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鞋之謎
第十五章

    警車駛到人行道邊,在道恩家又厚又重的大鐵門旁停了下來,年深日久已經有了裂
隙並長滿青苔的高大石牆環繞著宅邱和花園。下面幾層被石牆遮住的房子巍然聳立在綠
瑩瑩的草坪深處。
    三名警察留在車內,巡官奎恩、區檢察官薩姆遜和埃勒裡﹒奎恩緩步走向大門。一
個穿金銀鑲邊僕役制服的高個老人打開了門。巡官奎恩把他推到一旁,走進高大的、陳
設鳳雅的前廳。
    「招呼道恩先生去。」他氣悻悻地說,「不要浪費時間盤問了。」
    管家剛要張嘴抗議,可是又不敢造次,把話嚥了回去。
    「我怎麼稟報?」
    「巡官奎恩、奎恩先生、區檢察官薩姆遜。」
    「好吧,先生。請。」
    他們跟在管家後面,穿過一間間擺設得富麗堂皇的房間和一座座座舖著地毯的廳堂。
    最後,管家在一座分成兩扇的高大門前停了下來。
    「如果你們不反對,請和這位紳士一起在這兒稍稍等一下。」
    他鞠了一躬,邁著緩慢而均勻的步子走了出去。
    「和一位紳士在一起,」巡官低聲叨咕。「這能是誰呢?不會是皮特……可不是,
真是他!」
    在舖著地毯的、光線有些幽暗的大房間的對面角落裡,他們看到了皮特。哈泊,只
見他把身子深深地埋在皮圈椅中,臉上堆著汕笑望著他們。
    「精問,」巡官說,「你這是干什麼?你不是說回你的報館嗎?你是想搶在我們的
前面,對吧?」
    「這是我的軍事妙計,巡官。我本想見見這位尋歡作樂的亨德利克。可是我沒有成
功,於是我決定等等你們。請坐吧,夥伴們。」
    埃勒裡若有所思地在大廳裡踱步,沏覽藏書。靠牆,從地板一直到高大的古色古香
的天花板全都陳放著書籍,有幾千本之多。埃勒裡從架上拿下一本。這是一本沉甸甸的
帶有牛皮燙金封面的書。埃勒裡想翻閱書的內容。書頁沒有裁開。
    「是這樣,」他脫口說了一句,「我敢打賭,這裡百份之九十的書從買來的那天起,
就沒人讀過。「巡官坐到軟椅上。
    「我希望這個肥胖的蠢貨……」
    這時,兩扇門打開了,「肥胖的蠢貨」走了出來。他穿著西裝,顯得更胖了,臉笑
得堆起了一堆褶子。
    「歡迎!紳士們,看見你們我很高興!請坐,請坐!」
    區檢察官帶著一臉厭惡的神色看著阿拜﹒道恩的弟弟。
    埃勒裡對主人根本未予理睬。他仍然在瀏覽藏書。
    亨德利克﹒道恩坐在寬大的長沙發上,雙手交叉放在肥肚皮前。可是他一看到在遠
處角落裡的皮特,臉上的笑容馬上便消失了。
    「這是那個采訪記者嗎?巡官先生,有他在場我不講。
    喂,我說您哪,快走開吧!」
    皮特開始安慰亨德利克說:
    「道恩先生,不要激動。我不是以新聞記者的身份來的。對吧,薩姆遜先生?區檢
察官可以證實這一點。我只是根據我們的交情協助破案。」
    「道恩先生,可以相信皮特,」區檢察官說。「您不必感到拘束。」
    道恩瞟了采訪記者一眼。
    「他不會把我們的談話在報上披露出去?」
    「誰?我?」皮特顯得很氣憤。「告訴您,道恩先生,您這是侮辱我,」
    「您在醫院裡對我們講過一件事情,」巡官打斷他們的話說。「您暗示過,這件事
關係到您的生死。先生,現在您就全講出來吧,我聽著呢!」
    道恩連眼睛部不敢抬,曲意逢迎他說:
    「不過,紳士們,首先請你們向我保證,要替我保守秘密。」
    巡官奎恩閉上眼睛,手指伸進總是隨身攜帶的褐色舊煙盒裡。
    「您是怎麼的,想和警察局簽訂合同,是嗎?我說,道恩先生,您就把這件事向我
們講出來吧,不要討價還價。」
    道恩搖搖禿頭。
    「不,那可不行!巡官先生,您嚇不住我。您要先做保證,然後我再講。否則我不
講!」
    「照我的理解看,」巡官毫不客氣他說,「您是在為自家的性命擔憂。如果您需要
的話,我們可以保證保護您。」
    「您給我派警察嗎?」道恩急不可待地問。
    「如果您的安全需要的話,可以。」
    「那麼好吧。我欠債了……我欠吸血鬼的錢。已經有好幾年了,我一直向他借錢。
有時借的數目很大。」
    「對不起,」巡官打斷他的話,「這就要說得詳細一些。據我所知,您的收入並不
少!」
    胖子舉起手來,啪地拍了一下。
    「微不足道!我賭牌,賽馬時下注。我正像大家說的那樣,是個運動員。可是我不
走運。這個人總借給我錢。我可沒錢還!我老給他寫欠據。總共有多少錢……天啊!十
一萬美元。」
    薩姆遜打了一聲口哨。皮特的眼睛閃出光芒。巡官的臉色變得很嚴峻。
    「您用什麼財產給他做抵押?」他問,「您畢竟自己沒有資產啊。」
    道恩的眼睛瞇縫起來。
    「不是還有我姐姐的財產嘛!」
    「您是想說,」薩姆遜想知道得確切些,「道恩夫人在您的欠據上已簽字認可了嗎?」
    「咳,沒有!」他歎了口氣。「但是大家都知道,我是阿拜﹒道恩的弟弟,是一大
筆財產的繼承人。我姐姐對我欠的債一點兒都不知道。」
    「很有意思,」巡官嘟嚷道。「高利貸者借給您錢,因為他們知道,阿拜﹒道恩死
後,您會得到一大筆財產。應該說,謀劃得很巧妙!」
    道恩的嘴角耷拉下來。他的神色驚恐萬狀。
    「過了幾年,阿拜還沒死。所以我一直無法償清債務。
    不久前債主說,應該把她殺死。」
    他講完不作聲了。巡官和薩姆遜交換了一下眼色。埃勒裡不再翻書了,眼睛盯著道
恩。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巡官自言自語地低聲說道。
    「是誰借給您的錢?銀行家?實業家?」
    道恩的臉色變得蒼白,吃力地擠出一句:
    「米捨爾﹒卡達西……」
    「大麥克!」巡官和薩姆遜同時高聲說。
    「卡達西先生,」埃勒裡冷淡他說,「完全有無可置疑的理由證明他不在謀殺現場,
父親。阿拜﹒道恩被勒死的當時,一個醫生和兩個護士正給他做麻醉。」
    「當然,他不在場,」皮特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這種人是真正的鰻魚,又滑,又
不易抓住!」
    「不對,這不可能是卡達西,」巡官從牙縫裡擠出一句。
    「但是,這可能是他三個保鏢的其中一個干的!」區檢察官饒有興味地插了一句。
    巡官沉默不語,他好像很不滿意。
    「不對,不像。這種謀殺是精心策劃的,經過周密準備的。
    小維裡、卓,海克和斯納佩爾那類魯莽的傢伙干不出來。」
    「是這樣,不過根據卡達西的意思,他們……」薩姆遜起來反駁。
    「冷靜點,冷靜點,」埃勒裡從自己的角度打斷他的話。「你們不要匆忙。名言說
得好:三思而後行。父親,你不應該允許自己犯錯誤。請您講講,」他接著對道恩說,
「為什麼您和道恩夫人的姓是相同的?難道她沒有改姓丈夫的姓嗎?」
    「阿拜嫁給了查理﹒王﹒德﹒頓克,」道恩憂鬱地回答。「可是他死後,她又恢復
了娘家的姓。她對道恩這個姓感到很自豪。」
    「我可以證明這一點,」皮特插了一句。「早晨跑到醫院之前,我已經查過卡片目
錄。」
    「當然,我對道恩先生的所談絲毫不懷疑,」埃勒裡使勁擦著夾鼻眼鏡。「道恩先
生,我們最好還是談談您欠米捨爾﹒卡達西的債務吧。您提到紙牌、賽馬……可是您在
更大的、更引人入勝的賭博方面,情況又怎麼樣呢?我指的是女人。」
    「什麼?」道恩滿臉淌汗,臉上顯得更油光閃閃。
    「道恩先生,請回答我的問題!您的欠債簿上,有沒有欠女人的賬?」
    道恩用舌頭舔了舔嘴唇說:
    「沒有,我……我都付款了。」
    「謝謝您。」
    巡官站起來,好像無意中碰了一下道恩的軟綿綿的一只胖手。
    「我想,暫時就談到這裡吧,道恩先生。謝謝,您不必擔心卡達西。」
    道恩站起身,用手帕擦臉。
    「還有一件事,我們很想用一點兒時間見見格爾達小姐。勞駕,您上樓的時候……」
    「好的,好的,再見。」
    道恩蠢笨地搖晃著,很快走出門去。巡官奎恩發現寫字檯上有電話機,於是他往警
察局掛了個電話。在他通話的時候,埃勒裡象是隨便說了一句:
    「你們有這樣的想法沒有,就是我們的朋友道恩,這位活著的羅德斯島上的大人物,
給我們講這件事有些一反他自已以往模稜兩可的天性?」
    「當然樓,」皮特也有同感,「這個壞蛋。」
    「您是想說,如果卡達西被判謀殺阿拜﹒道恩罪,亨德利克﹒道恩就可以不必……」
薩姆遜皺起眉頭。
    「正是這樣,」埃勒裡說。「這位大人物就可以不必償付他的欠款了。正固為如此,
他才極力讓我們懷疑卡達西。」
    埃勒裡默不作聲。門開了,格爾達偎依著菲利浦﹒摩高斯的胳膊,走了進來。
    當著悶悶不樂、又很機警的摩高斯的面,格爾達講了在道恩宅邸的古老的、厚厚的
大牆外面道恩家與別人結下的深仇。阿拜。道恩和薩拉,法勒兩位都是上了年紀的婦女,
卻像潑婦一樣,不知為什麼一生總是吵嘴、罵街。原因格爾達也不知道。
    「道恩夫人是不是說過要解雇她,一次也沒說過嗎?」
    年輕婦女否定地搖搖頭。
    「咳,媽媽常常生氣,井揚言要把薩拉趕走,可是我們大家都知道,這不過是說說
而已。有一次我問母親,她為什麼不能和薩拉和好。她不知為啥很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說,
這都不過是我的感覺而已。她還補充說,處在她這種地位的女人不可能和女僕保持親呢
的關係。不過,這……這也和母親的為人不相符。」
    「這方面的情況,我已經講過了,」摩高斯打斷了她的話。
    誰也沒有理睬他。
    「家庭爭吵,」格爾達接著說,「未必包含著什麼重要的內容。」
    巡官突然又把話題轉到今天早晨發生的事情上。
    「您說過,」他問,「法勒小姐把您留在休息室裡,一個人出去至附麼地方轉了一
會兒,在這之後不久,摩高斯先生就到您身邊來了?在去手術室之前,摩高斯先生是不
是一直和您在一起?」
    「是的,只有十分鐘左右不在一起。我請菲利浦去找到讓奈博士,向他打聽一下母
親的健康情況。這時候薩拉還沒有回來。過了一會兒,菲利浦回來說,沒有找到博士。
是不是這樣,菲利浦?」
    「你說得都對。」
    「道恩小姐,這是在幾點鐘?」巡官很有禮貌地提出了問題。
    「嗯,準確時間我記不得了。當時是什麼時間,菲利浦?」
    摩高斯咬起了下嘴唇。
    「我想,大概是在十點四十分左右,因為我馬上就得去看手術,手術不一會兒就開
始了。」
    「是的,是的,」巡官站起來說,「我看,就談到這裡吧。」
    埃勒裡急忙問:
    「丹寧小姐還在您這兒嗎?我很想和她談談。」
    「她已經走了,」格爾達疲倦得閉上了眼睛。「由於她的一番盛情,我才回到這裡。
可是她應該回到醫院去。她在那裡有工作,這您是知道的。」
    「附帶說一句,道恩小姐,」區檢察官笑笑說,「我相信,您是樂意在各方面協助
警察局的。譬如說吧,假如得查閱道恩夫人的私人文件,說不定從中會揭出新的證據。」
    姑娘點點頭,在她那毫無血色的臉上流露出悲痛欲絕的神情。
    「是啊,可是我總還是不能相信……」
    摩高斯氣憤他說:
    「家裡沒有什麼材料能對你們有幫助。她在實業方面的證件和其他文件全部在我手
裡。你們什麼時候才能讓我們得到安寧?」
    他關懷備至地俯身看看格爾達。她抬眼望著他,站起身來。他們一一起走出房間。
    接著請來了老管家。他走進來,面部毫無表情,但是他那一對小眼睛卻異常活潑。
    「您叫勃利司脫嗎?」巡官問,「您懂得,您應該講實話,只許講實話。道恩夫人
和薩拉,法勒經常吵嘴嗎?」
    「怎麼說呢,先生……一般說來,是的,先生。」
    「為什麼吵嘴?」
    勃利司脫的眼睛裡閃出哀求的目光:
    「我不知道,先生。她們總是爭吵。有時我們聽見過。
    可是我們從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據我看……據我看,她們彼此不能相容。」
    「您敢肯定僕人中沒有誰知道她們不和睦的原因嗎?」
    「我敢肯定,先生。有僕人在場時,她們總是盡量不爭吵,先生,爭吵一般是在道
恩夫人的房間或者法勒小姐的房間裡。」
    「您在這兒干了多久了?」
    「十二年,先生。」
    「您可以走了。」
    勃利司脫鞠了一躬,慢慢走出書房,大家都站起來。
    「也許應該再把法勒叫來?」皮特問,「我認為應該再審問她一次。」
    埃勒裡搖了搖頭:
    「別打擾她了。她反正也跑不掉。皮特,我們的對手不是強盜。她神經上有病。」
    他們不慌不忙地離開了這所宅邸。
    埃勒裡深深地吸了一口一月的清新空氣。皮特和他並肩走著。巡官和薩姆遜走在他
們前面。四個人一塊兒奔向圍牆門口。
    「喂,皮特,你有什麼看法?」
    記者抱怨說:
    「這些都是胡扯。我沒看到真正的線索。每個人都有可能犯罪,而且大多數人都有
一定的理由。我若是處在巡官的地位,我一定要深入翻查華爾街的卷宗。老太婆阿拜使
不少未來的洛克非勒破了產。今天早晨可能有個人決定在醫院裡向她報仇。」
    「皮特,在這種游戲中我父親不是新手,他正沿著這條線索偵查哪。你也許有興趣
知道,我已經把一些人的名字從被懷疑者的名單中勾掉了。」
    「你?」皮特停住腳步問,「埃勒裡,你先讓我點出兇手的名字來。這件事是法勒
干的嗎?」
    埃勒裡搖了搖頭。
    「這其中總有點奧妙。兩個愛吵架的兇狠女人都按拿破侖的忠告行事:『家丑不可
外揚』。若說是她下手謀害的,情理不通,皮特。」
    「你認為,在她們爭吵的背後隱藏著什麼秘密嗎?」
    「對這一點我深信不疑。十分明顯,法勒知道這個秘密。可是這個秘密在哪方面是
不可告人的……這一點使我困惑不解。」
    四個男子漢坐到警車裡。人行道上留下三個探警。他們悠閒地穿過圍牆大門,沿著
石舖甬道,朝道恩宅邸走去。
    這時,菲利浦﹒摩高斯從正門出來,仔細向四處看了看;看到三個探警,律師木然
愣住。他略一恩忖,迅速扣上大衣的全部紐扣,從台階上跑下去。經過探警身邊時,摩
高斯低聲含糊他說了聲,「對不起」,便消失在大門外了。
    走到人行道時,摩高斯猶疑片刻,然後向左轉,朝市中心的方向走去。他一次也沒
有口頭。三個探警在柱廊旁分手,其中一個轉了出來,掀起衣領,追趕摩高斯去了。第
二個消失在主樓不遠的樹叢中。第三個拾級而上,大聲地敲著正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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