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啊？說到孤單，容我這麼說，也許再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什麼是孤單了。
-覺得這是一種夜郎自大嗎？（聳肩）都好，看！這也是一種孤單，當妳說自己是
什麼的時候，幾乎不會有人能立刻相信你，這就是孤單。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和不信任都
是孤單。
-為什麼妳不能完全立即地就相信了我說的話？因為我的武斷所以引不起妳的共鳴
？因為妳我素不相識？還是直到有一天我可能成為某個宗教的救主，你也不會認為我說
的是事實？相信跟聆聽有這麼困難嗎？
-是的，相信跟聆聽就是這麼地困難，妳不信我，因為在內心深處你也覺得自己是
孤單的，而妳更覺得自己那分孤單獨一無二；因此，怎麼可能會有一個人說他是最瞭解
孤單的人呢！
-我想像著政治犯在獄中輾轉、寂寞難耐而不能成眠的夜晚。獨裁政治的色彩離我
們現在越來越遙遠，輕飄飄到只在文字間留下了足跡，從政治獄中釋放出的犯人，他們
的過去成為象徵彰顯的黃袍，不管他們為此得不得意，他們身上黃袍的鮮豔色彩是怎樣
都洗不退的刺眼亮麗。而輪到我時，我已經是新世代。戰後嬰兒潮那些嬰兒之後的嬰兒
。老一輩的人總是不段斷告誡我們必須記得自己有多幸運，能夠享受到他們用苦難換來
的成就，我們現在會遭受最大的苦痛，也不過就是一些沒有來由、沒有份量、輕到比鴻
毛還輕（至少對受難者來說，新世代的苦難輕如鴻毛）、甚至妳跟本說不上來的理由。
我們為了自己沒有理由而受罪，我們為了自己沒有理由而痛苦。
這一切的一切，我都把它叫做「孤單」；而我，比誰都瞭解孤單，比誰都更嘗過孤
單的滋味。
回溯我幾乎想不起來的過去，從什麼時候開始起，孤單就出現在我身邊了呢？小時
候的我活潑好動，長輩們在提及我的往事時一定都要說上一句的標準台詞，跟你在看某
些卡通人物變身時一定要舉行的變身儀式是完全相同的處境。
「他是一個頑皮的小孩，一定是過動兒，只是那個時候還沒有過動兒這個名詞。…
…不過，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性子整個都變的不一樣了。」
當長輩興高彩烈地數說我的童年，最後一定也會終結在這樣的結尾「……不過，在
小學三年級…」，前面那出現兩次的刪節號，不僅僅代表著略過中間的說明事項，還有
一各是：當事件告一個段落，但妳卻不知道該怎麼收尾，於是產生了一個唐突的情緒轉
折。這就是那兩個刪節號代表的意義。
問問我自己我發生了什麼事？其實我也沒有辦法告訴你，就像你不會去注意你一秒
鐘有幾下呼吸，或者三年級來臨的轉變是我的一種注定，跟我有沒有轉學沒有關係。是
的，我忘了說，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生平第一次轉學，兒童心理學家或許會認為情境的
突然轉換讓孩童的心理產生適應問題，所以反映在他們的行為上有了改變。
不，我不認為有這麼地神聖跟重大，那轉變就像呼吸，像吐納這個動作；之前只是
因為我奔跑得過於激烈，我有意或無意地在我年幼的心靈時尚未意識到任何事情的時候
，我停下來做了一個深呼吸。
從那時候開始，孤單變成我意識中最清醒的一個部分。
我猜我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悄悄養成說夢話的習慣。
我沒聽過自己夢話的內容，旁人也總是聽的依稀難以辨認；這又一次強烈令我感受
到孤單的存在。如果說夢是潛意識的出口，那夢話應該也是，可是旁人聽不清我的潛意
識也就算了，還好我的隱私跟秘密沒有被洩漏出去；可是加碼過度的結果，我把我自己
也排拒在外，我也聽不到我自己的聲音。
像我之前說過，「不信任」跟「不聆聽」是孤單最大的原因。
於是我瘋狂地想要擺脫孤單，但之前那時候，還沒有注意到上述的兩個盲點，我因
而就不斷在人群裡逡尋穿梭，渴望有人陪伴。
「愛」、「愛情」找上了我。
國中的時候，就像很多小男生，身邊坐了一個自己愛慕的小女生，但卻始終股不起
勇氣和她告白，於是，她成為了別人的女朋友。我不記得我有沒有心碎，那應該只算是
落寞吧！淡淡的，淡淡的，但很快就消失不見，我又會去愛上另外一個人。
考高中的時候，我只有上二中，但卻被家裡逼去上另外一所遙遠以升學率著稱的私
中，縱使我的心帶有著不情願，也不得不遠離我熟悉的學區，去一個我沒有認識任何朋
友的地方，從新開始人際上的一切；我沒有那麼擅長與人交際，但也不到孤僻，可是在
這私立高中的一切，我的記憶比童年還要恍惚。名義上我有了第一個女朋友，她是從前
的國中同學，我們的交往斷斷續續，甚至，她是不是我的女朋友我都沒有感覺。不情願
加上充滿升學主義的世界，孤單是陪著我的陪伴，我沒有辦法想像如果那時連孤單的感
覺都拋棄了我的話，我還能剩下什麼？
我的第一段愛，我還不知道愛，也許只能算是盲從地跟隨一般人的模式，有一個可
以固定約會的女生，我們可以牽手親吻與擁抱，可是這完全沒有補填我心頭的空洞，我
依舊是一個人孤伶伶地走在荒野上，家鄉的陽光很溫暖，我感受這一年四季幾乎不曾間
斷的溫暖，還有一望無野只有電線干和電線拉起來組成的天空。我就在無人的田野上走
啊走，白鷺鷥飛過，我頭也不抬。
沒有辦法明白為什麼人與人的距離是如此遙遠，儘管每天我們不斷地與人接觸，甚
至，幾乎很少有時間是完全個人的空白，但人越多的時候，就是人越寂寞的時候。每個
人剩下的只有一張臉，我看著這些臉在我眼前飄啊飄，做出各式各種不同的表情，我附
和著這些臉大笑、爭論、緬靦可是我的內在是空的，我很清楚地知道；甚至我也看的出
來，那些臉孔的背後跟我一樣的空洞，可是每張臉都不想承認他們自己背後的空洞，或
者是她們認為我不會理解他們的空洞，故，所有人繼續戴著面具交際。
拔下面具之後的我們，都有一個空無的大洞，但每個人都不想讓自己變成無名的臉
孔。有時我很想大吼：「承認我們的本質都一樣虛無吧！」，可我終究沒有喊出來，不
是會被當作少年不識愁滋味之外，就是另一種萎靡的青年，用大麻來娛樂自己。
一直沒有說，我有一個弟弟。曾經有一次我突發奇想跟他提過：「弟∼你來當哥哥
我來當弟弟好不好？」
我試著喊了他一聲：「哥！」
他沒有理會我，只是瞥了我一眼，眼神像是說：「神經啊，幹嘛我要當哥哥？」
誰當哥哥或是誰當弟弟，一點都不是啥能夠拿來做文章的議題，我們不是雙胞胎，
不然還可以學很多雙胞胎互相開玩笑，說我們在母親的子宮中大打出手，爭誰要先出去
。我跟我弟弟差了三歲，註定地我就一定是哥哥。
為什麼我會早比他先生出來？這是一個很笨的提問，不予回答。
他長的像媽媽，我長的像爸爸，這是被特地篩揀過的結果，還是就是這麼偶然的機
率？弟弟的個性比我要更加沈靜，他不像我是轉變而來，他似乎天生就如此安靜，我們
有著同樣來源的基因，我也關心他，但是我們很少聊心事。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社會制約男人間的情感交流一定要建立在汗水上，男人要坦承跟
男人面對面做私密的的情感分享時，妳總是會感到一股像是被人猥褻的不道德與雞皮疙
瘩。女人就不同了，女人跟女人分享女人間的心事，女人也跟男人分享男人與女人間的
心事；我們男人，活生生地就這樣瞬間就少了能跟地球上1/2的生物溝通的機會，男人
又更孤單了起來。
這一定是一種報復。報復男人身為父權世界的主宰，但是我們卻是靈魂世界中的弱
雞。
我跟我第一個女朋友，斷了好長時間的聯繫。我考上了一所在山上的私立大學，學
校的四周左右都是蜿蜒崎嶇的山路，清晨的時候總是散著迷霧。沒事把學校蓋在這鳥不
拉屎的地方做什麼？還是著名的觀光勝地，每逢假日和花季，最下頭上山的那條大路總
塞的水洩不通。一個擁擠的城市、擁擠的學校、陰天和晴天對半的天空，而且就算是天
晴也帶著一層灰的朦朧。潮濕又常下著雨，是不習慣這個鳥城市。
可是上了大學就像是生日宴會上的遊樂園，我在這裡頭狂歡，隨著慶典的音樂而歌
唱，嬉戲享樂，放縱沈浸在這樂園中的幻象，偶而隱隱約約地，我會看到孤單跟我揮手
，我則舉起啤酒跟它致意。
才怪，我一點都不愛喝啤酒，那苦味叫我難受，那氣泡刺的我舌頭發麻。可是用啤
酒跟孤單致意好像是最華麗的場面，隨性奔放，絕對不嚴肅的嚴肅，暈暈沈沈間，我來
到大海。若是在一個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的夜晚，隻身浸泡在海中漂浮的人該怎麼分辨
方向？
每個生日宴會都會有結束。
當初我依照著分數填了一個我以為我會喜歡的科系，隨著狂歡的尾聲，我開始產生
抗拒上課的情緒，沈淪在一種恍惚裡，將時間揮霍的毫不保留；不像我女朋友的女朋友
她也來到了同一個城市，終於我們褪去一個空殼，還原成單純的國中同學，心頭有了一
點點對牽掛的釋放，然而現在我連一個假託陪伴的對象也沒有了。
收到退學通知的時候，像是一萬個人拿著小針一齊往我身上扎了一下。
只有扎了一下，那不比雷擊與棒喝的針刺比毛孔還要大，一萬個小洞。宴會的參與
者就從這一萬個小洞中溜走，像是為了補償什麼的驚慌，我順勢參加了夜間部的招生，
再度投入另外一場本來一年前早該終止的戰爭，像本來已經服完了役，卻要再次入梯。
這場筆戰裡我不曾敗陣，我從西洋字母中跳到開始學習拿起攝影機。
我也又開始第二段愛情的大追尋。
高挑微笑大眼睛的女性，在這個我不喜歡的城市裡，愛情便是我的依靠。
出於想要被愛的渴望，對愛的不滿足，對孤單的厭倦，我跟她共度一個又一個鐘頭
。她手掌心傳來的溫暖驅散了城市的寒意，我和她交纏的軀體帶來原始的狂喜，儘管漸
漸地，有越來越多事情，我發現我們很難再一起分享。
我和她靠的那麼近，聲音卻無法真正傳進她耳裡，然而我確定自己有著滿腔愛意，
還有更多是害怕自己一個人面對自己；我們漸漸聽不到對方的聲音，不過也許事情仍然
可以這樣維持下去。我們不同的心思就像是平行線般地越來越找不出交集，握著她的手
依舊，為什麼我還是繼續踽踽獨行？
難道愛不足以克服一切？難道愛不足以證明一切？
有愛情還是沒有愛情，就算身體裸裎對著身體，都沒有辦法讓人合而為一，只是在
每一次的衝擊中，更加讓人領略到靈肉的分離；高潮的那幾秒鐘我見不到她的樣子，而
我也迷失在一片空白裡。
這才是無與倫比的寂寞。
空虛空洞無止盡地侵蝕，還有必須不斷地工作以換取金錢的人生，我倦極但無處可
逃，夜半時分抓起相機在暗夜中遊蕩。我想脫離、我想掙扎、我要窒息。
無依的感覺讓我無聲地啜泣，而她為了另個人棄我而去。
愛情在最初的時候不需要什麼理由，但分手的時候理由就很多了。
作繭自縛，我縮在蛹裡。
我仍沒有完全對愛情死心，依舊認為那是逃離一個人狀態的美好憧憬，我不斷開始
也不斷結束新的戀情，縱使沒有一段感情是我說要結束，這一切我都記在一本白色封皮
的筆記，擺在書架上第一排靠角落的位置，自信那是最不引人好奇的地方。
可能我有偷偷希望過有某個人能從架子上取下它來翻閱，這樣，我就能和那個偷偷
翻閱的人分享我所有的心情，遺憾的是，它一如我所料無人取閱，所有的人都家教良好
。我很放心，我很落寞。
傷痕累累地走在無邊的盡頭處。
我不想要孤單，但我太瞭解孤單了。
憧憬著回到南方的溫暖。
都市裡每個人都是漠然的臉孔，彼此不言也不語。婦人當街被剁下手腕，沒有計程
車司機願意送她上醫院，驚訝的路人圍觀，沒有人抓兇徒。
終期一生，我想追尋的是什麼？
我許下第一個願望，我不要再孤獨。
但卻無處著手實現願望，只好轉而仰賴神蹟。
纏上念珠，訟禱祝詞，追隨父母而來的神佛信仰。神佛啊∼我想我沒有真的很虔誠
信仰禰，真對不起，也許這便是長久來我始終沒有獲得救贖的原因？
跟我有著相同寂寞的人群，細胞中有結構類似的基因，佔據地表滿坑滿谷的人類，
我在這小小的島嶼，呼吸。
行走，呼吸，和人擦身而過；行走，呼吸，和人擦身而過，找不到目的，只是瘋狂
地追尋不要一個人，我仍盼望著永遠。
這個節拍漸弱，接著便自動消失於無言的故事，直到有一天，因為10個偶然，我遇
見了一個神奇的女子，她的身上有我無法理解的孤單。這使我產生一股難以遏抑的好奇
與仰慕之情；她孤單地像是我不伸手，她就會墜落到無底黑暗的漩渦中。
我想知道她到底是誰，我想伸手，讓她不會沈下去。
另一個場景。另一個孤單。
-孤單啊…恩。
-對孤單我沒什麼好說的。人一生下來便是孤單的，到死也是孤單的。孤單沒什麼
不好，況且…知道自己與他人不同、跟他人有了分界，有了分界妳才能意識到自己是誰
，所以，孤單是認識自己的開始。
-這不是形而上的理論，也不是深奧難懂的哲學，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
會是孤單的了，好吧∼其實我對出生的時刻沒有記憶，搞不好這是我自己的投射與幻想
。
所有的人…，所有的人是什麼意思？
就是「有」跟「沒有」的合集。
所有的人類其實都是命運的共同體，我們是從同一個模型下分裂出來的產物，我最
想要的就是回歸到那個最初的模型裡去，跟所有的人同在一起，同時也背離所有的人。
從小時候開始，我跟孤單就是好朋友，什麼事情造成了孤單的樣子？A.沒有兄弟姊
妹B.父母經常不再身邊C.從阿姨家住到舅舅家住到爺爺家住到…家D.缺乏同齡玩伴還有
E、F、G等足以湊滿26個字母的理由。
事實上我喜愛孤單，我熱愛一個人，要是多了個人出現在我旁邊常讓我不自在。我
跟自己說話、跟自己玩遊戲、自己去探險、自己跟自己保守秘密；人實在是一種太難以
信任的生物，特別是小孩子，千萬不要去相信一個小孩，他們的沒有心機，是比什麼心
機都還要重的心機；同時人也是一種太膚淺的動物，特別是成年人，成年人的膚淺是絕
對不相信自己很膚淺的膚淺。這就是我童年觀察到的事實，因此我很慶幸自己的孤單，
我不用去跟那些人變成一個樣子，我很高興我們這麼地格格不入。
要是我不孤單了，我一定看不到這一切。
小孩子的心機重來自於妳預設他們都很單純、他們太年幼什麼事情都還達不到瞭解
的智力；成年人的膚淺來自於，他們以為表面上見到的部分就是事情所有的面貌，妳問
我的長輩關於我小時候的事，10個長輩對我會有10種不同的印象。有的長輩說我很愛哭
，有的長輩說我常常大笑，有的長輩說我很聒噪，有的長輩說我很沈默。光是長輩就對
我有這麼多互相分歧的印象，真相又是什麼？不知道，我都忘了，我對我的過去一無所
知也不想知道，那些過去都只是殘存在不同人腦袋中經過歪曲分類過後的資料。
我說過了，孤單對我沒什麼好說，也不特別；瞭不瞭解孤單對我一點意義也沒有，
同時我也不管是不是有人對孤單特別瞭解，不過在我看來，大部分人的孤單都不能叫做
孤單，應該叫做「寂寞」。
來自於不了解、不能互相交流與溝通、沒有辦法互相聆聽、沒有辦法伸手去撫觸別
人心中的傷口、沒有辦法讓自己的傷口被撫平…，那些都叫做寂寞。
真正的孤單我覺的應該是像我這樣的，遺世而獨立，沒有人依靠也不想去依靠，沒
有人依賴也不想去依賴。
從兒童的童年遊戲裡，我們已經可以找到權力結構的痕跡，在小學的時候，拉黨結
派互有盟友勢力的小團體已經一叢一叢地自己自然地冒出來，老師沒有教導、學校沒有
監督，家長不用調教，人性中最原始的刺。不用等到成年，我早明白戰爭業已開始，一
場關於生存的戰役是永無休止的鬥爭。
貪婪也好、野心也好、見不得人好也好，我擁有的一切不幸地都能讓我能為箭靶，
再更不幸的一點，我身上有一股狂傲的光芒，想讓人看不見都難。
我轉學，轉過好多次學；第一次轉學有點糊里糊塗，反正班上的人本來就沒有認識
很久，轉學是一種興奮的旅行，我可以去看不一樣的世界；第二次轉學也是國小三年級
，那時稍微有點懂事，老師叫我上台和全班說最後一次故事和大家告別。之後我匆匆在
車子裡換好下一所學校的制服，一邊想著：「轉學聽說應該要是一件感傷的事情，我是
不是該表現一下我的感傷？」第三次轉學爆發的衝突比較戲劇性和強烈，那是一次關於
老師VS家長，同學VS我之間的高潮，於是我又離開了回到第二次轉學的學校。那次真的
是太精彩了，人的虛偽、利益糾葛、明爭暗鬥、各種暗潮暗流波濤洶湧，但我不想去贅
述，輕鬆地一筆帶過吧！
誰會相信只是一個小學生怎麼察知這麼多事情，告訴你，我就是知道；但既然相信
者寥寥可數，我也不必去爭論什麼，驢遷到北京都是驢，人不管幾歲都是人，唯一會變
的不一樣的只有橘子吧！南橘北枳，恩，橘子是植物。
這六年中，我下了很重要的幾點結論：1.妳第一個認識的朋友不會是妳最後一個朋
友，通常也不會是那個到最後和妳還很熟的朋友。2.人生分合聚散別離再正常不過了，
跟本不需要啥狗屁感傷3.高處不勝寒，做人要低調。4.人真討厭，做人真討厭。5.?
@界上沒有人會更好。6.為什麼我會存在？
第六點是個疑問句，所以嚴格上來講它不是一個具體的結論，而是一個疑惑。
為什麼我會存在？在我還沒有上學之前我一直困惑著，不過我對於自己是怎麼被「
製造」來這個世界的過程倒是一點也不好奇，我只是困惑於「為什麼我會在這裡？為什
麼我要在這裡？」
我的媽媽就像世界上其他所有的媽媽也跟我說過：「妳是被送子鳥送來的。」或「
是天使說妳要來這裡，天使就把妳送來這裡」或「妳是天上的星星，我指著妳說我要這
一顆，於是妳就變到我肚子裡了」
我從來沒有相信過這些話。就像我從來不相信我同學告訴我我膝蓋上的傷口因為是
在樹下跌倒的所以會生出蟾蜍。蟾蜍跟樹沒有關係，送子鳥、天使、星星也畫不上等號
。我在意的是：有人徵求過我的同意才把我送來的嗎？我真的有同意嗎？還是我已經忘
記我有同意？還是跟本不管我有沒有同意我就是被生在這個世界上？
如果我不是自己要求要來到這裡，為什麼我必須在這裡？為什麼我要對一個不是我
自己的選擇負責任？喔！就像為什麼我要是一個女生？
我被「不存在」這個概念吸引住了，如果我可以選擇不存在呢？我被「男性」這個
符號吸引住了，我為什麼不可以是男生？
我在一個充滿存在的世界上幻想著我不存在，這讓我跟其他人的距離又遙遠了一步
，這才叫做孤單；我以女生的生理去接近男生，但在男生生理上的意義而言我永遠不是
男生，我不屬於男生，這才叫做孤單；我用似男生的外貌去接近女生，但在女生的精神
上我永遠不是女生，我也不屬於女生，這才叫做孤單；同時，我既不渴望變性，生理上
也沒有陰陽合一。我知道我要的不是男生或是女生，而是靈魂上的雌雄同體，就像之前
我說，人都是從相同的模型裡分裂而出的，我想要回歸那個模型，那個模型既非男也非
女，那是最初最原始的人類的靈魂。
嘗試不存在的衝動因子在學齡前隱隱抽痛，我會喜歡一個人去冒險的理由也是這樣
彷彿我便能突然失蹤，迷失在一個未知之地，我能丟了我自己，別人也丟了我。第一次
的離家出走也在此時同時發生，可是結局是如何告終的我已記不清楚。接下來我迷戀起
死亡的隱喻。
死亡的隱喻像是黑洞，沒有人注意到我與死亡間的那條牽線，至於有注意到的…我
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來阻止或是他們跟本不把這當一回事。妳說人不是孤單的嗎？人一
直是孤單的，就算妳到死亡的那個時刻，都還會是孤孤單單。
要如何去平衡「討人喜歡」跟「做自己的樣子」？
國中的時候盡力壓抑自己去設計或維護成一個討人喜歡的形象是我最主要的課題，
怎麼去滿足他人對你的需求，如果他人高興了也許我就會更好過一點，但討好何其容易
，最後我還是搞砸了創作出一個怪裡怪氣的形象，成年人喝口茶吁一聲：「進入青春叛
逆期的小鬼」，就這樣把我也規類，真荒謬。這也讓我發覺原來不論做出什麼舉動都可
以用「青春期」的擋箭牌帶過，簡直是一道免死金牌，讓原本不敢做的事情通通藉著這
個機會而爆發；很可惜地我爆發不完全，因為我謹慎地躲在運用理性思考下給自己塑造
「要討人喜歡」的失敗形象之中，儘管這形象失敗了，但我還是堅持要保有紳士的風度
身段跟做作。
那個當下還有好多沈思跟迷惘啊∼實在無法一一盡訴，我飛快而不連貫的跳躍思考
，披著好學生的羊皮不會有老師認為我有什麼問題，他們的思想裡，不用功唸書的學生
才會產生問題。我竊喜自己是如此成功地掩飾一切，我哀傷人與人之間果然很少留意瞭
解。被表象所操控所玩弄，原來把玩人的心可以如此輕易，同時我也開始見到這個世界
上每個人都背負著沈重的悲哀，每個人的心都在呼喊著他們不被瞭解，每個人的心都在
訴說他們的寂寞和苦痛，我落下淚，為這麼沈重的痛苦而感到無力承受。
單純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去親近那些彼此疏離的人類，他們並不信任我，這也加大了
我們之間的疏離；我也疏離曾經想要親近我的人，因我也不信任他們。死亡的隱喻持續
向我召喚著，我想起小時候曾經偷偷做過的小小實驗：喝喝看沙拉拖，只換來喉嚨痛（
可能是劑量不夠）；自己勒著自己脖子而力道總是不夠，鬆手時滿臉脹紅，而且我思考
，重點在於如何才能消失的無聲無息，不會被任何人察覺，最好連屍體也不會留下。
啊∼我講到了最陰暗最晦澀的禁忌，一個人的，至始至終都是只有一個人，在盤桓
這些冥想，一個起因於質疑「存在是如何開始」後帶動的一連串巨輪，對於整個世界集
體意識表現出的價值觀感到不滿、對於大部分的人都活的行屍走肉的悲嘆。我學習世俗
的解脫之道求助於宗教，佛教、道教、一貫道、基督教、天主教，翻閱各家經典，試著
也讓自己皈依，但俗世的教典都無法完全地代表靈魂的結合體，每一部教典都是一種分
離，讓妳與他種宗教分離，連宗教也是孤單的。
孤單還有什麼可說呢？
愛，我感受的到無止無盡的大愛圍繞在我周邊，我也愛著世上每個靈魂，他們看起
來多麼獨特又迷人；恨，我也感受到無窮無盡的仇恨，鄙夷顯而易見到處都充斥著醜陋
的人性。愛恨交織之間、愛恨衝突之間，形成的原因太多太強烈，無法細細分別二與一
，他們的總結都指向隱喻的死亡景象，我試著在眾人跟眾人間的空檔自高處一躍而下，
但旋即被帶回。然後當晚和隔天跟以後，所有人絕口不提發生的一切。
我跟死神最近一次的擦肩而過，有如一個巨大的空白，沒有傳說中的心理輔導，沒
有傳說中的單獨訊問，打開書本，埋頭抄寫黑板上的白粉，夕陽依舊灑進教室，玫瑰色
、金色、粉色的天空依舊燦爛美麗，我呼吸，我吐納，好像我已經死過一次。世界重生
，新生如我，還未意識到我已獲得重生，在沒有跳下去的那一瞬間，我重新選擇了自己
繼續生存，只是我還不明白自己的意義與理由。
愛情，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但我清楚迷戀、我清楚狂熱，我清楚奉獻，但我不清楚愛情。
看著他人希冀透過愛情來讓自己不孤單，我總是冷眼旁觀心想這些人跟本沒搞清楚
，他們感受到的感情叫做寂寞，不叫做孤單。我雖然孤單但幾乎從不寂寞。
不寂寞單但孤單的我，想著新生究竟賦予我往後什麼意義？在該往跳下去但還沒有
跳下去之際，存在跟不存在終於能是我自己意願的決定，可是我還是為自己的存在而困
頓。
信教的人會說這是神蹟，祂倏然派一個人的身影，闖進我的心底，一個黑髮藍眼珠
的外國人，透過他我愛上間諜、愛上在秘密之間道德模糊的角力與英雄式的出生入死，
因為他我迷戀上吸血鬼，享受掙扎在永恆之間的生與死，讓新生的我，睜開新生的雙眼
，投入一個夢想的國度，投入一個以「希望」來支撐明天的世界。
這決定了我接下來繼續存在的意義。
除了讓自己到貧病的非洲或者捐錢給貧童或到監獄去作義工之外，還有一各展現撫
慰空寂人們的方法---提供夢想、提供想像，提供幻覺，就算那只是幻覺，用幻覺來換
取一個希望。
人因為保有希望而活著。
這是我第二階段轉折的結論，人活著就是因為有希望。
想要與萬物合為一體的話就必須先獻出自己，拋去自己之後就不再會有孤單，當然
也不會再有自己。如果為了不再會孤單的話，妳願不願意奉上自己？但我到寧可說，我
獻上我自己不是受到想要合而為一的慾望的驅策。
長久以來幸運地我都受到了眷顧與保護，所有的對立和衝突都只來自於內在。我親
近對於被貼上「壞孩子」標籤的人，所以我受到壞孩子的保護要保護我這個「好孩子」
（多幸運不是，他們沒有人是想要帶壞我的，這些人怎麼能叫壞呢？）我親近被排擠的
人和所有的小團體保持進進出出但不附屬的關係，後來我認識會嗑藥的人但她們從來不
給我藥嗑，我熟捻的大煙槍從來不遞煙給我，我外在繼續散發一層耀眼的光芒，吸引無
數人的眼光，但從沒人得知我內在那份黑暗。
光跟影是一體兩面，我是光也是影，有光就有影，我是集合體。
巨大的善良和巨大的邪惡通通進入到我的身體，過於敏感的感觸力毫不排拒地接收
四周傳來的訊息，我在幸福中體驗到不幸福。我沈入深深的海中，在一個沒有星星也沒
有月亮的夜晚，希望被海溶解。
我怎麼能夠交代完全的事理，於是只能給予抽象的意理。重生後對我而言不合理的
世界觀如先前一般運行，於是我持續性地對抗幾乎用盡所有的心力，我看著所有的人苟
活在他們也不情願承受的觀念裡，但膽敢反抗者寥寥無幾。
然後我明白我處在的圈子不過是小小島國上的圓圈，我想脫離我想逃離我快窒息，
如果能到「地球」上去那就會有一個更大的圓圈，跳近幾十億的人海中逡尋但不屬於讓
我感到鬆了一口氣，還有什麼能比成為沒有臉孔的人去窺察別人的臉孔更有趣？不僅僅
是在心理上的孤單更要實踐字面上的意義，可是我沒還有那份能力，因此我照樣遵循小
圓圈圈的圓圈。
我跟隨大眾的定義嘗試去體會愛情，但愛情究竟是什麼東西？
看著這些因為寂寞而找上我的人們，你們真的以為你愛我嗎？
然後，我遇到一個作繭自縛的男子，他發現了我不易被察覺的幽暗，但他跟所有人
一樣痛苦於孤單，他對於在海水中載浮載沈的我伸出手，好心地想要可以拉我一把。
我跟他相遇於10個偶然。我仍不知什麼是愛情。
相遇於大海中的孤單與寂寞因為10個偶然的理由，他在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的夜晚
獨自划著竹筏來到海上；因為10次偶然的選擇，她漂流到他竹筏的周圍。
他驚奇地望著她問：「妳怎麼會在這裡？」
她睜著眼平靜地回答：「我在和海水交換水分。」
這是一個隱喻，他沒有聽懂。
人的體內有70％的水分，地球的表面有70％是海洋，這個作繭自縛的男人和這個孤
單的女人，他們之間沒有矛盾和對立，卻有不太相似的相似，就像海水跟淡水的歧異，
是鹽度上的區別。
出於善意他伸出了手想要救助這個女子，同時也為了有人能跟他共乘竹筏，同時也
因為她奇異的孤單方式，什麼是跟海水交換水分？
她沒有馬上遞上她的手，輪到她發問：「你為什麼伸手？」
他真誠地坦露：「我很好奇。」
「好奇什麼？」
「好奇妳為什麼要交換水分，還有妳很孤單。」
雖然沒有月光不過她靠著自己身上的光芒，注視著他閃爍生氣和神采童心未泯天真
的杏桃般的眼睛，杏桃般的眼睛，她心裡一直想著。
「沒有人比我更瞭解孤單是什麼了」他自信地宣告「可是我發現了一個我不能理解
的孤單。」
「歐。」她簡短地應答，她喜歡跟人類保持距離以維持那一份孤單，不過因為為了
要遵守小圈圈中的圈圈，她表現出善意跟禮貌。「那我能為你做什麼？」
「握住我的手，到竹筏上來吧！」他的手接觸到冰冷的海面，想著她一定被海水凍
的僵硬至極。
她對於乘上竹筏感到猶豫，她並不需要被任何人搭救，她只需要順水漂浮，但誰能
理解這份自我放逐的心呢？
幾番推辭，幾番堅持後，她用沒有溫度的手抓緊了他。為什麼呢？她問自己，其實
在海中或是在竹筏上對她沒有太大的區別，既然如此就應了年輕男子的好意，她明白跟
人解釋她需要的只是漂流是不會有人採信的。
她的身體一如他想像的僵硬，她沒有拒絕他抱著她為她取暖，即便她並不需要，但
這個洋溢天真的杏桃眼的男子的所有做為都沒有任何惡意，他順著小圈圈的思考規則而
行事，她順著他順著的小圈圈的思考規則而順著小圈圈思考。
「你為什麼坐著竹筏？」她幾乎不再看見還有乘坐竹筏到海上來的人了，也許就這
點而言，他是特別的；這就點而言，他脫離了小圈圈的部分規則。她細密的心思像水分
子一樣慢慢滲透到這個男人體內，審視這個男人，隨著細胞和血液緩緩流經身體的每個
部分，她感受到了這個男人的包袱。
「不，你不是孤單，你只是寂寞。你並不了解什麼叫做孤單，而我這樣才叫做孤單
。」她在他沒有開口的時後自己幫他說出了口。
被指正的男人感到愕然，他隱藏的傷口竟然被一個素未謀面的冰冷女子揭開，如此
赤裸裸，但他絲毫感覺不到痛楚，反而像是子宮溫暖的羊水重新包覆著他，冰冷如她竟
然攜著暖流，給予他他應該要給予她的暖意。
「那妳能陪著我嗎？」他提出請求。「教我不再寂寞的方法。」
「那你必須先學會孤單。」
接著是一段好長好久的靜止，足夠他們從印度洋漂流到大西洋，可是奇怪的太陽一
直沒有升起，有時他們站起來從竹筏頭走到竹筏尾，坦然而自在，從容而舒緩，男子不
斷在思索，女子也不斷在思考。他們享受這股靜謐，好似從來沒有機會這麼安靜，她一
波波的浪潮朝他襲去，將自己的水分換給他，以浪聲回答他心中的每個問題，她很驚訝
他還沒有被自己的發出的大浪衝垮。
他欣然並期待似地等待她的浪潮，儘管有些浪頭大的險些令他沒頂，他吸取著她暖
暖的水，他的繭因為浸泡而變的濕軟，他驚訝於她帶來的一切，他杏桃般的眼睛有著迷
惘，等待她的解釋。
「上岸吧！」她瞇起眼睛伸出手指朝空無一物的四周一指，好似候鳥天生就有的方
向磁場，那就是陸地所在的方向「帶著我給你的水，回到人群裡去感受孤單，如果你學
會了徹底地孤單，那你將不會再寂寞。」
他悠悠順著她的手看過去，他什麼也見不著，不過他相信那裡一定有陸地。
「那妳呢？」他又感受到了失去東西的失落，可是這次不同地，他的心產生著對未
來的騷動和再度與人交集的渴望，他想知道自己是否和從前不一樣，他感覺他原本堅硬
的繭殼不再像過往窒礙。
她並沒有正面地回答他，她知道她跟所有人的人注定都會有分離。
「不要害怕受傷，當你覺得受了很多傷沒有辦法再支撐下去的時候就回來海裡，這
裡有你的一切。」
他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我還能再見到妳麼？」他拿起了長竿，做為準備滑動竹筏前的準備。
「我會一直繼續順水漂流。」她微微笑了笑用以告別，縱身躍入黑藍色的海中，看
著他，然後被潮流帶離的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他乘著竹筏，不花一刻鐘的功夫就走上了岸。
朝陽從地平線上升起第一道曙光。
作者授權刊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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