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鞋之謎
第七章

    埃勒裡攙著這位激動得渾身直抖的矮個子外科大夫。
    「安靜些,博士。坐下,請坐下。我們很快就能搞清楚。是誰在敲門?請進!」
    門口出現了一個身穿便服的大個漢子,寬寬的肩膀,明亮的眼睛,鐵板的面孔毫無
表情。
    「維利!」埃勒裡喊道。「我父親已經來了嗎?」
    新來的人認真地打量了全體在場的人,嗓音很低他說:
    「沒有,奎恩先生,他還在路上。本地的警察和區局的探警已經趕到了。他們想進
來。」
    「不,不必進來,維利,」埃勒裡忙說。「讓這些人先在街上待一會兒。未經我允
許,不許放他們進來。父親一到,馬上通知我。」
    大個子退了出去,隨手把門輕輕關上。
    埃勒裡再次對護士說:
    「普賴斯小姐,現在您所說的應該非常非常準確。請您把自從列茲裡博士和克萊頓
小姐離開而留下您看護道恩夫人起,到手術開始止,這段時間內發生過的一切都講給我
們。」
    護士舔了舔嘴唇,神情不安地向外科大夫瞥了一眼。
    「事情很簡單,奎恩先生。我們把道恩夫人從樓上抬下來,送到術前準備室以後,
列茲裡博士和克萊頓小姐馬上離開了,我在這裡也同樣無事可作。博士剛剛又一次檢查
過病人,認為一切正常……」
    埃勒裡點點頭。
    「好,好,請講講您那位來客吧。」
    護士臉上蒙上薄薄一層紅暈。
    「好的,先生……那個人……我誤認成讓奈博士的那個人走進術前準備室,這是在
列茲裡博士和克萊頓小姐走後。
    過了十到十五分鐘左右發生的。」
    「他是從哪個門進來的?」埃勒裡間。
    「瞧,就是這個門,」護士指指通向麻醉室的門。
    埃勒裡急問敏欽博士:
    「敏欽,今天早晨誰在麻醉室待過?那個房間用過嗎?」
    敏欽聳聳肩膀。普賴斯小姐替他解了圍。
    「那兒有一個病人正作麻醉,奎恩先生。施行麻醉的好象是奧別爾曼小姐和拜爾斯
博士。」
    「好,繼續講吧。」
    「那個人一拐一拐地走進術前準備室,身上穿著外科大夫的服裝。他隨手關上門……」
    「怎麼關的?很快嗎?」
    「是的,先生。他馬上隨手帶上了門,床車就在那兒,上面躺著道恩夫人。他向她
俯下身去,後來站直身子,搓著兩手……好象洗手似的。」
    「他一直沒有吭聲,是嗎?」
    「噢,是呀,先生。他一句話也沒說過,只是搓手。這是讓奈博士給手消毒時非常
典型的動作。正因為如此,我以為他想在手術前給病人作最後一次檢查。我就到消毒室
去,到那兒……」她指著大廳一端的小房間。「我在那裡準備好了升汞溶液和用來涮洗
的酒精,然後,我……」
    「據您估計,您在消毒室待了多長時間?」埃勒裡又一次打斷她。
    護士思索片刻。
    「啊,我想……不超過三分鐘。我記不准了……然後,我回到術前準備室,把溶液
放在這兒,就是這個臉盆架。在這兒,讓奈博士……我想說的是進來的那個人,他在這
兒開始很快地涮洗兩手。」
    「比平時快嗎?」
    「對,這點我發現了,奎恩先生,」她答說。她盡訂能不瞅外科大夫。此時,外科
大夫正用胳膊時支著膝蓋,死死地盯著她。「在此以後,他取過我手裡的外科用毛巾,
擦千兩手,打著手勢命令我端走臉盆。我往消毒室走時,發現他又走到床車旁,俯在患
者身上。等我回來,他已經直起腰板兒,正在整理患者蓋的罩單。」
    「講得全都很清楚,普賴斯小姐,」埃勒裡說。「請口答下面幾個問題:外科大夫
洗手消毒時,您在他附近嗎?您是否看見了他的手?」
    普賴斯眉毛一一揚。
    「沒有,沒有在意。您知道,我那時什麼懷疑也沒有。」
    「真可惜,您沒有看見他的手,」埃勒裡嘟味道。「普賴斯小姐,請您再告訴我,
您第二次把臉盆送回消毒室時,離開這兒多長時間?」
    「不超過一分鐘。我只是倒掉溶液,沖洗一下臉盆,」
    「這個人是在您回來後多久走的?」
    「哦,馬上就走了!」
    「還是從進來時的那個門?」
    「對,先生。」
    「可以理解……刃埃勒星在室內踱了幾步,一邊沉思,一邊用夾鼻眼鏡敲打手掌。
「普賴斯小姐,根據您的話,可以想象出在當時的術前準備室裡是一片不尋常的寂靜。
在這整個過程中難道您神秘的來客連一個字也沒說嗎?哪怕一個毫無意義的字都沒說過?」
    護士明亮的眼睛望著空間。
    「奎恩先生,您知道,他連嘴都沒張開過一次。」
    「這並不奇怪,」埃勒裡冷冷地指出。「整個事件處處充滿謎團……普賴斯小姐,
您也什麼沒說嗎?外科大夫進來時,難道您沒有向他問好?」
    「沒有,先生,」她連忙回答。「但是我和他講話,已經是我在消毒室準備溶液的
時候。」
    「您能準確地記起您說過些什麼嗎?」
    「沒有什麼特殊的,奎恩先生。我深知讓奈博士的脾氣。他有時非常沒有耐性,
「她的唇邊露出一絲笑意,但一見外科大夫在椅子上侷促不安的神情,笑容轉眼就消逝
了。
    「我……我向他喊:『讓奈博士,我會馬上準備好一切的』」
    埃勒裡瞅了瞅外科大夫。
    「這個人扮演您這個角色的技巧多麼高超啊!」
    「看得出來,看得出來,」讓奈博士囁嚅道。
    埃勒裡又轉過身問護士:
    「普賴斯小姐,也許您又想起了什麼?」
    她沉吟不語。
    「我想起,還發生過一件事。不過,這僅僅是一件瑣碎小事,奎恩先生。」
    「人們都稱我是小事專家,普賴斯小姐,」埃勒裡笑道,「那麼,是件什麼事呀?」
    「我第一次在消毒室的時候,聽見術前準備室的門開了,過了不大一會兒,有一個
男人聲音說:『啊,對不起。』接著門就關上了。不管怎麼樣,我聽到了關門的聲音。」
    「是關哪個門?」埃勒裡問。
    「遺憾得很,先生,我說不准。因為很難憑聲音斷定是哪個門。至少我是無法辦到
的,尤其當時我一個門也看不見。」
    「好吧,不過您聽出是誰的口音?」
    她的手指在神經質地顫抖。
    「恐怕我在這方面是您的壞助手,奎恩先生。口音好象挺熟悉,但是當時它並沒有
引起我的注意,所以現在我說不出這是誰。」
    外科大夫疲乏地站起身,絕望地走到敏欽跟前。
    「天哪,多麼荒謬的事呀!」他的嗓音沙啞。「簡直是血口噴人,敏欽,你不相信
我會牽連到這樁事裡吧,啊?」
    敏欽兩手一攤。
    「讓奈博士,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護士馬上站起來,眼裡閃著哀求的目光走到外科大夫跟剛。
    「讓奈博士,情您……我根本無意讓您處於難堪的境遇。這當然不是您。奎恩先生
清楚這一點……」
    「好了,好了,」埃勒裡笑道。「咱們不要再演這使人窘迫的怪劇了!請坐,先生。
普賴斯小姐,您也請坐下。」
    他們一一落坐,都感到處境尷尬。
    「在這個『冒名頂替者』逗留術前準備室期間,您沒感到有什麼不正常的嗎?我們
姑且把這個人稱作冒名頂替者吧。」
    「當時並沒有感到。當然嘍,如今我看出了許多蹊蹺的地方:比如,他一直一聲不
吭,洗芋時又特別匆忙。」
    「冒名頂替者走後,又發生了什麼事兒?」
    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我以為這只不過是醫生檢查病人,確信一切正常,因此我只是
坐在椅於上等候。不一會兒護士們就來了,把病人帶進了手術室。」
    「在此期間您一次也沒有看過道恩夫人嗎?」
    「奎恩先生,您指的是我是否到過她身邊摸脈搏或者進行檢查嗎?」她歎了一口氣。」
我當然不時地看她,不過我知道她處於昏迷狀態……她的臉色慘白……而且醫生又剛剛
檢查過……您應該理解我……」
    「我理解,完全理解您,」埃勒裡說。
    「況且,我得到的命令是,只要沒發生什麼意外,我不能驚動病人。」
    「對,當然嘍!普賴斯小姐,還有這麼個問題。您發覺沒有,冒名頂替者的哪條腿
瘸?」
    護士疲倦地彎腰坐在椅子上。
    「他的左腳好象有點兒軟弱無力。他全身重量都支撐在右腳上,同讓奈博士一模一
樣。但是,當然……」
    「對,對,」埃勒裡說。「那個人存心要扮演讓奈,他自然是不會忽略這個細節的。
我們就談到這吧,普賴斯小姐。您幫了很大忙。現在您可以回手術室去了。」
    「謝謝,」她輕聲說,朝讓奈瞥了一眼,對敏欽莞爾一笑,走了。
    敏欽隨即關上室門,在相當一段時間內,室裡又一次籠罩著一片沉寂。埃勒裡擦拭
夾鼻眼鏡。讓奈揉搓煙卷,欲點燃。可是,他憋不住,逸然一躍而起:
    「喂,奎恩,也許夠了吧?您知道得清清楚楚,我根本沒有到過這裡,任何一個策
劃謀殺、而且熟悉我的為人和醫院佈局的壞蛋,都能夠幹出這個勾當。人人皆知我腿腳
有殘疾,誰都曉得只要我在醫院,每天總有四分之三的時﹒間身穿外科手術服。這簡直
象青天白日那樣一清二楚!」
    「對,從表面看,確實像有個人在利用您的單純,」埃勒裡一面平靜他說,一面密
切注視著讓奈。「但是,應該承認,這個人相當聰明。」
    「這一點,我並不否認,」外科大夫含混不清他說。
    「他愚弄了跟我多年的普賴斯小姐。路過麻醉室,他還騙過了好幾個人……喀,有
什麼好說的呢。奎恩,您打算怎麼處理我?」
    敏欽尷尬地連同身下的椅於一起向後挪了一挪。
    「處理?」埃勒裡不由失笑,「博士,我幹的這一行是運用推斷分析。我好象蘇格
拉底,只知道提出問題。所以,對您,我也要問:演出這幕戲的時節,您在哪兒?又作
了些什麼?」
    讓奈挺直身軀。
    「我在哪兒,您明明知道啊!您聽見了我同柯勃的談話,親眼看見我跟隨他去接待
客人。這些再清楚不過了。」
    「我今天異乎尋常地好奇,博士……您和客人談了多長時間?在哪兒談的?這些都
是我目前感興趣的。」
    「幸虧我離開你們時看過表。那時是十點二十丸分。我的表很準,外科大夫的表不
准還行?柯勃把我領到候診室,我同客人在那裡見了面。接著我又把他帶到我的辦公室。
我的辦公室也在那條走廊,幾乎正對著主電梯。我覺得,這就是全部情況。」
    「並不盡然,博士……您和客人在辦公室裡談了多久?」
    「大約談到十點四十分。手術時間就要到了,我不得不縮短談話。我還得作手術前
的準備工作:穿外科手術服,通過消毒滅菌室……因此,等客人一走,我立即直接到手
術室來了。刃「據我觀察,您進來時走的是西走廊的那個門,」埃勒裡從牙縫裡擠出這
句話。
    「對,是這樣。」
    「您把客人送到大門口了嗎?是您親自送他出去的?」
    「當然!」外科大夫再次開始激憤起來。「喂,奎恩,您為什麼象對待罪犯似地問
我?」
    外科大夫又狂怒了,嗓音變成尖叫聲,脖頸上暴起一根根紅色拳曲的靜脈。
    埃勒裡走近讓奈,善意地笑著說:
    「順便問問,博士,您的客人是誰?既然您對我在所有其他方面都直言不諱,那麼
我希望您不反對把這件事也告訴我。」
    「我……」讓奈的怒容頓時消失了,臉色變得灰白。接著,他募地挺直腰板,抻了
抻罩衣,用舌頭舔著干燥的嘴唇。
    猛然傳來一陣敲門聲,埃勒裡迅速轉過身來喊道:
    「請進!」
    門開處走進一個身穿深灰色西裝,瘦小枯乾的白髮男人。他面含微笑,身後跟著一
大群警察。
    「你好,爸爸,」埃勒裡急步迎上前去。他們握握手,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埃勒裡剛能為人察覺地點了一下頭。
    「你來得正是時候。將要由你來經手偵查一件相當有趣、而且又是茫無頭緒的案子。
請大家進來吧。」
    他閃過一旁,理查德﹒奎恩巡官一馬當先,走在前面,招手邀請同事們跟著他進來。
他匆匆審視了房間,向讓奈和敏欽二位博士點頭致意。
    「過來吧,小伙子們。這兒的事足夠大家干的,人人有份。埃勒裡,怎麼,你著手
辦這件案子了?已經解決了嗎?
    喂,維利,快進來,關上門!這幾位紳士是什麼人?啊,是醫生!……不,利特希,
您在這間屋子裡是什麼也找不到的。我想,可憐的老夫人被害時是躺在這兒吧?驚人,
太驚人了!」
    理查德﹒奎恩仔細觀察了周圍的一切,任何東西也逃不過他那一雙銳利的小眼睛。
埃勒裡把父親介紹給兩位醫生。
    他們二人默默鞠躬施禮。陪同巡官到來的警察已經分散到大廳各處。有一個人好奇
地碰了碰床車,床車在橡皮地板上滑動了幾厘米。
    「他們是區裡的偵探嗎?」埃勒裡開玩笑說。
    「是利特希帶來的偵探:」老頭子笑了。「你可不必因他們在場而縮手縮腳。咱們
還是先到一邊去,你把最主要的情節講給我聽聽。我看得出來卜眼前是個傷腦筋的複雜
難題。」
    「你的眼力不錯,」埃勒裡冷然一笑。
    他們走到一邊。埃勒裡向父親概括講述了早晨發生的事情,包括醫生和護士們的供
伺。老人傾聽著,贊許地頻頻點頭。隨著埃勒裡的講述接近結束,老巡官的面容也變得
愈來愈嚴肅。他掉轉身面向自己手下的人員,朝著高個子中士警官托馬斯﹒維利說:
    「維利,普魯梯博士怎麼答覆的?」
    「法醫正忙於一件要案,」維利用男低音說。「他過一會兒才能來。」
    埃勒裡斜眼瞟著讓奈博士。讓奈慢慢走到牆邊,兩眼呆滯地盯著自己的鞋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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