弟置前列,男理應寫信謝他;因其平日官聲不甚好,故不願謝。不
    審大人意見何如?我家既為鄉紳,萬不可入署說公事,致為官長所鄙薄。即本家有
    事,情願吃虧,萬不可與人構松,令官長疑為俺勢凌人。伏乞慈鑒。
    
                                                      男謹稟
    
                      稟父母  道光二十五年六月十九日
    
                 近因瘟疹餘熱而生癬。澄候等人若進學不必請酒。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五月三十日發第七號家信,內有升官謝恩摺及四弟、九弟、季第詩文,不知到
    否?男於五月中旬出瘟疹,服藥即效,已全愈矣。而餘熱未盡,近日頭上生癬,身
    上生熱毒,每日服銀花、甘草等藥。醫雲內熱未散,宜發出,不宜遏抑,身上之毒
    至秋即可全好,頭上之癬亦不至蔓延。又雲恐家中祖瑩上有不潔處,雖不宜挑動,
    亦不可不打掃。男以皮膚之患,不甚經意,仍讀書應酬如故,飲食起居一切如故。
    男婦服附片、高麗參、熟地、白術等藥已五十塗日,飯量略加,尚未十分壯健,然
    行事起居亦復如常。孫男女四人並皆平安,家中僕婢皆好。
    
        前有信言寄金年伯高麗參二兩,此萬不可少,望如數分送。去年所送戚族銀,
    男至今未見全單。男年輕識淺,斷不敢自作主張,然家中諸事,男亦願聞其詳。求
    大人諭四弟將全單開示為望。
    
        諸弟考試,今年想必有所得。如得入學,但擇親屬拜客,不必遍拜,亦不必清
    酒,蓋恐親族難於應酬也。
    
        同縣鄧鐵松之病略好,男擬幫錢送他回家,但不知能至家否?寶慶公車鄒柳溪
    死,一切後事皆男經理。謝吉人、黃麓西皆分發江蘇,周子佩、夏階平皆分吏部主
    事。
    
        曾受恬去年所借錢,不知已寄到否?若末到,須專人去取,萬不可再緩。如心
    齋亦專差,則兩家同去;如渠不專差,則我家獨去。家中近日用度何如?男意有人
    做官,則待鄰里不可不略鬆,而家用不可不守舊。不知是否?
    
                                                  男國藩謹稟
    
                        稟父母  道光二十七年正月十八日
    
                 請堯階、敬臣看地。望諸弟中有一發憤自立之人。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禮次:
    
        正月十五日接到父親、叔父十一月二十所發手書,敬悉一切。但摺弁於臘月二
    十八在長沙起程,不知四弟何以尚未到省?
    
        祖母葬地,易敬臣之說甚是。男去冬已寫信與朱堯階,請渠尋他。茲又寄信與
    敬臣。堯階看妥之後,可請敬臣一看。以堯階為主,而以敬臣為輔。堯階看定後,
    若毫無疑義,不再請敬臣可也;若有疑義,則請渠二人商之(男書先寄去,若請他
    時,四弟再寫一信去。)男有信稟祖父大人,不知祖父可光從否?若執意不聽,則
    遵命不敢違拗。求大人相機而行。
    
        大人念及京中恐無錢用。男在京事事省儉,偶值闕乏之時,尚有朋友可以通
    挪。去年家中收各項約共五百金,望收藏二百勿用,以備不時之需。丁、戊二年不
    考差,恐男無錢寄回。男在京用度自有打算,大人不必掛心。
    
        此間情形,四弟必能詳言之。家中辦喪事情形,亦望四弟詳告。共發孝農幾十
    件?饗祭幾堂?遠處來吊者幾人?一一細載為幸。
    
        男身體平安。一男四女,痘後俱好。男婦亦如常。
    
        聞母親想六弟回家,叔父信來,亦欲六弟隨公車南旋。此事便由六弟自家作
    主,男不勸之歸,亦不敢留。家中諸務浩繁,四弟可一人經理。九弟、季第必須讀
    書,萬不可耽閣也。九弟、季弟亦萬不可懶散自棄。去年江西之行,已不免為人所
    竊笑,以後切不可輕舉妄動。只要天不管地不管,伏案用功而已。男在京時時想望
    者,只望諸弟中有一發憤自立之人,雖不得科名,亦是男的大幫手。萬望家中勿以
    瑣事耽閣九弟、季弟,亦望兩弟鑒我苦心,結實用功也。
    
        男之癬疾近又小發,但不似去春之甚耳。同鄉各家如常。劉月槎已於十五日到
    京,餘俟續呈。
    
                                                      男謹稟
    
        致諸弟(49封)
    
    
                     致諸弟  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京寓
    
            窮通由天作主,予奪由人作主,業之精不精則由我作主,然吾未
        見業果精而終不得食者也。求業之精,別無他法,日專而已矣。
    
    四位老弟足下:
    
        九弟行程,計此時可以到家。自任丘發信之後,至今未接到第二封信,不勝懸
    懸,不知道上不甚艱險否?四弟、六弟院試,計此時應有信,而把差久不見來,實
    深懸望。
    
        於身體較九弟在京時一樣,總以耳鳴為苦。問之吳竹如,雲只有靜養一法,非
    藥物所能為力。而應酬目繁,予又素性浮躁,何能著實養靜?擬搬進內城住,可省
    一半無謂之往還,現在尚未找得。
    
        予時時自悔,終未能洗滌自新。九弟歸去之後,予定剛日讀經柔日讀史之法。
    讀經常懶散不沉著。讀《後漢書》現已丹筆點過八本,雖全不記憶,而較之去年讀
    《前漢書》領會較深。九月十一日起,同課人議每課一文一詩,即於本日申刻用白
    摺寫。予文詩極為同課人所贊賞,然予於八股絕無實學,雖感諸君獎借之殷,實則
    自愧愈深也。待下次摺差來,可付課文數篇回家。予居家做做考差工夫,即借此課
    以摩厲考具,或亦不至臨場窘迫耳。
    
        吳竹如近日往來極密,來則作意日之談,所言皆身心國家大道理。渠言有竇蘭
    泉者,見道極精當平實。竇亦深知予者,彼此現尚未拜往。竹如必要予搬進城住,
    蓋城內鏡海先生可以師事,倭艮峰先生、竇蘭泉可以友事。師友夾持,雖懦夫亦有
    立志。予思朱子言為學譬如熬肉,先須用猛火煮,然後用漫火溫,予生平工夫全本
    用猛火煮過,雖略有見識,乃是從悟境得來,偶用功亦不過優遊玩索已耳,如未沸
    之湯,遽用漫火溫之,將愈煮愈不熟矣。以是急思搬進城內,屏除一切,從事於克
    己之學,鏡海、艮峰兩先生亦勸我急搬。
    
        而城外朋友,予亦有思常見者數人,如邵蕙西、吳子序、何子貞、陳岱雲是
    也。蕙西嘗言:與周公瑾交,如飲醇醪,我兩人頗有此風味,故每見輒長談不捨。
    子序之為人,予至今不能定其品,然識見最大且精,嘗教我雲:用功譬若掘井,與
    其多掘數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此語正與予病相
    合,蓋予所謂掘井多而皆不及泉者也。何子貞與予講字極相合,謂我真知大源,斷
    不可暴棄。予嘗謂天下萬事萬理皆出於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論之:純以神行,大氣
    鼓蕩,脈絡周通,潛心內轉,此乾道也;結構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
    也。凡乾以神氣言,幾坤以形質言。禮樂不可斯須去身,即此道也。樂本於乾,禮
    本於坤。作字而優遊自得真力彌滿者,即樂之意也;絲絲入扣轉折合法,即禮之意
    也。偶與子貞言及此,子貞深以為然,謂渠生平得力盡於此矣。陳岱雲與吾處處痛
    癢相關,此九弟所知者也。
    
        寫至此,接得家書,知四弟六弟未得入學悵悵然。科名有無遲早,總由前定,
    絲毫不能勉強。吾輩讀書,只有兩事:一者進德之事,講求乎誠正修齊之道,以圖
    無忝所生;一者修業之事,操習乎記誦詞章之術,以圖自衛其身。進德之事難以盡
    言,至於修業以衛身,吾請言之:
    
        衛身莫大於謀食。農工商,勞力以求食者也;土,勞心以求食者也。故或食祿
    於朝教授於鄉,或為傳食之客,或為入幕之賓,皆須計其所業,足以得食而無愧。
    科名者,食祿之階也,亦須計吾所業,將來不至尸位素餐,而後得科名而無愧。食
    之得不得,窮通由天作主,予奪由人作主,業之精不精則由我作主,然吾未見業果
    精而終不得食者也。農果力耕,雖有饑饉必有豐年;商果積貨,雖有塞滯必有通
    時;土果能精其業,安見其終不得科名哉?即終不得科名,又豈無他途可以求食者
    哉?然則特患業之不精耳。
    
        求業之精,別無他法,日專而已矣。諺曰,「藝多不養身」,謂不專也。吾掘
    井多而無泉可飲,不專之咎也。諸弟總須力圖專業,如九弟志在習字,亦不必盡廢
    他業,但每日習字工夫,斷不可不提起精神,隨時隨事,皆可觸悟。四弟六弟吾不
    知其心已有專嗜否?若志在窮經,則須專守一經;志在作制義,則須專看一家文
    稿;志在作古文,則須專看一家文集;作各體詩亦然;作試帖亦然;萬不可以兼營
    並騖,兼營則必一無所能矣,切囑切囑,千萬千萬。
    
        此後寫信來,請弟各有專守之業,務須寫明,且須詳間極言,長篇累續,使我
    讀其手書,即可知其志向識見。凡專一業之人,必有心得,亦必有疑義。諸弟有心
    得,可以告我共賞之;有疑義,可以問我共折之。且書信既詳,則四千里外之兄弟
    不啻晤言一堂,樂何如乎?
    
        予生平於倫常中,推兄弟一倫抱愧尤深。蓋父親以其所知者盡以教我,而我不
    能以吾所知者儘教話弟,是不孝之大者也。九弟在京年餘,進益無多,每一念及,
    無地自容。嗣後我寫諸弟信,總用此格紙,弟宜存留,每年裝訂成冊。其中好處,
    萬不可忽略看過。諸弟寫信寄我,亦須用一色相紙,以便裝訂。
    
        謝果堂先生出京後,來信並詩二首。先生年已六十餘,名望甚重,與予見面,
    輒彼此傾心,別後又拳拳不忘,想見老輩愛才之篤。茲將詩並予送詩附閱,傳播裡
    中,使共知此老為大君子也。
    
        予有大銅尺一方,屢尋不得,九弟已帶歸否?顆年寄黃英白菜子,家中種之好
    否?在省時已買漆否?漆匠果用何人?信來並祈詳示。﹒
    
                    致諸弟  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廿六日京寓
    
            苟能發奮自立,負薪牧系皆可讀書;不能發憤自立,即清淨之鄉
        神仙之境皆不能讀書。
    
    〔原無稱呼〕
    
        自九弟出京後,余無回不憂慮,誠恐道路變故多端,難以臆揣。及讀來書,果
    不出吾所料,千辛萬苦,始得到家,幸哉幸哉!
    
        觀四弟來倍甚詳,其發奮自勵之志溢於行間,然必欲找館出外,此何意也?不
    過謂家塾離家太近,容易耽擱,不如出外較清淨耳。然出外從師,則無甚耽擱;若
    出外教書,其耽擱更甚於家塾矣。且苟能發奮自立,則家塾可讀書,即曠野之地熱
    鬧之場亦可讀書,負薪牧豕皆可讀書;苟不能發奮自立,則家塾不宜讀書,即清淨
    之鄉神仙之境皆不能讀書,何必擇地?何必擇時?但自問立志之真不真耳!
    
        六弟自怨數奇,余亦深以為然。然屈於小試,輒發牢騷,吾竊笑其志之小,而
    所憂之不大也!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與之量,有內聖外王之業,而後不忝於父
    母之生,不愧為天地之完人。故其為化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為憂也,以德不修學
    不講為化也。是故頑民梗化則憂之,蠻夷猾夏則憂之,小人在位賢才否閉則憂之,
    匹夫匹婦不被巴澤則憂之,所謂悲天命而憫人窮,此君子之所憂也。若夫一身之屈
    伸,一家之饑飽,世俗之榮辱得失貴賤毀譽,君子固不暇憂及此也。六弟屈於小
    試,自稱數奇,余竊笑其所憂之不大也!
    
        蓋人不讀書則已,亦既自名日讀書人,則必從事於《大學》。《大學》之綱領
    有三:明德、新民、止至善,皆我分內事也。若讀書不能體貼到身上去,調此三項
    與我身了不相涉,則讀書何用?雖使能文能詩,博雅自詡,亦只算得識字之牧豬奴
    耳!豈得謂之明理有用之人也乎?
    
        朝廷以制藝取土,亦謂其能代聖賢立言,必能明聖賢之理,行聖賢之行,可以
    居官蒞民整躬率物也。若以明德、新民為分外事,則雖能文能詩,而於修已治人之
    道實茫然不講,朝廷用此等人作官,與用牧豬奴作官何以異哉?然則既自名為讀書
    人,則《大學》之綱領,皆己身切要之事明矣,其條目有八。自我觀之,其致功之
    處,則僅二者而已:曰格物,曰誠意。
    
        格物,致知之事也;誠意,力行之事也。物者何?即所謂本末之物也。身、
    心、意、知、家、國、天下,皆物也;天地萬物,皆物也;日用常行之事,皆物
    也。格者,即物而窮其理也。如事親定省,物也;究其所以當定省之理,即格物
    也。事兄隨行,物也;究其所以當隨行之理,即格物也。吾心,物也;究其存心之
    理,又博究其省察涵養以存心之理,即格物也。吾身,物也;究其散身之理,又博
    究其立齊坐屍以敬身之理,即格物也。每日所看之書,句句皆物也;切己體察,窮
    究其理,即相物也:此致知之事也。所謂誠意者,即其所知而力行之,是不欺也,
    知一句便行一句:此力行之事也。此二者並進,下學在此,上達亦在此。
    
        吾友吳竹如格物工夫頗深,一事一物,皆求其理。倭艮峰先生則誠意工夫極
    嚴,每日有日課冊,一日之中,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默,皆筆之於書。書
    皆指字,三月則訂一本,自己未年起,今三十本矣。蓋其慎獨之嚴,雖妄念偶動,
    必即時克治,而著之於書,放所讀之書,句句皆切身之要藥。茲將艮峰先生日課抄
    三頁付歸,與諸弟看。余自十月初一日起,亦照艮峰樣,每日一念一事,皆寫之千
    冊,以便觸目克治,亦寫楷書。馮樹堂與余同日記起,亦有日課冊。樹堂極為虛
    心,愛我如兄,敬我如師,將來必有所成。余向來有無恆之弊,自此次寫日課本
    子,可保終身有矣,蓋明師益友,重重夾持,能進不能退也。本欲抄余田課冊付諸
    弟閱,因今日鏡海先生來,要將本子帶回去,故不及抄。十一月有摺差,准按幾
    頁付回也。
    
        余之益友,如倭艮峰之瑟(人間),令人對之肅然;吳竹如、竇蘭泉之精義,
    一言一事,必求至是;吳子序、邵蕙西之談經,深思明辨;河子貞之談字,其精妙
    處,無一不合,其談詩尤最符契。子貞深喜吾詩,故吾自十月來已作詩十八首,茲
    抄二頁付回,與諸弟閱。馮樹堂、陳岱雲之立志,汲汲不遑,亦良友也。鏡海先
    生,吾雖未嘗執費請業,而心已師之矣。
    
        吾每作書與諸弟,不覺其言之長,想請弟或厭煩難看矣。然請弟苟有長信與
    我,我實樂之,如獲至寶,人固各有性情也。
    
        余自十月初一日起記日課,念念欲改過自新。思從前與小珊有隙,實是一朝之
    忿,不近人情,即欲登門謝罪。恰好初九日小珊來拜壽,是夜余即至小珊家久談。
    十三日與岱雲合夥請小珊吃飯,從此歡笑如初,前隙盡釋矣。﹒
    
                   致諸弟  道光十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京寓
    
            土人讀書,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識,第三要有恆。有志則斷不
        甘為下流;有識則知學問無盡,不敢以一得自足;有恆則斷無不成之
        事。一書來點完,斷不看他書。
    
    諸位賢弟足下:
    
        四妹小產以後,生育頗難。然此事最大,斷不可以人力勉強。勸渠家只須聽其
    自然,不可過於矜持。又聞四妹起最晏,往往其姑反服事他,此反常之事,最足折
    福,天下未有不孝之婦而可得好處者。請弟必須時勸導之,曉之以大義。
    
        諸弟在家讀書,不審每日如何用功?余自十月初一立志自新以來,雖懶惰如
    故,而每日楷書寫日記,每日讀史十頁,每日記《茶餘偶談》一則,此三事未嘗一
    日間斷。十月二十一日立誓永戒吃水煙,洎今已兩月不吃煙,已習慣成自然矣。予
    自立課程甚多,惟記《茶餘偶談》、讀史十頁、寫日記楷本,此三事者誓終身不間
    斷也。諸弟每人自立課程,必須有日日不斷之功,雖行船走路,俱須帶在身邊。予
    除此三事外,他課程不必能有成,而此三事者,將終身以之。
    
        前立志作《曾氏家訓》一部,曾與九弟詳細道及。後因采擇經史,若非經史爛
    熟胸中,則割裂零碎,毫無線索;至於采擇諸子各家之言,尤為浩繁,雖鈔數百卷
    猶不能盡收。然後知古人作《大學衍義》《衍義補》諸書,乃胸中自有條例自有議
    論,而隨便引書以證明之,非翻書而遍鈔之也,然後知著書之難。故暫且不作《曾
    氏家訓》,若將來胸中道理愈多,議論愈貫串,仍當為之。
    
        現在朋友愈多。講躬行心得者,則有鏡海先生、艮峰前輩、吳竹如、竇蘭泉、
    馮樹堂;窮經知道者,則有吳子序、邵蕙西;講詩、文、字而藝通幹道者,則有何
    子貞;才氣奔放,則有湯海秋;英氣逼人,志大神靜,則有黃子壽;又有王少鶴、
    朱廉甫、吳莘畬、龐作人,此四君者,皆聞予名而先來拜,雖所造有淺深,要皆有
    志之士,不甘居於庸碌者也。
    
        京師為人文淵藪,不求則無之,愈求則愈出。近來聞好友甚多,予不欲先去拜
    別人,恐徒標榜虛聲。蓋求友以匡己之不逮,此大益也;標榜以盜虛名,是大損
    也。天下有益之事,即有足報者寓乎其中,不可不辨。
    
        黃子壽近作《選將論》一篇,共六千餘字,真奇才也。子壽戊戌年始作破題,
    而六年之中造成大學問,此天分獨組,萬不可學而至,諸弟不必震而驚之。予不願
    話弟學他,但願諸弟學吳世兄、何世兄。吳竹如之世兄現亦學艮峰先生寫日記,言
    有矩,動有法,其靜氣實實可愛。何子貞之世故一每日自朝至夕總是溫書.三百六
    十日除作詩文時無一刻不溫書,真可謂有恆者矣。故予從前限功課教諸弟,近來寫
    信寄弟,從不另開課程,但教諸弟有恆而已。
    
        蓋上人讀書,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識,第三要有恆。有志則斷不甘為下流;
    有識則知學問無盡,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觀海,如井蛙之窺天,皆無識者
    也;有恆則斷無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諸弟此時,惟有識不可以驟幾,至於
    有志有恆,則諸弟勉之而已。予身體甚弱,不能苦思,苦思則頭暈,不耐久坐,久
    坐則倦乏,時時屬望,推諸弟而已。﹒
    
        〔附課程〕
    
        主敬--整齊嚴肅,無時不懼。無事時心在腔子裡,應事時專一不雜。
    
        靜坐--每日不拘何時,靜坐一會,體驗靜極生陽來復之仁心。正位凝命,如
    鼎之鎮。
    
        早起--黎明即起,醒後勿沾戀。
    
        讀書不二--一書本點完,斷不看他書;東翻西閱,都是徇外為人。
    
        讀史--二十三史每日讀十頁,雖有事不間斷。
    
        寫日記--須端楷。凡日間過惡,身過、心過、口過皆記出,終身不間斷。
    
        日知其所亡--每日記「茶餘偶談」一則,分德行門、學問門、經濟門、藝術
    門。
    
        月無忘所能--每月作詩文數首,以驗積理之多寡、養氣之盛否。
    
        謹言--刻刻留心。
    
        養氣--無不可對人言之事。氣藏丹田。
    
        保身--謹遵大人手諭,節欲、節勞、節飲食。
    
        作字--早飯後作字,凡筆墨應酬,當作自己功課。
    
        夜不出門--曠功疲神,切戒切戒。﹒
    
                     致諸弟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京寓
    
          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讀;今年不精,明年再
        讀。
    
        諸子百家,汗牛充棟,但當選一人之專集,不當東翻西閱。
    
    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大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發家信。四弟之信三頁,語
    語平實,責我待人不恕,甚為切當。謂:「月月書信徒以空言責弟輩,卻又不能實
    有好消息,令堂上閱兄之書,疑弟輩粗俗庸碌,使弟輩無地可容」雲雲,此數語兄
    讀之不覺汗下。我去年曾與九弟閒談雲:為人子者,若使父母見得我好些,謂話兄
    弟僅不及我,這便是不孝;若使族黨稱道我好些,謂諸兄弟僅不如我,這便是不
    弟。何也?蓋使父母心中有賢愚之分,使族黨口中有賢愚之分,則必其平日有討好
    底意思,暗用機計,使自己得好名聲,而使其兄弟得壞名聲,必其後日之嫌隙由此
    而生也。劉大爺、劉三爺兄弟皆想做好人,卒至視如仇讎,因劉三爺得好名聲於父
    母族黨之間,而劉大爺得壞名聲故也。今四弟之所責我者,正是此道理,我所以讀
    之汗下。但願兄弟五人,各備明白這道理,彼此互相原諒,兄以弟得壞名為優,弟
    以兄得好名為快。兄不能使弟盡道得令名,是兄之罪;弟不能使兄盡道得令名,是
    弟之罪。若各各如此存心,則億萬年無纖芥之嫌矣。
    
        至於家塾讀書之說,我亦知其甚難,曾與九弟面談及數十次矣。但四弟前次來
    書,言欲找館出外教書,兄意教館之荒功誤事,較之家塾為尤甚,與其出而教館,
    不如靜坐家塾。若雲一出家塾便有明師益友,則我境之所謂明師益友者我皆知之,
    且已夙夜熟籌之矣,惟汪覺庵師及陽滄溟先生,是兄意中所信為可師者。然衡陽風
    俗,只有冬學要緊,自五月以後,師弟皆奉行故事而已。同學之人,類皆庸鄙無志
    者,又最好訕笑人。(其笑法不一,總之不離乎輕薄而已。四弟若到衡陽去,必以
    翰林之弟相笑,薄俗可惡。)鄉間無朋友,實是第一恨事,不惟無益,且大有損,
    習俗染人,所謂與鮑魚處亦與之俱化也。兄嘗與九弟道及,謂衡陽不可以讀書,漣
    濱不可以讀書,為損友太多故也。
    
        今四弟意必從覺庵師游,則千萬聽兄囑咐,但取明師之益,無受損友之損也。
    接到此信,立即率厚二到覺庵師處受業。其束(攸+右下月),今年謹具錢十掛,死
    於八月誰付回,不至累及家中,非不欲從豐,實不能耳。兄所最慮者,同學之人無
    志嬉游,端節以後放散不事事,恐弟與厚二傚尤耳,切戒切戒。凡從師必久而後可
    以獲益。四弟與季弟今年從覺庵師,若地方相安,則明年仍可從游;若一年換一
    處,是即無恆者見異思遷也,欲求長進難矣。--此以上答四弟信之大略也。
    
        六弟之信,乃一篇絕妙古文,排(上夏之上下介)似昌黎,拗很似半山。予論
    古文,總須有倔強不馴之氣、愈拗愈深之意,故於太史公外,獨取昌黎、半山兩
    家。論詩亦取傲兀不群者,論字亦然。每蓄此懸而不輕談,近得何子貞意見極相
    合,偶談一二句,兩人相視而笑。不知六弟乃生成有此一枝妙筆!往時見弟文,亦
    無大奇特者;今觀此信,然後知吾弟真不羈才也。歡喜無極,歡喜無極!凡兄所有
    志而力木能為者,吾弟皆可為之矣。
    
        信中言兄與諸君子講學,恐其漸成朋黨,所見甚是,然弟盡可放心。兄最怕標
    榜,常存(外門內音)然尚(絲+炯右)之意,斷不至有所謂門戶自表者也。信中言
    四弟浮躁木虛心,亦切中四弟之病,四弟當視為良友藥石之言。信中又有「荒蕪已
    久、甚無紀律」二語,此甚不是。臣子與君親,但當稱揚善美,不可道及過錯;但
    當喻親於道,不可疵議細節。兄從前常犯此大惡,但尚是腹誹,未曾形之筆墨,如
    今思之,不孝孰大乎是?常與陽牧雲並九弟言及之,以後願與諸弟痛懲此大罪。六
    弟接到此信,立即至父親前磕頭,並代我磕頭清罪。
    
        信中又言弟之牢騷,非小人之熱中,乃志士之惜陰。讀至此,不勝惘然,恨不
    得生兩翅忽飛到家,將老弟勸慰一番,縱談數日乃快。然向使諸弟已入學,則謠言
    必謂學院做情,眾口或金,何從群起?所謂塞翁失馬安知非福,科名遲早實有前
    定,雖惜陰念切,正不必以虛名縈杯耳。
    
        來信言「看《禮記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無所得,今已盡棄,不敢複閱,
    視讀來子《綱目》日十余頁」雲雲。說到此處,兄不勝悔恨,恨早歲不曾用功,如
    今雖欲教弟,譬盲者而欲導人之迷途也,求其不誤難矣。然死最好苦思,又得請益
    友相質證,於讀書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數端:
    
        窮經必專一經,不可泛騖。讀經以研尋義理為本,考據名物為本。讀經有一耐
    字訣: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讀;今年不精,明年再讀:此所謂
    耐也。讀史之法,莫妙於設身處地。每看一處,如我便與當時之人或辭笑語於其
    間。不必人人皆能記也,但記一人,則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記也,但記一
    事,則恍如親其事。經以窮理,史以考事,捨此二者,更別無學矣。
    
        蓋自西漢以至於今,識字之儒約有三途,曰義理之學,曰考據之學,曰詞章之
    學,各執一途,互相詆毀。兄之私意,以為義理之學最大。義理明則躬行有要而經
    濟有本;詞章之學,亦所以發揮義理者也;考據之學,吾無取焉矣。此三途者,皆
    從事經史,各有門徑。吾以為欲讀經史,但當研究義理,則心一而不紛。是放經則
    專守一經,史則專熟一代,讀經史則專主義理。此皆守約之道,確乎不可易者也。
    
        若夫經史而外,諸子百家,汗牛充棟。或欲閱之,但當讀一人之專集,不當東
    翻西間。如讀《昌黎集》,則目之所見耳之所聞無非昌黎,以為天地間除《昌黎
    集》而外更別無書也。此一集未讀完,斷斷不換他集,亦專字訣也。六弟謹記之。
    
        讀經,讀史,讀專集,講義理之學,此有志者萬不可易者也,聖人復起,必從
    吾言矣。然此亦僅為有大志者言之,若夫為科名之學,則要讀四書文,讀試帖律
    賦,頭緒甚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質較低,必須為科名之學。六弟既有大志,
    雖不科名可也,但當守一耐字訣耳。觀來信言讀《禮記疏》似不能耐者,勉之勉
    之。
        兄少時天分不甚低,厥後日與庸鄙者處,全無所聞,竅被茅塞久矣。及動來到
    京後,始有志學詩古文並作字之法,亦洎無良友。近年得一二良友,知有所謂經學
    者經濟者,有所謂躬行實踐者,始知范韓可學而至也,馬遷韓愈亦可學而至也,程
    朱亦可學而至也,慨然思盡滌前日之污,以為更生之人,以為父母之肖子,以為諸
    弟之先導。無如體氣本弱,耳鳴不止,稍稍用心,便覺勞頓,每自思念,天既限我
    以不能苦思,是天不欲成我之學問也,放近日以來,意頗疏散。計今年若可得一
    差,能還一切舊債,則將歸田養親,不復戀戀於利祿矣;粗識幾字,不敢為非以蹈
    大戾已耳,不復有志於先哲矣。吾人第一以保身為要,我所以無大志願者,恐用心
    太過,足以疲神也。諸弟亦須時時以保身為念,無忽無忽!
    
        來信又駁我前書,調必須博雅有才,而後可明理有用,所見極是。兄前書之
    意,蓋以躬行為重,即於夏「賢賢易色」章之意,以為博雅者不足貴,推明理者乃
    有用,特其立論過激耳。六弟信中之意,以為不博雅多聞,安能明理有用?立論極
    精。但弟須力行之,不可徒與兄辯駁見長耳。
    
        來信又言四弟與季弟從游覺庵師,六弟九弟仍來京中,或肄業城南雲雲。兄之
    欲得老弟共住京中也,其情如孤雁之求曹也。自九弟辛丑秋思歸,兄百計挽留,九
    弟當能言之。及至去秋決計南歸,兄實無可如何,只得聽其自使。若九弟今年復
    來,則一歲之內忽去忽來,不特堂上諸大人不肯,即旁觀亦且笑我兄弟輕舉妄動。
    且兩弟同來,途費須得八十金,此時實難措辦。弟雲能自為計,則兄竊不信。營西
    垣去冬已到京,郭雲仙明年始起程,目下亦無好伴。惟城南肄業之說,則甚為得
    計。兄於二月間准付銀二十兩至金竺虔家,以為六弟九弟省城讀書之用。竺虔於二
    月起身南旋,其銀四月初可到。弟接到此信,立即下省肄業。省城中兄相好的如郭
    雲仙、凌笛舟、孫蘭房,皆在別處坐書院。賀蔗農、俞岱青、陳堯農、陳慶覃諸先
    生皆官場中人,不能伏案用功矣。惟聞有丁君者(名敘忠,號秩臣,長沙稟生),
    學問切實,踐履篤誠,兄雖未曾見面,而穩知其可師。凡與我相好者,皆極力稱道
    丁君。兩弟到省,先到城南住齋,立即去拜丁君,執贅受業。凡人必有師,若無師
    則嚴憚之心不生,即以丁君為師。此外擇友,則慎之又慎。昌黎回:「善不吾與,
    吾強與之附;不善不吾惡,吾強與之拒。」一生之成敗,皆關乎朋友之賢否,不可
    不慎也。
    
        來信以進京為上策,以肄業城南為次策。兄非不欲從上策,因九弟去來太速,
    不好寫信稟堂上,不特九弟形跡矛盾,即我稟堂上亦必自相矛盾也。又目下實難辦
    途費,六弟言能自為計,亦未歷甘苦之言耳。若我今年能得一差,則兩弟今冬與朱
    嘯山同來甚好,目前且從次策。如六弟不以為然,則再寫信來商議可也。--此答
    六弟信之大略也。
    
        九弟之信,寫家事詳細,惜話說太短,兄則每每太長,以後截長補短為妙。堯
    階若有大事,諸弟隨去一人幫他幾天。牧雲接我長信,何以全無回信?毋乃嫌我話
    太直乎?
    
        扶乩之事,全不足信,九弟總須立志讀書,不必想及此等事。季弟一切皆須聽
    諸兄話。此次招並走甚急,不暇鈔日記本。餘容後告。﹒
    
                      致六弟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實六日京寓
    
            既看史記,則斷不可看他書。功課無一定呆法,但須專耳。無論
        何書,總須從首至尾遍看。亂翻亂搞,書之大局精處反茫然不知。學
        詩讀總集不如讀專集。先看一家,先學一體,不可各體同學,蓋明一
        體則皆明也。
    
    溫甫六弟左右:
    
        五月計九、六月初一連接弟三月初一、四月廿五、五月初一三次所發之信,並
    四書文二首,筆仗實實可愛。
    
        信中有雲,「於兄弟則直達其隱,父子祖孫間不得不曲致其情」,此數語有大
    道理。余之行事,每自以為至誠可質天地,何妨直情徑行。昨接四弟信,始知家人
    天親之地,亦有時須委曲以行之者。吾過矣,吾過矣。
    
        香海為人最好,吾雖未與久居,而相知頗深,爾以兄事之可也。丁秩臣、玉衡
    臣兩君,吾告未見,大約可為爾之師。或師之,或友之,在弟自為審擇。若果威儀
    可測、淳實宏通,師之可也;若僅符雅能文,友之可也。或師或友,皆宜常存敬畏
    之心,不宜視為等夷,漸至慢褻,則不復能受其益矣。
    
        爾三月之信所定功課太多,多則必不能專,萬萬不可。後信言已向陳季牧借
    《史記》,此不可不熟看之書。爾既看《史記》,則斷不可看他書。功課無一定呆
    法,但須專耳。余從前教諸弟,常限以功課。近來覺限人以課程,往往強人以所
    難,苟其不願,雖日日遵照限程,亦復無益。故近來教弟,但有一專字耳。專字之
    外,又有數語教弟,茲特將冷金箋寫出。弟可貼之座右,時時省覽,並抄一付寄家
    中三弟。
    
        香海言時文須學《東萊博議》,甚是。爾先須過筆圈點一遍,然後自選幾篇讀
    熟,即不讀亦可。無論何書,總須從首至尾通看一遍,不然,亂翻幾頁摘抄幾篇,
    而此書之大局精處茫然不知也。
    
        學詩從《中州集》入亦好,然吾意讀總集不如讀專集。此事人人意見各殊,嗜
    好不同。吾之嗜好,於五古則喜讀《文選》,於七古則喜讀《昌黎集》,於五律則
    喜讀杜集,七律亦最喜杜詩,而苦不能步趨,故兼讀《元遺山集》。吾作詩最短於
    七律,他體皆有心得,惜京都無人可與暢語者。爾要學詩,先須看一家集,不要東
    翻西閱;先須學一體,不可各體同學,蓋明一體則皆明也。凌笛舟最善為律詩,若
    在省,爾可就之求教。
    
        習字臨《千字文》亦可,但須有恆。每日臨帖一百字,萬萬無間斷,則數年必
    成書家矣。陳季牧最喜談字,且深思善悟。吾見其寄岱雲信,實能知寫字之法,可
    愛可畏。爾可從之切磋,此等好學之友愈多愈好。
    
        來信要我寄詩回南,余今年身體不甚壯健,不能用心,故作詩絕少,僅作感春
    詩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謂不讓陳臥子,而語太激烈,不敢示人。餘則僅作應酬
    詩數首,了無可觀。項作寄賢弟詩H首,弟觀之以為何如?京筆現在無便可寄,總在
    秋間寄回,若無筆寫,暫向陳季牧借一支,後日還他可也。﹒
    
                       致諸弟  道光廿三年六月初六日京寓
    
            絕大學問即在家庭日用之間,若果事事做得,即筆下說不出何
        妨?若事事不能做,即文章好極亦不值一錢。
    
            地他為人土葬,害人一家,未有不家敗人亡者,不可不力阻也。
    
    澄侯、叔淳、季洪三弟左右:
    
        來書往往詞不達意,我能深諒其苦。今人都將學字看錯了,若細讀「賢賢易
    色」一章,則絕大學問即在家庭日用之間,於孝弟兩字上盡一分便是一分學,盡十
    分便是十分學。今人讀書皆為科名起見,於孝弟倫紀之大,反似與書不相關。殊不
    知書上所載的,作文時所代聖賢說的,無非要明白這個道理。若果事事做得,即筆
    下說不出何妨?若事事不能做,並有虧於倫紀之大,即文章說得好,亦只算個名教
    中之罪人。賢弟性情真摯,而短於詩人,何不日日在孝弟兩字上用功?《曲禮﹒內
    則》所說的,句句依他做出,務使祖父母、父母、叔父母無一時不安樂,無一時不
    順適,下而兄弟妻子皆藹然有恩,秩然有序,此真大學問也。若詩文不好,此小事
    不足計,即好極亦不值一錢。不知賢弟肯聽此語否?
    
        凡作字總須得勢,務使一筆可以走千里。三弟之字,筆筆無勢,是以侷促不能
    遠縱。去年曾與九弟說及,想近來已忘之矣。
    
        地仙為人主葬,害人一家,喪良心不少,未有不家敗人亡者,不可不力阻凌雲
    也。﹒
    
                    致六弟、九弟  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京寓
            ﹒所寄銀兩,以四百為饋贈族戚之用,蓋族戚中有斷不可不一援
        手之人也。
    
            ﹒君子之處順境,兢兢焉,常覺天之過厚於我,我當以所餘補人
        之不足。故君子守其闊而不敢求全,小人則時時求全。全者既得,而
        各與兇隨之矣。
    
            ﹒附寄(五箴)《求闕齋課程》等。
    
    六弟、九弟左右:
    
        三月八日接到兩弟二月十五所發信,言自去年五月至十二月計共發信七八次,
    兄到京後家人僅檢出二次:一系五月計二日發,一系十月十六日發,其餘皆不見。
    遠信難達,往往似此。
    
        臘月信有「糊塗」字樣,亦情之不能禁者。蓋望眼欲穿之時,疑信雜生,怨怒
    交至。惟骨肉之情愈摯則望之愈殷,望之愈殷則責之愈切。度日如年,居室如圜
    牆,望好音如萬金之獲,聞謠言如風聲鶴唳,又加以堂上之懸思,重以嚴寒之逼
    人,其不能不出怨言以相冒者,情之至也。然為兄者觀此二字,則雖曲諒其情,亦
    不能不貴之,非責其情,責其字句之不檢點耳,何芥蒂之有哉!
    
        至於回京時有摺弁南還,則兄實不知。當到家之際,門幾如市,諸務繁劇,吾
    弟可想而知。兄意調家中接榜後所發一信,則萬事可以放心矣,豈尚有懸掛者哉?
    來書辯論詳明,兄今不復辯,蓋彼此之心雖隔萬裡,而赤誠不啻目見,本無纖毫之
    疑,何必因二字而多費唇舌?以後來信,萬萬不必提起可也。
    
        所寄銀兩,以四百為饋贈族戚之用。來書雲:「非有未經審量之處,即似稍有
    近名之心。」此二語推勘入微,兄不能不內省者也。又雲:「所識窮乏得我而為
    之,抑逆知家中必不為此慷慨,而姑為是言。」斯二語者,毋亦擬阿兄不倫乎?兄
    雖不肖,亦何至鄙且好至於如此之甚!所以為此者,蓋族戚中有斷不可不一援手之
    人,而其餘則牽連而及--
    
        兄己亥年至外家,見大舅陶穴而居,種菜而食,為惻然者久之。通十舅送我,
    謂曰:「外甥做外官,則阿舅來作燒火夫也。」南五舅送至長沙,握手曰:「明年
    送外甥婦來京。」余曰:「京城苦,舅勿來。」舅曰:「然,然吾終尋汝任所
    也。」言已泣下。兄念母舅皆已年高,饑寒之況可想,而十舅且死矣,及今不一援
    手,則大舅五勇者又能沾我輩之餘潤乎?十舅雖死,兄意猶當恤其妻子,且從俗為
    之延僧如所謂道場者,以慰逝者之魂而盡吾不忍死其舅之心。我弟我弟,以為可
    乎?
    
        蘭姊蕙妹,家運皆外。兄好為識微之妄談,謂姊猶可支撐,蕙妹再過數年,則
    不能自存活矣。同胞之愛,縱彼無缺望,吾能不視如一家一身乎?
    
        歐陽滄溟先生夙債甚多,其家之苦況,又有非吾家可比者。故其母喪,不能稍
    隆厥禮。岳母送余時,亦涕泣而道。兄贈之獨豐,則猶詢世俗之見也。
    
        楚善叔為債主逼迫,搶地無門,二伯祖母嘗為余泣言之。又泣告子植曰:「八
    兒夜來淚注地,濕圍徑五尺也。」而田貨於我家,價既不昂,事又多磨。嘗貽書於
    我,備陳吞聲飲泣之狀。此子植所親見,兄弟嘗欷(虛欠)久之。
    
        丹閣叔與寶田表叔昔與同硯席十年,豈意今日雲泥隔絕至此!知其窘迫難堪之
    時,必有飲恨於實命之不猶老矣。丹閣戊戌年曾以錢八千賀我,賢弟諒其景況豈易
    辦八千者乎?以為喜極,固可感也;以為釣餌,則亦可憐也。
    
        任尊叔見我得官,其歡喜出於至誠,亦可思也。
    
        竟希公一項,當甲午年抽公項三十二千為賀禮,渠兩房頗不悅。祖父曰:「待
    藩孫得官,第一件先復竟希公項。」此語言之已熟,特各堂叔不敢反唇相稽耳。同
    為競希公之嗣,而菀枯懸殊若此,設造物者一旦移其范於彼二房,而移其枯於我
    房,則無論六百,即六兩亦安可得耶?
    
        六弟九弟之岳家皆寡婦孤兒,搞餓無策,我家不拯之,則孰拯之者?我家少八
    兩,未必遂為債戶逼取;渠得八兩,則舉室回春。賢弟試設身處地,而知其如救水
    火也。
    
        彭王姑待我甚厚,晚年家貧,見我輒泣。茲王姑已沒,故贈宜仁王姑丈,亦不
    忍以死視王站之意也。騰七則姑之子,與我同孩提長養。各舅祖則推祖母之愛而及
    也。彭舅曾祖則推祖父之愛而及也。陳本七、鄧升六二先生,則因覺庵師而牽連及
    之者也。
    
        其餘饋贈之人,非實有不忍於心者,則皆因人而及。非敢有意討好沽名釣譽,
    又安敢以己之豪爽形祖父之刻嗇,為此好鄙之心之行也能?
    
        諸弟生我十年以後,見諸戚族家皆窮,而我家尚好,以為本分如此耳,而不知
    其初皆與我家同盛者也。兄悉見其盛時氣象,而今日零落如此,則大難為情矣。凡
    盛衰在氣象,氣象盛則雖饑亦樂,氣象衰則雖飽亦憂。今我家方全盛之時,而賢弟
    以區區數百金為極少,不足比數。設以賢弟處楚善、寬五之地,或處葛熊二家之
    地,賢弟能一日以安乎?
    
        凡遇之豐嗇順舛,有數存焉,雖聖人不能自為主張。天可使吾今日處豐亨之
    境,即可使吾明日處楚善、寬五之境。君子之處順境,兢兢焉常覺天之過厚於我,
    我當以所餘補人之不足。君子之處嗇境,亦兢兢焉常覺天之厚於我,非果厚也,以
    為較之尤嗇者,而我固已厚矣。古人所謂境地須看不如我者,此之謂也。
    
        來書有「區區干金」四字,其毋乃不知天之已厚於我兄弟乎?兄嘗觀《易》之
    道,察盈虛消息之理,而知人不可無缺陷也。日中則昃,月盈則虧,天有孤虛,地
    闕東南,未有常全而不缺者。《剝》也者,《復》之幾也,君子以為可喜也。《(決
    左)》也者,《(女後)》之漸也,君子以為可危也。是故既吉矣,則由各以趨於
    兇;既兇矣,則由海以趨於吉,君子但知有梅耳。悔者,所以守其缺而不敢求全
    也。小人則時時求全,全者既得,而吝與兇隨之矣。眾人常缺,而一人常全,天道
    屈伸之故,豈若是不公平?
    
        今吾家椿萱重慶,兄弟無故,京師無比美者,亦可謂至萬全者矣。故兄但求缺
    陷,名所居曰求闕齋。蓋求缺於他事,而求全於堂上,此則區區之至願也。家中舊
    債不能悉清,堂上衣服不能多辦,諸弟所需不能一給,亦求缺陷之義也。內人不明
    此意,時時欲置辦衣物,兄亦時時教之。今幸未全備,待其全時,則吝與兇隨之
    矣,此最可畏者也。賢弟夫婦訴怨於房闊之間,此是缺陷,吾弟當思所以彌其缺而
    不可盡給其求,蓋盡給則漸見於全矣。吾弟聰明絕人,將來見道有得,必且題余之
    言也。
    
        至於家中欠債,則兄實有不盡知者。去年二月十六接父親正月四日手諭,中
    雲:「年事一切銀錢敷用有餘,上年所借頭急錢均已完清,家中極為順遂,故不窘
    迫。」父親所言如此,死亦不甚了了,不知所完究系何項?未完尚有何項?兄所知
    者,僅江孝人外祖百兩、朱嵐暄五十兩而已。其詩如宋陽本家之帳,則兄由京寄
    還,不與家中相干。甲午冬借添梓坪錢五十平,尚不知作何還法,正擬此次稟問祖
    父。此外帳目,兄實不知,下次信來,務望詳開一單,使兄得漸次籌畫。如弟所雲
    家中欠債千餘金,若兄早知之,亦斷不肯以四百贈人矣。如今信去已閱三月,饋贈
    族戚之語,不知鄉黨已傳播否?若已傳播而實不至,則祖父受嗇吝之名,我加一
    信,亦難免二三其德之消,此兄讀兩弟來書,所為躊躇而無策者也。茲特呈堂上一
    稟,依九弟之言書之,謂朱嘯山、曾受恬處二百落空,非初意所料,其饋贈之項,
    聽祖父叔父裁奪。或以二百為贈,每人減半亦可;或家中十分窘迫,即不贈亦可。
    戚族來者,家中即以此信示之,庶不悖於過則歸己之義。賢弟觀之,以為何如也?
    
        若祖父叔父以前信為是,慨然贈之,則此稟不必付歸,兄另有安信付去,恐堂
    上 慷慨持贈,反因接吾書而尼沮。凡仁心之發,必一鼓作氣,盡吾力之所能為,稍
    有轉念則疑心生私心亦生。疑心生則計較多,而出納吝矣;私心生則好惡偏,而輕
    重乖矣。使家中慷慨樂與,則慎無以吾書生堂上之轉念也。使堂上無轉念,則此舉
    也,阿兄發之,堂上成之,無論其為是為非,諸弟置之不論可耳。向使去年得雲貴
    廣西等省苦差,並無一錢寄家,家中亦不能責我也。
    
        九弟來書,楷法佳妙,余愛之不忍釋手。起筆收筆皆藏鋒,無一筆撒手亂丟,
    所謂有往皆復也。想與陳季牧講究,彼此各有心得,可喜可喜。然吾所教爾者,尚
    有二事焉。一日換筆,古人每筆中間必有一換,如繩索然,第一股在上,一換則第
    二股在上,再換則第三股在上也。筆尖之著紙者僅少許耳,此少許者,吾當作四方
    鐵筆用。起處東方在左,西方向右,一換則東方向右矣。筆尖無所謂方也,我心中
    常覺其方,一換而東,再換而北,三換而西,則筆尖四面有鋒,不僅一面相向矣。
    二日結率有法,結字之法無窮,但求胸有成竹耳。
    
        六弟之信文筆拗而勁,九弟文筆婉而達,將來皆必有成。但目下不知各看何
    書?萬不可徒著考墨卷,汩沒性靈。每日習字不必多,作百字可耳。讀背誦之書不
    必多,十頁可耳。看涉獵之書不必多,亦十頁可耳。但一部未完,不可換他部,此
    萬萬不易之道。阿兄數千里外教爾,僅此一語耳。
    
        羅羅山兄讀書明大義,極所欽仰,借不能會面暢談。
    
        余近來讀書無所得,酬應之繁,目不暇給,實實可厭。推古文各體詩,自覺有
    進境,將來此事當有成就,根當世無韓愈王安石一流人與我相質證耳。賢弟亦宜趁
    此時學為詩古文,無論是否,且試站筆為之,及今不作,將來年長,愈怕醜而不為
    矣。每月六課,不必其定作時文也,古文、詩賦、四六無所不作,行之有常,將來
    百川分流,同歸於海,則通一藝即通眾藝,通於藝即通於道,初不分而二之也。此
    論雖太高,然不能不為諸弟言之,使知大本大原,則心有定向,而不至於搖搖無
    著,雖當其應試之時,全無得失之見亂其意中,即其用力舉業之時,亦於正業不相
    妨礙。諸弟試靜心領略,亦可徐徐會語也。
    
        外附錄《五箴》一首、《養身要言》一紙、《求闕齋課程》一紙。詩文不暇
    錄,惟諒之。﹒
    
                         五箴(並序)(甲辰春作)
    
        少不自立,在宏遂淚今茲,蓋古人學成之年,而吾碌碌尚如斯也,不其戚矣!
    繼是以往,人事日紛,德慧日報,下流之赴,抑又可知。夫(ば火)疾所以益智,
    逸豫所以亡身,僕以中材而履安順,將欲刻苦而自振拔,諒哉其難之歟,作《五
    箴》以自創雲。
    
                                    立志箴
    
        煌煌先哲,彼不猶人。藐焉小子,亦父母之身。聰明福祿,予我者厚哉!棄天
    而佚,是及兇災。積悔累千,其終也已。往者不可追,請從今始。荷道以躬,輿之
    以言。一息尚存,永矢弗援。
    
                                    居敬箴
    
        天地定位,二五胚胎。鼎焉作配,實回三才。嚴恪齋明,以凝女命。女之不
    莊,伐生戕性。誰人可慢?何事可弛?弛事者無成,慢人者反爾。縱彼不反,亦長
    吾驕。人則下女,天罰昭昭。
    
                                     主靜箴
    
        齋宿日觀,天雞一鳴。萬籟俱息,但聞鐘聲。後有毒蛇,前有猛虎。神定不
    懾,誰敢予侮?豈伊避人,日對三軍。我虛則一,彼紛不紛。馳騖半生,曾不自
    主。今其老矣,殆擾擾以終古。
    
                                     謹言箴
    
        巧語悅人,自擾其身。閒言送日,亦攪女神。解人不誇,誇者不解。道聽途
    說,智笑愚駭。駭者終明,謂女賈欺。笑者鄙女,雖矢猶疑。尤侮既叢,銘以自
    攻。銘而復蹈,嗟女既耄。
    
                                     有恆箴
    
        自吾識字,百歷及茲。二十有八載,則無一知。曩者所忻,閱時而鄙。故者既
    拋,新者旋徙。德業之不常,日為物遷。爾之再食,曾未聞或愆。黍黍之增,久乃
    盈鬥。天君司命,敢告馬走。﹒
    
                       養身要言(癸卯人蜀道中作)
    
        一陽初動處,萬物始生時。不藏怒焉,不宿怨焉。--右仁,所以養肝也。
    
        內有整齊思慮,外而敬慎威儀。泰而不驕,威而不猛。--右禮,所以養心
    也。
    
        飲食有節,起居有常。作事有恆,容止有定。--右信,所以養脾也。
    
        擴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裁之吾心而安,揆之天理而順。--右義,所以養
    肺也。
    
        心欲其定,氣欲其定,神欲其定,體欲其定。--右智,所以養腎也。﹒
    
                       求閒齋課程(癸卯孟夏立)
    
        讀熟讀書十頁。看應看書十頁。習字一百。數息百八。記《過隙影》(即日
    記)。記《茶餘偶談》一則。--右每日課。
    
        逢三日寫回信。逢八日作詩、古文一藝。--右月課。
    
        熟讀書:《易經》、《詩經》、《史記》、《明史》、《屈子》、《莊子》、
    杜詩、韓文。應看書:不具載。﹒
    
                       致諸弟  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二日京寓
    
            ﹒作文當求議論縱橫,才氣奔放,作為如火如茶之文,將來庶有
        成就,切不可安於庸陋,初基不可不大也。
    
            ﹒八件固妙,萬一不入,則當一意從事於先輩大家之文,奈何以
        考卷誤終身也。請榮若果能自立,當務其大者遠者,毋徒汲汲於進學
        也。
    
    四位老弟足下:
    
        余於三月二十四日移寓前門內西邊碾兒胡同,與城外消息不通。內城現住房共
    二十八間,每月房租京錢三拾串,極為寬敞。甲三千三月二十四日上學,天分不高
    不低,現已讀四十天,讀至自修齊至平治矣。因其年大小,故不加嚴,已讀者字皆
    能認。兩女皆平安,陳岱雲之子在余家亦甚好。內人身子如常,現又有喜,大約九
    月可生。
    
        余體氣較去年略好,近而應酬太繁,天氣漸熱,又有耳鳴之病。今年應酬,較
    往年更增數倍:第一為人寫對聯條幅,合四川、湖南兩省求書者見日不暇給;第二
    公車來借錢者甚多,無論有借無措,多借少倍,皆須婉言款待;第三則請酒拜客及
    會館公事;第四則接見門生頗費精神。又加以散館,殿試則代人料理,考差則自己
    料理,諸事冗雜,途無暇讀書矣。
    
        初十日奉上諭,翰林侍讀以下,詹事府洗馬以下,自十六日起每日召見二員。
    余名次第六,大約十八日可以召見。從前無逐日分見翰詹之例,自道光十五年始一
    舉行,足征聖上勤政求才之意。十八年亦如之,今年又如之。此次召見,則今年放
    差,大半奏對稱旨者居其半,詩文高取者居其半也。
    
        五月十一日接到四月十三家信,內四弟六弟各文二首,九弟季弟各文一首。四
    弟東皋課文甚潔淨,詩亦穩妥,「則何以哉」一篇亦清順有法,第詞句多不圓足,
    筆亦平沓不超脫。平沓最為文家所忌,宜力求痛改此病。六弟筆氣爽利,近亦漸就
    範圍,然詞意平庸,無才氣崢嶸之處,非吾意中之溫甫也。如六弟之天姿不凡,此
    時作文,當求議論縱橫,才氣奔放,作為如火如榮之文,將來庶有成就。不然一挑
    半剔,意淺調卑,即使獲售,亦當自慚其文之淺薄不堪,若其不售,則又兩失之
    矣。
    
        今年從羅羅山游,不知羅山意見如何?吾謂六弟今年八件固妙,萬一不入,則
    當盡棄前功,壹志從事於先輩大家之文。年過二十,不為少矣,若再扶牆摩壁,役
    役於考卷截搭小題之中,將來時過而業仍不精,必有悔恨於失計者,不可不早圖
    也。余當日實見不到此,幸而早得科名,未受其害,向使至今未嘗人泮,則數十年
    從事於吊渡映帶之間,仍然一無所得,豈不靦顏也哉!此中誤人終身多矣,溫甫以
    世家之子弟,負過人之姿質,即使終不入洋,尚不至於饑餓,奈何亦以考卷誤終身
    也?
    
        九弟要余改文詳批,余實不善改小考文,當請曹西垣代改,下次摺弁付回。季
    弟文氣清爽異常,喜出望外,意亦層出不窮,以後務求才情橫溢,氣勢充暢,切不
    可挑剔敷衍,安於庸陋,勉之勉之,初基不可不大也。書法亦有錯字筆意,尤為可
    喜。總之,吾所望於諸弟者,不在科名之有無,第一則孝弟為瑞,其次則文章不
    朽。諸弟若果能自立,當務其大者遠者,毋徒汲汲於進學也。﹒
    
                       致諸弟  道光二十四年八月廿九日京寓
    
            ﹒只有進德修業兩事靠得住,至於功名富貴,絲毫不能自主。
    
            ﹒今日進一分德,便算積了一升谷;明日修一分業,又算核了一
        文錢。
    
            ﹒早遲之際,時刻皆有前定,盡其在我,聽其在天,萬不可稍生
        妄想。
    
            ﹒考試受黜,切不可因憤廢學。
    
    四位老弟左右:
    
        昨廿七日接信,快楊之至,以信多而處處洋明也。四弟七夕詩甚佳,已詳批詩
    後;從此多作詩亦甚好,但須有志有恆,乃有成就耳。余於詩亦有工夫,恨當世無
    韓昌黎及蘇黃一輩人可與發吾狂言者。但人事太多,故不常作詩;用心思索,則無
    時敢忘之耳。
    
        吾人只有進德、修業兩事靠得住。進德,則孝弟仁義是也;修業,則詩文作字
    是也。此二者由我作主,得尺則我之尺也,得寸則我之寸也。今日進一分德,便算
    積了一升谷;明日修一分業,又算餘了一文錢;德業並增,則家私日起。至於功名
    富貴,悉由命走,絲毫不能自主。昔某官有一門生為本省學政,托以兩孫,當面拜
    為門生。後其兩孫歲考臨場大病,科考丁艱,竟不入學。數年後兩孫乃皆入,其長
    者仍得兩榜。此可見早遲之際,時刻皆有前走,盡其在我,聽其在天,萬不可稍生
    妄想。六弟天分較話弟更高,今年受黜,未免憤怨,然及此正可困心橫慮,大加臥
    薪嘗膽之功,切不可因憤廢學。﹒
    
                      致諸弟  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京寓
    
            ﹒人苟能自立志,則聖賢豪傑,何事不可為?何必借助於人?若
        自己不立志,則雖日與堯舜禹湯同住,亦彼自波,我自我矣,何與於
        我哉?
    
            ﹒讀書省城兩年無長進,不得歸咎於地方之侷促。自擇羅山改文
        而古無信息,又不得歸咎於無良友也。
    
    四位老弟足下:
    
        九弟前信有意與劉霞仙同伴讀書,此意甚佳。霞仙近來讀朱子書,大有所見,
    不知其言語容止、規模氣象何如?若果言動有禮,威儀可則,則直以為師可也,豈
    持友之哉!然與之同居,亦須真能取益乃佳,無徒浮慕虛名。人苟能自立志,則聖
    賢豪傑,何事不可為?何必借助於人?「我欲仁,斯仁至矣。」我欲為孔孟,則日
    夜孜孜,推孔孟之是學,人誰得而御我哉?苦自己不立志,則雖日與堯舜禹場同
    住,亦彼自彼,我自我矣,何有於我哉?
    
        去年溫甫欲讀書省城,吾以為離卻家門侷促之地而與省城造勝己者處,其長進
    當不可限量。乃兩年以來看書亦不甚多,至於詩文則絕無長進,是不得歸咎於地方
    之侷促也。去年餘為擇師丁君敘忠,後以丁君處太遠,不能從,余意中遂無他師可
    從。今年弟自擇羅羅山改文,而嗣後杳無信息,是又不得歸咎於無良友也。日月逝
    矣,再過數年則滿三十,不能不趁三十以前立志猛進也。
    
        余受父教,而余不能教弟成名,此余所深愧者。他人與余交,多有受余益者,
    而獨諸弟不能受余之益,此又余所深很者也。分寄霞仙信一封,諸弟可鈔存信稿而
    細玩之。此余數年來學思之力,略具大端。﹒
    
                      致諸弟  道光二十四年十月廿一日京寓
    
            ﹒為學最要虛心。恃才傲物,動謂人不如已,只為不肯反求諸
        己,便都見得人家不是。傲氣既長,終不進功,所以潦倒一生,而無
        寸進也。
    
            ﹒有當名士考,鄙科名為糞土,或好作詩古文,或好講考據,或
        好談理學。其所造曾無幾何,足發一冷笑而已。
    
    四位老弟足下:
    
        吾人為學,最要虛心。嘗見朋友中有美材者,往往恃才傲物,動謂人不如已,
    見鄉墨則罵鄉墨不通,見會墨則罵會墨不通,既罵房官,又罵主考,未入學者,則
    罵學院。平心而論,己之所為詩文,實亦無勝人之處;不特無勝人之處,而且有不
    堪對人之處。只為不肯反求諸己,便都見得人家不是,既罵考官,又罵同考而先得
    者。傲氣既長,終不進功,所以潦倒一生,而無寸進也。
    
        余平生科名極為順遂,惟小考七次始售。然每次不進,未嘗敢出一怨言,但深
    愧自己試場之詩文太醜而已。至今思之,如芒在背。當時之不敢怨言,諸弟問父
    親、叔父及朱堯階便知。蓋場屋之中,只有文五而僥倖者,斷無文佳而埋沒者,此
    一定之理也。
    
        三房十四叔非不勤讀,只為傲氣太勝,自滿自足,遂不能有所成。京城之中,
    亦多有自滿之人,識者見之,發一冷笑而已。又有當名士者,鄙科名為糞土,或好
    作詩古文,或好講考據,或好談理學,囂盟然自以為壓倒一切矣。自識者觀之,彼
    其所造曾無幾何,亦足發一冷笑而已。故吾人用功,力除傲氣,力戒自滿,毋為人
    所冷笑,乃有進步也。﹒
    
                     致諸弟  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京寓
    
            ﹒家中之事,弟不必管。天破了自有女媧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
        管,弟只安心自管功課而已,何必問其他哉!
    
            ﹒宗族姻黨,只宜一概愛之敬之。此刻未理家事,若便多生嫌
        怨,將來當家立業,豈不個個都是仇人?古來無與宗族鄉黨為仇之聖
        賢也。
    
    諸位老弟足下:
    
        十四日發十四號家信,因把共行急,未作書與諸弟。十六早接到十一月十二所
    發信,內父親一信,四位老弟各一件。是日午封又接九月十二所寄信,內父親及
    四、六、九弟各一件,具悉一切,不勝欣幸。
    
        曹石樵明府待我家甚為有禮,可感之至,茲寄一信去。西衝四位因送項太簡致
    生嫌隙,今雖不復形之四角,而其心究不免有觖望,故特作信寄丹閣叔,使知我家
    光景亦非甚帶者。賢弟將此信呈堂上諸大人,以為開誠布公否?如堂上諸大人執意
    不肯送去,則不送亦可也。
    
        四弟之詩又有長進,第命意不甚高超,聲調不甚響亮。命意之高,須要透過一
    層。如說考試,則須說科名是身外物,不足介懷,則詩意高矣;若說必以得科名為
    榮,則意淺矣。舉此一端,餘可類推。腔調則以多讀詩為主,熟則響矣。去年樹堂
    所寄之筆,亦我親手買者。「春光醉」目前每支大錢五百文,實不能再寄。「漢
    壁」尚可寄,然必須明年會試後乃有便人回南,春間不能寄也。
    
        五十讀書固好,然不宜以此耽擱自己功課。女子無才便是德,此語不誣也。常
    家欲與我結婚,我所以不願者,因聞常世兄最好恃父勢作威福,衣服鮮明,僕從但
    赫,恐其家女子有富家驕奢習氣,亂我家規,誘我子弟好佚耳。今渠再三要結婚,
    發甲五八字去,恐渠家是要與我為親家,非欲與弟為親家,此語不可不明告之。賢
    弟婚事,我不敢作主,但親家為人何如,亦須向汪三處查明。若吃鴉片煙,則萬不
    可對;若無此事,則聽堂上各大人與弟自主之可也。所謂翰堂秀才者,其父子皆不
    宜親近,我曾見過,想衡陽人亦有知之者。若要對親,或另請媒人亦可。
    
        六弟九月之信,於自己近來弊病頗能自知,正好用功自醫,而猶曰「終日洩
    洩」,此則我所不解者也。家中之事,弟不必管。天破了自有女姻管,洪水大了自
    有禹王管,家事有堂上大人管,外事有我管,弟只安心自管功課而且,何必問其他
    哉!
    
        至於宗族姻黨,無論他與我家有隙無隙,在弟輩只宜一概愛之敬之。孔子曰
    「泛愛眾而親仁」,孟子曰「愛人不親反其仁,禮人不答反其敬」。此刻本理家
    事,若便多生嫌怨,將來當家立業,豈不個個都是仇人?古來無與宗族鄉黨為仇
    之聖賢,弟輩萬不可專責他人也。
    
        十一月信言現看《莊子》並《史記》,甚善。但作事必須有恆,不可謂考試在
    即,便將未看完之書丟下,必須從首至尾,句句看完。若能明年將《史記》看完,
    則以後看書不可限量,不必問進學與否也。賢弟論袁詩、論作字亦皆有所見,然空
    言無益,須多做詩多臨帖乃可談耳。譬如人欲進京,一步不行,而在家空言進京程
    途,亦何益哉?即言之津津,人誰得而信之能?
    
        九弟之信,所以規勸我者甚切,余覽之不覺毛骨悚然。然我用功,實腳踏實
    地,不敢一毫欺人。若如此做去,不作外官,將來道德文章必粗有成就。上不敢欺
    天地祖父,下不敢欺諸弟與兒子也。而省城之聞望日隆,即我亦不知其所自來。我
    在京師,惟恐名浮於實,故不先拜一人,不自詡一言,深以過情之聞為恥耳。
    
        來書寫大場題及榜信,此間九月早已知之,推縣考案首前列及進學之人,則至
    今不知。諸弟以後寫信,於此等小事及近處族戚家光景,務必一一詳載。季弟信亦
    謙虛可愛,然徒謙亦不好,總要努力前進,此全在為兄者倡率之。余他無可取,惟
    近來日日有恆,可為諸弟倡率。四弟六弟縱不欲以有恆自立,獨不怕壞季弟之樣子
    乎?﹒
    
                       致諸弟  道光二十五年初一日京寓
    
            ﹒不如安分耐煩,寂處裡聞,無師無友,挺然特立,作第一等人
        物。昔婺源汪雙池先生一貧如洗,三十以前在賽上擁工畫碗,三十以
        後讀書,終身不應科舉,卒著書百餘卷,為本朝有數名儒,彼何嘗有
        師友哉?又何嘗出裡間哉?余所望於諸弟者,如是而已。
    
    四位老弟足下:
    
        諸弟寫信總雲倉忙,六弟去年曾言城南寄信之難,每次至撫院資奏廳打聽雲
    雲,是何其蠢也!靜坐書院,三百六十日日日皆可寫信,何必打聽招差行期而後動
    筆哉?或送至提塘,或送至岱雲家,皆萬無一失,何必問了無關涉之□奏廳哉?若
    弟等倉忙,則兄之倉忙殆過十倍,將終歲無一字寄家矣。
    
        送王五詩第二首,弟不能解,數千里致書來問,此極虛心,余得信甚喜。若事
    事勤思善問,何患不一日子裡?茲另紙寫明寄回。
    
        家塾讀書,余明知非話弟所甚願,然近處實無名師可從。省城如陳堯農、羅羅
    山皆可謂明師,而六弟九弟又不善求益。且住省二年,詩文與字皆無大長進,如今
    我雖欲再言,堂上大人亦必不肯聽。不如安分耐煩,寂處裡閭,無師無友,挺然特
    立,作第一等人物,此則我之所期於清榮者也。昔婺源汪雙池先生一貧如洗,三十
    以前在窯上為人傭工畫碗,三十以後讀書,訓蒙到老,終身不應科舉,卒著書百餘
    卷,為本朝有數名儒,彼何嘗有師友哉?又何嘗出裡間哉?余所望於諸弟者,如是
    而已,然總不出乎立志有恆四字之外也。﹒
    
                       致諸弟  道光二十九年三月廿一日京寓
    
            ﹒決不以做官發財,決不留銀錢與後人;若祿人較豐,除堂上甘
        旨之外,盡以周濟親戚族黨之窮者;此我之素志也。
            ﹒將來我夫婦所有衣服,五兄弟站間均分;我所辦之書籍,則存
        和見齋中,不私取一本:此我待兄弟之素志也。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初十日發第一號家信,二月初八日發第二號家信,報升任禮部傳郎之喜,
    計六日發第三號信,皆由摺差帶寄。
    
        溫弟在省所發書,因聞澄弟之計,而我不為揭破,一時氣忿,故語多激切不平
    之詞。予正月復溫弟一書,將前後所聞溫弟之行,不得已稟告堂上,及澄弟植弟不
    敢稟告而誤用詭計之故,一概揭破。溫弟驟看此書,未免浪我。然兄弟之間,一言
    欺詐,終不可久;盡行揭破,雖目前嫌其太直,而日久終能相諒。
    
        澄弟書來,言溫弟鼎力辦事,甚至一夜不寐,又不辭勞又耐得煩雲雲。我聞之
    歡喜之至,感激之至。溫弟天分本高,若能改去蕩佚一路,歸入勤儉一邊,則兄弟
    之幸也,合家之福也。我待溫弟,似乎近於嚴刻,然我自問此心,尚覺無愧於兄弟
    者,蓋有說焉:
        大凡做官的人,往往厚於妻子,而薄於兄弟;私肥於一家,而刻薄於親戚族
    黨。予自三十歲以來,即以做官發財為可恥,以宦囊積金道子孫為可羞可恨,故私
    心立誓,總不靠做官發財,以遺後人。神明鑒臨,予不食言。
    
        此時侍奉高堂,每年僅寄些須以為甘旨之佐。族戚中之窮者,亦即每年各分少
    許,以盡吾區區之意。蓋即多寄家中,而堂上所食所衣亦不能因而加豐;與其獨肥
    一家,使戚族因怨我而並很堂上,何如分潤戚族,使戚族戴我堂上之德而更加一番
    欽敬乎?將來著作外官,祿入較豐,自誓除廉俸之外不取一錢。廉俸若日多,則周
    濟親戚族黨者日廣,斷不蓄積銀錢為兒子衣食之需。蓋兒子若賢,則不靠宦囊亦能
    自覓衣飯;兒子若不肖,則多積一錢,渠將多造一孽,後來淫佚作惡,必且大玷家
    聲。故立定此志,決不肯以做官發財,決不肯留銀錢與後人;若祿入較豐,除堂上
    甘旨之外,盡以周濟親戚族黨之窮者:此我之素志也。
    
        至於兄弟之際,吾亦惟愛之以德,不欲愛之以姑息。教之以勤儉,勸之以習勞
    守樸,愛兄弟以德也;豐衣美食,俯仰如意,愛兄弟以姑息也。姑息之愛,使兄弟
    情肢體,長驕氣,將來喪德虧行,是即我率兄弟以不孝也,吾不敢也。我仕宦十餘
    年,現在京寓所有惟書籍、衣服二者。衣服則當差者必不可少,書籍則我生平嗜好
    在此,是以二物略多。將來我罷官歸家,我夫婦所有之衣服,則與五兄弟拍間均
    分;我所辦之書籍,則存貯利見齋中,兄弟及後輩皆不得私取一本。除此二者,予
    斷不別存一物以為宦囊,一絲一粟不以自私:此又我待兄弟之素志也。恐溫弟不能
    深諒我之心,放將我終身大規模告與諸弟,惟諸弟體察而深思焉。﹒
    
                      致諸弟  道光廿九年四月十六日京寓
    
            ﹒官宦之家,能慶延一二代者鮮矣;商賈之家,勤儉者能延三四
        代;耕讀之家,謹樸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則可以綿延十代八
        代。故但願為耕讀孝友之家,不願為仕宦之家。
    
            ﹒地方有盜賊,我家出力除之,正是此時應行之事。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足下:
    
        祖父大人之病日見日甚如此,為子孫老遠隔數千里外,此心何能稍置!溫弟去
    年若未歸,此時在京,亦刻不能安矣。諸弟仰觀父、叔純孝之行,能人人竭力盡
    勞,眼事堂上,此我家第一吉祥事。我在京寓,食膏粱而衣錦繡,竟不能效半點孫
    子之職;妻子皆安坐享用,不能分母親之勞;每一念及。不覺汗下。
    
        吾細思凡天下官宦之家,多只一代享用便盡,其子孫始而驕佚,繼而流蕩,終
    而溝壑,能慶延一二代者鮮矣。商賈之家,勤儉者能延三四代;耕讀之家,謹樸者
    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則可以綿延十代人代。我今賴祖宗之積累,少年早達,深
    恐其以一身享用殆盡,故教諸弟及幾輩,但願其為耕讀孝友之家,不願其為仕宦之
    家。諸弟讀書不可不多,用功不可不勤,切不可時時為科第仕宦起見。若不能看透
    此層道理,則雖巍科顯宦,終算不得祖父之賢肖,我家之功臣,若能看透此道理,
    則我欽佩之至。
    
        澄弟每以我升官得差,便調我是肖子賢孫,殊不知此非賢肖也。如以此為賢
    肖,則李林甫、盧懷慎輩,何嘗不位極人臣,舄奕一時,匯得謂之賢肖哉?予自問
    學淺識薄,謬膺高位,然所刻刻留心者,此時雖在宦海之中,卻時作上岸之計。要
    令罷官家居之日,己身可以淡泊,妻子可以服勞,可以對祖父兄弟,可以對宗族鄉
    黨,如是而已。諸弟見我之立心制行與我所言有不符處,望時時切實箴規,至要至
    要。
    
        鹿茸一藥,我去臘甚想買就寄家,曾請漱六、氓樵兩人買五六天,最後買得一
    架,定銀九十兩,而請人細看,尚雲無力。其有力者,必須百餘金,到南中則直二
    百餘金矣,然至少亦須四五兩乃可奏效。今澄弟來書,言譚君送四五錢便有小效,
    則去年之不買就急寄,余之罪可勝悔哉!近日擬趕買一架付歸,以父、敘之孝行推
    之,祖大人應可收藥力之效。
    
        安良會極好。地方有盜賊,我家出力除之,正是我家此時應行之事。「細毛
    蟲」之事尚不過分,然必須到這田地方可動手,不然則難免情勢欺壓之名。既已驚
    動官長,故我特作書謝施梧岡,到家即封口送縣可也。去年歐陽家之事,今亦作書
    謝伍件常,送陽凌雲屬其封口寄去可也。
    
        予因身體不旺,生怕得病,萬事廢弛,抱疚之事甚多。本想諸弟一人來京幫
    我,因溫、沅鄉試在途,澄又為家中必不可少之人,洪則年輕一人不能來京,且祖
    大人未好,豈可一人再離膝下?只得俟明年再說。
    
        希六之事,余必為之捐從九品,但恐秋間乃能上兌,鄉試後南旋者乃可帶照歸
    耳。﹒
    
                      致諸弟  道光三十年正月初九日京寓
    
            ﹒非道義可得者,則不可輕受。要做好人,第一要在此處下手。
        墮入卑污一流,必有被人看不起之日。
    
            ﹒欲於今年八月迎父親母親叔父三位老人來京。叔父在家抑鬱數
        十年,今出外瀟灑半年,得觀京師之壯麗,又得與使兒等團聚,則叔
        父亦可快暢。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正月初六日接到家信三函,一系十一月初三所發,有父親手諭、溫弟代書者,
    一系十一月十八所發,有父親手諭、植弟代書者,一系十二月初三澄弟在縣城所發
    一書,甚為詳明,使游子在外,鉅細了然。
    
        廟山上金叔不知為何事而可取騰七之數?若非道義可得者,則不可輕易受此。
    要做好人,第一要在此處下手。能令鬼眼神欽,則自然識日進,氣田剛;否則不覺
    墮入卑污一流,必有被人看不起之日,不可不慎!諸弟規處極好之時,家事有我一
    人擔當,正好做個光明磊落神欽鬼服之人,名聲既出,信義既著,隨便答言,無事
    不成,不必愛此小便宜也。
    
        父親兩次手逾,皆不欲予乞假歸家;而予之意,甚思日侍父母之側,不得不為
    迎養之計。去冬家書,曾以歸省、迎養二事與諸弟相商。令父親手示既不許歸省,
    則迎養之計更不可緩。所難者堂上有四位老人,若專迎父母而不迎叔父母,不特予
    心中不安,即父母心中亦必不安;若四位並迎,則叔母病未全好,遠道跋涉尤艱。
    予意欲干今年八月初旬迎父親、母親、叔父三位老人來京;留叔母在家,諸弟婦細
    心伺候;明年正月元宵節後,即送叔父回南。我得與叔父相聚數月,則我之心安;
    父母得與叔父同行數千里到京,則父母之心安;叔母在家半年,專雇一人服侍,諸
    弟婦又細心奉養,則叔父亦可放心;叔父在家抑鬱數十年,今出外瀟灑半年,又得
    觀京師之壯麗,又得與侄兒、任婦。任孫團聚,則叔父亦可快暢。在家坐轎至湘
    潭,澄侯先至潭雇定好船,伺候老人開船後,澄弟即可回家。船至漢口,予遣荊七
    在漢口迎接。由漢口坐三乘轎子到京,行李婢僕則用小車,甚為易辦。求諸弟細商
    堂上老人,春間即賜回信,至要至要。
    
        李澤顯、李英燦進京,余必加意庇護。八斗沖地,望繪圖與我看。諸弟自侍病
    至葬事,十分勞苦,我不克幫,心甚歉愧。
    
        京師大小平安。皇太后大喪已於正月七日二十七日滿,脫去孝衣。初八日系祖
    父冥誕,我作文致祭,即於是日亦脫白孝,以後照常當差。﹒
    
                         致諸弟  咸豐四年九月十三日漢中
    
            ﹒武漢克復,奉旨署湖北巡撫。
    
            ﹒功名之地自古難居。我有美名,則人必有受不美之名,與雖美
        而遠不能及己之名者,相形之際,蓋難為情,惟有謹慎謙虛,時時省
        惕而已。
    
            ﹒吾在外既有權勢,則家中子弟最易流於驕,流於佚,二者皆敗
        家之道也。
    
    澄、溫、沅、季四位老弟左右:
    
        十一日,武漢克復之摺奉朱批、廷寄、偷旨等件,兄署湖北巡撫,並賞戴花
    翎。兄意母喪末除,斷不敢受官職,若一經受職,則二年來之苦心孤詣,似全為博
    取高官美職,何以對吾母於地下?何以對宗族鄉黨?方寸之地何以自安?是以決計
    具招辭謝,想諸弟亦必以為然也。
    
        功名之地,自古難居。兄以在籍之官,募勇造船,成此一番事業,其名震一
    時,自不待言。人之好名,誰不如我?我有美名,則人必有受不美之名,與雖美而
    遠不能及之名者,相形之際,蓋難為情,兄椎謹慎謙虛,時時省惕而已。若仗聖主
    之威福,能速將江面肅清,蕩乎此賊,兄決意奏請回籍,事奉吾父,改葬吾母,久
    或三年,暫或一年,亦足稍慰區區之心,但未知聖意果能俯從否?
    
        諸弟在家,總宜教子佳守勤敬。吾在外既有權勢,則家中子弟最易流於驕,流
    於佚,二字皆敗家之道也。萬望諸弟刻刻留心,勿使後輩近於此二字,至要至
    要。﹒
    
                      致諸弟  咸豐四年十月廿二日堵城
    
            ﹒吾鄉通經學古之土,以鄒叔績為最,而羅研生次之。其學問具
        有本原,於說文、音學、輿地尤其所長,而詩古文辭及行楷書法亦皆
        講求有年。故請聘研生至吾鄉教讀。若果能來,足開吾邑小學之風,
        於溫甫、子植亦不無神益。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兄於二十日自漢口起行,計一日至黃州,計二日至堵城,以羊一豕一,為文祭
    吳甄甫師。計三日過江至武昌縣。計九日至該州,是日水師大戰獲勝。
    
        劉一、良五於二十日至田家鎮,得悉家中老幼均吉,甚慰甚慰。魏蔭亭先生既
    來軍中,父大人命九弟教子侄讀書,而九弟書來堅執不肯,欲余另請明師。余意中
    實乏明師可以聘請,日內與霞、次及幕中諸君子熟商,近處惟羅研生兄是我心中佩
    仰之人,其學問具有本原,於說文、音學、輿地尤其所長.而詩古文辭及行楷書法
    亦皆講求有年。吾鄉通經學古之土,以鄰叔績為最,而研生次之。其世兄現在余幕
    中,故請其寫家信,聘研生至吾鄉教讀。研兄之繼配陳氏,與耦庚先生為聯襟。渠
    又明於風水之說,並可在吾鄉選擇吉地,但不知其果肯來否?渠現館徐方伯處,未
    知能辭彼就此否?若果能來,足開吾邑小學之風,於溫甫、子植亦不無稗益。老研
    兄不能來,則吾心中別無人。植弟堅不肯教,則乞話弟為訪擇一師而延聘焉為要。
    甲三、甲五可同一師,不可分開,科一、科三、科四亦可同師。﹒
    
                        致諸弟  咸豐五年八月廿七日南康
    
            ﹒生當亂世,居家之道,不可有餘財,多財則終為患害。又不可
        過於安逸偷惰,如由新宅至老宅,必宜常常走路,不可坐轎騎馬。仕
        宦之家,木蓄積銀錢,使子弟自覺一無可待,一日不勤,則將有饑寒
        之患,則子弟漸漸勤勞,知謀所以自立矣。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
    
        甲三、甲五等兄弟,總以習勞苦為第一要義。生當亂世,居家之道,不可有餘
    財,多財則終為患害。又不可過於安逸偷惰,如由新宅至老宅,必宜常常走路,不
    可坐轎騎馬。又常常登山,亦可以練習筋骸。仕宦之家,不蓄積銀錢,使子弟自覺
    一無可恃,一日不勤,則將有饑寒之患,則子弟漸漸勤勞,知謀所以自立矣。
    
        再,父親大人於初九日大壽,此信到目,恐已在十二以後。余二十年來,僅在
    家拜壽一次。游子遠離,日月如梭,喜懼之懷,寸心惴揣。又十一月初三日為母親
    大人七旬一冥春,欲設為道場,韓非儒者事親之道;欲開筵觴客,又乏哀痛未忘之
    意。茲幸沅弟得進一階,母親必含笑於九京。化貢匾額,可於初三日懸掛,祭禮須
    極豐腆,即以祭徐宴客可也。
    
        昨接上諭,補兵部有侍郎缺。此缺二十九年八月曾署理一次,日內當具招謝
    恩。
    
        澄侯弟在縣何回歸家?辦理外事實不易易,徒討煩惱。諸弟在家,吾意以不干
    預縣府公事為妥,望細心察之。﹒
    
                      致諸弟  咸豐五年十二月初一日南康舟中
    
            ﹒國藩出仕二十年,督師於外,落有時名,無自置私田之理。內
        子女流不明大義,全仗諸弟教訓,引入正大一路;若引之八部私一
        路,則將來計較錙銖,局量日窄,難可挽回。
    
            ﹒付銀百兩回家,以三十兩奉父,二十兩奉叔,五十兩資送親
        族。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安五、蔣一來,接到父親大人手諭及各書函,欣悉溫弟生子之喜,至慰至慰。
    
        吾今年本擬付銀百兩回家,以三十兩奉父親大人甘旨之需,以二十兩為叔父大
    人甘旨之需,以五十兩供往年資送親族之舊例。此時瑞、臨有賊,道途阻梗,不能
    令長夫帶銀還家。昨接馮樹堂信,言渠將寶慶捐功牌之銀送二百兩與子植,為進京
    之川資,不審已收到否?如已收到,即請子植先代出百金,明年來大營如數終還,
    或有所增加亦未可知。如未收到,即請澄侯代為挪借百金,即付還歸款也。資送親
    族之項,比往年略有增改,茲另開一單,祈酌之。
    
        聞屢次長夫言及我家去年在衡陽五馬沖買田一所系國藩私分等諸,並雲系澄侯
    弟玉成其事。國藩出仕二十年,官至二品,封妻蔭子,且督師於外,薄有時名。今
    父親與叔父尚未分析,兩世兄弟恰恰一堂,國藩無自置私田之理。況田與蔣家壟相
    近,尤為鄙陋,此風一開,將來澄弟必置私產於暮下,溫弟必置私產於大步橋,植
    弟、季弟必各置私產於中沙、紫甸等處,將來子孫必有輕棄祖居而移徙外家者。昔
    祖父在時,每譏人家好積私財者為將敗之征,又常譏駝五爹開口便言水口,達六爹
    開口便言桂花樹,想請弟亦熟聞之矣。內子女流不明大義,紀澤兒年幼無知,全仗
    諸弟教訓,引入正大一路。若引之入於鄙私一路,則將來計較錙銖,局量日窄,難
    可挽回。子孫之貧富,各有命定。命果應富,雖無私產亦必自有飯吃;命果應貧,
    雖有私產多於五馬沖倍蓰什佰,亦仍歸於無假可吃。兄閱歷數十年,於人世之窮通
    得失思之爛熟,茲特備陳大略,求澄侯弟將五馬沖田產為我設法出脫,或捐作元吉
    公祭田,或議作星岡公祭田,或轉售他人,以錢項備家中日用之需,但使不為我私
    分之田,並不為父親私分之田,則我之神魂為之少安,心志為之少暢。溫、植、季
    三弟亦必力贊成吾意,至幸至慰。諸弟稟明父親、叔父後,如何定計,望詳明告
    我。
    
                      致諸弟  咸豐六年二月初八日南康
    
            ﹒紀譯成婚,諸事總宜節省,請客亦不宜多。紀澤至岳家,須緘
        默寡言,循循規矩。應行儀節,先詳問情習,無臨時忙亂,為岳母所
        鄙笑。
    
            ﹒新娘當教以勤儉,但須教之以漸。富貴子女未習勞苦,由漸而
        習,則日變月化,遷善而不知矣。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江西軍事,日敗壞而不可收拾,吉安府城已於廿五日失守矣。省城官紳請余晉
    省,就近調度,余以南康水陸不放心,尚未定也。
    
        紀澤兒定三月計一日成婚,招贅之後七日即回湘鄉,尚不為久。諸事總須節
    省,新婦人門之日,請客亦不宜多。何者宜豐,何者宜儉,總求父大人定酌之。紀
    澤兒授室太早,經書尚未讀畢。上溯江太夫人來嬪之年,吾父亦系十八歲,然常就
    外傅讀書,未久耽擱。紀澤上繩祖武,亦宜速就外傅,慎無虛度光陰。聞賀夫人博
    通經史,深明禮法,紀津至岳家,須緘默寡言,循循規矩。其應行儀節,宜評問諳
    習,無臨時忙亂,為岳母所鄙笑。少庚處以兄禮事之。此外若見各家同輩,宜格外
    謙謹,如見尊長之禮。
    
        新婦始至吾家,教以勤儉:紡績以事縫紉,下廚以議酒食,此二者,婦職之最
    要者也;孝敬以奉長上,溫和以待同輩,此二者,婦道之最要者也。但須教之以
    漸,渠系富貴子女,未習勞苦,由漸而習,則日變月化,而遷善不知,若改之太
    驟,則難期有恆。凡此祈諸弟一一告之。﹒
    
                      致九弟  咸豐七年十月初四日湘鄉本宅
    
            ﹒成大事者,規模遠大,與綜理密微,二者解一不可。但講闊大
        者,最易混入散漫一路。遇事額預,毫無條理,雖大亦奚足貴?等差
        不紊,行之可久,斯則器局宏大,無有流弊者耳。
    
            ﹒胡潤芝贊弟有曰才大器大四字,余甚愛之。才根子器,良為知
        言。
    
    沅甫九弟左右:
    
        接弟十五夜所發之信,知十六日已赴吉安矣,吉字中營尚易整頓否?古之成大
    事者,規模遠大與綜理密微,二者闕一不可。弟之綜理密微,精力較勝於我。軍中
    器械,其略精者,宜另立一簿,親自記注,擇人而授之。古人以銷仗鮮明為威敵之
    要務,恆以取勝。劉峙衡於火器亦勤於修整,刀矛則全不講究。余曾派褚景昌赴河
    南采買白蠟桿子,又辦腰刀分賞各將弁,人頗愛重。弟試留心此事,亦練理之一端
    也。至規模宜大,弟亦講求及之。但講闊大者,最易混入散漫一路。遇事顢頇,毫
    無條理,雖大亦奚足貴?等差不紊,行之可久,斯則器局宏大,無有流弊者耳。頃
    胡潤芝中丞來書,贊弟有曰「才大器大』四字,余甚愛之。才報於器,良為知
    言。
    
        湖口賊舟於九月八日焚奪淨盡,湖口梅家洲皆於初九日攻克,三年積憤,一朝
    雪恥,雪琴從此重游浩蕩之宇。惟次青尚在坎(上穴下臼)之中,弟便中可與通音
    問也。李迪庵近有請假回籍省親之意,但未接渠手信。渠之帶勇,實有不可及處,
    弟宜常與通信,殷殷請益。﹒
    
                       致九弟  咸豐七年十月初十日湘鄉本宅
    
            ﹒進兵須由自己作主,不可因他人之言而受其牽制。應戰時,雖他營不
        願,而我管亦必接戰;不應戰時,雖他營催促,我亦且持重不進。
    
            ﹒寧可數月不開一仗,不可開仗而毫無安排算計。凡與敵相待日久,最戒
        浪戰。
    
    沅甫九弟左右:
    
        十月初七日接弟計八日所發家信,具悉一切。所得切銀計可發兩月口食,細問
    得二、金三等,言閉營並勇伕役皆歡聲雷動。似此氣象尚好,或者此出事機順手。
    余與合家大小,均為欣慰。
    
        家中內外平安。初九日父親大人六十八冥壽,具財包五百束,行禮仍份來子虞
    祭儀節。男女客十席,夫五席,外間來祭六堂,祭席用燕翅,客席用羊肉。亦山先
    生請金於九月底全數送去。鄧汪瓊處油未寫信去請,一則自涉怠惰,一則(攸+月)
    金頗不易籌,而余之行止亦尚未十分定妥也。胡中丞信來,已於九月廿六日專招奏
    請余赴九江總統楊彰二李之師。余重九所發之語,至今未奉朱批。
    
        弟此刻到營,宜專意整頓營務,毋求近功速效。弟信中以各郡往事推度,尚有
    欲速之念。此時自治毫無把握,違求成效,則氣浮而乏,內心不可不察。進兵須由
    自己作主,不可因他人之言而受其牽制。非特進兵為然,即尋常出隊開仗亦不可受
    人牽制。應戰時,雖他營不願,而我營亦必接戰;不應戰時,雖他營催促,我亦且
    持重不進。若彼此皆牽率出隊,視用兵為應酬之文,則不復能出奇制勝矣。五年曼
    城水師,六年撫州、瑞州陸軍,皆有牽率出隊之弊,無一人肯堅持定見,余屢誠而
    不改。弟識解高出輩流,當知此事之關係最重也。
    
        寶勇本屬勁旅,普副將所統太多,於大事恐無主張,宜細察之。黃南坡太守有
    功於湖南,有功於水師,今被刻之後繼以疾病,弟宜維持保護,不可遽以餉事頓
    之。速齋知人之明,特具只眼,豪俠之骨,瑩澈之識,於弟必相契合。但軍事以得
    之閱歷者為貴,如其能來,亦不宜遽主戰事。
    
        各處寫信,自不可少,辭氣須不亢不卑,平穩愜適。余生平以做手寫信開罪於
    人,故願弟稍變途轍。在長沙時,官場中待弟之意態,士紳中奪情之議論,下次信
    回,望略書一二,以備鄉校之采。
    
        吉安在宋明兩朝,名賢接踵,如歐陽永叔、文信國、羅一峰、整庵諸公,若有
    鄉紳以遺集見贈者,或近處可以購覓,望付數種寄家。﹒
    
                     致九弟  咸豐七年十月廿七日湘鄉本宅
    
            ﹒軍營雖以人多為貴,而有時亦以入多為累。倘使報株不穩,住
        梁不固,則一枝折而眾葉隨之,一瓦落而眾椽隨之,人多而反以為累
        矣。
    
            ﹒凡將才有四大端:一日知人善任,二日善覘敵情,三曰臨陣膽
        識,四日營務整齊。
    
    沅甫九弟左右:
    
        廿三夜彭一歸,接弟十五書,具悉一切。
    
        吉安此時兵勢頗盛,軍營雖以人多為貴,而有時亦以人多為累。凡軍氣直聚不
    宜散,宜憂危不宜悅豫;人多則悅豫,而氣漸散矣。營雖多而可傳者誰在一二營,
    人雖多而可恃者誰在一二人。如木然,根好株好而後枝葉有所托;如屋然,往好梁
    好而後橡瓦有所麗。今吉安各營,以余意揆之,自應以吉中營及老湘胡朱等營為根
    株,為柱樑。此外如長和,如湘後,如三寶,雖素稱勁旅,不能不儕之於枝葉椽瓦
    之列。遇小敵時,則枝葉之茂椽瓦之美盡可了事;遇大敵時,全靠根株培得穩,往
    梁立得固,斷不可徒靠人數之多,氣勢之盛。倘使報株不穩,柱樑不固,則一枝折
    而眾葉隨之,一瓦落而眾椽隨之,敗如山崩,清如河決,人多而反以為累矣。史冊
    所載故事,以人多而為害者不可勝數。近日如撫州萬餘人卒致敗潰,次青本營不足
    以為根株為梁柱也;瑞州萬除人卒收成功,峙衡一營足以為根株為梁柱也。弟對眾
    營立論雖不必過於軒輊,而心中不可無一定之權衡。
    
        來書言弁目太少,此系極要關鍵。吾廿二日薦曾紀仁赴充什長,已收用否?茲
    馮十五往吉,若收置廚下,亦能耐辛苦。凡將才有四大端:一曰知人善任,二日善
    現敵情,三日臨陣膽識(峙有膽,迪厚有膽有識),四日營務整齊。吾所見諸將,
    於三者略得梗概,至於善覘敵情,則絕無其人。古之覘敵者,不特知賊首之性情伎
    倆,而共知某賊與某喊不和,某賊與偽主不協,今則不見此等好手矣。賢弟當於此
    四大端下工夫,而即以此四大端察同僚及麾下之人才。第一、第二端不可求之於養
    目散勇中,第三、第四端則末棄中亦未始無材也。﹒
    
                    致九弟  咸豐七年十二月初六日湘鄉本宅
    
            ﹒左季高待弟極關切,弟即宜以真心相向。人以偽來,我以談
        往。
    
            ﹒吾兄弟患在略識世態,而又忙一肚皮不合時宜,時時發露,終
        非載福之道。弟當以我為戒,一味渾厚。
    
            ﹒余生平常恐終蹈禍機,放教弟輩制行早蹈中和一路,勿效我之
        褊激也。
    
    沅甫九弟左右;
    
        左季高待弟極關切,弟即宜以真心相向,不可常懷智術以相迎距。凡人以偽
    來,我以誠往,久之則偽者亦共趨於誠矣。
    
        李迪庵新放那中方伯,此亦軍興以來一僅見之事。渠用兵得一暇字訣,不持其
    平日從容整理,即其臨陣,亦回翔審慎,定靜安慮。弟理繁之才勝於迪庵,惟臨敵
    恐不能如其鎮靜。至於與官場交接,吾兄弟恩在略識世態,而又懷一肚皮不合時
    宜,既不能硬,又不能軟,所以到處寡合。迪安妙在全不識世態,其腹中雖也懷些
    不合時宜,卻一味渾含,永不發露。我兄弟則時時發露,終非載福之道。雪琴與我
    兄弟最相似,亦所如寡合也。弟當以我為戒,一味渾厚,絕不發露。將來養得純
    熟,身體也健旺,子孫也受用,無慣習機械變詐,恐愈久而愈薄耳。
    
        李雲麟尚在吉安營否?其上我書,才識實超流輩,亦不免失之高亢,其弊與我
    略同。長沙官場,弟亦通信否?此等酬應自不可少,當力矯我之失而另立選轍。余
    生平制行,有似蕭望之、蓋寬饒一流人,常恐終蹈禍機,故教弟輩制行早蹈中和一
    路,勿效我之褊激也。﹒
    
                      致九弟  咸豐七年十二月十四日湘鄉本宅
    
            ﹒凡人作一事,便須全副精神注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見異
        思遷,做這樣想那樣,坐這山望那山。早夜車牽,日所思,夜所夢,
        捨帶勇以外一切不管,不可又想讀書,又想中舉……
    
            ﹒身體雖弱,卻不可過於愛惜。精神愈用則愈出。陽氣愈提則愈
        盛。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正七、有十歸,接弟信,備悉一切。定湘營既至三曲灘,其營官成章鑒
    亦武並中之不可多得者,弟可與之款接。
    
        來書謂「意趣不在此,則興會索然」,此卻大不可。凡人作一事,便須全副精
    神往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見異思遷,做這樣想那樣,坐這山望那山。人而無
    恆,終身一無所成,我生平坐犯無恆的弊病,實在受害不小。當翰林時,應留心詩
    字,則好涉獵他書,以紛其志;讀性理書時,則雜以詩文各集,以歧其趨。在六部
    時,又不甚實力講求公事。在外帶兵,又不能竭力專治軍事,或讀書寫字以亂其志
    意。坐是垂老而百無一成,即水軍一事,亦掘井九份而不及錄。
    
        弟當以為鑒戒,現在帶勇,即埋頭盡力以求帶勇之法,早夜孽孽,日所思,夜
    所夢,捨帶勇以外則一概不管。不可又想讀書,又想中舉,又想作州縣,紛紛擾
    擾,干頭萬緒,將來又蹈我之覆轍,百無一成,悔之晚矣。
    
        帶勇之法,以體察人才為第一,整頓營規、講求戰守次之,《得勝歌》中各
    條,一一皆宜詳求。至於口糧一事,不宜過於憂慮,不可時常發稟。弟章既得楚局
    每月六千,又得江局月二三千,便是極好境遇。李希庵十二來家,言迪庵意欲幫弟
    餉萬金。又余有浙鹽贏餘萬五千兩在江省,昨鹽局專丁前來稟溝,余囑其解交藩庫
    充餉,將來此款或可酌解弟營,但弟不宜指請耳。
    
        餉項既不勞心,全劇精神講求前者數事,行有餘力則聯絡各營,款接紳士。身
    體雖弱,卻不宜過於愛惜。精神愈用則愈出,陽氣愈提則愈盛。每日作事愈多,則
    夜間臨睡愈快活。若存一愛惜精神的意思,將前將卻,奄奄無氣,決難成事。--
    凡此,皆因弟興會索然之言而切戒之者也。
    
        弟宜以李迪庵為法,不慌不忙,盈科後進,到八九個月後,必有一番回甘滋味
    出來。余生平坐無恆流弊極大,今老矣,不能不教誡吾弟吾子。
    
        鄧先生品學極好,甲三八股文有長進,亦山先生亦請鄧改文。亦山教書嚴肅,
    學生甚為畏憚。吾家戲言戲動積習,明年喜在家,當與兩先生盡改之。
    
        下游鎮江、瓜洲同日克夏,金陵指日可克。厚庵放閩中提督,已赴金陵會剿,
    准其專招奏事。九江亦即日可復。大約軍事在吉安、撫、建等府結局,賢弟勉之。
    吾為其始,弟善其終,實有厚望。若稍參以客氣,將以鼓志,則不能為我增氣也。
    營中哨隊請人氣尚完固否?下次祈書及。﹒
    
                      致九弟  咸豐八年正月初四日湘鄉本宅
    
            ﹒弟自謂篤實,吾自信亦篤實人,只為閱歷世途,飽更事變,略
        參些機權作用,把自家學壞了。實則作用萬不如人,促惹人笑,叫人
        懷恨,何益之有?賢弟急須將篤實復還,萬不可走入機巧一路。縱人
        以巧詐來,我仍以渾含應之,久之則人之意也消。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月計八日接弟廿一日手書,欣悉一切。臨江已復,吉安之充實意中事。克
    吉之後,弟或帶中營圍攻撫州,聽候江撫調度;或率師隨迪安北剿院省,均無木
    可,屆時再行相機商酌。此事我為其始,弟善其終,補我之解,成父之志,是在賢
    弟竭力而行之,無為遽懷歸志也。
    
        弟書自謂是篤實一路人,吾自信亦篤實人,只為閱歷世途,飽更事變,略參些
    機權作用,把自家學壞了。實則作用萬不如人,徒惹人笑,教人懷恨,何益之有?
    近日化居猛省,一味向平實處用心,將自家篤實的本質還我真面,復我固有。賢弟
    此刻在外,亦急須將篤實復還,萬不可走入機巧一路,日趨日下也。縱人以巧詐
    來,我仍以渾含應之,以誠愚應人,久之則人之意也消。若勾心鬥角,相迎相距,
    則報復無已時耳。
    
        至於強毅之氣,決不可無,然強毅與剛愎有別。古語雲自勝之謂強,曰強制,
    曰強恕,曰強為善,皆自勝之義也。如不慣早起,而強之末明即起;不慣莊敬,而
    強之坐屍立齋;不慣勞苦,而強之與士卒同甘苦,強之勤勞不倦:是即強也。不慣
    有恆,而強之貞恆,即毅也。捨此而求以客氣勝人,是剛愎而已矣。二者相似,而
    其流相去霄壤,不可不察,不可不謹。
    
        李雲麟氣強識高,誠為偉器,微嫌辨論過易。弟可令其即日來家,與兄暢敘一
    切。
    
        兄身體如常,惟中懷郁郁,恆不甚舒坦,夜間多不成寐,擬請劉鏡湖三爺來此
    一為診視。聞弟到營後體氣大好,極慰極慰。
    
        九弟媳近亦平善。元旦至新宅拜年,叔父、六弟亦來新宅。余與澄弟等初二至
    白玉堂,初三請本房來新宅。任尊家酬完龍願三日,因五嬸腳痛所許,初四即散,
    僅至女家及攸寶庵,並未煩動本房。溫弟與迪安聯姻,大約正月定庚。科四前耍包
    銃藥之紙,微傷其手,現已全愈。鄧先生訂十八人館,葛先生擬十六去接。甲三婚
    事擬對姻房之季女,現尚未定。三女對羅山次子,則已定矣。
    
        劉詹巖先生(繹)得一見否?為我極道歉忱。黃莘翁之家屬近況何如?苟有可
    為力之處,弟為我多方照拂之。渠為勸捐之事嘔氣不少,吃虧頗多也。
    
        母親之墳,今年當覓一善地改葬,惟兄腳力太弱,而地師又無一可信者,難以
    下手耳。﹒
    
        再:帶勇總以能打仗為第一義。現在久頓堅城之下,無仗可打,亦是悶事。如
    可移扎水東,當有一二大仗開。第弟營之勇,銳氣有餘,沉毅不足,氣浮而不斂,
    兵家之所忌也,尚析細察。偶作一對聯箴弟雲:打仗不慌不忙,先求穩當,次求變
    化;辦事無聲無臭,既要精到,又要簡捷。賢弟若能行此數語,則為阿兄爭氣多
    矣。﹒
    
                      致九弟  咸豐八年正月十一日湘鄉本宅
    
            ﹒公文不得不照申照行,切不可似我疏懶。余平生之失,在志大
        而才疏,有實心而乏實力,坐是百無一成。弟年紀較輕,精力略勝於
        我,此際正宜提起全力,早夜整刷。
    
            ﹒凡人作事,以專而精,以紛而散。書雖不可不看,此時則不宜
        常看。
    
    沅甫九弟左右:
        總理既已接札,則凡承上起下之公文,自不得不照申照行,切不可似我疏懶,
    置之不理也。余生平之失,在志大而才疏,有實心而乏實力,坐是百無一成。李雲
    麟之長短,亦頗與我相似,如將赴湖北,可先至余家一敘再往。潤公近頗綜核名
    實,恐亦未必投洽無間也。
    
        近日身體略好,推回思歷年在外辦事,愆咎甚多,內省增疚。飲食起居,一切
    如常,無勞廑慮。今年若能為母親大人另覓一善地,教子侄略有長進,則此中豁然
    暢適矣。弟年紀較輕,精力略勝於我,此際正宜提起全力,早夜整刷。昔賢謂宜用
    猛火煮、漫火溫,弟今正用猛火之時也。
    
        李次青之才,實不可及。吾在外數年,獨覺漸對此人。弟可與之常通書信,一
    則少表余之歉忱,一則凡事可以請益。玉班兄送弟《二十二史》甚好。余京中書籍
    承漱六專人取出,帶至江蘇松江府署中,此後或易搬回。書雖不可不看,弟此時以
    營務為重,則不宜常看書。凡人為一事,以專而精,以紛而散。苟子稱耳不兩聽而
    聰,目不兩視而明,莊子稱用志不紛,乃凝於神,皆至言也。﹒
    
                       致九弟  咸豐八年正月十四日湘鄉本宅
    
            ﹒與人晉接周旋,若無真意,則不足以感人;然徒有真意而無文
        飾以將之,則真意亦無所托之以出。
    
            ﹒與兵勇及百姓交際,只要此心真實愛之,即可見諒於下。與官
        員及紳士交際,則心雖有等差,而外之儀文不可不稍隆。
    
    沅甫九弟左右:
    
        十三日午刻,九弟婦生一女,極為迅速。已刻余在曾家坳,尚無信息。旋因胡
    二龍來,余回腰裡交付,即聞接內人、四弟婦過去。少頃,龍過曾家坳,則已踏生
    矣。血暈約大半個時辰,服大補劑,申初全愈。仰仗祖宗福庇,弟可放心。
    
        治軍總須腳踏實地,克勤小物,乃可日起而有功。凡與人晉接周旋,若無真
    意,則不足以感人;然徒有真意而無文飾以將之,則真意亦無所托之以出,《禮》
    所稱無文不行也。余生平不講文飾,到處行不動,近來大悟前非,弟在外辦事宜隨
    時斟酌也。﹒
    
        再:聞我水師糧台銀兩尚有贏餘,弟營此時不缺銀用,不必解往。若紳民中實
    在流離困苦者,亦可隨便周濟。兄往日在營,艱窘異常,初不能放手作一事,至今
    追恨。弟若有宜周濟之處,水師糧台尚可解銀二千前往。應酬亦須放手,辦在紳士
    百姓身上,尤宜放手也。﹒
    
        〔又十九日書雲:〕
    
        民直愛而刁民不必愛,紳宜敬而劣紳不必敬。弟在外能如此條理分明,則凡兄
    之缺憾,弟可一一為我彌縫而匡救之矣。昨信言無本不立,無文不行。大抵與兵勇
    及百姓交際,只要此心真實愛之,即可見該於下,余之所以頗得民心勇心者,此
    也。與官員及紳士交際,則心雖有等差,而外之儀文不可不稍隆,余之所以不獲於
    官場者,此也。去年與弟握別之時,諄諄囑弟以效我之長,戒我之短。數月以來,
    觀弟一切施行,果能體此二語,欣慰之至。惟作事貴子有恆,精力難於持久,必須
    日新又新,慎而加慎。﹒
    
        〔又廿九日書雲:〕
    
        周濟受害紳民,非泛愛博施之謂,但偶遇一家之中殺害數口者,流轉遷徙歸來
    無食者,房屋被焚棲止靡定者,或與之數十金,以周其急。先星岡公雲濟人須濟急
    時無,又雲隨緣佈施,專以目之所觸為主,即孟子所稱「是乃仁術也」。若目無所
    觸而泛求被害之家而濟之,與造冊發賑一例,則帶兵者專行沽名之事,必為地方官
    所譏,且有掛小漏萬之慮。弟之所見,深為切中事理。余系因昔年湖口紳士受害之
    慘,無力濟之,故推而及於吉安,非欲弟無故而為沽名之舉也。.
    
        〔又二月十七日書雲:〕
    
        昔耿恭簡公謂居官以耐煩為第一要義,帶勇亦然。兄之短處在此,屢次諄諄教
    弟亦在此。廿七日來書,有雲:「仰鼻息於傀儡膻腥之輩,又豈吾心之所樂。」此
    已露出不耐煩之端倪,將來恐不免於齟齬。去歲握別時,曾以懲余之短相箴,乞無
    忘也。﹒
    
                        致九弟  咸豐八年三月初六日湘鄉本宅
    
            ﹒古來言兇德致敗者約有二端,日長做,日多言。我之處處獲
        戾,其源不外二者。近今軍中煉出人才頗多,弟等亦無過人之處,只
        宜抑然自下,一味言志信行篤敬。沅弟持躬涉世,差為妥協。溫弟則
        談笑譏諷,要強充老手,不可不猛省,不可不痛改。
    
    沅甫九弟左右:
    
        初三日劉福一等歸,接來信,藉悉一切。城賊圍困已久,計不久亦可攻克,惟
    嚴斷文報是第一要義,弟當以身先之。
    
        古來言兇德致敗者約有二端:曰長傲,曰多言。丹朱之不肖,曰傲曰囂訟,即
    多言也。歷現名公巨卿,多以此二端敗家喪生。余生乎頗病執拗,德之傲也;不甚
    多言,而筆下亦略近乎囂論。靜中默省愆尤,我之處處獲戾,其源不外此二者。溫
    弟性格略與我相似,而發言尤為尖刻。凡激之凌物,不必定以言語加人,有以神氣
    凌之者矣,有以面色凌之者矣。溫弟之神氣稍有英發之姿,面色間有蠻很之象,最
    易凌人。凡心中不可有所傳,心有所傳則達於面貌。以門地言,我之物望大減,方
    且恐為子弟之累;以才識言,近今軍中煉出人才頗多,弟等亦無過人之處:皆不可
    待。只宜抑然自下,一昧言忠信行篤敬,庶幾可以遮護舊失,整頓新氣,否則人皆
    厭薄之矣。沅弟持躬涉世,差為妥協。溫弟則談笑譏諷,要強充老手,猶不免有舊
    習,不可不猛省,不可不痛改。聞在縣有隨意嘲諷之事,有怪人差帖之意,急宜懲
    之。余在軍多年,豈無一節可取?只因做之一字,百無一成,故諄諄教諸弟以為戒
    也。﹒
    
                       致九弟  咸豐八年三月廿四日湘鄉本宅
    
            ﹒長	傲、多言二弊,歷觀前世卿大夫興衰,及近日官場所以致禍
        福之由.未嘗不視此二者為樞機。第能懲此二者,而不能勤奮以圖自
        立,則仍無以興家而立業,故又在乎振刷精神,力求有恆,以改我之
        舊轍,而振家之丕基。
    
    沅甫九弟左右:
    
        二十日胡二等歸,接弟十三夜書,具悉一切。所論兄之善處,雖未克當,然亦
    足以自怡。兄之郁郁不自得者,以生平行事有初鮮終;此次又草草去職,致失物
    望,不無內疚。
    
        長傲、多言二弊,歷觀前世卿大夫興衰,及近日官場所以致禍福之由,未嘗不
    視此二者為樞機,故願與諸弟共相鑒誡。第能懲此二者,而不能勤奮以圖自立,則
    仍無以興家而立業。故又在乎振刷精神,力求有恆,以改我之舊轍,而振家之丕
    基。弟在外數月,聲望頗隆,總須始終如一,毋怠毋荒,庶几子弟為初旭之升,而
    於兄亦代為桑榆之補,至囑至囑。
    
        次青奏赴浙江,令人閱之氣王。以次育之堅忍,固宜有出頭之一日,而詠公亦
    可謂天下之快人快事矣。
    
        弟勸我與左季高通書問,此次暫未暇作,准於下次寄弟處轉遞。此亦兄長傲之
    一端,弟既有言,不敢遂非也。
    
        家中四宅小大平安。紀澤尚未歸,聞什一日在省起行。韓升廿二日來家,渠二
    人當酌派一人前赴弟營。﹒
    
                       致九弟  咸豐八年三月三十日湘鄉本宅
    
            ﹒胸多抑鬱,怨天尤人,不特不可以涉世,亦非所以養德;不特
        無以養德,亦非所以保身。
    
            ﹒親族往弟營者,人數不少。似宜略為分別,其極無用者,或厚
        給途費遇之歸裡,或酌賃民房分住營外,不使軍中有惰漫喧雜之象。
    
    沅甫九弟左右:
    
        溫弟尚在吉安否?前胡二等赴吉,余信中未道及溫弟事。兩弟相晤時,日內必
    甚歡暢。溫弟豐神較峻,與兄之伉直簡(心詹)雖微有不同,而其難於諧世,則殊
    途而同歸,余常用為虎。大抵胸多抑鬱,怨天尤人,不特不可以涉世,亦非所以養
    德;不將無以養德,亦非所以保身,中年以後,則肝腎交受其病。蓋郁而不暢,則
    傷木;心火上爍,則傷水。余個日之目疾及夜不成寐,其由來不外乎此。故於兩弟
    時時以平和二字相勖,幸勿視為老生常談,至要至囑。
    
        親族往弟營者,人數不少。廣廈萬間,本弟素志。第善覘國者,睹賢哲在位。
    則卜其將興;見冗員浮雜,則知其將替,善覘軍者亦然。似宜略為分別,其極無用
    者,成厚給途費造之歸裡,或酌賃民房令住營外,不使軍中有惰漫喧雜之象,庶為
    得宜。
    
        至頓兵城下,為日太久,恐軍氣漸懈,如雨後已弛之弓,三日已腐之饌,而主
    者晏然不知其不可用,此宜深察者也。附近百姓果有騷擾情事否?此亦直深察者
    也。﹒
    
                       致九弟  咸豐八年四月初九日湘鄉本宅
    
            ﹒今年得意之事兩端:一則弟在吉安聲名極好;一則家中所訪二
        師品學兼優,勤嚴並著。
    
            ﹒治軍之道,以能戰為第一義,能愛民為第二義,能和協上下富
        紳為第三義。
    
            ﹒求才自輔,時時不可忘此意。
    
    沅甫九弟左右:
    
        四月初五日得一等歸,接弟信,得悉一切。兄回憶往事,時形海艾,想六弟必
    備述之。弟所勸譬之語,深中機要,「素位而行」一章,比亦常以自警。只以明分
    素虧,血不養肝,即一無所思,已覺心慌,腸空如極餓思食之狀。再加以憧擾之
    思,益覺心無主宰,怔悸不安。
    
        今年有得意之事兩端。一則弟在吉安聲名極好,兩省大府及各營員並、江省紳
    民交口稱頌,不絕於吾之耳;各處寄弟書及弟與各處稟犢信緘俱詳實妥善,犁然有
    當,不絕於吾之目。一則家中所請鄧、葛二師品學俱優,勤嚴並著。鄧師終日端
    坐,有威可畏,文有根抵而又曲合時趨,講書極明正義而又易於聽受。葛師志趣方
    正,學規謹嚴,小兒等畏之如神明,而代管瑣事亦甚妥協。此二者皆余所深慰,雖
    愁悶之際,足以自寬解者也。第聲聞之美,可待而不可待。兄昔在京中頗著清望,
    近在軍營亦獲虛譽。善始者不必善終,行百裡者半九十裡,譽望一損,遠近滋疑。
    弟目下名望正隆,務直力持不懈,有始有卒。
    
        治軍之道,總以能戰為第一義。倘圍攻半歲,一旦被賊沖突,不克抵禦,或致
    小挫,則令望隳手一朝。故探驪之法,以善戰為得珠,能愛民為第二義,能和協上
    下官納為第三義。願吾弟兢兢業業,回債一日,到底不懈,則不特為兄補救前非,
    亦可為吾父增光於泉壤矣。精神愈用而愈出,不可因身體素弱過於保惜;智慧愈苦
    而愈明,不可因境遇仍拂遽爾摧沮。此次軍務,如楊、彭、二李、次青輩皆系磨煉
    出來,即潤翁、羅翁亦大有長進,見於一日子裡,獨余素有微抱,此次殊乏長進。
    弟當趁此增番識見,力求長進也。
    
        求人自輔,時時不可忘此意。人才至難,往時在余幕府者,余亦平等相看,不
    甚欽敬,洎今思之,何可多得!弟常常以求才為急,其間冗者雖至親密友不宜久
    留,恐賢者不願共事一方也。
    
        澄侯弟初九日晉縣,系劉月槎、朱堯階等約去清算往年公帳。亦山先生近日小
    疾,服黃氏兩餘,尚未全愈,請甲五在曾家(土凹)幫同背書。如再數日不愈,擬
    令科四來從鄧先生讀,科六則仍從甲五讀;若漸癒,則不必耳。紀澤近亦小疾,初
    八日兩人皆停課未作。紀澤出疹咳嗽,亦難遽期全愈。余自四月來眠興較好,近讀
    杜佑《通典》,每日二卷,薄者三卷。惟目力極劣,徐尚足支持。四宅大小眷口平
    安。王福初十赴吉安,另有信,茲不詳。﹒
    
        再:弟前請兄與季高通信,茲寫一倍,弟試觀之尚可用否?可用則便中寄省,
    不可用則下次再寫寄可也。
    
        迪安囑六弟不必進京,厚意可感。弟子迪、厚、潤、雪、次青五處,宜常常通
    問。惲廉訪處,弟亦可寄信數次,為釋前怨。
    
        《歐陽文忠集》,吉安若能覓得,望先寄回。﹒
    
                    致九弟  咸豐八年五月十六日湘鄉本宅
    
            ﹒聖門教人,不外敬恕二字。余因本性倔強,做出許多不怒之
        事,說出許多不恕之話,至今愧恥。弟於敬字亦未嘗用力,宜從此日
        致其功,勉強行之,習慣自然,久久遂成德器。
    
            ﹒多年相好,求薦至營。余告以功牌可得,途費可贈,保舉則不
        可必也。
    
    沅甫九弟左右:
    
        十三日安五等歸,接手書,借知一切。撫、建各府克復,推吉安較遲,弟意自
    不能無介介。然四方圍逼,成功亦當在六七兩月耳。
    
        家中四宅,眷口平安。十二日叔母壽辰,男女共九席,家人等三席。亦山先生
    十四日來館,瀛皆先生十五日來館。澄侯弟子十二晚往永豐一帶吊各家之喪,均要
    余作挽聯。余挽賀映南之夫人雲:「柳絮因風,間內先芬堪繼武(姓謝);麻衣如
    雪,階前後嗣總能文。」挽胡信賢之母雲:「元女太姬,祖德溯二千餘載;周姜京
    室,帝夢同九十三齡(胡母九十三歲)。」近來精力日減,惟此事尚頗如常,澄弟
    謂此亦可卜其未遂衰也。
    
        楊家灘周俊大兄號少濂,與余同讀同考,多年相好。頻年先祖、先考妣之喪,
    均來致情。昨來家中,以久試不過,欲投營博一功名,求薦至吉營。余告以功牌可
    得,途費可保舉則不可必。渠若果至吉營,望弟即回填功牌送之,兼送以來往途
    費。如有機可假,或恰逢克復之日,則望保以從九縣丞之類(若無機會,亦不勉
    強),以全余多年舊好。余昔在軍營不妄保舉,不亂用錢,是以人心不附,至今以
    為詬病。近日揣摩風會,一變前志。上次有孫、韓、王之托,此次又有周君之托,
    蓋亦情之不得已者。孫、韓、王三人或保文職亦可,渠輩眼高,久已厭薄千、把
    世。仙屏在營,弟須優保之,借此以吸引人才。余本能超保次青,使之沉淪下位,
    至今以為大愧大恨之事。仙屏無論在京在外,皆當有所表見。成章鑒是上等好武
    官,亦宜優保。
    
        弟之公牘信啟僅大長進,上次謝王雁汀一緘,系弟一手所成?抑系魏、彭輩初
    稿潤色?祈復示。﹒
    
        再者:人生適意之時,不可多得。弟現在上下交譽,軍民鹹服,頗稱適意,不
    可錯過時會,當盡心竭力,做成一個局面。聖門教人,不外敬恕二字,天德王道,
    徹始徹終,性功事功,俱可包括。余生平於敬字無工夫,是以五十而無所成。至於
    總字,在京時亦曾講求及之。近歲在外,惡人以白眼藐視京官,又因本性倔強,漸
    近於愎,不知不覺,做出許多不怒之事,說出許多不怒之詩,至今愧恥無已。弟子
    恕字頗有工夫,天質勝於阿兄一籌。至於效率,則亦未嘗用力,宜從此日致其功,
    於《論語》之九思,《玉藻》之九容,勉強行之。臨之以莊,則下班加敬,習慣自
    然,久久遂成德器。庶不至徒做一切話說,四十五十而無聞也。﹒
    
                     致諸弟  咸豐八月五月三十日湘鄉本宅
    
            ﹒杜氏通典,馬氏通考及本朝兩通等書,皆革六經清史之精,該
        內聖外王之要,熟讀即為有本有本之學。
    
            ﹒弟目下在營,不可看書。天氣炎熱,精神有限,宜全用於營事
        中也。
    
            ﹒外間譏議之辭,弟應得聞十一,使中可密及。
    
    沅甫九弟左右:
    
        弟寄歸之書皆善本,林氏《續選古文雅正》雖向不知名,亦通才也。如有《大
    學衍義》《衍義補》二書可買者,望買之。學問之道,能讀經史者為根抵,如兩通
    (杜氏《通典》、馬氏《通考》,兩衍義,及本朝兩通(徐乾學《讀禮通老》、秦
    蕙田《五禮通考》),皆萃六經諸史之精,該內聖外王之要。若能熟此六書,或熟
    其一二,即為有本有末之學。家中現有四通而無兩衍義,祈弟留心。弟目下在營,
    不可看書,致荒廢正務。天氣炎熱,精神有限,宜全用於營事中也。余近作《賓興
    堂記》,抄稿寄閱。久荒筆墨,但有間架,全無精意,愧甚愧甚。﹒
    
        再:近日天氣炎熱,余心緒尤劣,愧恨交集。每中夜起立,有懷吾弟,不得相
    見一為傾吐。外間譏議之辭,弟應得聞十一,便中可密及也。弟近日所事,僅會於
    理,余甚欣慰。惟聞早間晏起,臨事少莊敬之象,是亦宜速改者,至囑至囑。外江
    西撫藩糧道信三件,次青信一件,即日專丁馳送。前楊、李、彭公信尚無復音,何
    也?浙撫信一件,浙紳信一件,專勇飛送次青處,由次青派丁送杭州也。﹒
    
                     致九弟  咸豐八年七月廿一日江西省河下
    
            ﹒十二月到湖口,廿一日可抵章門。
    
            ﹒家中種蔬一事,千萬不可怠忽。塘中養魚,亦有一種生機。養
        豬亦內政之要者。新竹過伏天後有枯者否,此四事者,可以覘人家興
        衰氣象。
    
            ﹒季弟生意,不宜再做,亦不宜多做,仍以看書為上。
    
    澄、季兩弟左右:
    
        兄於十二日到湖口,曾發一信,不知何時可到?胡府之奉江西耆中丞之命接我
    晉省,一行於十七日至湖口。余因於二十日自湖口開船八省,北風甚大,廿一日可
    抵章門也。楊厚庵送至南康,雪琴徑送至省,諸君子用情之厚,罕有倫比。浙中之
    賊,聞已全省肅清。余到江與管中丞商定,大約由河口入閩。
    
        家中種蔬一事,干萬不可怠忽。屋門首塘養魚,亦有一種生機。養豬亦內政之
    要者。下首台上新竹,過伏天後有枯者否?此四事者,可以現人家興衰氣象,望時
    時與朱見四兄熟商。
    
        見四在我家,每年可送來(攸+右下月)錢十六千,余在家時,曾面許以如延
    師課讀之例,但未言明數目耳。
    
        季弟生意頗好,然此後不宜再做,不宜多做,仍以看書為上。
    
        余在湖口病臥三日,近已全愈,尚微咳嗽。癬疾久未愈,心血亦虧,甚頗焦急
    也。久不接九弟之信,極為懸系,見其初九日與雪琴一倍,言病後元氣未復,想比
    已全痊矣。甲五近來目疾何如?千萬好為靜養。在湖口得見魏前庭,近況尚好。餘
    詳日記中。﹒
    
                        致諸弟  咸豐八年八月廿二日弋陽
    
            ﹒養魚養豬種竹種蔬,望其外有一種生氣,登其庭有一種旺氣。
        雖多花幾個錢,多請幾個工,總是無妨。
    
            ﹒在家教子弟習字極好,不持學生有益,亦可教學相長。每日臨
        桔一百字,將浮躁處大加收斂。
    
            ﹒出門宜常走路,不可動用輿馬。
    
    澄侯、季洪兩弟左右:
    
        家中養魚、養豬、種竹、種蔬四事,皆不可忽。一則上接祖父以來相承之家
    風,二則望其外有一種生氣,登其庭有一種旺氣。雖多花幾個錢,多請幾個工,但
    用在此四事上總是無妨。
    
        澄弟在家教科一、厚七、旺十習字極好,不持學生有益,亦可教學相長。弟近
    年書法遠遜於昔,在家無事,每日可仍臨帖一百字,將浮躁處大加收斂。心以收斂
    而細,氣以收斂而靜,於字也有益,於身於家皆有益。
    
        明年請師,仍請鄧寅皆先生,人品學問,皆為吾邑第一流人,若在我家教得十
    年,則於侯皆有成矣。
    
        季弟遠隔紫甸,余總不放心。湯家屋場之業及各處田業,余皆不願受。若季弟
    能在近處居住,或在老屋之上新屋之下中間擇買一屋與季弟安居,我則願寄錢文至
    家辦成此事。否則,余守舊規不敢少改也。
    
        後輩子侄,總宜教之以禮。出門宜常走路,不可動用輿馬,長其驕惰之氣。一
    次姑息,二次三次姑息,以後驕慣則難改,不可不慎。﹒
    
                      致諸弟  咸豐八年十一月廿三日建昌
    
            ﹒禍福由天,善惡由人。由天主者,無可如何,只得聽之。由人
        主者,盡得一分算一分,撐得一日算一日。
    
            ﹒吾有過失,三弟各進箴規,余必力為懲改;三弟有過,亦當互
        相箴規懲改。
    
            ﹒澤六老爺之孫,明年不可再來投效,來則決不再收。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左右:
    
        九弟於廿二日在湖口發信,至今未再接信,實深懸系。幸接希庵信,言九弟至
    漢口後有書於渠,且專人至桐城三河訪尋下落,余始知流甫弟安抵漢口,而久無來
    信,則不解何故。豈余近日別有過失,沉弟心不以為然耶?當此初聞三河兇報,手
    足急難之際,即有微失,亦當將皖中各事詳細示我。
    
        今年四月,劉昌儲在我家請乩。乩初到,即判曰:「賦得候武修文得閒字。」
    (字謎敗字)余萬訝敗字不知何指,乩判曰:「為九江言之也,不可喜也。」余又
    訝九江初克,氣機正盛,不知何所為而雲然。乩又判曰:「為天下,即為曾名言
    之。」由今觀之,三河之挫,六弟之變,正與「不可喜也」四字相應,豈非數皆前
    定耶?然禍福由天主之,善惡由人主之。由天生者,無可如何,只得聽之;由人主
    者,盡得一分算一分,撐得一日算一日。吾兄弟斷不可不洗心滌慮,以求力挽家
    運:
    
        第一,貴兄弟和睦。去年兄弟不和,以致今冬三河之變,嗣後兄弟當以去年為
    戒。凡吾有過失,澄沅洪三弟各進箴規之言,余必力為懲改;三弟有過,亦當互相
    箴規而懲改之。第二,貴體孝道。推祖父母之愛以愛叔父,推父母之愛以愛溫弟之
    妻妾兒女及蘭蕙二家。又父母墳域必須改葬,請沅弟作主,澄弟不可過執。第三,
    要實行勤儉二字。內間妯娌不可多寫銷帳。後輩諸兒須走路,不可坐轎騎馬。諸女
    莫太懶,宜學燒茶煮萊。書蔬魚豬,一家之生氣;少睡多做,一人之生氣。勤者生
    動之氣,儉者收斂之氣,有此二字,家運斷無不興之理。余去年在家,未將此二字
    切實做工夫,至今愧恨,是以諄諄言之。
    
        〔又十二月十三日書雲:〕
    
        溫弟之事,家中不知如何舉動?至今無手信,尚忍言哉?希庵接霍山王令信,
    言迪庵及筱石遺骸業經尋得,茲抄付歸。不知我溫弟尚能返葬首邱否?吾往年在
    外,與官場中落落不合,幾至到處荊榛。此次改弦易轍,稍覺相安。去年在家,兄
    弟為小事爭競,今日溫弟永不得相見矣。回首前非,悔之何及!
    
        洪弟明年出外,尚須再三籌維,若運氣不來,徒然慪氣。幫人則委曲從人,尚
    未必果能相合;獨立則勞心苦力,尚未必果能自立。如真能受委曲,能吃辛苦,則
    家庭亦未始不可處也,望與沅弟酌之。
    
        澤六老爺之孫葛培因昨歸於玉山解圍案內保舉主簿,茲將飭知付回,望專人送
    去。並望寫一信,言明年不可再來投效,來則決不再收,須切實言之,使通境皆聞
    也。古人言今日之恩竇即異口之怨門,其理深矣。﹒
    
                          致諸弟  咸豐九年正月十三日建昌
    
            ﹒迪公飭終之典,至隆極握,備極哀榮。溫弟與之同一殉難,而
        遺骨莫收,氣象迥別。
    
            ﹒自古皆有死,死節尤為忠義之門,奕世有光,本無所憾;特以
        骸骨未收,不能不抱憾終古。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左右:
    
        初十日接朝中丞信,迪庵及溫弟已奉旨優恤。迪公飭終之典,至隆極(水
    屋),其靈樞廿五日到湖北,廿六日宣讀思旨,廿九日請官中堂題主,正月初三日
    起行還湘,備極哀榮。溫弟與之同一殉難,而遺骨莫收,氣象通別。予於十一日具
    摺奏溫弟殉節事,蓋至是更無生還之望矣。慟哉!家中此刻已宣佈否?若尚未宣
    布,則請更秘一月,待二月間楊鎮南等歸來,我把亦奉妣轉來。如實尋不得,則招
    魂具衣冠以葬。余上無以對祖考妣及考妣,下無以對侄兒女。自古皆有死,死節尤
    為忠義之門,奕世有光,本無所憾;特以骸骨未收,不能不抱憾終古。
    
        沅弟近日出外看地否?溫弟之事,雖未必由於墳墓風水,而八斗沖屋後及周壁
    沖三處皆不可用,子孫之心,實不能安。千萬沒法,不求好地,但求平受。地者,
    鬼神造化之所秘惜,不輕予人者也。人力所能謀,只能求免水、蟻、兇煞三事,斷
    不能求富資利達。明此理,絕此念,然後能尋平穩之地。不明此理,不絕此念,則
    並平穩者亦不可得。沅弟之明,亮能了梧。余在建尚平安,推心緒郁倡,不能開
    懷,殊褊淺耳!﹒
    
                       致諸弟  咸豐九年三月十三日撫州
    
            ﹒紀壽侄既奉恩旨引見,叔父治村仍當咨部恭領,溫弟請貸則不
        敢再讀矣。
    
            ﹒變格讖語之說,兄久已自命為癩頭伢,與其偷生而叢疑謗,
        不如得其所而氓悔憾耳。
    
            ﹒答所問各書。
    
            ﹒指出來書錯字。
    
    澄、沅、季三位老弟左右:
    
        溫弟忠梓初三自黃州開行,尚未到省,殊深系念,日內想已到矣。紀壽侄既奉
    思旨交吏部帶領引見,其叔父大人誥封,仍當咨部恭頓治軸。蓋第二次諭旨中有
    「著再加思」字樣,再字即承前次法封旨言之也,請謚一節,不敢再讀矣。
    
        澄弟信中變格讖語之說,兄早慮及之。七年閏五月十七,初得諭旨時,正在白
    玉堂拆閱。叔父欲將此四字懸匾槽門,余不甚願,亦未免中有所忌。然此等大事,
    冥冥中有主之者,皆已安排早定。若兄則久已自命為癩頭伢子,與其偷生而叢疑
    謗,又不如得所而泯悔撼耳。
    
        紀澤兒問地圖六分,可否送一分與文輔卿?此圖刻版在新化,尚屬易購,可分
    一與文也。所論懷祖先生父子解經,什九著意於假借字,本朝諸儒,其秘要多在
    此,不獨王氏為然。所問各書,《易林》長沙蔣氏曾刻過,《漢魏叢書》亦有之;
    《逸周書》杭州盧抱經叢書有之;唐石經陝西碑洞有之,唐開成元年刻,字類歐
    帖,可托人刷買,鄭南僑現官陝西,亦可托也;《北堂書抄》不多見,抄本尤為難
    得。澤稟中「訛」「(言為)」誤作兩字,「喙」誤「啄」,附告之。﹒
    
                       致四弟  咸豐九年五月初六日撫州
    
            ﹒祁陽之賊,或可不審湘鄉;萬一審人,亦系數萬家各有定數,
        余已不復是系。
    
            ﹒賢弟聞我在外近日尚有些什麼錯處,不妨寫信告我。
    
            ﹒早起一事,未有主帥晏而將養能早,家長晏而子弟能早者也。
    
    澄侯四弟左右:
    
        初四早發家信,是夕接弟廿三夜之信。今年以來,賢弟實大勞苦,較之我在軍
    營,其勞范過十倍,萬望加意保養也。祁陽之賊,或可不審湘鄉;萬一竄入,亦系
    數萬家各有定數,余已不復懸系。
    
        余自去年六月再出,無不批之稟,無不復之信。往年之嫌隙尤悔,業已消去十
    分之七八。催辦理軍務,仍不能十分盡職,蓋精神不足也。賢弟聞我在外,近日尚
    有些什麼錯處,不妨寫信告我。
    
        內人問紀澤招贅之事,予覆信請弟作主,或五月招贅,或八月成婚皆可,余無
    成見耳。科三、九讀書之進否,家信須提及。即候近佳。﹒
    
        〔又十三日書雲:〕
    
        賊集寶慶,官兵將近三萬人,應足御之,若竟無一匪竄入湘鄉境上也。即有鬧
    入邑界者,團絨諸於前,趙、周、王諸軍追於後,或亦可以無礙。
    
        弟以公事常不在家,所有書蔬魚豬,及應掃之屋,栽植之竹,須清建四兄勤勤
    經理,庶不改祖父以來之舊家風也,至囑至囑。﹒
    
        〔又六月初四日書雲:〕
    
        弟情言早起太晏誠所不免,吾去年住營盤,各營皆畏慎早起,自臘月廿七移寓
    公館,至撫州亦住公館,早間稍晏,各營告隨而漸晏,未有主帥晏而將養能早者
    也,猶之一家之中,未有家長晏而子弟能早者也。
    
        吾癬疾較往年實好十之六七,目光昏蒙如故,亦因寫字看書下棋,未嘗休息之
    咎。若能戒此數事,當可漸好。
    
        沅弟在景鎮,辦事甚為穩靠,可愛之至,惟據稱悍賊甚多,一時恐難克復,官
    兵有勁旅萬餘,決可無礙耳。季弟在湖北已來一信,胡詠帥待之甚厚,家中盡可放
    心。
    
        家中讀書事,弟亦宜常常留心。如甲五、科三等皆須讀書,令曉文理,在鄉能
    起稿,在外能寫信,、庶不失大家子弟風範。若不能此二者,則是為父母者之過,
    即余為伯者亦與有責焉,弟不可太疏忽也。順向近好。
    
        正封緘間,接奉寄諭,傷令赴蜀剿賊。此時欲去,則景鎮之官兵實難速行抽
    調;欲不去,則四川亦系要地。尚未定計復奏,茲先將廷寄付回一閱。﹒
    
                         致九弟  咸豐九年六月初六日撫州
    
            ﹒奉諭赴蜀防剿,甚難為計,專使與弟密商。
    
            ﹒寶慶被圍,吾邑震動,搬者十室而九,欲令家中亦作浮家泛宅
        之舉,詢弟意以為何如。
    
            ﹒擬即派老營四千人回湘救援,湖南事定,再帶營入蜀。
    
    沅甫九弟左右:
    
        初四日曾甫六等來,接弟廿九日一緘,知廿八日賊出大隊前來溺戰,我軍堅坐
    不動,反客為主,最為得勢。朱、唐、張、喻、凌五營,究以何營為最善戰?何營
    槍炮靠得住?此間湘後營鳥槍極外行,日內方勤操也。
    
        初四夜接奉廷諭,抄送一閱。此時甚難為計,欲即溯江為夔府之行,則弟與凱
    所部之萬人自須全數帶去,而景鎮一松,撫、建必陷,臨江、瑞、袁,在在可虞,
    是未救無事之蜀省,先失初定之江西。欲不為愛府之行,則川、陝兩省尚稱完善,
    保川即所以保陝,早一著即占一分之便宜,大局亦何可不顧?特此專使與弟熟商,
    望與少泉商詳復。並問近好。﹒
    
       〔又初八日書雲:〕
    
        凱章初二之挫,殊出意外。賊即有他竄之志,恐因此而游移矣。連日淫雨,念
    鎮營辛苦,恐非破賊之象,望弟步步把穩。寶慶被圍,吾邑震動,聞搬者十室而
    九。吾欲令家中亦作淫家泛宅之舉,弟意以為何如?﹒
    
        再,此次寄諭,除次青、仙屏外,僅未得見。一恐景鎮官軍聞此生懈,一恐本
    地富紳紛紛挽留。弟得此千萬秘密,自少泉外,似皆不可告,徒亂人意也。金陵之
    對岸六合、儀徽皆為賊踞,又難得手耳。﹒
    
        〔又二十日書雲:〕
    
        接澄侯弟信,知寶慶尚未解困。此間擬即派凱章、鈐峰帶老湘、副湘、吉左等
    營四千人回湘救援。以公言之:四川防剿者石逆一股,寶慶攝剿者亦石逆一股,與
    其待竄蜀而防之,何如救桑梓而滅之?一也。赴蜀必由岳州經過,由景鎮水路至岳
    千七百裡,由樟樹、長沙至岳千五百裡,二也。以私言之:老湘營弁勇各懷郁郁,
    應令回籍以流宕其氣,一也。凱章要做事,須略改局面,另行添募,吉左、副湘等
    營不願與合者不必勉強,二也。余日內當札張、王回援,附片奏報。其弟昨帶去之
    五千八百人,概扎景鎮不動。七月初余赴饒州,帶各營至湖口。八月半後湖南事
    定,余帶各營人蜀,令蕭、張來岳州會師可也。
    
        大局粗定如此,弟意以為何如?弟之進退,弟當自為斟酌,或兄弟相見再行熟
    商。余赴饒擬走水路,約在初十後耳。即問近好。﹒
    
                       致諸弟  鹹九年八月初五日九江舟次
    
            ﹒寶慶解圍,吾邑遂可弛防乎?
    
            ﹒吾於祖、父墳墓們廟皆未盡心,實懷隱疚。今沅弟能力辦之,
        澄弟能玉成之,為先人之功臣,即為余彌此闕憾,且慰且感。
    
            ﹒詳述墓式,華表闡訪、神道碑等,聽弟斟酌。
    
    澄、沅兩弟左右:
    
        知寶慶解圍,團勇當撤。賊竄祁、衡,吾邑遂可弛防乎?
    
        予在湖口住十日,八月初一日開至潯陽,又以阻風不克成行。好在上游無事,
    賊不入蜀,余行雖遲滯,尚不誤事。日內守風此間,可游覽廬山近處勝景。
    
        先考妣改葬之期已近,果辦得到否?須略置墓田,令守墓者耕之。凡墓下立雙
    石柱,方桂圓首,柱高而不刻字者,謂之華表;往矮而刻字者,謂之闕;四柱平
    立,上有橫石二條,謂之坊。凡神道碑,有上覆以亭者;有左右及後面皆以磚石貼
    砌,上蓋圓筒瓦者;有露立全無覆蓋者:三者隨弟斟酌。要之上用螃首,下用龜
    跌,則一定之式,不可改易。公卿大夫之家有隆禮者,於墓門之南立墓表碑,又於
    極南遠處立神道碑,稍簡者僅立一碑:二者聽弟斟酌。要之直立於墓門之外,江西
    立於墳堆之趾,湖南立於羅匡之頭,皆非古法,亦欠大樣,不可學也。
    
        吾於祖、父墳墓詞廟皆未盡心,實懷隱疚。今沅弟能力辦之,澄弟能玉成之,
    為先人之功臣,即為余彌此闕憾,且慰且感。﹒
    
                         致諸弟  咸豐九年八月十二日黃州
    
            ﹒林文忠督撫二十年,三子分家,各人僅得六千串,真不可及。
        沅弟於銀錢一事,取與均直謹慎。
    
            ﹒蜀中已無事,吾軍奉諭會剿院省。兄弟數人雖共事一方,然皖
        中為地極大,各有所圖,不相妨礙,不必嫌疑也。
    
    澄侯、沅甫兩弟左右:
    
        澄老廿六夜一信,初十日巴河接到,得悉一切。叔父病體大愈,是第一慶慰
    事。澄弟辦團,為一邑所服,善起善結,亦極慰也。
    
        余於初六自九江開船,逆風逆水,每日行七八十裡。十一日至黃州,胡中丞約
    為十日之留。官帥奏留余一軍共征皖省,大約十七八可奉諭旨。賊蹤既不入蜀,余
    自不必遽趕荊、宜,在此少停,恭俟後命。
    
        沈老近來所辦之事,無不愜當。銀錢一事,取與均直謹慎斟酌。今日聞林文忠
    三子分家,各得六千串(每柱田宅價在內,公存銀一萬為祀田刻集之費在外),督
    撫二十年,真不可及。顧問近好。﹒
    
        〔又廿二日書雲:〕
    
        沅弟到家後,雷厲風行辦理改葬大事,啟土下(歹聿),俱得吉期,欣慰無
    量。余在家疚心之事,此為最大。蓋先妣卜葬之時,猶以長沙有警,不得不倉卒將
    事;至七年二月,大事則盡可從容料理,不必汲汲以圖。自葬之後,吾之心神常覺
    不安,知我先人之體魄亦當有所不安矣。此次改葬之後,我兄弟在外者勤鎮謙和,
    努力王事,在家者內外大小,雍睦習勞,庶可保持家運蒸蒸日上乎?沅弟辦理此
    事,為功甚大,茲以國朝名人法書名畫扇三十柄奉贈,酬庸之物頗豐,我父母亦當
    含笑於九原也。
    
        余於十一日至黃州,十八日開行赴鄂,途多逆風,五日尚未抵省。官帥奏蜀中
    無事,請以吾軍會剿皖省,已奉俞允。吾在鄂應酬數日,仍趕下游,或駐北岸之黃
    梅,或駐南岸之九江、湖口,現尚未定。吾兄弟數人雖共事一方,然皖中為地極
    大,賊數極多,事勢極難,各有所圖,不必相妨礙,不必嫌疑。
    
        季弟既受胡中丞之知,即竭力圖功,不必瞻顧。
    
        九弟六月半餉已解去,七月他亦即解,恐當於中途接到。此次既出,今冬似不
    宜歸去。身既在官,則眾人觀瞻所系,去來不可太輕率自由也。
    
        澄弟此次辦團名望極好,甚慰甚慰!家中有當應酬周到之處,望澄弟隨時告
    知,至囑。﹒
    
                     致四弟  咸豐九年九月廿四日巴河軍次
    
            ﹒江南老名士今年亦極忙矣!防堵論功,以曾沅浦為第一,朱嵐
        軒居第二,豈老名士反居第三耶?
    
            ﹒婚嫁兩事,皆已完畢,江南老名士可少休息矣。
    
            ﹒家中用度日趨於著,實為可怕。望弟時時存緊一把之心。
    
    澄侯四弟左右:
    
        九月廿一日接初七日一緘,具審一切。澤兒姻事改為十六,五十佳女喜期前緘
    亦是十六,不知何時改為十九?江南老名士今年亦極忙矣!
    
        湘鄉防堵,以曾沅甫第一,朱嵐軒第二,豈老名士反居第三耶?閱卷大臣似亦
    不甚公平。
    
        余近尚有腹洩之疾,每日一二次不等,幸不甚劇。寅皆先生明年仍請之教書,
    余去歲信中調當連清五年,蓋其端坐有恆,可以為法。甲五近在書房聽講否?甲五
    頗有外才,只要筆下水路清楚,則將來到處去得。溫甫弟奉部議追贈太常寺卿,可
    望得溢。余身體平安,足慰遠念。
    
        此信於廿五早發後,長夫行至漢口翻船,失去信件,茲命下人再抄一通寄家。
    (廿九夜又記。)﹒
    
        〔又十月初四日書雲:〕
    
        十月初二日沅弟到營,得聞家事之詳。近日婚嫁兩事皆已完畢,江南老名土可
    少休息矣。
    
        吾於廿八日自黃州歸,接奉寄諭,以湖北大舉征皖,恐其驅賊北竄。吾細察:
    湘勇柔脆,實難北征。一渡淮水,共食麥面,天氣苦寒,必非湘人所能耐。擬於日
    內復奏,陳明楚軍所以不能北行之故。
    
        湖南樊鎮一案,駱中丞奏明湖南歷次保舉,一秉至公,並將全案卷宗封送軍機
    處。皇上嚴旨法責,有「屬員聳恿,劣幕要挾」等語,並將原奏及全案發交湖北,
    原封未動,從此湖南局面不能無小變矣。
    
        此間進兵大約在十月底。余身體平安,椎目疾久不痊癒,精神意興日臻老態。
    念差塔自信者,看書著稿猶能精細深入。每日黎明即起,不敢隳祖父之家風,足以
    告慰。﹒
    
        〔又十月十八日書雲:〕
    
        澤兒及五十侄女兩場喜事辦理盡善,慰謝慰謝。
    
        我祖星岡公第一有功於祖宗及後圍,有功於房族及鄉黨者,在講求禮儀,講求
    慶吊。我父守之勿失,叔父子親禮亦甚誠敬。賢弟若能於禮字詳求,則可以醫平日
    粗率之氣,而為先人之令子;若於族成慶吊時時留心,則更可儀型一方矣。若須酌
    送重禮者,則寄信來營,余當寄付弟手。余於軍中之錢不願寄回,而後輩婚嫁及親
    族紅白喜事之最要緊者,則當路寄。南五舅父處,余必寄賀信並寄籌禮。其他有應
    點綴之處,望弟付信來告。
    
        知家中用度日趨於奢,實為可怕,望弟時時存緊一把之心。其舖帳須各開各
    的,不可由大中開,兄並無私意見也。
    
                       致諸弟  咸豐九年十二月初五日宿松
    
            ﹒收到分關、田單,我於家中毫無補益而得此厚產,惟有學早三
        爹,頻稱多多謝而已。
    
            ﹒敬沅弟曰:勞苦最多,好心好報。又敬沅弟日:才大心細,家
        之功臣。
    
            雲:儉以養廉,直而能忍。又贈沅弟雲:入孝出忠,親師取友。
    
    澄侯、沅甫兩弟左右:
    
        昨初四日發去一緘,聲明俊四即日送書歸去。茲交俊四篾簍一擔,內殿板初印
    《十三經註疏》一部,端硯一方,《聖教序》帖一本,耕織圖墨一匣,皆許仙屏所
    送者。墨似是御府所賜,應是戴中堂家之物。沅弟前京之墨並非佳品,茲以此墨贈
    流。《聖教序)以給紀澤兒,紀澤好作字,此帖即屬難得者。他屏送此四物,皆罕
    見之珍,渠北上時,余當有以酬之。此外送余各書無甚格者,皆未寄回,即存營看
    也。《註疏》余用油紙包過,應可不汗壞。﹒
    
        〔又廿四日書雲:〕
    
        十五日接弟情,知沅弟初一日移新宅,賀賀。吾弟以孝友之本,立宏大之規,
    氣魄遠勝阿兄,或者祖、父之澤,得吾弟而門乃大乎?余之賀禮:御賜福字一個
    (即去冬所賞者),紅緞對一付,書十種(現尚未配定),蘭十盆(願弟之子孫眾
    多也),明年正月再專妥人送回。﹒
    
        〔又十年正月廿四日書雲:〕
    
        沅弟信中有分關、田單,一一讀悉,我於家中毫無補益而得此厚產,亦惟學早
    三爹,頻稱「多多謝」而已。余敬澄弟幾杯酒,曰。勞苦最多,好心好報。又敬沅
    弟八杯酒,曰:才大心細,家之功臣。--都要吃個滿斟硬刮。祖考妣改葬事竟能
    於去冬辦到,何其神速也!
    
        余賀澄弟遷居,亦系御賜福字一個,紅緞對一付,掛屏二付,桌椅全堂(內桐
    木桌二十張,太師椅三十張,平頭椅三十張,凳六十條。仍用嫁裝之法,女家出
    錢,請男家自行代做代漆)。自營中帶回之件,且俟二月與送沅弟之件一並專人送
    回。
    
        叔父大人病已漸愈否?正月四日寄回之遼東參曾試服否?
    
        此間軍事如常。目下賊以全力上趨,官軍三萬餘人似尚不足制賊,實深焦灼。
    季弟於廿二日太湖城下開仗,尚屬平安,來信寄閱,余已屢信屬弟不輕出隊矣。﹒
    
        〔又十年二月廿四日書雲:〕
    
        余前思辦紅緞對為兩弟賀儀,後訪查紅緞極不上墨,乃改為冷金箋對。贈澄弟
    雲:「儉以養廉,譽治鄉黨;直而能忍,慶流子孫。」贈沅弟雲:「入孝出忠,光
    大門第;親師取友,教育後昆。」各件均交盛四帶歸。對在長沙校,想三月下旬乃
    可到也。﹒
    
                        致諸弟  咸豐十年三月廿四日宿松
    
            ﹒雨參鹿茸,享福稍早,而作氣本弱,亦屬無可如何。服補藥雖
        多,仍當常常靜坐,不可日日外出,兩腳流星不落地。
    
            ﹒嗩吶、吃酒二事,須早早戒之,不可開此風氣。學射最足保
        養,起早尤千金妙方、長壽金丹也。
    
    澄侯、沅甫兩弟左右:
    
        澄弟服補劑而大愈,甚幸甚幸!麗參、鹿茸雖享福稍早,而體氣本弱,亦屬無
    可如何。否生平頗講求借福二字之義,近來亦補藥不斷,且菜蔬亦比往年較著,自
    愧享用太過,然亦體氣太弱,不得不爾。胡潤帥、李希庵常服遼參,則其享受更有
    過於余者。澄弟平日太勞傷精,嗩吶傷氣,多酒傷脾。以後戒此三事,而常服補
    劑,自可日就痊可。麗參、鹿茸眼畢後,余可再寄,不可間斷,亦不可過多,每早
    服二錢可也。
    
        家中後輩子弟個個體弱,嗩吶、吃酒二事須早早戒之,不可開此風氣。學射最
    足保養,起早尤干企妙方、長壽金丹也。﹒
    
        〔又閏三月十四日書雲:〕
    
        澄弟所跋對聯,甚為妥協。服補藥雖多,仍當常常靜坐,不可日日外出,兩腳
    流星不落地。一則保養身體,二則教訓子侄,至囑至囑。﹒
    
                        致四弟  咸豐十年閏三月廿九日宿松
    
            ﹒治家之道,一切以星岡公為法,有八字訣曰:考寶早掃書蔬魚
        豬。即敬奉祖先,周旋親鄰,起早,掃屋,讀書,種菜,養魚,養豬
        八事。
    
            ﹒八字若不能盡行,但能行一早字,則家中子弟有所取法,是厚
        望也。
    
    澄侯四弟左右:
    
        余與沅弟論治家之道,一切以星岡公為法,大約有八個字訣。其四字即上年所
    稱「書蔬魚豬」也,又四字則回「早掃考寶」。早者,起早也;掃者,掃屋也;考
    者,祖先條把,敬奉顯考、王考、曾祖考,言考而她可該也;寶者,親族鄰里,時
    時周旋,賀喜吊喪,問疾濟急,星岡公常曰「人待人無價之寶」也。星岡公生平於
    此數端最為認真,故余戲述為八字訣日「書蔬魚豬早掃考寶」也。此言雖涉諧謔,
    而擬即寫屏上,以祝賢弟夫婦壽辰,使後世子孫知吾兄弟家教,亦知吾兄弟風趣
    也。﹒
    
        〔又四月十四日書雲:〕
    
        前述祖父之德,以「書蔬魚豬早掃考寶」八字教弟,若不能盡行,但能行一早
    字,則家中子弟有所取法,是厚望也。﹒
    
        〔又五月十四日書雲:〕
    
        「書蔬魚豬早掃考寶」橫寫人字,下用小字注出,此法最好,余必遵辦,其次
    敘則改為「考寶早掃書蔬魚豬」。﹒
    
                         致沅弟  咸豐十年四月廿二日宿松
    
            ﹒金陵大營潰敗,大局決裂,殊不可問。此次出外,無一愧悔,
        此時若死,除文章未成之外,實已毫髮無憾。
    
            ﹒弟在軍中,望以愛民之急,時時與養兵說及,庶勝則可以立
        功,敗亦不至造孽。當此大亂之世,吾輩立身行間,最易造孽,亦最
        易積德也。
    
    沅弟左右:
    
        蘇州閶門外民房十餘里,繁華甲子天下。此時乃系金陵大營之逃兵潰勇,先行
    焚燒劫搶,而賊乃後至。兵猶火也,弗戢自焚,古人洵不餘欺。弟在軍中,望常以
    愛民誠懇之意、理學迂闊之語時時與養兵說及,庶勝則可以立功,敗亦不至造孽。
    當此大亂之世,吾輩立身行間,最易造孽,亦最易積德。吾自三年初招勇時,即以
    愛民為第一義。歷年以來,縱未必行得到,而寸心總不敢忘愛民兩個字,尤悔頗
    寡。家事承沅弟料理,綽有餘裕,此時若死,除文章未成之外,實已毫髮無憾,但
    怕畀以大任,一籌莫展耳,沅弟為我熟思之。
    
        〔前此十四日與澄弟書雲:〕
    
        金陵大營於閏月十六日潰退鎮江,旋復退守丹陽。廿九日丹陽失守,和春、何
    桂清均由常州近至蘇城外之滸關,張國(木樑)不知下落。蘇州危如壘卵,杭州亦
    恐再失,大局決裂,殊不可問。余此次出外兩年,於往年末了之事概無甚懊悔,可
    東可西,可生可死,襟懷甚覺坦然,吾弟盡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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