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第二部--野焚
三 彭玉麟私訪水下道,楊岳斌強攻九洑洲

    彭玉麟、楊岳斌統率湘軍長江水師很快來到了落星寺。曾國荃親到船上與他們見了面。
第三天,三人乘坐一條小民船從大勝關一直劃到燕子磯,借助千里鏡查看太平軍在這一帶的
設防。長江控制著金陵的西北兩面,從楊秀清開始,便十分注意對進入金陵地段的長江水路
的防守,經過十多年來的修築,這一帶堡壘林立,且高厚堅固,尤其以大勝關、九洑洲、草
鞋峽、七里洲、燕子磯等處更是重點設防。其中九洑洲駐紮了一萬人馬,以康祿為主帥,呤
唎為副帥,更是鐵壁金湯,控扼著江浦至金陵的水上通道。彭、楊等人查看一番後,都覺得
這場仗不容易打。
    「再難打也得打,千里長江就這一小段在長毛的手中了,我們難道就甘心受阻於大勝關
嗎?」對自己的水師戰鬥力充滿信心的楊岳斌,不管困難多大,也要以強攻拿下。
    「水路不肅清,就不能關住金陵的北門,二位非拿下不可!我再要劉連捷帶五千陸師來
支援你們。」曾國荃在一旁竭力慫恿。
    「長毛已到窮途末路,當然不可能阻擋我水上雄師。不過,困獸猶鬥,何況他們目前尚
未大敗,實力仍很強。我想先以九洑洲為突破重點,明天派小股戰船去試探試探。」彭玉麟
經過一番熟慮後說出了自己的意見。楊岳斌、曾國荃都急於成功,不以彭玉麟的謹慎為然。
    第二天,楊岳斌親率三千水師強攻九洑洲。激戰一整天,死了百多人,毀壞戰船幾十
艘,九洑洲巋然不動。楊岳斌沮喪收兵,但不服氣。第三天又整隊前行打了大半天,仍然無
功而回。彭玉麟說:「九洑洲防守嚴密,一味強攻不是法子,我們要學宋江三打祝家莊的經
驗,想法子刺探清楚後再去打。」楊岳斌說:「好是好,只是難以進去。」彭玉麟說:「試
試看吧!」
    彭玉麟和劉連捷兩人,一人裝獵手,一人扮樵夫,悄悄坐一只小劃子,劃到江北上了
岸。劉連捷今年三十四歲,是貞干在湘鄉讀私塾時的同窗,為人甚是機警,且武藝極好。二
人來到九洑洲旁。這九洑洲長約有十五六里,寬在一二里至六七里之間,位於長江主航道以
北,與北岸相隔一條十余丈寬的水帶。江邊盡是蘆葦和茅草。二人沿著一條羊腸小道邊走邊
留心觀察,時時聽見洲上傳來諠譁聲,但江邊卻異常寂靜冷落,走了個把時辰,尚不見一個
人。劉連捷有收穫,打了兩隻野兔,一只五彩斑爛的錦雞。彭玉麟只是隨便拾了幾根枯柴應
付應付。正在失望之際,忽見水邊茅草叢中露出一只舊斗笠來。
    「有人在那兒。」彭玉麟提醒劉連捷。二人走近看時,果然見一個年在六十歲以上的老
漁翁,安詳地坐在一塊石頭上,垂著一根長長的釣竿。
    「老伯伯釣了多少魚啦?」彭玉麟操著少年時代在舅媽家裡學會的蕪湖話問。蕪湖與金
陵相隔不遠,口音接近,老漁翁沒有懷疑他們是異鄉人。
    「今天刮什麼好風,把兩位老弟吹過來了!這塊坐坐。」老漁翁指著斜對面一塊大青
石,對彭玉麟、劉連捷說。他在這兒釣魚,三五天不見一個人是常事,更莫說有人主動向他
打招呼了,真所謂空谷足音,他很快活,因此對彭、劉很熱情。
    「聽說這裡有好野物,走了幾十裡路趕來,老半天見不到一個人,沒有想到在這裡遇到
了姜太公。」彭玉麟更快活,緊挨著老漁翁坐下,一邊拿起魚簍看,見裡面盛著大半簍魚。
    「老人家的釣術很高喲!」
    受到稱讚,老漁翁越加高興:「不瞞二位說,這裡野物並不多,但魚多。尤其是我坐的
這個地方,有個小小的漩渦,四面八方的魚都趕到這塊來了,每天都可以釣到二三十斤。」
    「這麼多!」劉連捷情不自禁地冒出了一句湘鄉話,彭玉麟瞟了他一眼,他意識到失
言,於是閉住嘴不再說了。這句話只有三個字,老漁翁根本沒有聽出語音來,接著說:「吃
是吃不完,兵荒馬亂的,賣也賣不起價,送些給別人,剩下的就曬乾,日後慢慢吃。」
    彭玉麟心想:江邊只有這個老漁翁,再也遇不到第二人,且他天天在此垂釣,一定曉得
些內情,必須抓住不放,從他口裡挖出些東西來。彭玉麟有意奉承:「老伯心腸好,這麼活
鮮鮮的魚白送給人,真少有!老伯,聽說釣魚中的學問大得很,你老給我們傳授點吧!」
    「釣魚又不是讀書做官,有什麼學問不學問,天天釣就是了。天長日久就釣出來了,哪
裡是講得出來的!」老漁翁憨厚地笑著,彭玉麟想他說的是實話,想了片刻,說:「老伯,
我聽人念過一首釣魚歌訣,你老聽聽看有沒有道理?」
    「釣魚還有歌訣?你念出來給我聽聽。」老漁翁顯然很有興趣。
    「好,老伯請聽。」彭玉麟一字一板地念道,「釣魚釣魚,心神專一。春釣淺灘,夏釣
樹蔭,秋釣坑潭,冬釣朝陽。春釣深,冬釣清,夏池秋水黑陰陰。春釣雨霧夏釣早,秋釣黃
昏冬釣草。深水釣邊,淺水釣淵,雨季魚靠邊。魚兒頂浪游,釣魚迎浪口。釣翁釣翁,莫釣
南風。西風要到酉,釣魚切勿守。輕提慢慢動,魚兒上釣勤。水下小魚多,大魚不在窩。」
    「有道理,有道理。老弟,你懂得很多哇!」老漁翁大笑,滿臉皺紋又多又深,像一塊
石磨似的。「我釣了幾十年的魚,人蠢,編不出這樣好聽的歌訣,只知道魚跟人一樣,冬天
怕冷喜太陽,夏天怕熱躲蔭涼。眼下天氣熱了,我就在這塊釣,這裡樹木多,蔭涼,魚就趕
到這塊來。一到冬天,我就到那塊釣。」老漁翁指了指右前方,「那塊樹少,陽光多,魚都
往那塊趕。」
    「這就是老伯的訣竅。」彭玉麟忙恭維。老漁翁很開心,說:「眼下正是鰣魚入江產卵
的時候,我還常常釣到鰣魚。這種魚別處釣不到,就這個小漩渦有。告訴了兩位老弟,你們
可別說出去噢!」
    老漁翁的胸懷坦蕩使彭玉麟感歎起來,到底是與明月清風作伴的人,無機心,無憂愁。
這才是真正的人生!老漁翁從水中撈出一只大竹簍來,笑嘻嘻地打開簍蓋,裡面有五六條近
兩尺長的大鰣魚在跳動,陽光照著銀白色的魚鱗,甚是逗人喜愛。
    「老伯伯,這幾條鰣魚大概要賣得兩把銀子吧!」彭玉麟在蕪湖生活過,知道長江中的
鰣魚是一種名貴魚,尤其以揚子江這一段的鰣魚味道更鮮美,更值錢。
    「不瞞兩位老弟。」老漁翁得意地笑著,指了指對面的九洑洲說,「明天我給洲上的洋
大人送去,他要給我二兩銀子。」
    「你是說這個洲上的洋大人?」如同進山探寶的人驀地發現尋找了多久的寶物,彭玉麟
心裡歡喜極了。
    「洲上的洋大人叫呤唎,據說是英國佬。還有一個洋婆子,是他的老婆。他們兩個人都
要吃我釣的活鰣魚。洋大人說他到過很多國家,吃過很多山珍海味,再沒有比我釣的鰣魚更
好吃的了。這次積了半個月,明天一早給他送去。賣了魚後,我去買酒割肉,兩位老弟就在
我這裡住兩天如何?」
    「多謝老伯。我們也是兩個酒鬼,葫蘆裡正裝著一壺好酒,宰了這只野兔,烤了它下酒
吧!」老漁翁的話提醒了彭玉麟,忙拉著他來到一塊沙礫地。劉連捷拔出腰刀,三刀兩下地
剝了野兔的皮,將彭玉麟拾來的乾柴架起來,燒火烤肉。不一會,河灘上飄出一股兔肉香,
三個人用手撕扯著兔肉,一口接一口地喝起酒來。幾口酒喝下去,彭玉麟與老漁翁彷彿成了
相交幾十年的老朋友了。
    「老伯,你怎麼會與洲上的洋大人相識的?」彭玉麟存心抓住九洑洲不放。
    「老弟,你不知道,我本是住在這洲上的人。」老漁翁的臉開始泛紅,看來酒量並不大。
    「九洑洲上還住著人家?」彭玉麟驚問。
    「怎麼沒有人家?原先也有十幾戶的。咸豐三年,城裡的太平軍上了洲,在洲上修堡
壘,我們都扛過石頭。太平軍很和氣,幫他們做事都給錢。那時洲上的軍隊不多,我們也都
照樣住著,在洲上種菜喂豬,賣給太平軍,日子過得比先前好。去年,說是朝廷派曾九帥帶
兵來到城下,要收回天京,九洑洲上的軍隊就一下子增多了。」
    「現在洲上有多少人?」彭玉麟趕緊抓住這個話題提問。
    「很多,我也不知道確數,總有一萬多吧!」老漁翁順手拿起一根枯柴扔到火堆裡,快
熄的火又重新燃起來。「洲上也來了新頭領,大頭領稱楚天義,二頭領便是剛才說的洋大
人。洋大人要我們統統都搬走,說是要打大仗了,免得在洲上白白送死,我們十多戶人家都
搬了。我家搬得不遠,離這裡只有四五裡路,心想暫時住住,打完仗後還得上洲種莊稼。我
也沒有別的事做,就天天到這塊釣魚。有一天,洋大人見到了我釣的鰣魚,問我這是什麼
魚。」
    「老伯,你還懂洋話?」彭玉麟故意打趣。
    「老弟說得有味,我這個糟老頭還能聽得懂洋話麼!是這個洋大人會講中國話。你們大
概沒聽過洋人講中國話吧!那真講得好,比我們中國人還講得好聽。」老漁翁今天特別快
樂,「我說這魚叫鰣魚。洋大人搖搖頭說從沒見過,好吃嗎?我說最好吃,你拿一條去吃
吧!我從魚簍裡抓起一條尺多長的鰣魚遞過去。洋大人笑著說我收下了,給你錢。說著從口
袋裡掏出一把錢來給我。你們猜猜有多少?」
    彭玉麟搖搖頭。
    「五百文!」老漁翁自己回答了,「若是拿到江浦去賣,一百文還賣不到。第二天,洋
大人派人找我,說魚味道好得很,要我每個月送兩次魚給他,魚要大的,就按昨天給的價,
每條五百文。哪裡去找這麼好的生意!我滿口答應。」
    「噢,是這樣的。」彭玉麟若有所思地望著對面的九洑洲,慢悠悠地說。過一陣子他又
問,「老伯,你們過去住在洲上,是怎麼到岸上來的,划船過來嗎?
    「不,我們不坐船!」
    「不坐船?」劉連捷是個急性子人,忘記了剛才的失言,又脫口而出一句湘鄉話。彭玉
麟忙接過去:「老伯,你方才說不坐船,那又怎樣上得岸呢?」
    「我們靠兩隻腳走。」老漁翁笑嘻嘻地,好像在賣弄關子。
    彭玉麟、劉連捷不解地望著他。「老弟,你們不住這裡,當然不知道,九洑洲原本有一
條路與岸上相連的。」
    有一條路?探寶的湘軍將領們又挖得了一件寶物。
    「九洑洲與江岸相隔的這一段,水淺,底下都是爛泥,不能走船,洲上的人合力修了一
條路,有四五尺寬,車馬都可以走。」
    「為何現在沒有了呢?」彭玉麟追回。
    「楚天義和洋大人來後,將路削去了三尺多,原來是高於水面一尺多,現在是低於水面
一尺多,眼下水豐,路看不見,待到冬天枯水季節,路上還可以走人。」老漁翁動了感情
說,「楚天義是個好人。他說現在因為打仗,不得不挖路,但不能全部挖掉,打完仗後還要
再填起來,老百姓好用。」
    彭玉麟和劉連捷都暗自得意,多虧了這個「好人」,有路就好辦了。
    「老伯,你今天就把魚送去吧,我們和你一起到洲上去看看。」
    「今天送魚倒是可以。不過,」老漁翁猶豫著,「不過兩位老弟去怕不行。」
    「為什麼?」
    「楚天義和洋大人一再招呼,只能讓我一個人上洲,不能再帶別人。」
    「老伯。」彭玉麟將酒葫蘆遞過去,殷勤地勸老漁翁再喝一口,「我們今天能在一起喝
酒吃肉也是緣分,難得,你就帶我們到洲上去看看吧!」
    「只怕是守關口的將爺不放。」老漁翁慢慢說,突然靈機一動,「好吧,兩位老弟硬是
要去,就帶上那只死野兔和錦雞,過關時送給他們。你們只說也是住在這個洲上的人,一年
多沒回來了,想看看,求他們放行。」
    「那太好啦!」彭玉麟站起來說,「過幾天我們再打幾隻野兔送給老伯下酒。這就請老
伯帶路吧!」
    趁著老伯收拾漁簍的時候,彭玉麟用衡陽話悄悄地對劉連捷說了幾句。老漁翁帶路,在
一個堆滿鵝卵石的地方停下來,脫掉草鞋,卷起褲腳,彭、劉也脫鞋卷褲,跟著老漁翁下了
水。果然只有膝蓋深的水,下面便是堅硬的泥路。彭玉麟在心裡默默地感激老天保祐,攙扶
著老漁翁邊走邊說,劉連捷背著魚簍獵物有意落在後面,每隔丈把遠便在兩旁插上蘆葦桿。
桿頂只露出水面兩寸長,並不引人注意。
    「劉二爹,你又給呤唎將軍送魚來了。」剛一上洲,便見從石壘裡走出三四個太平軍
來,每人頭上包一塊大紅布。
    「是啊,是啊。」老漁翁笑呵呵地迎上去,「好幾日沒見了,將爺們都好哇!」
    「劉二爹,這兩個人是誰?」內中一個高個子太平軍指著彭玉麟、劉連捷問,並以警惕
的目光將他們上下打量了一番。
    「將爺,我們原先也是住在這個洲上的,想看看過去住的屋子。」彭玉麟走前一步,仍
以純熟的蕪湖話回答。
    「過去住在洲上的?怎麼從沒見過!」高個子懷疑地問。
    「是這樣的。」老漁翁情急智生,「將爺們來到洲上時,他二人正外出做生意去了,回
來時家已搬出洲,將爺們沒見著。他們今日死活纏著我,要來看看,將爺們行行好,放他們
進去吧!」
    「那不行!楚天義和呤唎將軍有令,這個洲上只許劉二爹一人每月來兩次,其余任何人
都不能進來,何況這幾日清妖水師和我們打仗,誰能保證他們不是清妖的奸細?」高個子說
完又狠狠地盯了彭玉麟一眼。
    「將爺,清妖都是兩湖人,哪有我這個講天京話的奸細。」
    彭玉麟再走前一步,悄悄地對高個子說,「將爺,我有一瓦罐子碎銀埋在屋後菜土裡,
家裡誰人都不知,我要把這罐銀子挖出來。將爺,你放我進去吧,我分給你一些。」
    高個子的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彭玉麟從劉連捷身上取下野兔錦雞往高個子懷裡一塞:
「這點野物送給將爺們下酒吧!」那幾個太平軍一聽,忙過來將野兔錦雞搶了去。高個子剛
要放彭玉麟進去,忽然神色緊張起來,壓低了聲音:「楚天義來了,你們不要講話,我來應
付。」
    康祿走過來。上九洑洲之前,他從楚天安晉升為楚天義,這是六等爵位中的最高一級。
比起前幾年來,康祿顯得身軀寬大了些,也更覺成熟老練了。高個子帶著兵士們垂手肅立。
    楚天義微笑著向老漁翁打招呼:「劉二爹,又釣得好鰣魚了?」
    「義爺,我正要給您送去。」老漁翁提著魚簍子向前走了兩步。
    「這兩個是什麼人?」康祿指著彭、劉問。
    「他們兩人原先也是這洲上的居民,想來看一看。」老漁翁忙搶著回答。
    「這幾天正在打大仗,以後再來吧。劉二爹,你也別到呤唎將軍那裡去了,把魚留下,
我這裡有四兩多銀子,你都拿去算了。」康祿掏出銀子給劉二爹。
    「謝謝義爺。」劉二爹接過銀子,轉臉對彭玉麟說,「老弟,義爺說了,現在正打大
仗,以後再來,我們回岸上去吧!」
    彭玉麟望了高個子一眼。高個子會意,忙上前對康祿說:「義爺,八號壘又加厚了一
層,叫七牛子陪你去看看吧!」
    「要得,去看看。」康祿向前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對劉二爹說,「你帶著這兩個人趕
快走,炮子不長眼睛,打死了划不來。」
    「好,就走,就走!」劉二爹彎了彎腰,提起空簍子就要往回走。
    「慢點。」高個子一心惦記著彭玉麟挖銀罐子的事,「義爺已走了,你們去看看就來。」
    彭玉麟對劉二爹說:「老伯你先回去吧,免得義爺回頭看見了又說你,我們去看看就
走。」
    劉二爹答應一聲,又下水去了。彭玉麟向高個子借了兩塊紅布,和劉連捷一道包了頭,
趕緊向洲心走去。
    兩人從洲頭走到洲尾,細心地查看洲上太平軍的火力佈置,發覺沿江北一帶防守較弱,
主要力量都集中在沿江南一面。同時還發現一座武器庫,裡面堆滿了火藥、炮子和開花炮
彈。彭、劉興奮不已。
    傍晚時分,兩人將九洑洲上的情況已基本摸清了。出卡時彭玉麟從懷裡摸出一把碎銀子
來,對高個子說:「兄弟,謝謝你了,這點銀子拿去買酒喝。」
    高個子滿臉堆笑地接過,悄悄地問:「沒有給楚天義和呤唎將軍撞見吧?」
    「沒有。」彭玉麟答。
    「那就好,你們快走吧!」
    剛出卡,劉連捷猛地倒在地上,手腳抽搐,口吐白沫。彭玉麟神色慌亂地對高個子說:
「我這個夥伴素有羊癲瘋病,不想在這裡發作了,看來一時走不成了。好兄弟,求求你讓他
在這裡躺一夜,明天就自然好了。」
    高個子猶豫半天,說:「那好吧,他一個人留在這裡,你趕緊走。」
    「我這就走。」彭玉麟將劉連捷抱進哨卡後,便急急忙忙地趕回落星寺。
    第二天凌晨,康祿剛起床不久,便有軍士來報,發現上游清妖的戰船密密麻麻地正向洲
頭開來,他忙叫醒呤唎。呤唎與他的妻子瑪麗趕急穿衣出堡。瑪麗是個勇敢的女子,她多次
婉謝康祿的好意,執意留在洲上,參加打擊清妖的戰鬥。
    很快,各個石壘中的將士都已到位,磨拳擦掌地要給清妖水師再來一次殲滅性的打擊。
    楊岳斌指揮的五千水師死勁地向下游劃去,與前兩次不同,他們不從九洑洲的頭部和南
面進攻,而是繞過去,將戰船集中在洲尾。昨天半夜,楊岳斌從五千人中抽調出三百人為先
鋒隊,乘坐十只戰船。出發前,他親自為這三百人一人敬一杯酒,鼓勵他們說:「這次有人
作內應,大家放心打,一定會成功。洲上爆炸聲起,便奮勇沖上岸去。成功後,每人賞百兩
銀子,有官銜者升兩級,白丁拔六品實職。」眾皆踴躍。
    康祿和呤唎見清妖的船改變了進攻方向,便重新部署力量,火速調派二千人移往洲尾。
人雖然立即趕到了,但火炮卻一時搬不過來。呤唎焦急。康祿說:「不要緊,多運點火藥、
炮子去就行了,清妖並不知洲尾防守較弱,他們也不敢貿然進攻。」
    仗打起來了。洲頭、洲尾、洲南三面同時飛來湘軍的炮子和開花炮彈,尤其是洲尾的火
力更是密集。獲得兩次勝仗的太平軍抱著必勝的信心,沉著對敵,儘管有不怕死的先鋒隊在
前面賣命,楊岳斌的水師仍未佔到便宜。
    這時,鼓玉麟指揮的二千劉連捷部屬,早已埋伏在北岸蘆葦叢中了。昨天烤野兔肉的地
方又架起一堆乾柴,上面淋了一桶茶油。見江上已接仗,便命令點火,浸了油的乾柴立時熊
熊燃燒起來。躲在火藥庫房廢料堆邊的劉連捷見北岸火起,便打起火石,點起一個草包,從
窗口裡丟進去,自己就勢一滾。轟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過後,火藥庫上冒起了烏黑的濃
煙。康祿和呤唎見此情景,急得直跺腳,守在北邊的一千多老弱太平軍不約而同地向火藥庫
奔去,試圖搶救些炮彈出來。岸上,彭玉麟帶著湘軍陸師,從原來插好的標記——蘆葦桿尖
中趟水而過,很快地沖上了九洑洲。洲上展開了短兵相接的白刃戰。
    就在火藥庫爆炸,洲尾守兵驚呆的瞬間,三百先鋒隊在楊岳斌的統領下,冒死靠近了九
洑洲,強行登了岸。康祿和呤唎分頭指揮,命令將士們一定要守住九洑洲。無奈,九洑洲上
的堅固防守,已被敵人從內部攻破了。軍心動搖,彈藥也供應不上,太平軍防守乏力,湘軍
水師戰船一艘艘地靠岸,勇丁們如螞蟻般源源不斷地爬上來。湘軍已完全佔了上風。
    「楚天義,九洑洲守不住了,我們撤退吧!」呤唎向康祿建議。
    「不行。死也要死在洲上!」康祿虎著臉孔,親手點燃一根引信,一發開花炮彈射出,
幾個湘軍倒地。
    又苦戰了半個時辰,太平軍成片成片地倒在石壘邊。江邊停泊的木船已有幾隻在升帆起
錨了。
    「不能再打了!」呤唎叫起來,「楚天義,你們中國人血戰到底的戰術不是最佳的方
法,保存實力,爭取最後勝利才是英雄。趕快坐火輪進城吧!」呤唎不容分說地拖著康祿向
江邊跑去,一面高喊:「瑪麗,快跟我來!」
    康祿見江邊的戰船已全部開動,洲上的炮火已全部熄滅,心裡如刀絞錐刺般痛苦,無
法,只得聽呤唎的,暫時撤退。剛走出幾步,猛然想起一件事:「糟了,金陵城防圖尚在石
壘裡,不能落到清妖手裡。」呤唎見瑪麗剛出門,高喊:「瑪麗,你把壘壁上掛的那張城防
圖取下來!」瑪麗又轉回去。一會兒,她從石壘裡出來,高一腳低一腳地向江邊跑去。眼看
就要追上呤唎了,忽然慘叫一聲,倒在地上。呤唎回頭高叫「瑪麗,瑪麗」,發瘋似地向瑪
麗奔去。只見瑪麗頭上身上中了十幾顆鐵子,滿臉是血,已不能開口了,呤唎抱起瑪麗向火
輪跑去。
    火輪開動了。呤唎將瑪麗平放在甲板上,從口袋裡掏出那張金陵城防圖來,把它遞給康
祿。康祿攥緊這張浸著瑪麗鮮血的地圖,望著九洑洲上湘軍狂呼亂叫的慘景,心中的怒火在
熾烈地燃燒著,他憤怒地大罵:「你們這班畜生,不要高興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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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文東西網 整理
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