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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鬧房的賀客,直到三更方散。伴娘將洞房略略收拾乾淨,展開衾枕,笑嘻嘻道
得一聲:「姑爺、姑娘,早早安置。」接著便輕輕合上雙扉,悄悄走了。
    張惠龍陡覺呼吸急促,胸隔之間,彷彿脹滿得透不過氣來;轉眼去望垂頭坐在
床沿上的青兒,不道育兒也正在望他,四目相接,她微微一驚,但隨即將眼睜得好
大,四處搜索,同時側耳靜聽。張惠龍不解為何,正要開口,便讓她搖手止住;同
時向後一指。他仔細察看了一下,方始明白後窗外面,還有些淘氣的女孩子在偷窺,
便笑著去開窗子看——不等他打開,就聽見雜亂的腳步聲,那群女孩子都笑著走了。
    於是青兒透了口氣,纖腰伸舒,像是從什麼束縛中解脫了出來,顯得很輕松自
在。作為一個新娘子的羞澀,自然還留在頰上眼中,但別的新娘子常有的疑慮怯懼,
在她卻沒有,有的只是無限的情,無數的話。
    反倒是張惠龍有些怯怯地,伸出一只手來,不知道是該撫她的肩,還是捏她的
手臂?
    「你坐嘛。」青兒輕輕地說,同時把身子往一邊挪了挪。
    這溫柔的慰撫,對張惠龍是一大鼓勵,他挨著她坐下,立刻便聞到一陣異樣的
香味:甜甜地、暖暖地,令人驚心動魄。
    他忽然想出一句話來問。「我叫你什麼?」
    看到他那僅兮兮的神情,又聽到這樣的一問,她忍不住好笑:「莫非你還不曉
得我的名字?」
    「我怎麼不知道?不過那個名字是大家喊的,不希奇。」他說:「要一個名字,
只有我能叫;專門歸我所有!」
    這也是傻話!但傻得有意思,青兒不由得深深看了他一眼——這一眼非常敏銳,
第一次認清了他的全貌;濃眉大眼和挺直的鼻子,配搭成粗獷的英俊。此刻她才發
現,世上的美男子原有兩種:一種是劍眉星目,皮膚白淨,人人都知道的漂亮美男
子;再有一種便是看似樸拙,細看才知每一處都跟女人截然不同,完完全全是個男
人的美男子。
    「我叫你小青青!」他問:「可不可以?」
    「隨便你!只要不叫我丑八怪就好了。」
    「丑八怪?」他彷彿很困惑地:「你不會是在笑我?」接著他又搖搖頭:「不
會的!小青青的心最好,從不會笑話人。是不是?」
    這話讓青兒覺得很安慰,至少他知道好歹;但是想起第一天相見的光景,猶不
免感到委屈,因而故意帶些冷笑的意味道:「就怕『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好意留人吃飯,反而看人家的臉嘴。」
    一說到此,恰好提醒了張惠龍。「嗨!」他扳著她的肩,讓她把臉轉了過來,
很認真地問:「小青青!我想了多少時候想不通,你為什麼要待我那麼好」
    這話給青兒的感覺是:九分安慰,一分失望。「傻瓜!」她白了他一眼,卻又
忍不住含著笑問:「你想了多少時候?」
    「常常在想,只要一閒下來就想。」張惠龍搖搖頭:「無論如何想不通。」
    「現在呢?」
    「也還是不懂。我想想我自己這個人,值不得你對我那麼好。」
    「你這個人!」青兒有些不滿:「別人看重你,你自己反倒看輕了自己。」
    「那也只是在你面前。對別人,我也不覺得我比別人差到什麼地方去!」
    青兒很高興地笑了,故意嘲弄著說:「看你像鋸了嘴的葫蘆似地,原來也很會
灌米湯。」
    「我是真心,你說它是米湯!」張惠龍笑道:「我也要這樣說了,『狗咬呂洞
賓,不識好人心』。」
    「你罵我狗!看我真的咬你。」
    「你咬嘛!」他把一只手伸到她唇邊。
    她也真的咬了,輕輕地;然後捧著他的手貼在她臉上,呼吸陡然急促了。張惠
龍吸了口氣,寬闊的胸脯慢慢膨脹,將她摟得緊緊地。
    「惠龍!」她喘著氣說:「我怕。」
    「怕!」他覺得困惑,想看一看她的臉,好明白她為何說這樣的話?但捨不得
松開手,只接著問了句:「為什麼?」
    「我怕你不在我身邊。」
    這才真的是傻話,張惠龍覺得怎麼回答也不合適,只好用同樣的話作答:「我
也怕,怕見不著你!」他越發把她摟緊了:「所以,在一起的時候不要錯過!你曉
得我此刻心裡怎麼在想?我在想:最好兩個人化作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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