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週年禮】
在神堂外黝暗的狹小前廳中,瑪烈絲主母不安地在王座上張望。
對於黑暗精靈而言,時間往往足以十年為單位計算的,但這天確實值得於瑪烈絲的
家族史上記上一筆:杜堊登家族與赫奈特家族間的秘密戰事,至今已邁入第十週年。從
不錯過任何一場慶典的馬烈絲主母,已為她的敵人準備了一份厚禮。
瑪烈絲的長女布裡莎。杜堊登是位高大健美的黑暗精靈。她緊張地走進前廳,眼神
看起來並不尋常。「早該結束了!」她邊咕俄邊踢開一張三腳小凳子。凳子被她踢翻在
地,撞掉了蕈狀椅面的一角。
「女兒,耐心點,」儘管瑪烈絲也有同樣的想法,她的口氣仍帶了點責怪之意。
「賈拉索是個細心的人。」布裡莎在母親提到那位無法無天的傭兵頭子時,轉身向雕飾
華麗的廳門走去。瑪烈絲並未忽略女兒的舉動背後的含意。
「你並不贊同賈拉索和他那一幫人。」主母冷淡地說。
「他們沒有家世背景,根本是一窩盜賊!」布裡莎背對著母親激動地回嘴。「魔索
布萊城不歡迎低賤的盜賊!他們破壞了我們社會的自然秩序,而且他們還是男性!」
「他們對我們很有用。」瑪烈絲提醒女兒。布裡莎想指出僱用兵團所付的高額費用
作為反駁,但還是理智地閉嘴不語。自從杜堊登——赫奈特之戰開始以來,她和瑪烈絲
就一直意見相左。
「沒有達耶特獨立傭兵團,我們無法對敵人採取任何行動,」瑪烈絲繼續說:「傭
兵,或者你所謂的卑劣的盜賊,能讓我們掩蔽身份作戰,我們家族就不至於被指認為犯
罪者。」
「那麼,為何不快點結束?」布裡莎猛然轉身面對王座,質問道:「我們殺了赫奈
特的士兵,他們也殺了我們的人,然後兩家都繼續徵兵打仗!這樣下去足沒完沒了的!
這場戰事中唯一的贏家是達耶特雇兵團的土匪,或赫奈特的席娜菲上母僱用的隨便一個
傭兵團,背包裡塞滿了兩家的金銀珠寶!」
「注意你的言辭,女兒,」瑪烈絲生氣地大聲制止女兒:「你是在對一位主母講話!」
布裡莎再次背過身去。「札克納梵犧牲的那晚,我們就該立刻攻擊赫奈特家族了。」
她竟然出聲抱怨。
「你忘了你的弟弟在那天晚上的行為。」瑪烈絲反擊。
瑪烈絲錯了。就算再多活一千年,布裡莎也不會忘記崔斯特遺棄他們的那天晚上所
發生的事。札克納梵是瑪烈絲主母最寵愛的伴侶,也是全魔索布萊城中最強的武技長,
在他的訓練之下,崔斯特的戰鬥技能也已遠超出黑暗精靈的一般水難。但同時札克也教
了他追根究底、懷疑瀆神的態度,這是黑暗精靈信奉的蜘蛛神後羅絲絕對無法容忍的。
最後,崔斯特終於觸怒了羅絲,而蜘蛛神後立即命令將他處死。
瑪烈絲主母發現崔斯特的戰士潛能大有可為,便斷然出面擔保崔斯特,表示願將札
克的心臟獻祭給羅絲,為崔斯特贖罪。她原諒了崔斯特,期盼他能悔過,進而取代札克
的地位,成為新的武技長。
然而,崔斯特毫不感思,反而回報以背叛,離開家族,投向幽暗地域。這個舉動不
僅奪走杜堊登家族所賴以生存的唯—一位推武技長,也讓瑪烈絲主母與杜堊登家族失去
羅絲的寵愛。杜堊登家族一夕之間失上了最優秀的武技長、准武技長,甚至失去了羅絲
的寵愛,這一天可不是什麼大喜之日。
所幸,赫奈特家族同時遭遇了類似的災難:他們試圖暗殺崔斯特,不僅搞砸了,更
失去他們的法師。兩家族的力量同時削弱,也同時失寵,這場期待中的戰爭因而轉為精
心謀畫的一連串秘密突擊行動。
布裡莎永遠不會忘記那天晚上。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布裡莎與她母親各自的回憶,將她們從那段命運性的時刻拉回現
實。前廳大門拉開,杜堊登家的長男狄寧走了進來。
「主母大人,狄寧向您請安。」他很有禮貌地向座上人問好,並彎腰行禮。他原想
讓她們驚訝,但臉上不自覺的微笑卻洩漏了消息。
「賈拉索回來了!」瑪烈絲洪亮的聲音充滿歡喜。狄寧轉身面對廳門,在走廊上耐
心等候的傭兵頭子隨即大步跨進前廳。布裡莎雖訝異於盜賊的特立獨行,但當他經過身
邊時,她仍然把頭甩向另一邊。魔索布萊城中幾乎所有精靈都穿著都非常樸素而實用!
裹在具有偽裝功用的魔斗篷之下的,不是飾有蜘蛛神後符號的施子,就是柔軟的鎖子甲。
傲慢無禮的賈拉索則徹頭徹尾違反這個習俗。毫無疑問,他絕非魔索布萊城中黑暗
精靈社會的標準典範,更甚者,他還厚顏無恥地公開炫耀這種歧異。他身上既非斗篷亦
非袍子,而是一件閃閃發光。
色彩斑斕的披肩,不僅在光照下能呈現種種顏色,即使在黑暗中,感熱的眼睛也能
看見披肩呈現紅外線光譜上的所有色彩。披肩的魔法功能不明,但據傭兵頭子身邊最親
近的人說,它確實價值不菲。
賈拉索披肩之下的那件無油緊身短上衣,充分展示了他強壯的臂膀和結實的小腹。
他戴了一隻眼罩遮住一隻眼,不過細心觀察就明白,那不過是件裝飾品,因為賈拉索常
常更換眼罩的位置。
「我親愛的布裡莎。」賈拉索突然冒出話來,他注意到高階女祭司對他的外表露出
又輕蔑又好奇的態度。他轉身面對她,摘下頭上的寬邊帽行了個屈膝大禮。寬邊帽是另
一個古怪之處,更何況在帽沿還裝飾了戴翠瑪鳥的巨大羽毛。
看到賈拉索的頭頂,布裡莎更加生氣地轉開視線。黑暗精靈都有一頭濃密的白髮,
作為權位的象徵,每種髮型都有意義,顯示其階級與家族關係。盜賊賈拉索卻是童山溜
溜,從布裡莎的角度看去,他那光滑的後腦構像極了壓平的瑪瑙球。
對於杜堊登家長女不變的嫌惡,賈拉索微微一笑,便轉身向瑪烈絲生母走去。他腳
上那雙堅硬光亮的靴子喀登喀登地敲著地而,每走一步,身上的珠寶便叮噹作響。布裡
莎也注意到這點,她知道,靴子和珠寶會發出這些噪音,全都是賈拉索故意製造的。
「成功了?」傭兵頭子還本行禮問安,瑪烈絲主母就開口問道。
「我親愛的瑪烈絲主母。」費拉索回答之前先痛苦地歎了口氣,他知道他的大消息
可以讓他免去一切繁文縟節。「噢!您怎能懷疑我?
您真是深深傷害了我的心!「
瑪烈絲從座上躍而起,得意地握緊雙拳。「迪普利。赫奈特死了!」她宣告:「這
場戰爭的第一個貴族出身的戰利品!」
「您忘了,」布裡沙提醒地,「在十年前為崔斯特所殺的瑪索吉。赫奈特,還有,」
布裡莎不顧一切地加一句:「被您親手殺死的札克納梵。杜堊登。」
「札克納梵不足貴族出身。」瑪烈絲駁斥無禮的女兒,但布裡莎的話還是刺痛了她。
當時是瑪烈絲無視於女兒的反對,執意犧牲札克納梵以換取崔斯特的任命。
賈拉索清清喉嚨以緩解漸增的緊張氣氛。傭兵頭子知道他得盡快完成任務,離開杜
堊登家。他知道約定的時刻將至一但社堊登家還不曉得。「有關我的酬勞這件事……」
他提醒瑪烈絲。
「狄寧會處理。」瑪烈絲揮了揮手,視線卻一直停留在女兒身上,與她惡毒的凝視
對峙。
「那我先告退了。」賈拉索邊請示,邊向旁邊站著的長子點頭。
傭兵頭子還未來得及向門口退出一步,杜堊登家的次女維爾娜忽然闖了進來。她的
兩頓散發著紅外光,顯然因為緊張而發熱。
「該死!」賈拉索屏氣輕輕咒罵一聲。
「怎麼回事?」瑪烈絲主母責問道。
「赫來特家族!」維爾娜大喊,「敵軍已衝進城門!我們遭到攻擊了!」
一道魔法閃電穿透杜堊登家大門,轟隆一響,精金製的門扇應聲而毀,將近五百名
赫奈特的士兵一擁而入——比情報還多出一百名左右。杜堊登家的三百五十名禁衛軍立
即從平日所居的石筍柱中一擁而出,準備迎擊。
雖然敵我數目懸殊,札克納梵一手訓練的杜堊登兵團很快便擺好防禦陣勢,保護法
師與牧師,以讓他們安全地施法。
出乎意料,一群施以飛行術的赫奈特士兵奔然登陸於杜堊登王室內廳的外陽台上。
杜堊登守軍手持小型十字弓射出淬毒的箭關,削弱了敵人的武力。即使如此,空降入侵
者還是讓杜堊登上兵措手不及,情勢十分危急。
「赫奈特沒有神寵!」瑪烈絲尖聲大喊。「他們不該明目張膽地攻擊!」在接二連
三的閃電術轟炸的雷鳴聲中,她有點退縮。
「哦?」布裡莎吟了一聲。
瑪烈絲對女兒投去了嚴厲的一瞥,但現在不是爭辯的時候。卓爾貴族進攻時,一般
會派家族的最高牧師與軍隊隨行,對敵方士兵施展心靈障壁。然而,瑪烈絲並未感覺到
任何心靈攻擊,這更證實兵臨城下的是赫奈特家族。失去羅絲寵愛的家族,無法施展任
何羅絲賦予的法力,因而也無法進行心靈攻擊。如果他們有任何法力,同屬失寵狀態的
瑪烈絲與眾女兒們也根本無法抵禦。
「他們怎麼敢發動攻擊?」瑪烈絲大聲質問。
布裡莎瞭解她母親的想法。「他們非常單刀直入,」她說,「想單靠他們為數眾多
的士兵來殲滅我們家族。」室內的每個人,甚至全魔索布萊城的居民都知道,如果在戰
爭中一方未能徹底殲滅另方,將會遭致何等殘忍的處罰。趕盡殺絕的行為只要沒受到指
控,就不會觸怒蜘蛛神後。
此時,杜堊登家族現任侍父銳森臉色陰沉地走進前廳。「我們寡不擊眾,情勢危急!」
他說:「我擔心很快便會潰敗!」
瑪烈絲不接受這個消息。她狠狠地揮了銳森一拳,把他打得飛過半個房間遠。接著
她轉向賈拉索。「立刻召集你的軍團,」她對著傭兵頭子大喊:「馬上!」
「可是,大人,」賈拉索吞吞吐吐地說,顯然他的損失大了。「達耶特獨立傭兵團
是個秘密團體……我們不能介入公開事務,否則會惹火執政議會的!」
「你要多少我都付你。」絕望的主母下了許諾。
「可是代價……」
「你要多少我都付!」瑪烈絲再次吼道。
「這樣的行動……」賈拉索開口。
瑪烈絲仍然不給他任何爭辯的機會。「傭兵首領,解救我的家族,」她咆哮著,
「你會獲得一筆可觀的利益!但是找警告你,失敗的代價更昂貴!」
賈拉索並不吃威脅這一套,尤其是出自一位落敗的主母,她的整個世界即將在她身
邊崩潰。但是在傭兵頭子的耳中,「利益」這字眼隆隆作響,掩蓋了所有的威脅。連續
十年來因杜堊登——赫奈特之戰而賺得的高額酬賞,使他毫不懷疑瑪烈絲實現承諾的意
願與能力,而這筆交易,也比同一樁較早時與赫奈特主母席娜菲達成的協議更為有利可
圖。
「謹遵您意。」他再次脫下那頂誇張的帽子,對馬烈絲主母行一鞠躬。「我會盡我
所能。」他對狄寧眨眨眼,杜堊登家長子會意,隨即緊跟著退出前廳。
兩人走到陽台上,俯視戰場。他們發現情勢比銳森描述的更加惡劣。杜堊登存活的
士兵退守在前門口一處巨石筍丘前,四周均是敵人。
赫奈特的一位飛行土兵發現杜堊登貴族的蹤影,隨即降落在陽台上,然而狄寧馬上
一劍殺了他,動作乾淨利落。
「幹得好。」賈拉索讚賞地對狄寧點點頭。他靠過去輕拍杜堊登家長子的肩膀,但
狄寧避開了。
「我們有別的事要做。」他簡短地提醒賈拉索:「召集你的兵團,要快,我擔心赫
奈特家族會戰勝。」
「放輕鬆點,狄寧吾友。」賈拉索大笑。他從頸邊拉出一支哨子開始吹奏。哨子上
施有魔法,達耶特傭兵團成員之外的人都聽不到哨音。
杜堊登家的長子驚訝地看著賈拉索冷靜地吹奏無聲的旋律,但接下來的景象更讓他
目瞪口呆:一百多名赫奈特士兵忽然轉而攻擊同伴。
達耶特獨立傭兵團只效忠他們自己。
「他們不可能攻擊我們,」瑪烈絲堅持道。她在內廳裡踱步,「蜘蛛神後不會支援
他們的攻擊行動的!」
「沒有蜘蛛神後的力量,他們仍然節節勝利。」銳森謹慎地縮身在離她最遠的房間
角落裡說話。他的話依然不中聽。
「您說他們不會進攻的!」布裡莎對母親吼道,「就像您說我們為何不能進攻他們
一樣!」布裡莎清楚地記得那些對話,是她建議公開對赫奈特展開進攻的。當時瑪烈絲
在大庭廣眾下嚴厲地斥責了她,布裡莎要回報那時的羞辱。當她反擊母親時,她所說的
每個字都因憤怒的諷刺而顫抖。「杜堊登的瑪烈絲主母錯了嗎?」
瑪烈絲瞪著女兒,全身顫抖,不知是憤怒還是驚駭。布裡莎挑釁地迎視母親,毫不
退懼。剎那間,杜堊登家的主母突然對自己的行動決心感到動搖。這時,杜堊登家的麼
女瑪雅走進來,主母緊張地轉頭看向她。
「他們攻進來了!」布裡莎喊道。最糟的局勢到來了,她抓緊手上的蛇首鞭。「我
們甚至沒來得及準備反擊!」
「不是的!」瑪雅很快地糾正她:「沒有一個敵人攻上陽台。情勢逆轉了,赫奈特
軍敗退了!」
「如我所預料!」瑪烈絲說這話時特別針對著布裡莎,端詳她的反應。「愚蠢的家
族,竟敢在失去羅絲神寵的情況下行動!」儘管瑪烈絲如此宣示,她仍覺得有一股其他
勢力介入了屋外的那場戰鬥。她的結論無可避免地指向賈拉索和他那幫不可信賴的盜賊。
賈拉索躍下陽台,運用天生的黑暗精靈能力輕巧地降落在洞窟的地上。狄寧眼見戰
況已然控制得當,無須他親自出馬,便在一旁目送著傭兵頭子離去。賈拉索顯然是腳踏
兩條船,他和他的兵團無疑又是唯一的贏家。不可否認,達耶特傭兵團毫無道德可言;
但狄寧也不得不同意,他們的確非常有效率。
狄寧覺得自己喜歡這群變節者。
「控訴書已經安穩送達班瑞主母手中了嗎?」瑪烈絲詢問布裡莎。
此刻,納邦德爾時柱之光已逐漸升起,新的一天已然到來。
「執政議會很期待這次的拜訪,」布裡莎回答時帶著得意的笑容,「城內所有的人
都在私下討論這次杜堊登家族反擊侵略者赫奈特家族的攻擊行動。」
瑪烈絲試圖掩藏笑意,但並不成功。她喜歡受人矚目,展現榮耀,這些榮耀將澤及
她的家族。
「毫無疑問,」布裡莎接著說,「執政議會將會指定這天執行審判,處置赫奈特家
的席娜菲主母與她注定喪命的兒女。」
瑪烈絲點頭同意。魔索布萊城的貴族世家之間,對落敗的家族趕盡殺絕是全然合法
的行徑。然而若行動失敗,不慎留下任河流有貴族血統的目擊者,這位目擊者就有權利
向執政議會申訴,請求進行報復,接著展開毀滅一切的復仇。
敲門聲響起。她們倆同時轉身面對雕花大門。
「主母大人,」銳森一進門便報告:「您蒙班瑞主母召見了,召見函剛送到。」
瑪烈絲與布裡莎對望了一眼,彼此都感到期盼,卻也有點緊張。
當赫奈特家族受罰而絕滅時,杜堊登家族便能升為全城貴族中的第八順位,一個最
可及的地位。只有居前幾位的家族,其主母能在魔索布萊城的執政議會中佔有一席之地。
「您準備好了嗎?」布裡莎詢問母親。
瑪烈絲只微微聳肩,便隨著銳森走出前廳,下到陽台之上。銳森伸手想扶她,但被
她頑強地甩開。她的一舉一動都顯示她的高傲。
瑪烈絲踏上陽台邊的矮牆,自空中緩緩下降到庭院的地面。賸餘的士兵都集結在那
裡。標示班瑞家微的魔浮碟,發著藍光,浮在杜堊登家族毀壞的大門外。
瑪烈絲高傲地穿越集結的群眾。她的子民往兩分退開,以免擋住她的路。她決定了,
今天是她的日子,她在這天晉身執政議會寶座,贏得這個最匹配她的身份!
「主母大人,我將護衛您通過城市。」狄寧站在大門口請示。
「你和其他人留下來。」瑪烈絲糾正他。「只有我受到邀請。」
「您怎麼確定?」狄寧質疑,但馬上警覺自己逾矩了。
瑪烈絲向他投去申斥的眼神,卻發現他已經退入士兵之中,失去蹤影。
「哼,好個禮貌!」瑪烈絲喃喃抱怨著。她轉而指示最靠近的士兵移開一部分受支
撐而卡住的大門。最後,她向子民投以勝利的一瞥,便踏出大門,乘坐上魔浮碟。
這已不是瑪烈絲第一次接受班瑞主母的邀請了,因此當數個班瑞牧師突然從陰影中
出現,圍繞在魔浮碟周圍形成保護目時,她一點也不驚訝。上次前往晉見時,瑪烈絲尚
感到猶疑,不明白班瑞主母召喚她的用意。但這次前去時,她傲慢地將雙臂交叉在胸前,
讓底下那些好奇的仰望者感受她勝利的光輝。
所有注視的目光讓瑪烈絲享有絕對的優越感。即使當魔浮碟到達班瑞家族以蛛網式
設計聞名的圍籬之內,在上千名行進的上兵與高塔林立的建築群中,她的驕傲絲毫未減。
她現在是執政議會的一員,或者說將要是。在這城中已不會再有任何事物對她造成
威脅與恐懼。
沒錯,她想。
「您被允許在神堂晉見。」當魔浮碟降落在一棟巨大圓頂建築物的階梯之前,班瑞
的一位牧師對她說道。階梯上已清理乾淨。
瑪烈絲步下魔浮碟,走上光滑的石階。她一走進神堂便發現有人先她而至。在中央
升高的祭壇頂上,一個身影坐在一張座椅中。
那位室內唯一可見的黑暗精靈,顯然並不知道瑪烈絲進來了。她背對瑪烈絲舒適地
坐著,注視圓頂上變換的幻影。幻影起初形似一隻巨大的蜘蛛,而後變成一個美麗的女
黑暗精靈。
當瑪烈絲走近時,認出了那名精靈身上的長袍是主母才能穿的樣式。她認定等在那
裡的便是全魔索布萊城中最有權勢的班瑞主母。瑪烈絲踏上通往祭壇的臺階,來到那位
主母身後。接著她逕自步向坐者身前,未獲邀請便主動會面。
然而,那並不是瑪烈絲。杜堊登曾經在班瑞神堂的高座中見過的,既衰老又樵粹的
形象。座上的主母還沒老到那個地步,她一點也不像個毫無血色的乾屍。事實上,她並
不比瑪烈絲年長,個子也較為矮小。瑪烈絲太熟悉這個身形了。
「席娜菲!」她大喊,身子差點站不穩。
「瑪烈絲。」對方平靜地回應。
瑪烈絲的心頭霎時間過上千個可能的麻煩。席娜菲。赫奈特此時應該在她的屋裡蟋
縮著等待毀滅的一刻;可是她現在竟然當著她的面,舒適地坐在全魔索布萊城最重要的
家族中的聖域內!
「你不屬於這裡!」瑪烈絲抗議,她的兩手因激動而緊緊地握成拳頭,考慮就在這
裡痛擊對方,用雙手掐死她。
「瑪烈絲,放輕鬆。」席娜菲好整以暇地提醒她。「我跟你一樣,都是受班瑞主母
之邀而來的。」
班瑞主母的名號讓瑪烈絲記起自己身在何處,她隨即讓自己冷靜下來。在班瑞家的
神堂裡可不能鬧脾氣!瑪烈絲走到圓形祭壇的另一端坐下,視線一直沒離開過席娜菲沾
沾自喜的笑容。在一陣漫長難捱的沉寂後,瑪烈絲不得不說出她的想法。「在前次的時
柱之暗時,是赫奈特家族先發動攻擊的。」她說,「我有許多目擊者可證明此事,這是
毫無疑問的!」
「毫無疑問。」席娜菲的回答出乎瑪烈絲的意料。
「你承認?」瑪烈絲遲疑了一會兒。
「沒錯,我從未否認過。」席娜菲說。
「可是你活著!」瑪烈絲譏諷道,「我以魔索布萊城的律法為憑,向你和你的家族
討求正義!」
「正義?哈!」席娜菲對這荒謬的聲明報以嗤笑。在混亂的魔索布萊城,正義從來
只是用於維持秩序假像的一層面具。「我的行動完全遵照蜘蛛神後的命令。」
「如果蜘蛛神後准許你的行動,你就應該奪得勝利才對。」瑪烈絲爭辯道。
「並非如此。」另一個聲音突然響起。瑪烈絲與席娜菲同時轉身,恰好看到班瑞主
母神奇地現身,舒適地安坐在高台上最遠端的座椅上。
瑪烈絲幾乎想對著那具憔悴枯衰的身軀嘶吼,抗議她竟然暗中監視她們,更公然駁
斥她對席娜菲的控訴;但她還是忍了下來。她能在魔索布萊城中生存了五百年,身經百
險而屹立不搖,主要是因為她很清楚觸怒像班瑞主母這類人士的下場。
「我要求控訴赫奈特家族。」瑪烈絲平靜下來,說道。
「准。」班瑞主母回答,「如你之前所說,席娜菲主母也承認,這件事毫無疑問。」
瑪烈絲勝利地轉身面對席娜菲,而這位赫奈特家的主母仍然毫不在意地坐在原處,
彷彿這件事跟她絲毫無關。
「既然如此,她為何還待在這裡?」瑪烈絲忍不住大喊,「席娜菲已是罪犯!她…
…」
「我們從未對你的言辭有任何爭論。」班瑞主母打斷她的話。「赫奈特家族攻擊你
們而失敗了。這樁行動應受的懲罰,我們都知道,也沒有異議。執政議會將指定這一天
目睹正義執行。」
「那為何席娜菲在這裡?」瑪烈絲質問道。
「你懷疑我指揮作戰的智慧嗎?」席娜菲一面輕笑,一面向瑪烈絲發問。
「你戰敗了,」瑪烈絲提醒她事實。「這應足以回復你的詢問。」
「進攻是羅絲的旨意。」班瑞主母說道。
「那,赫奈特家為何會戰敗?」瑪烈絲再次質問,「如果是蜘蛛神後的旨意……」
「我並沒有說蜘蛛神後賜予祝福於赫奈特家族,」班瑞主母有點不悅地打斷她。瑪
烈絲記起自己的身份與處境,低下頭向後縮身。
「我只說羅絲命令發動攻擊,」班瑞主母繼續說道,「這十年來,全魔索布萊城都
在忍受你們私自交戰所造成的麻煩。我向你們兩位保證,很久以前陰謀與騷亂就已經失
效了。是該做個了斷了。」
「正是如此,」瑪烈絲站起來宣稱:「杜堊登家族已經獲勝,而我要嚴正控訴席娜
菲。赫奈特及其家族。」
「瑪烈絲,坐下。」席娜菲說,「這件事不單只是你復仇的權利而已。」
瑪烈絲望向班瑞主母求證,照目前的情況看來,她不能質疑席娜菲的話。
「這事已經了結了,」班瑞主母對她說:「杜堊登家族勝利,而赫奈特家族將化為
烏有。」
瑪烈絲坐回座椅,向席娜菲露出得意的笑容。赫奈特主母卻似乎仍無動於衷。
「我會非常高興地看著你全族毀於一旦!」瑪烈絲再次向敵人聲明。她轉而詢問班
瑞:「你何時執行懲罰?」
「已經執行了。」班瑞主母語氣曖昧。
「席挪菲還活著!」瑪烈絲喊道。
「不。」老主母更正道,「你眼前活著的人『曾經』是席娜菲。赫奈特。」
瑪烈絲現在終於有點瞭解了。班瑞生母是個機會主義者,難道是她暗自將赫奈特家
族的高階女祭司網羅到她麾下?
「你要庇護她?」瑪烈絲忍不住問道。
「不,」班瑞主母平靜地回答:「這件任務會落在你身上。」
瑪烈絲睜大了眼。自身為羅絲的高階女祭司以來,她也接受過不少指示,但從來沒
有比這一刻更令她難以承受。「她是我的敵人!
而你要我庇護她?「她嘶吼道。
「她是你的女兒,」班瑞主母的嘴唇咧出古怪的笑容:「你最大的女兒,一直在外
旅行,最近才從契德。納撒城或某個與我們有親緣的城市歸來。」
「你為何要這麼做?」瑪烈絲質問道。「這種處理方式史無前例。」
「不一定。」班瑞主母回答。她回憶起很久以前在黑暗精靈城市中的幾場永無休止
的戰爭,以及其怪異的結果。當她陷入沉思時,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輕敲著。
「表面上,你的看法沒錯;」班瑞主母開口向瑪烈絲解釋道:「不過,你當然夠聰
明,足以明白在魔索布萊城裡,有多少不為人知的事情在進行。赫奈特家族理應滅亡,
這是毫無轉圈的,而所有的赫奈特貴族都該趕盡殺絕。畢竟這是文明的方式。」說到這,
她歇了口氣,想確定瑪烈絲能完全理解她接著要說的話:「至少他們看起來得是被抄家
的樣子。」
「而你要來安排?」瑪烈絲問道。
「我已經安排了。」班瑞主母說。
「但,目的是什麼?」
『省赫奈特家族對你發動攻擊時,你召喚蜘蛛神後的援助了嗎?「
班瑞主母單刀直入地問。
瑪烈絲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預期的答案著實令她非常不舒服。
「當赫奈特家被擊退時,」班瑞主母冷冷地繼續說道,「瑪烈絲。杜堊登,在勝利
的一刻,你讚美蜘蛛神後了嗎?你召喚了羅絲的待女嗎?」
「我是來這裡受審嗎?」瑪烈絲叫道:「班瑞生母,您已經知道答案了,不是嗎?」
她一面回答,一面緊張地望著席娜菲,深恐自己洩漏了什麼重要的訊息。「您很清楚我
目前與蜘蛛神後的關係,沒有收到任何神旨指示羅絲再度降寵於我,我怎敢隨意召喚神
後待女臘融妖呢?」
「這表示你尚未收到任何神旨。」席娜菲指出。
「當我擊敗敵人後自然就會收到!」瑪烈絲對她吼道。
「那並不是蜘蛛神後的神旨。」班瑞主母向她們倆證實。「羅絲不會親自涉入你們
的爭鬥中。她只下命令結束爭鬥。」
「她對結果感到滿意嗎?」瑪烈絲直率地間道。
「這還尚待證明,」班瑞主母回答:「多年以前,羅絲曾表明希望瑪烈絲。杜堊登
進入執政議會。時往之光再度亮起之時,便是此事成真之日。」
瑪烈絲的臉頰因驕傲而泛紅。
「不過,請你認清你的兩難。」班瑞主母從座椅上站起來指責道,瑪烈絲隨即沮喪
不語。
「你失去了大半士兵,」班瑞解釋道,「也沒有夠強大的族人來支撐你。你統治了
全城第八大的家族,而大家都知道你不受神寵。你認為杜堊登家族的權勢可以維持多久?
你在執政議會中的位子岌岌可危,你以為你真的得到了嗎?」
馬烈絲無法反駁老主母的邏輯。她們都知道魔索布萊城的規矩。杜堊登家的衰弱,
必然會吸引一些地位較低的家族趁機提升自己的權位。赫奈特的突擊不會是發生在杜堊
登家的最後一次戰役。
「所以我賜予你席娜菲。赫耐特,就是席奈安。杜堊登。你有了一位新的女兒,一
位新的高階祭司。」班瑞主母說。接著她轉向席娜菲,繼續解釋她的做法,但瑪烈絲腦
裡突然響起另一個聲音,一道心靈訊息,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馬烈絲。杜堊登,留著她,你用得著。瑪烈絲巡視四周,尋找訊息的來源。在上次
來訪時,她見識了奪心魔,一種會操縱心靈訊息的怪物。它不在這裡。不過當瑪烈絲一
進入這間神堂時,班瑞主母也沒有現身。瑪烈絲轉而徑尋祭壇上其餘的空座椅,但仍未
發現任何蹤跡。
第二道心靈訊息清晰地傳到她的腦裡。
時間一到,你就會明白。
「……和赫耐特家剩下的五十名士兵,」班瑞主母還在說道:「瑪烈絲主母,你同
意嗎?」
瑪烈絲看看席娜菲,露出莫測的表情,似是接受又像是諷刺:「我同意。」
「那麼,席娜菲。杜堊登,走吧。」班瑞主母指示道:「到庭院與你的士兵會合。
我的法師會秘密護送你們到杜堊登家去。」
席娜菲猜疑地看了瑪烈絲一眼,隨即離開大神堂。
「我懂了。」席娜菲離開後,瑪烈絲對班瑞家的主人說。
「你什麼都不懂!」班瑞主母突然發怒,對她咆哮道:「瑪烈絲。杜堊登,我為你
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讓你進入執政議會是羅絲的旨意,而我可是不計代價來實現這一
切的!」
瑪烈絲至此終於完全明了,赫耐特家族之所以進攻,完全是出於班瑞家族的策動。
只是她不知道班瑞主母的影響力有多深,難道賈拉索和他的傭兵團那場扭轉情勢,決定
最終勝負的行動,也在她的安排之中嗎?
瑪烈絲暗自決定,非找出答案不可。賈拉索貪婪的手指從她的荷包中挖走太多了。
「沒有下一次了,」班瑞主母繼續道,「現在你得自己去處理你的詭計。你還沒贏
回羅絲的寵愛,而這是你和杜堊登家族唯一的存活之道!」
瑪烈絲的雙手緊緊抓住石椅的靠臂。她曾經希望隨著赫耐特的敗退,她的讀神行徑
也會隨之被淡忘消你。
「你知道該怎麼做。」班瑞主母說道,「去彌補過錯吧。我為了你投入這麼多,不
許再度失敗!」
「主母大人,我們已經明白這一切安排了。」狄寧向剛返回杜堊登家門的瑪烈絲報
告。他跟著瑪烈絲穿過廣場,一起騰空登上王室內廳外的陽台走道。
「族人都已經集合在前廳,」狄寧繼續報告,「最新的成員也在。」
他眨眨眼。
瑪烈絲無視於兒子的小幽默。她粗魯地將他推到一旁,暴躁地衝進中央走廊,用一
個簡潔有力的單字命令人將前廳大門開啟。在內等候的族人迅速退開一條路,讓她穿越
大廳登上王座。王座位於蛛形石桌的最裡端。
家族成員已舉行過一場漫長的會議,討論他們所面臨的新局勢與挑戰。現在他們隱
約感受到瑪烈絲主母體內燃燒的憤怒。她瞪著他們每一個人,讓他們確知她的命令不可
違抗。她對他們咆哮道:「把崔斯特帶來見我!」她的聲音沙啞有如粗礫。
布裡莎出聲想反對,但瑪烈絲冷酷威嚇的眼神讓她把話吞了回去。杜堊登家的長女
的個性和她母親一般固執,隨時都準備和母親爭辯,而今卻無法正視她的眼睛。廳內的
其他人雖然和布裡莎同樣感到不妥,卻也和布裡莎一樣沒有提出任何意見。
瑪烈絲隨即離開前廳,讓其餘人自行去研究執行任務的細節。
這部分對她而言完全不重要。
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在儀式中親手將祭禮用匕首插入她的胸腔中。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黑暗中的聲音】
崔斯特努力驅散疲憊,勉強站起身來。前夜與石化蜥蜴之戰消耗了太多精力,然而,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休息了。他飼養的洛斯獸,他的食物來源,現在正四處散佈在迷宮般
的地道裡,他得去找回來。
崔斯特很快地檢視了四周,以確定一切如常。這是個又小又不起眼的洞穴,他用來
作為遮風避雨的住所。他的視線最後停駐在那塊豹形的瑪瑙雕像上,內心深切渴望關海
法的出現。與石化蜥蜴作戰時,他把關海法留在身邊將近整夜,經歷這場戰鬥,關海法
也需要回到星界好好休息。必須再過一整天,關海法才能獲得充分休息,再度現身;如
果只是為了這點非關性命的理由而提前讓小雕像回復原形,實在是有點愚蠢。崔斯特無
奈地聳聳肩,把小雕像放入口袋,徒勞地驅遣寂寞。
他很快地審視了洞穴主要出口外的巖石掩蔽物四周,然後目光移往洞穴後方較狹小
的地道。旁邊牆上的一道道刮痕,是他之前記錄流逝的日數所刻上的。崔斯特草草地劃
上另一道刻記,然而時間對他已經不重要了。有多少次他忘記刻上記號?有多少日子趁
他疏忽時悄悄溜走?牆上數以百計的刻痕能代表什麼?
不知為何,時間變得不再有意義。在獵人的生命中,日與夜已不再有區別,今天、
明天,每一大都是同一天。他鑽進坑道,向盡頭微弱的光源前進。光線來自於巨大的審
類,儘管對黑暗精靈而言有些刺眼,但當他穿過狹長的坑道來到一處長形的洞穴時,他
仍感受到一種確實的安全感。
這裡的地面斷裂成兩層。較低的層佈滿答辭,涓細的水流蜿蜒其中;較高的一層則
叢生高聳的蘑菇。崔斯特前往蘑菇叢,儘管他在那裡通常不受歡迎。他知道蕈人正監視
著他。石化蜥蜴首次出現時,曾經「造訪」此處,讓蕈人遭受極大的損害,它們現在莫
不警戒萬分,隨時都有可能變得危險之至。然而崔斯特猜想它們應該也知道是誰除去了
這個大害。黃人的智慧並不低,如果他的武器不出鞘,舉動不過於突兀,它們應該會讓
他路過這片它們守護的章林。
崔斯特來到峭滑無比,高達十數尺的斷壁之前,斷壁上方即為蕈林所在。這樣的高
度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層階梯,他輕而易舉地攀上斷壁。一群市人圍成扇形等著他,有些
草人只有他的一半高,但大部分的身高跟黑暗精靈差不多。崔其特交叉雙臂橫在胸前,
這是幽暗地域中通行的和平手勢。
蕈人覺得崔斯特的外表醜陋——崔其特對蕈人也有同樣的觀感。然而它們實知道崔
斯特消滅了石化蜥蜴。長久以來蕈人一直與這位流亡的黑暗精靈比鄰而居,各自護衛這
塊被他們共同視為聖地的地底洞穴。在嚴酷貧瘠的幽暗地域中,很難再找一到另一個如
此生機盎然的綠洲洞穴了:可食用的植物處處繁衍,放飼的洛斯獸穿梭其中,還有一條
魚群豐富的溪流。儘管四處掠食的怪物總是能沿著外面的地道找到這裡,只有章人和崔
斯特把關,這裡倒還能維持平靜。
體型最大的章人站到崔斯特面前。崔斯特沒有任何動作,他知道他必須與蕈人的新
首領建立互信關係。但是他仍然暗中繃緊肌肉,準備在情況生變時往旁躍開。
蕈人向他吐出一團孢子雲。崔斯特得趁被籠罩前的瞬間判斷局勢。成熟的審人能放
出各式各樣的孢子雲,有些可是非常危險。但他隨即辨識出這團雲霧的特殊色調,完全
接受了它。
王死掉,我是王。蕈人的想法透過孢子雲的刺激產生心靈感應的聯繫,傳到了崔斯
特的腦中。
你是王。崔斯特在心底回應。他怎能期待這群蕈人開口說話?
跟以前一樣?
底下給黑暗精靈,蘑菇林給蕈人。首領回答。
同意。
蘑菇林總蕈人!首領加強了語氣重複了一次。
崔斯特默默地躍下巖壁。他的目的達成了,沒有必要再逗留,他跟章人之間也沒什
麼好說的。
他跳過五尺寬的溪流,快步跑過厚厚的蘚苔層。這個洞穴形狀狹長,前後延伸了數
碼之遠,然後在一個小轉角後通向糾結盤旋的地底迷宮。崔斯特在彎處附近再次巡視了
石化漸賠造成的破壞。地上散佈著好幾隻被吃了一半的洛斯獸屍體,他必須處理這些屍
體,以免腐臭味招來更多不速之客。還有幾隻絡斯獸安靜地立在那兒,動也不動——顯
然已被怪獸的視線給石化了。在前方不遠的地洞出口處佇立著另一尊十二尺高的石像—
—前任蕈王。
崔斯特停下來凝視它。他們從未告知彼此的名字;然而他至少認為它是他的同盟,
甚至也許已當它是朋友。他們並肩生活了好幾年,雖然鮮少碰面,但是對方的存在就能
帶給他們安全感。不過,儘管如此,他對這位被石化的盟友絲毫沒有愧疚感——「強者
生存」是幽暗地域的唯一法則,只能說,章王不夠強。
這片荒野中,成功只有一次機會。
崔斯特再度回到外面的坑道。他感到自己的怒氣開始膨脹。他專注於發生在他地盤
上的大屠殺,全心全意接受這股成長的憤怒,當成荒野中的夥伴。他穿越一連串地道,
來到昨晚他施放黑暗結界,也是關海法埋伏誘敵之處。他的法術效力早已消散,了無痕
跡,他的夜視能力辨認出幾個發熱的形體在一座冰冷的小丘上爬行。沒錯,那座小丘正
是石化蜥蜴的屍體。
那些爬行的小動物只讓獵人更加憤怒。
他直覺地握緊一把彎刀的刀柄。接著,獵人掠過石化蜥蜴的頭部,彎刀似乎是出於
自己的意導而飛出刀鞘,炒地刺入暴露於外的腦子。好幾隻盲目的穴鼠受驚飛起,一瞬
間,另一把彎刀從崔斯特的手中飛出,將一隻穴鼠釘在石頭上。他一個箭步上前,一把
抄起穴鼠的屍體,丟入腰囊中。尋找洛斯獸將會非常耗時,他需要糧食補充體力。
接下來直到隔天中午,獵人都在他的地盤之外行動。穴鼠不怎麼合他的胃口,但至
少能支撐他生存與活動。對生活在幽暗地域的獵人而言,除了活下去,其他都不重要。
第二天結束時,獵人知道他逐漸接近那群迷失的牲口了。他召喚關海法前來,在黑
豹的協助下毫不費力地找到了那群洛斯獸。崔斯特原本希望所有的牲畜還聚集在起,但
顯然他的希望落空了:只有六隻留在那裡。不過,聊勝於無。崔斯特讓關海法擔任「牧
羊大」,將那六隻洛斯首趕回苔蘚洞穴中。這個決定對他而言相當艱難,他知道有關海
法在身邊,尋找失落牲口的任務會容易且安全得多。當黑豹完成任務,筋疲力竭地回到
它的家鄉星界時,那幾頭洛斯獸已經安全而舒服地在熟悉的溪邊吃草了。
黑暗精靈立即啟程繼續搜尋。這次他又抓了兩只又穴鼠作為行糧。時間一允許,他
便呼喚關海法前來,半日之後再讓它回去,如此循環,日子在黑豹的來去之間悄悄流逝。
儘管沒有任何進展,獵人還是沒放棄搜索。受到驚嚇的洛斯獸可能到處逃竄,方向與距
離實難以預料。他知道,這個複雜而巨大的地底迷宮會耗掉他更多搜索的時間。
崔斯特盡可能就地竟食。他用匕首精確無比地刺死一隻蝙蝠——事先擲了一把小石
子聲樂台西,混淆它的聽力;也用一塊大卵石砸斃一隻的暗地域特有的巨蟹。最後,他
終於對這漫無目標的冗長搜索厭倦了,只想回到他那安全的小洞穴。在這些缺水缺革的
地洞中,那些盲目亂竄的港斯首怎麼可能存活這麼久?他終於接受了他的損失,決定回
家。他選擇了一條與來時路完全不同的地道返回答薛洞穴。
他下定決心,除非發現顯然是那群迷失的洛斯獸留下的蹤跡,他才改變既定的目標。
然而,在半途中的一個轉角處,一陣奇怪的聲音吸弓吁他的注意,讓他立時停下腳步。
崔斯特將手掌壓在巖石上,感受微弱卻規律的震動。在不遠處,有某個東西在規律
地敲擊著石頭。
獵人拔出彎刀,順著震動的來源方向在境蜒的通道中躡足前進。
閃爍的火光讓他立即蹲伏身子,但他沒有退避。他明白這附近有智慧生物。很有可
能是敵人——但崔斯特的內心深處隱隱希望,不只是如此而已。
然後崔斯特看見了「他們」:兩個正用手工打造的鶴嘴鍬敲打石塊,有的正用手推
車收集石礫,還有兩個站著守衛。獵人立即明白,附近可能有更多的守衛,他可能闖入
了他們的警戒區而毫不自知。
崔斯特施展他的貴族身份所賦予的天生能力之一:他手扶著石壁緩緩漂浮了起來幸
而他所處的這段坑道夠高,可以將採礦者的活動一覽無遺,又足以隱蔽蹤影。
他們比崔斯特矮,沒有毛髮覆於皮表。他們的肌肉與軀幹十分適合採礦,似乎就是
他們的天職。崔斯特以前曾見過這個種族,而當他還在魔索布萊城學院受訓時,對他們
有相當深入的研究,他們是地底侏儒,又名「斯裡布力」,是黑暗精靈在幽暗地域中的
宿敵。
很久以前,崔斯特曾率領一隊黑暗精靈巡邏隊與一群地底侏儒對戰,他自己則擊敗
了侏儒首領召喚出來的土元素。他現在全記起來了。一如所有的往事,這是個痛苦的回
憶。地底侏儒俘虜了他,把他捆綁起來囚禁在處秘密地洞裡。他身為俘虜,卻未遭受虐
待,不過,侏儒認為他終究難逃一死,也向他解釋了這點。那隊侏儒的首領則盡可能地
善待他。
然而崔斯特的同族在他的同胞兄弟狄寧領軍之下狂暴無情地殺入地洞,對地底侏儒
毫不容情。崔斯特曾經試圖向他哥哥為侏儒首領求情,但狄寧以他一貫的冷血作風,下
令砍斷地底侏儒的雙手後才釋放他逃回家園。
崔斯特用力甩頭,想把痛苦的記憶拋掉,並強迫自己回到現實。
地底侏儒會是非常難纏的對手,而他們也不會歡迎一個黑暗精靈打擾他們的採礦工
程。他提醒自己,必須保持警戒。
採礦者開始以興奮的語氣交談,顯然他們挖掘到豐富的礦脈。
他們交談的聲音讓崔斯特聽得津津有味。雖然他尚無法辨識這種古怪的侏儒語。微
笑不自覺地浮上他的臉龐,這是多年來他第一次展現笑容,即使是戰鬥的勝利也未曾讓
他感到愉悅。他看著侏儒們一面忙亂地爬上巖石,將一塊塊巨大的礦石搬入手推車中,
一面呼喚附近的同伴們前來分享快樂。大約有十二個侏儒突然從四而八方出現,他之前
竟未發現。
崔斯特凌空太久、浮空術的效力已過。他在牆上找一處突出的巖壁,靠在上面繼續
觀賞採礦者的活動。當手推車都裝滿之後,地底珠儒便排成縱列,準備離開。照崔斯特
一貫的謹慎作風,他會默默等待侏儒遠離後再悄悄溜回自己的家。
但是崔斯特違抗了生存的簡單邏輯。他無法任那些談話聲消逝於遠方。他小心地跳
下高牆,跟蹤地底侏儒的隊伍,完全不知道自己會被引到哪裡。
他跟蹤了很多天,這段期間內他不斷抗拒召喚關海法的誘惑。
他知道關海法能夠利用這段時間充分休息,而無論多遠,有地底侏儒嘈雜的說話聲
作伴也就足夠了。一切的生存本能都在警告他停止跟蹤,然而長久以來,這是崔斯特第
一次控制了他那原始自我的本能。
比起求生的簡單需求,他更強烈地需要地底侏儒的聲音。
地底的通道四周越來越有開發的痕跡,不再是天然的樣貌。崔斯特瞭解他越來越接
近地底侏儒的家園。潛在的危機感再度出現,然而他依舊忽略不顧。他加快腳步,保持
地底侏儒的身影在視線範圍之內,同時揣度他們是否會在附近設置詭詐的陷講。
侏儒們在此時開始估算步伐,小心翼翼地避開某些區域。尾隨在後的崔斯特會意到
沿路設下了陷階。他亦步亦趨地模擬他們的行為,也避開了那些區域,有時是一塊鬆動
的石頭,有時是一條隱蔽的絆腳線等等。當一個新的聲音加入了採礦的隊伍時,崔斯特
迅速地躲到一塊凸起的巖脈之後。
採礦隊伍來到一道又寬又長、通往上方的石階前,兩旁的石壁光滑無根,一點裂縫
都沒有。石階的一側有條通道,寬度與高度正好容納手推車,崔斯特敬畏地看著侏儒將
最前端的手推車用鏈子固定,接著在石頭上拍打一連串訊號通知看不見的操作員,鏈子
便吱吱嘎嘎地動起來,將手推車拉入洞中。只見推車一輛接著一輛被送入洞中消失無蹤,
地底侏儒的工作也告一段落,他們逐一步上階梯,此處的人數越來越少。
當最後兩個侏儒將最後一輛推車套上鏈子,在石頭上拍打信號時,崔斯特不顧一切
地下了個賭注。他等侏儒一轉過身去,便奔向推車,正好在它從通道口消失之際趕搭上
車。崔斯特馬上明白自己行動的愚蠢:最後那位侏儒沒有察覺到崔斯特,他搬了塊石頭
堵住了通道口,也堵住了崔斯特的退路。
鏈子把推車往上拉,上升的坡度大約與石階平行。崔斯特看不見前方,因為推車設
計得恰好符合整個通道的高與寬度。他發現推車的側邊還裝了一個小輪子,以輔助通行。
侏儒表現的智慧讓他頗有好感,但四周的險境仍不容忽視。地底侏儒不可能對一個擅闖
的黑暗精靈表示友善,他們可能會先用武器代替問題招呼他。
數分鐘之後,通道的坡度轉平,變得寬敞起來。只有一個侏儒在那裡輕鬆地操作曲
軸將推車拉下來。他過於投入工作,以致於完全沒注意到一個黝黑的身影悄悄地從最後
一輛推車後方溜出房間的側門。
崔斯特一出門就聽到數種聲音。他不知該往何處去,只好繼續前進,向下跳到一塊
巖脈上並迅速伏低。在他底下是石階頂端的平台,侏儒守衛與採礦者二十來人,正站在
那兒聊天,談論這次採礦的豐收。
在平台盡頭處有兩扇以金屬裝飾的巨大石門,從半啟的門扉中,崔斯特得以一窺地
底侏儒建造的城市面貌。他所在的位置視野並不佳,看到的不過是城市的小角,然而他
猜測藏在大門後面的空間其實並沒有魔索布萊城所在的洞窟來得大。
崔斯特想進去!他想一躍而起,奔入那兩扇門中,將自己交付給地底株儒,不管他
們會如何以自認公平的方式審判他!也許他們會接納他,也許他們會發現真正的崔斯特。
杜至登。
在平台上談笑的地底侏儒走入城市。
崔斯特得現在跳起來跟著他們進人那兩扇門中!
可是現在,這位在幽暗地域嚴酷的荒野中生存了十年的獵人卻無法移動分毫;這位
獵人擊斃了兇惡的石化蜥蜴和橫行幽暗地域中的無數怪物,現在卻無法如自己所期望地
把生命交給一個可能友善的陌生社會。獵人並不瞭解這類概念。
巨大的石門關上,發出響亮的撞擊聲——那一瞬間,崔斯特黝暗的心中閃爍的火光
也跟著熄滅了。
過了漫長難耐的一刻,崔斯特。杜堊登跳下藏身的巖脈,落在平台上。當他步下台
階,遠離身後那群熱鬧的生命時,他的視線突然朦朧起來。若不是憑著獵人原始的本能,
他還沒發現有更多侏儒守衛出現。他瘋狂地躍過那些吃驚的偉儒,迅速逃出斯涅布力的
世界,再次回到幽暗地域開放的懷抱,令人窒息的自由中。
當地底侏儒的城市已遠遠拋在身後時,他拿出口袋裡的小雕像,想呼喚唯一的同伴
;然而他遲疑了一會兒,又將雕像放回口袋中。他決意懲罰自己剛才的懦弱。如果他能
再堅強些,他所受的折磨可能早已結束無論是以何種方式。
在返回苔蘚洞穴的途中,獵人的本能重新掌控了崔斯特。幽暗地域和無法抗拒的危
機意識重新包圍住他,原始的警覺系統開始運作,拒絕任何足以分心的念頭,包括地底
侏儒及他們的城市。
原始本能曾經拯救了崔斯特,但也正將他推火毀滅之途。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蛇與劍】
「有多久了?」狄寧雙手比劃著黑暗精靈專用的默語,無聲地向布裡莎詢問:「我
們在這些地道中鑽來鑽去,搜獵背叛的弟弟,已過了多少個星期?」
狄寧的表情透露著挖苦之意。布裡莎怒目瞪著他,一言不發。
她比他更痛恨這件枯燥乏味的任務。她是羅絲的高階女祭司,也曾是一族中的長女,
擁有最高的榮耀,從未親自執行這類搜獵任務。如今卻由於不明的原因,席娜菲加入了
家族,把她擠到次等的地位。
「五周?」狄寧繼續比劃。他的不快隨著迅速揮動的手指而逐漸升高。「六周?姐
姐,」他追問:「自從席娜菲席奈安……隨侍在瑪烈絲主母身旁以來,到底過了多久?」
布裡莎鬆開她腰帶上的蛇首鞭,憤怒地揮向弟弟。狄寧知道自己的嘲弄逾越分際,
為求保命,他拔出創,試著閃避。布裡莎的攻擊快一步,輕易地格開狄寧徒勞的阻擋,
六頭蛇中的三頭筆直命中杜堊登家長子的胸口與雙肩。一陣刺痛穿透狄寧的身體,接著
是陣冰冷的麻痺貫串全身。他握劍的手無力地垂下,膝蓋一軟,整個人往前傾倒。
布裡莎隨即伸出一隻手握住他的咽喉,毫不費力地把他整個人凌空抓起。她巡視四
周,確定搜獵隊伍中的其餘五人並未企圖支援狄寧之後,便將幾近昏迷的弟弟粗暴地撞
在牆上。高階女祭司逼近狄寧的身軀,一隻手仍緊抓住他的喉嚨。
「聰明的男性會更懂得分寸!」儘管瑪烈絲明白指示隊伍的所有成員,出了魔索布
萊城的邊界之後,除了默語之外不准使用其他的通訊方式,布裡莎仍大聲咆哮。
狄寧過了好一陣子才明白自己的困境。即使麻痺感消逝後,他仍然無法吸氣;儘管
手上還握著劍,體重比他重約二十磅的布裡莎卻迫使他把劍尖抵著自己。更糟的是,布
裡莎的另一隻手高舉著令人喪膽的蛇首鞭。這件邪惡的武器不同於一般鞭子,即使在近
距離,它那活生生的蛇頭仍然靈活白如,盤卷攻擊,完全隨著主人的意志起舞。
「瑪烈絲主母對你的死決不會有任何質疑。」布巴莎以冷酷的口吻對他耳語道:
「兒子從來不是她關心的事!」
狄寧望向她身後那些隊伍中的士兵。
「目擊證人?」布裡莎猜中他的想法,大笑說道:「你真的以為他們膽敢為了區區
一個男性而指控一個高階祭司?」布裡莎瞇起了雙眼,將臉龐逼近秋寧。「區區一具男
屍?」她再度咯咯發笑,然後慕地鬆開了狄寧。地跪坐在地上,大口喘氣,試圖平復呼
吸。
「過來,」布裡莎對著隊伍的其他人比默語,「我感到我的弟弟不在這個地區。我
們該回城補充裝備了。」
狄寧望著他姐姐忙著準備離開的背影。他現在只想把劍插入她背下的兩塊肩胛之間,
但他還算聰明,不會付諸實行。布裡莎升任羅絲的高階祭司已有三百年之久,而儘管瑪
烈絲與杜堊登家族的其他人都失去羅絲的寵愛,她仍算是蜘蛛神後眼裡的紅人。就算她
的邪惡女神不再庇佑她,憑著嫻熟的法術與那柄隨侍在側的蛇首鞭,她仍是強大的對手。
「姐姐,」狄寧在她動身時叫住她。布裡莎轉向他,驚訝他竟敢出聲對她說話。
「請接受我的道歉。」狄寧說。他指示隊伍中的其他士兵繼續行進,然後比劃起默
語,以免士兵知道他和布裡莎之間進一步的對話。
「席娜菲。赫奈特的插入讓我非常不高興。」狄寧解釋道。
布裡莎的嘴唇微微向上撇,露出她典型的曖昧笑容,狄寧看不出她是在同意他的說
法,還是在嘲笑他。「你認為你很聰明,可以質疑瑪烈絲主母的決定?」她以默語問道。
「不足!」狄寧加強手勢。「瑪烈絲上母必須這樣做,而且她總是以家族的利益為
重。可是我不信任赫奈特!席娜菲眼看著她的家族在執政議會的判決之下化論烏有,她
寶貝的孩子們慘遭殺戮,還有她大部分的子民也難逃一死。遭受了這麼慘重的損失後,
她真能完全效忠於杜堊登家族嗎?」
「愚蠢的男性!」布裡莎比劃手勢駁斥,「女祭司知道她們唯忠誠的對象是羅絲女
神。席娜菲的家族毀了,所以席娜菲也不復存在。
她現在是席奈安。杜堊登,在蜘蛛神後的命令之下,她將會全然接受這個名字所賦
予的所有義務。「
「我不信任她,」狄寧重申自己的想法,「我也不願意看到親生姐妹把高位讓給她。
你們才是真正的杜堊登貴族,席奈安應該位於瑪雅之上,或甚至當個平民。」
布裡莎儘管內心完全同意他的說法,但還是咆哮道:「席奈安在家中的地位安排跟
你無關,杜堊登家族因為加入了新的祭司而更加壯大,這才是你們男性該關心的!」
狄寧點頭表示同意她的邏輯,並準備站起身來。他很聰明地先把劍收回劍鞘,布裡
莎見狀也將蛇首鞭盤回腰間,但仍然冷冷地以眼角盯著弟弟的背影。
從現在起,狄寧在布裡莎身邊時得多加小心。他知道,他的性命全繫於自己在姐姐
身邊的表現,因為瑪烈絲會繼續派布裡莎隨他的巡邏小隊出來搜獵。布裡莎是杜堊登家
女子中最強壯的,最有可能覓獲崔斯特而將之制伏;另外,也沒有人能比擔任巡邏隊長
十餘年的狄寧更清楚魔索布萊城外的每條通道。
狄寧聳聳肩,有點無奈地接受了他未來坎坷的命運,旋即隨著他姐姐進入通往魔索
布萊城的通道。他們只在城中稍事補給,頂多停留一日便要返回城外,繼續搜捕那位危
險的逃亡者。狄寧真心希望永遠不要遇見他。
關海法的頭突然轉開,整個身子凝止不動,一隻腳掌還抬在半空中。
「你也聽到了,」崔斯特緊貼著黑豹的身側低聲道。「走吧,關海法,讓我們去看
看是哪個新傢伙闖入了我們的地盤。」
他們悄然無聲地在熟得不能再熟的甬道中疾奔。剎那間,崔斯特和關海法同時煞住
了腳。他們都聽到一陣細微的腳步聲是靴子敲擊地面的聲音。崔斯特明白,幽暗地域中
沒有一種自然生物會發出這種聲音。他指指一座碎石堆的頂端,關海法隨即帶他上去。
在那裡,他們能夠從另一端觀察一個寬大的多層洞窟,在地利上較佔優勢。
沒過多久,黑暗精靈巡邏隊便出現在視野之內。距離還太遠,崔斯特無法分辨他們
的身份,只看得出共有七人。崔斯特訝異自己竟能在這麼遠的距離聽見他們的聲音。他
想起自己身在杜堊登巡邏隊的日子。那時他率領超過十二人的巡邏隊,訓練有素的士兵
從不彼此交談,總是像陰影般地躲著,連他銳利的眼睛都難以發現。他有那麼多同伴,
卻覺得自己一直是獨自一人。
然而現在,他體內原始、直覺的獵人自我,輕而易舉地便察覺了那隊巡邏士兵的蹤
跡。
布裡莎突然停止前進,閉上了眼睛,全神貫注於定位術的咒語上。
「是什麼?」當她轉頭看向狄寧時,他的手指此劃著問道。她那吃驚卻十分興奮的
表情說明了一切。
「崔斯特?」他難以置信,不禁深深地抽了口氣。
「安靜!」布裡莎比手勢制止他。她向四周掃視一圈,然後指示小隊隨她隱藏到洞
壁的陰影中。這個洞窟相當寬闊,而且一望無際,一毫無掩蔽。
布裡莎此時才向狄寧點點頭,證實他的猜測。她相信任務至此終將達成。
「你真的確定是他?」狄寧以手指比著默語問道。他太激動,以致於差點無法表達
精確的想法,「可能只是一些腐食生物——」
「我們知道弟弟還活著,」布裡莎飛快地比劃著,「否則瑪烈絲主母早就重獲羅絲
的寵愛了。只要崔斯特活著,他必定還擁有那件物品!」
巡邏小隊突然失去蹤影,讓崔斯特非常驚訝。他們絕對不可能發現在突出的巖角掩
護下的他,再說他和關海法也將腳步聲隱匿得相當成功。然而他明白,巡邏小隊防避的
對像正是他。這事有些不對勁。一般而言,黑暗精靈很少會離魔索布萊城這麼遠。崔斯
特企圖說服自己,也許他們不過是妄想在幽暗地域中訓練求生。然而他仍隱約覺得,這
隊士兵出現在他的地盤,絕非偶然。
「關海法,走,」崔斯特對大貓耳語,「去探深我們的訪客,回來告訴我狀況。」
黑豹沿著洞窟內的陰影處飛快地溜走了。他則藏入巖縫間,一面仔細傾聽,一面等待。
只約莫過了一分鐘,關海法便返回他身邊,然而這一分鐘對他卻猶如永恆般難熬。
「你認識他們嗎?」崔斯特問道。黑豹伸出一隻腳爪搔刮著巖石。
「以前的巡邏小隊?」崔斯特大聲地猜測:「曾經在你我身旁的那些戰士?」
關海法沒有明確的動作,似乎不確定。
「那,是赫奈特士兵?」崔斯特說著。他想他大概知道答案了。赫奈特家族終於還
是來找他,以報復他殺了艾頓與馮索吉,那兩位試圖殺他,卻反喪命在他手中的赫奈特
法師。也許,他們是來尋覓關海法的,因為這尊瑪瑙雕像起初是瑪索吉所擁有的。
他看著關海法的反應,卻發現自己錯了。黑豹向後退一步,看來對他的推論相當激
動不安。
「那麼是誰?」崔斯特問道。關海法用後腿站立起來,搭上他的肩膀,用一隻大掌
輕觸他的頸袋。崔斯特感到不解,便將頸袋取下,把裡面裝的物品全部倒在掌上。一些
金幣、一塊小寶石,以及他的家徽一塊銀色的徽章,上面刻有杜正登家族古名「德蒙。
納夏斯巴農」的縮寫字母。他瞬間便明白了關海法的意思。
「我的家人。」崔斯特冷冷地低聲說道。關海法從他身上躍下,再度伸出爪子,興
奮地揚刮巖石。
霎時,上千件回憶湧入他的腦海,然而無論是好是壞,無疑都只有一種可能:瑪烈
絲主母對他在「命運之日」的行動並未忘懷,更退論寬圍。崔斯特背棄了她和對蜘蛛神
後的信仰,依他對羅絲的深刻理解,他非常清楚地的行為會置他母親於何種不利的地位。
崔斯特再度望向洞窟暗處。「來,」他喘著氣對關海法說道,並躍向下面的地道。
離開魔索布萊城曾經是個痛苦而猶疑的決定,他現在絲毫不想和他的血親相會,也不想
勾起任何疑慮與恐懼。
他與關海法轉入秘密的通道,在最為婉蜒複雜的迷宮中不停地穿梭奔跑了一個小時
以上。這區域的每條路,他閉著眼睛都能走,要甩掉跟蹤的小隊簡直易如反掌。
然而當他最後停下來調勻呼吸時,他感到巡邏隊仍舊尾隨著他,甚至可能比剛才還
更接近。他看著黑豹,旋即證實了他的猜慮。
崔斯特明白自己被魔法定位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解釋。「但是怎麼做到的?」他
向黑豹表達疑間:「我已經不是他們所熟悉的那個弟弟了,無論從外表還是內心的想法
上來看。還有什麼地方是依然如故,可以讓他們用咒語捕捉到?」
他快速地巡視週身,眼光首先落在他的雙刀上。兩柄彎刀固然鍛工精良,但魔索布
萊城中大多數精靈的佩刀也是如此。再者,他的佩刀甚至不是出自杜至登家族的手工,
也並非設計成家族偏愛的風格。那麼是他的斗篷?
魔斗篷是家族的指標,每個家族都有其特殊的刺繡風格與設計圖樣。可是崔斯特身
上的斗篷已然破爛不堪,完全辨識不出其上特殊的花紋,他怎麼也不相信這樣的斗篷能
被法術定位。
「隸屬杜堊登家族……」崔斯特喃喃自語。他看向關海法,驀然地點點頭——答案
揭曉了。他重新解下頸袋,取出裡面的杜堊登家徽。家徽是以魔法打造而成的,因此也
擁有專屬於該家族的魔力。
他想了想,便把家微放人頸袋,再褪下頸袋掛到關海法的脖子上。「獵物要反攻了。」
他愉快地對黑豹說道。
「他知道自己被跟蹤了。」狄寧向布裡莎閃著手勢,她並未置一辭以為辯解。崔斯
特當然知道,從他的形跡看來,他正試圖擺脫他們。
但布裡莎一點也不掛慮。崔斯特的家徽正在她的腦裡閃閃發亮,她那受到魔法增強
的注意力絕對不會錯過這麼鮮明的指路標。
但當隊伍跟蹤到一條岔路口時,她還是停了下來。訊號無疑在前方,但不確定足循
著哪一條岔路。她對三名士兵下令:「左邊。」接著指示另外兩名:「右邊。」她讓狄
寧留在原地,和她一起守在岔路口以便隨時支援。
高懸在他們的上方,密佈鐘乳石的洞窟頂,崔斯特正藏在陰影之中俯瞰著這一切。
他很滿意自己的詭計。巡邏隊也許跟得上他,但絕對追不到關海法。
地域的荒野中搜尋到精疲力竭。然而此刻,當他浮在洞窟高處俯視著哥哥與長姐時,
內心忽然湧出更多的想法。
崔斯特等候了一會兒,確定派去追蹤的士兵均已距離相當遙遠後,崔斯特抽出彎刀,
心想,這場手足相會的劇情或許並不糟。
「他跑得更遠了,」布裡莎開口對狄寧說道。她相信她那叛逃的弟弟已遠在幾百里
之外,便毫無顧忌地出了聲。「而且跑得相當快。」
「崔斯特一向對幽暗地域相當瞭解。」狄寧點點頭,回答道:「要抓到他並不容易。」
布裡莎咯咯地笑道:「他會在我的咒語失效前先累垮,而我們會在某個黑暗的洞穴
中發現他斷氣的屍體。」她的笑聲只維持了一秒鐘。下一瞬間,一個黑影落在她和狄寧
之間,她那趾高氣昂的神情凍結成一臉驚異。
狄寧甚至來不及露出驚訝的神情。他瞬間只看到崔斯特一眼,一道閃亮的弧線劃過,
便眼前一黑,重重地仆倒在地面,臉頰貼在平滑石板上的冰冷觸感是他最後的印象。
崔斯特單手在電光火石之間用刀柄擊昏了狄寧,另一隻手也沒閒著,剎那間另一把
彎刀的刀尖已貼近布裡莎的咽喉,顯然是要她投降。然而布裡莎並不像狄寧那麼驚訝,
而且她的一隻手總是在蛇首鞭側待命。她向後舞動,避開了崔斯特的攻擊,同時六隻蛇
頭已經拋出,在空中盤身昂首,等待出擊。崔斯特迅速轉身面對她,將雙刀架出防禦之
陣,阻擋毒蛇逼近。他還記得可怕的鞭谷之痛:如同所有的黑暗精靈男性,他的童年時
期多半是在鞭子下受教的。
「崔斯特弟弟,」布裡莎大喊,暗自期盼分頭搜尋的士兵會聽到聲音,明白她的暗
示而快速返回。「放下你的武器,我們無須如此相見。」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精靈語!這些聲音多麼美好,讓他想起他原本不只是頭腦簡單
的獵人,他的生活不僅是為了求生而已。
「放下你的武器。」布裡莎加強語氣重複說道。
「為——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崔斯特有點結結巴已地問道。
「當然是為了你,弟弟,」布裡莎回答的語氣太過和藹:「我們與赫耐特家族之間
長久的戰爭已經結束了。是你回家的時候了。」
崔斯特想相信她,想忘記當初逼使他遠離家鄉的那些存在黑暗精靈生活中的事實。
他想丟下彎刀,回到之前生活的庇護與同伴之中。布裡莎的笑容是如此誘人。
布裡莎察覺他的決心在動搖。「回家吧,親愛的崔斯特,」她輕輕地呼喚,並且在
話語中夾帶了一種輕微的魔法。「我們需要你,你現在是杜堊登家族的武技長了。」
崔斯特臉上表情一變,布裡莎馬上知道自己犯錯了。前任武技長札克納梵,也是崔
斯特的導師與密友,已經成為蜘蛛神後的祭品了。崔斯特決不會忘記這件事。
那一刻,崔斯特的心裡確實湧起更多關於家鄉的回憶,蓋過了那些愉快溫暖的想像。
他清晰地回想起過去的生命中所存在的錯誤與邪惡,那是完全與他的信念不相容的。
「你不該來的。」崔斯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嘶吼:「你不准再出現在這裡!」
「親愛的弟弟——」布裡莎企圖拖延時間,她已顧不得挽回自己犯的錯了。她靜靜
地站著,臉上凍結著詭異的笑容。
崔斯特回頭看著布裡莎豐滿的嘴唇以黑暗精靈的標準來說算是豐滿。祭司沒說出半
個字,但崔斯特清楚地看見她的嘴唇在凍結的笑容背後蠕動。
咒語!
布裡莎一向精於這類詭計。「回去!」崔斯特對她大喊,同時發動攻擊。
布裡莎輕易地迴避了他的攻擊。那一擊只不過是要中斷她施法。
「你這個該死的盜賊!」她脫口而出,之前友善的偽裝全都消失不見。「立刻放下
你的武器,否則就受死!」她揚起蛇首鞭脅迫。
崔斯特跨開雙腳站穩,淡紫色的雙眸在燃燒,體內的獵人本能復又甦醒,準備迎戰。
布裡莎感到她弟弟猝然醞生的兇暴,不禁遲疑地向後退。她十分確信,站在她面前
的並非一般的黑暗精靈戰士。崔斯特已經變了,變得更為可怕。
不過,布裡莎可是個高階祭司,在黑暗精靈中的位階幾近頂端。
她才不畏懼一個區區的男性。
「投降!」她命令道。然而,站在她眼前的獵人已經不是崔斯特。
杜堊登了,他絲毫不理會她說的話。言語與謊話對這位被札克納梵之死所喚醒的野
性戰士而言,絲毫不起作用。
布裡莎的手臂一揮,鞭子的六隻蛇首倏地迴旋欺近,在半空中盤旋纏繞,從各種最
佳的角度出擊。
獵人的雙刀舞動成一片模糊的光影,布裡莎絲毫跟不上刀刃閃電般的移動。她只知
道自己的出招全都落空,六頭蛇全然找不到攻擊目標。但接著她更發現,鞭上只剩下五
只蛇頭。
布裡莎怒氣暴漲,幾乎可以比擬她的對手。她一個箭步逼近,揮起她那受損的鞭子
一陣連擊。刀影、蛇身與纖長的精靈身軀交織成致命的舞蹈。
一隻蛇咬住了獵人的腿,一陣冰冷的刺痛穿透他全身神經。一把彎刀格擋了其他蛇
頭的虛攻,精準地將一隻蛇頭從中劈成一半。
又一隻蛇頭咬中獵人。又一隻蛇頭落地。
兩個纏鬥的人影分開,彼此估量對方的情況。布裡莎劇烈地喘氣,但豬人的胸膛仍
平緩而規律地起伏。不過崔斯特已中兩次咬擊,而布裡莎仍毫髮無損。
然而獵人在很久以前便已學會忽視痛苦,他架起戰鬥的姿態。
布裡莎持著只剩三隻蛇頭的鞭子固執地再度退前。但剎那間她注意到躺在地上的狄
寧顯然逐漸恢復知覺,雖然此刻仍處於昏迷中。她遲疑了一下,他會支援她嗎?
狄寧扭動身軀試圖起立,但他的雙腿絲毫使不上力。
「該死的!」布裡莎咒罵著。她的怨恨究竟是針對秋寧還是崔斯特,已經無關緊要。
高階女家司召喚蜘蛛神後的神力,發動全力一擊。
獵人的刀鋒一閃,三隻蛇首掉落地面。
「該死!」布裡莎又一次咒罵,毫無疑問,這次是針對崔斯特。她抄出腰間掛著的
釘頭錘,猛地使出一記過肩斬,往她那件逆的弟弟頭上劈下去。
雙刀一個往上交擋,像是預料中地輕易擋開了針頭經笨拙的一擊,接著獵人飛起一
腿施展出連環踢,布裡莎的臉結結實實地連中三腳。
布裡莎踉踉蹌蹌地向後退,血從她的眼裡與鼻子流下來。血的溫熱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猶作困獸之鬥,勉強辨識出對方的位置,胡亂向前揮出一擊。
獵人單刀格擋,反轉刀鋒迎擊針頭錘,布裡莎不及收勢,手握錘柄之處竟直直劃過
刀口。她一聲痛徹心扉的尖叫,武器掉落地上。
地上多了兩根手指。
秋寧已經站起身來,持劍立於崔斯特身後。布裡莎極力使自己全心全意注視著崔斯
特。如果她能吸引他的注意力夠久……
獵人感到危險,碎然轉向狄寧。
狄寧在他弟弟那雙淡紫色的眼眸中,只看到自己的死亡。他拋下劍,將雙臂交叉在
胸前表示投降。
獵人發出一陣難以分辨的咆哮聲,但無須加以翻譯,狄寧非常清楚他弟弟的意思。
他轉身以最快的速度拔腿飛奔而去。
布裡莎見狀,也想趁機溜走,但一支彎刀迅速阻住她的去路,刀尖抵著她的下巴,
逼著她的頭往上抬,映入她眼裡的只有洞窟頂端黑漆漆的巖石。
被蛇頭魑咬的痛苦灼燒著獵人的身軀。現在他要在他的地盤上永遠終結這種痛苦與
威脅!
當布裡莎感到尖利的刀刃切入她的皮膚時,她向羅絲發出最後的祈禱。霎時,一陣
黑影掠過,脖子上刀尖的威脅突地消失。她低頭一看,一隻巨大的黑豹將崔斯特壓倒在
地上。她不及細想,便立刻飛身隨著狄寧逃離。
獵人從關海法的身下掙脫跳起。「關海法!」他狂吼,雙手推搖著黑豹:「去抓她!
殺她……!」
關海法的回應卻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張開大口打了個長長的呵欠。接著它慵懶地伸
出一隻腳掌,將脖子上的頸袋繩扯斷,讓它掉落地面。
獵人的怒氣爆發了。「你在幹什麼?」他抓起頸袋,對黑豹大叫。
關海法不支持他了嗎?崔斯特往後退一步,遲疑地將彎刀半舉起來,橫在他和關海
法之間。黑豹動也不動,仍然維持著坐姿,只是一直凝視著他。
墓地裡傳來一聲十字弓啟動的聲音,提醒了崔斯特想法的荒唐可笑。一隻短嫖斜裡
飛來,眼見他是躲不掉了;然而關海法一躍而起,代他受了那一鏢。黑暗精靈在鏢上喂
的毒對關海法之類的魔法生物絲毫無效。
岔路口的一邊出現三名黑暗精靈,另一邊則站了兩名士兵。向布裡莎報復的念頭早
已消逝無蹤,崔斯特隨著黑豹一個全力飛躍,雙雙消失在曲折境蜒的通道中。少了高階
祭司的引導與魔法,一般士兵根本無法跟蹤他。
他們跑了很長一陣子之後,轉向一條岔道裡暫停腳步,側耳傾聽追兵的任何聲響。
「走吧。」崔斯特指示道。他確定狄寧與布裡莎的威脅已不復存在,轉身準備漫步
離開。
然而,關海法沒有跟著他,反而再度坐下不動。
崔斯特好奇地看著黑豹。「我說:走吧。」他低吼。關海法凝視著他,它的眼神讓
那背叛的精靈心裡湧起罪惡感。接著,黑豹立起後身,慢慢走向他。
他向他的黑豹盟友點點頭,心想它終究還是聽從了他。他再次轉身啟程,黑豹卻開
始圍著他的身子繞自,阻擋了他的腳步。黑豹保持固定的速度繞圈,接著一陣霧氣明顯
地逐漸冒現。
「你要做什麼?」崔斯特質問道。
關海法並沒有慢下腳步。
「我並沒有遣返你!!」當黑豹的身體消失時,崔斯特大喊。他瘋狂地打轉四顧,
想抓住一些什麼東西。
「我沒有遣返你!」他再次絕望他大叫。
關海法離開了。
崔斯特定了很長一段路才回到他隱蔽的小洞穴。關海法最後的印像一直尾隨著他的
腳步,它那圓睜的雙眼似乎還在身後凝視著他。
毫無疑問,關海法在審判他。盲目的憤怒差點使他殺了姐姐;若非關海法撲倒他,
他可能就一刀結束她的生命。
他彎腰鑽進了舒適的小洞口,進入臥室。
同時他也陷入了沉思。——年前他殺了瑪索吉。赫奈特,當時他立刻發誓,從此再
也不殺害任何黑暗精靈。他說的話就是他信念的核心,那些同樣的信念曾使他不得不放
棄這麼多事物。
若不是關海法採取行動,崔斯特就會在今天違背他的誓言。如此,他跟那些為他所
背棄的黑暗精靈還有什麼不同?
沒錯,崔斯特在這次與手足相會的戰鬥中贏了,此後也絕對能避開布裡莎,以及瑪
烈絲派來追捕他的其他敵人。但此刻獨自一人待在這個小洞穴中,他明白他永遠不能釋
懷。他不能逃避他自己。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逃離獵人】
在接下來的幾天內,崔斯特回復一般的生活,沒再繼續思考自己的行為。他知道他
得生存,獵人沒別的法子可行。然而,在崔斯特。
杜堊登的內心深處,逐漸昂貴的生存代價已深刻而尖銳地劃下印記。
即使一成不變的日常生活暫時麻木了痛苦,在一日將盡時崔斯特仍感到特別無助。
與他的兄姐相見的那一幕無時無刻縈繞著他,每個細節都歷歷在目。崔斯特總是夢見自
己被怪物吞噬,然後從揮不去的噩夢中驚醒。他明白再精湛眩目的劍術,也無法幫他擊
退這噩夢,但就算他領悟了這件事實,只不過是將他推入更深沉的無助。
儘管崔斯特知道母親的追捕與懲罰行動不會中止,這點他並不擔憂。這裡是他的世
界,一個與魔索布萊城的曲折長巷完全不同的世界,生活在那另一個世界的黑暗精靈是
永遠不會理解的。這塊荒野的磨練足以使崔斯特應付瑪烈絲主母派出來的任何追兵。
崔斯特也曾試圖從強大的罪惡感中解脫。他說服自己,是他的手足要來追捕他的,
是布裡莎先開始施展法術,是她先發動攻擊的。
是她咎由自取,不能怪他。然而,他明白,他仍舊必須花很長的時間去發掘自己性
格中隱藏的本質,找出導致他行為的真正原因。是這個惡劣的環境培養出這個野蠻冷血
的獵人嗎?抑或這只是崔斯特潛藏的另一面?這些問題對他而言並不容易回答,但此時
此刻,這並不是他所思索的最大問題。
真正無法驅除的是他手足的聲音,那些優美的話語,他完全能夠理解並回應。在他
對那段短暫相逢的一切回憶中,最鮮明的印象不是布裡莎和狄寧的攻擊,卻是來自於他
們的言語。崔斯特絕望地抓住那些聲音,在心底反覆播放,深恐記憶有消逝的一天,到
那時,即使他再怎麼努力回想,也聽不見了。
他將會再度陷入孤寂之中。
崔斯特將瑪瑞雕像從口袋中取出。自關海法離去到現在,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做。他
把它放在眼前的一塊石頭上,注視著牆上的計日線,計算距他上次召喚黑豹已過了多少
天。驀然,他發現這個舉動徒勞無益。他有多久忘了在牆上刻線標記?而這些記號究竟
有什麼用?就算他每過一睡眠週期便盡責地在牆上刻記,這種算法真的精確嗎?
「時間是另一個世界的事。」崔斯特哺哺自語,他的聲調透著一股哀傷。他把匕首
指向石頭,似乎試圖否認自己的聲明。
「那又如何?」他誇張地說,然後鬆手讓匕首掉地。匕首撞擊巖石發出清脆的聲響,
令他不禁渾身一顫,彷彿那是宣告他屈服的一聲警鐘。
他的呼吸變得費力,額上冒出成串的汗珠,凝結在黑色的眉緣,而他的雙手發冷。
這四周的一切:這洞穴的牆壁,緊密相連的石塊,多年來一直庇護他免於幽暗地域中不
斷入侵的危險,現在卻都在重重地壓迫著他。牆上巖石的形狀與維維的線條都化成了一
張張睥睨的臉孔,對地擠眉弄眼地嘲諷著,譏笑他頑固的驕傲。
崔斯特轉身想跑,整個人卻被石頭絆倒,摔了一交,一邊膝蓋擦傷了,魔斗篷也因
而又破了一個大洞。他回頭看著那塊絆倒他的石頭。膝蓋的傷與斗篷的破損,他完全不
在乎,但是別的事讓他陷入全然的困惑之中。
他,這個獵人跌倒了。十多年來這是獵人第一次跌倒!
「關海法!」崔斯特瘋狂地大叫:「到我身邊來!喔,關海法,求求你!」
黑豹會不會回應,他毫無把握。自從上次鬧僵後分手以來,他完全不確定關海法仍
會跟隨他。他伸手用力去抓小雕像,每接近一寸,都像在無謂地對抗他絕望的弱點。
不一會兒,漩渦狀的煙霧便出現了。黑豹已經不再批判曾是夥伴的黑暗精靈,它沒
有拋棄它的主人。
當煙霧凝固成形時,崔斯特終於放鬆下來,那些五頭構成的邪惡幻覺不再盤根於他
的視線內。很快地,關海法便坐在他身邊,毫不在意地舐著自己的大腳掌。崔斯特凝視
著它的圓眼睛,看不到任何責難的意味。在這裡的只是關海法,他的朋友與救星。
崔斯特跪坐起來,撲向黑豹,雙手緊緊地環抱住它粗壯的脖子。
關海法任他抱著,只是扭了扭身體,以便繼續舔它的腳掌。從這只具有異界智慧的
黑豹身上,看不出它是否明白這個擁抱的重要性。
接下來的幾天,崔斯特都坐立不安。他在藏身之處周圍的通道不停地來回巡視。他
不斷地提醒自己,瑪烈絲主母在追捕他。他不能讓對方有機可乘。
然而在他內心深處,他明白真相隱藏在所有理由之後。他可以為自己的巡邏行為找
到充分的借口,但他其實是在逃避。他要逃離發自那小洞穴中牆上的聲音;他要逃離崔
斯特。杜堊登,要回復獵人的本性。
他巡邏的範圍越來越廣,連續好幾天都沒有返回洞穴。他心裡暗暗希望碰上一個強
大的敵人,一隻可怕的怪物,來上一次激烈的戰鬥,好再次喚醒他原始的內在,回復純
粹的求生本能運作模式。
崔斯特沒有遇見他所希望的敵人,卻在某天發現石壁傳來低微模糊的震動一陣陣規
律的敲打,就像挖礦一般的節奏。
崔斯特往牆上一靠,慎重考慮下一步行動。他明白這陣聲響會帶領他到哪裡去,他
回到幾星期前尋找洛斯獸時巧遇地底林儒採礦隊的通道了。那次,他沒有積極地加入他
們;但他再度來到這個地區,這絕非巧合。他的潛意識讓他聽到地底株儒的鐵錘敲打聲
;更甚者,讓他再度聽到他們的笑聲與談話聲。
現在,崔斯特重重地倚在牆下,心中掙扎不已。再次跟蹤地底侏儒礦工,只會帶給
他更大的折磨,他們的談笑聲無疑會讓他的孤獨更為煎熬。地底珠儒會回到他們所屬的
城市,而他將再度被遺留在空虛與孤寂之中。
但他已經聽到敲打聲,石壁傳來的每一次震動都在強而有力地呼喚著他,難以忽略。
他的理性正與那聲聲誘惑奮戰;然而早在踏入這一區域之前,他便已下了決定。他痛斥
自己的愚蠢,用力搖頭想要拒絕。但是意識的理性已約束不住行為,他的雙腳已將他帶
往鶴嘴鍬敲擊聲的源頭之處。
直到崔斯特高踞巖壁上俯瞰地底侏儒礦工時,獵人本能的警告仍不斷浮現。他沒有
離開。無論地底侏儒工作或休息,他都一直待在附近看著他們,捕捉他們對話的隻字片
語。據他自己估算,已經過了好幾天了。
終於到了礦工裝載推車準備拔營的日子。崔斯特瞭解自己的行動有多愚蠢:他曾經
否定自己生存的殘酷事實,現在他將要回去那黑暗空洞的住處,忍受這幾天的回憶所帶
來的更深的寂寞。
推車隊已經向地底誅儒的城市啟程,駛出崔斯特的視野範圍。
崔斯特轉身邁出回家的第一步。回到那個苔蘚遍生、溪流湍急、有蕈人守衛著草林
的小洞穴中。
好幾世紀以來,他都是獨自求生。但是,崔斯特。杜堊上登再也不要待在那裡了!
他後來已不記得自己是在何時轉向,那並不是個有意識的決定。
有件事物在催促著他,或許是滿載礦石的推車在通道裡前進時迴盪不已的轟隆聲。
直到他聽到布靈登石城的大門砰然關上的聲音時,他才明內那股力量是什麼。
「關海法。」崔斯特對著小雕像低聲說道。他開口使住嘴環顧四周,擔心自己的音
量太大。不過,地底侏儒的守衛正站在臺階前聊天,絲毫沒聽到崔斯特的聲音,更沒發
現到陌生的人影。
灰色的霧盤旋於瑪路雕像周圍,黑豹現身回應主人的召喚。它的雙耳平貼,謹慎地
四處嗅聞,想瞭解這個陌生的環境。
崔斯特深吸了一口氣,下了很大的決心把話說出口。「我的朋友,我要向你告別了。」
他輕聲地說。關海法的耳朵豎起,金色的瞳孔放大又隨即縮小,顯然它正快速地研判崔
斯特。
「也許……」崔斯特繼續說:「我不能在那裡生存,關海法。我怕自己已經失去生
存的所有意義。我怕我已經迷失了自己。」他轉頭向後凝視著通往布靈登石城的寬大階
道。「那是比我的生命還寶貴的。
你能瞭解嗎?關海法?除了單純的求生之外,我還需要更多。我需要超越現在這個
只有野蠻直覺的生命——「
他突然往後一倒,靠在通道的牆下。他說的話很明白合理,然而他知道踏上那道石
階的每一步都將考驗他的勇氣與信念。他想起自己上次站在布靈登石城大門外的那一天。
他越想進城,越不能踏出一步。儘管他急切地想奔入那兩扇大門,進入地底侏儒的城市,
此刻他卻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關海法,我的朋友,在過去的日子裡,你很少責備我,」他對黑豹說:「即使有,
你的批判也非常公正。你明白嗎?在接下來的短短時間之內,我們很可能就此永遠失去
彼此。你能瞭解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關海法輕步靠近崔斯特身邊,用它巨大的豹頭磨蹭黑暗精靈的胸口。
「我的朋友,」崔斯特在黑豹耳邊輕聲說道:「快回去吧,趁我還沒失去勇氣之前。
返回你的家鄉吧,希望我們還有再見面的一天。」
關海法順從地轉身走開,化為雕像。這次轉換對崔斯特而言又太快了,頃刻間又只
留下雕像。他撿起雕像仔細端詳。接著再次考慮眼前的風險。潛意識的需求已將他帶到
這個地步,現在再度驅策他奔向前去,登上石階。石階頂端,守衛的談話更然而止,顯
然意識到有東西接近了。
當黑暗精靈登上石階頂端的平台,現身於城門前時,守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崔斯特將雙臂交叉在胸前,那是黑暗精靈表示休戰的姿勢,表示他毫不抵禦。他現
在只期望地底誅儒熟悉這個姿勢,因為他的外表無疑引起了地底侏儒的不安。他們亂成
一團,倉皇應戰,有些衝到門口護衛,有些則圍住崔斯特,拿武器指著他;還有的瘋狂
地跑下臺階幾步,探看是否還有一整隊黑暗精靈尾隨其後。
守衛隊的隊長對他高聲質問,顯然想要他的解釋。崔斯特無奈地聳聳肩,他這個無
害的舉動隨即讓六個地底侏儒謹慎地往後跳開了一步。
那位隊長再次開口,他的聲音更大,還將手上鐵矛鋒利的矛尖向崔斯特刺近。崔斯
特完全不懂,也不知如何應答。他很緩慢而明顯地將一隻手滑向胃部,緊握住腰帶扣。
守衛隊長雙手緊握矛柄,緊張地盯著黑暗精靈的每一個動作。
噠地一聲,崔斯特的手腕移開,他的雙刀掉落地面,發出響亮的敲擊聲。
所有的侏儒一致地跳了起來,又立刻回復原狀,向他逼近。隊長說了一個字,接著
兩個侏儒放下手上武器,不怎麼客氣地對這位侵入者進行全面搜身。當他們搜到崔斯特
靴內的匕首時,他不禁畏縮了起來。他竟然忘記這把武器,沒有主動將之繳械!
過了一會兒,其中一位搜身者授到魔斗篷中隱藏的口袋,搜出了瑪瑙雕像。崔斯特
又更加畏縮了。
他直覺地伸手去拿雕像,臉上露出懇求的神情。
一枝矛柄從他身後戳了一棍。地底侏儒不是邪惡的種族,但也不會對黑暗精靈有好
感。他們在幽暗地域中生存了數不清的歲月,盟友極少,敵人環同,而黑暗精靈永遠是
敵方。自從古老的布靈登石城建人以來,不少地底侏儒死於幽暗地域的荒野中,而其中
的大多數是喪命於黑暗精靈的武器之下。
而現在,一個黑暗精靈竟然逕自步上石階,站在他們的城門前主動繳械示降,簡直
是匪夷所思。
地底侏儒將崔斯特的手緊緊地綁在身後,四把長矛的矛尖指著他,準備把他的威脅
減至最輕,再押送人城。下去搜巡的守衛已經回來了,報告說附近沒有其他精靈的蹤跡。
隊長仍然感到懷疑,將手下部署在各個策略性位置,然後指示兩名守衛在城門口等候。
厚重的門扇打開,崔斯特被領進去。崔斯特心中恐懼與興奮交雜,只求那位獵人已
被遺忘於幽暗地域的荒野之中。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邪惡的同盟】
狄寧垂頭喪氣地蜇著腳步向杜堊登家族小神堂的前廳踱去,他並不急著謁見暴怒的
主母;但是瑪烈絲主母的召見,他可不能違抗。
快到門口時,他看到維爾娜和瑪雅一起立在雕花的門扇前,同樣地躊躇不前。
「現在情況如何?」狄寧以默語詢問他的姐姐。
「瑪烈絲主母和布裡莎及席奈安已經待在裡面一整天了。」維爾娜也以默語回覆。
「在計劃搜捕崔斯特的下一步行動嗎?」狄寧不起勁地問著。一想到這類計劃地必
然有份,他就興奮不起來。
兩位女性並沒有忽視弟弟無奈的皺眉。「真的很可怕嗎?」瑪雅問道:「布裡莎一
句話也不提。」
「她重傷的手指與毀損的蛇首鞭就足以說明一切了。」維爾娜插話道,她的臉上露
出一抹微笑。一如杜堊登家族的其他成員,維爾娜也不喜歡她這位長姐。
狄寧並未回以同意的笑容。「當我們的弟弟還在這裡時,你已見識過他的高超本領
;」狄寧以默語回覆,「在城外的這幾年來,他的技術更是比以前精進了十倍以上。」
「但他看起來如何?」維爾娜問道。她顯然非常好奇於崔斯特的求生能力。一從巡
邏隊返回城內,報告了崔斯特仍然活著的消息之後,維爾娜便一直悄悄希望能再見這位
弟弟一面。她和崔斯特是同父所生——城內都這麼傳說,因而維爾娜對崔斯特懷有一股
難言的同情,儘管瑪烈絲如此僧恨這位么子。
她興奮的神情引起狄寧的注意,同時也令他想起崔斯特對他的侮辱。他對姐姐皺了
皺眉表示不滿。「姐姐,不必擔心,」他的手快速揮動:「如果瑪烈絲這次派你執行任
務——我懷疑地會這麼做你就可以看到你想見的人了,可能還不只如此!」狄寧於話尾
拍掌加以強調,然後從兩位姐姐之間穿過,推開大門直入前廳。
「你弟弟已經忘記如何敲門了。」瑪烈絲主母對站立兩旁的布裡莎與席奈安說。
跪在王座之前的銳森轉過頭去看狄寧。
「我可沒允許你向上看!」瑪烈絲在座上揮舞著拳頭對待父大喊,銳森害怕得伏在
地上。瑪烈絲的嘴裡接著冒出一句強力的咒語。
「爬過來!」瑪烈絲命令道,銳森匍匐至她的腳前。瑪烈絲將手伸向他,而她的眼
睛一直旺視著狄寧。杜至登家的長子可沒有錯過母親的眼神。
「吻手!」瑪烈絲對銳森說道。他忙不迭地爬起來猛吻著她伸出的手。「站起來!」
瑪烈絲下了第三道命令。
銳森連忙起身。他還沒完全站直,主母一個重拳正中臉部,把他擊倒在地上。
「你敢動一下,我就殺了你!」瑪烈絲威嚇道。銳森動也不動,他對馮烈絲的狠話
絲毫不敢質疑。
狄寧知道這一連串的表演無非是在殺雞儆猴,針對他的目的大於懲戒銳森。瑪烈絲
的雙眼始終盯著他,一眨也不眨。
「你讓我失望了。」她終於對他說道。狄寧接受了她的責備,沒有辯解,甚至連氣
也不敢喘。她突然轉向布裡莎。
「還有你!」馬烈絲大吼道:「六個訓練有素的卓爾戰士供你差遣,而你,一個高
階祭司,竟然沒把崔斯特帶回來見我!」
布裡莎握緊她那只受傷的手掌,又鬆開。她的手指已由瑪烈絲以魔法復原了。
「七個對付一個!」瑪烈絲繼續咆哮道:「結果你卻像喪家犬般的夾著尾巴逃回來,
告訴我這麼一個丟臉的故事!」
「主母大人,我會抓到他的!」站到席奈安身邊的瑪雅突然出聲表示。然而布裡莎
立即出言反對。她此時的想法與狄寧一致。「你太輕敵了!」她低吼道。瑪烈絲眼視著
她,以示警告;但市中莎目前是蜘蛛神後跟前最紅的高階祭司,大可言所欲言,不為主
母的權威所限。
「你對我們這位麼弟一無所知。」布裡莎繼續說道,她其實也是在針對瑪烈絲說的。
「他不過是個男性,」瑪雅反駁道:「我會——」
「你會被砍成兩半!」布裡莎大吼。「收回你的笨主意與輕浮的承諾,小妹!在魔
索布萊城外的荒涼通道中,崔斯特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殺掉你!」
瑪烈絲嚴肅地聽完了她的話。布裡莎與崔斯特會面的經過,她已聽市裡莎報告過好
幾次;而以她對布裡莎的勇氣與能力的瞭解,布裡莎不可能畏罪謊報。
瑪雅閉口不語,不想再繼續與姐姐爭執下去。
「既然你現在更為瞭解你的麼弟,」瑪烈絲問布裡莎:「你能擊敗他嗎?」
布裡莎伸出受傷的手。新接上的手指得要好幾個星期後才能完全恢復。
「那你呢?」瑪烈絲轉問狄寧。布裡莎的姿勢算是回答了她的問題。
狄寧一時感到非常為難,不知如何回答易怒的母親。實話實說必定會引起他和母親
的爭執;但若說謊,他就非得回到那些地底通道中去對付弟弟。
「老實回答!」瑪烈絲吼道:「你想不想再次去搜捕崔斯特,好贏回我的寵愛?」
「我……」狄寧說不出話來。他防衛地垂下目光,他知道,瑪烈絲對他施了偵測術,
如果他說謊,她一定知道。「不,」他平板地回答,「主母大人,即使會因而失去您的
寵愛,我也不願再去搜捕崔斯特。」
瑪雅和維爾娜聞言均大吃驚——甚至連席奈安都難掩訝異之情。布裡莎卻點了點頭,
她自己也衷心希望永遠都不要再遇見崔斯特。瑪烈絲沒有忽略女兒的動作所代表的意涵。
「請您見諒,主母大人,」狄寧繼續說著,盡力想換回一點劣勢:「我見過戰鬥中
的崔斯特,他一毫不費力便把我擊倒——我相信,未曾有任何敵人做得到這點。他也算
是打敗了布裡莎,而我從沒見過市裡莎失敗過!我怕我若再去追捕弟弟,結果只會為您
與杜堊登家族帶來更多麻煩與危險!」
「你害怕了?」瑪烈絲陰險地問。
狄寧點頭。「而且我知道我只會再度讓您失望,主母大人。崔斯特對那些地道了若
指掌,簡直像是他的家,在那裡,他的技能遠非我能及,我不可能會勝過他。」
「我能接受一個男性懦弱的表現。」瑪烈絲冷冷地說。沒人為狄寧緩頰,他只好默
默忍受主母的侮辱。
「但你是羅絲的高階祭司!」瑪烈絲轉而辱罵布裡沙:「羅絲賦予你的神力竟然無
法對付一個區區的男性流民!」
「主母,請想想狄寧說的話。」布裡莎回答道。
「羅絲與你同在!」席奈安對她大叫。
「但崔斯特已經不在蜘蛛神後的掌控之下了!」布裡莎吼回去,「對我們所有人而
言,恐怕狄寧說的是事實。我們無法在那裡捉到崔斯特,幽暗地域的荒野是他的地盤,
而我們不過是路過的陌生人。」
瑪烈絲往椅背一靠,以一隻手撐住瘦削的臉頰。儘管她對狄寧施以威嚇,他仍聲明
拒絕;布裡莎有強大的野心與能力,再加上羅絲的特別器重,不受杜堊登家族與瑪烈絲
本人失寵的影響,卻還是狼狽地逃回來,連神賜的強力武器與手指都失去了。
「賈拉索和他那幫盜賊如何?」維爾娜看出了母親的困境,提議道。「這麼多年來,
達耶特傭兵團對我們一直很有用。」
「那個唯利是圖的傭兵頭子不會答應的,」瑪烈絲回答,多年前她就已試圖僱用那
位傭兵了。「達耶特傭兵團的每個成員都只聽命於賈拉索,而我們的所有財富還不夠塞
他那貪得無厭的胃口。我懷疑賈拉索是奉班瑞主母之命行事的。崔斯特是我們自己的問
題,而蜘蛛神後命令我們要解決這個問題。」
「主母大人,如果您命令我,我就去,」狄寧突然出聲。「我只擔心會讓您失望。
我不怕崔斯特的刀鋒,甚至是死亡,只要是為了您。」狄寧有十足的把握,母親在如此
低落的心情之下,絕對無意派遣他出這趟任務,而他認為自己此刻表現的風度實在是明
智之舉,反正毫無損失。
「謝謝你,我兒,」瑪烈絲對他微笑道。在其他三位姐姐的凝視之下,狄寧不得不
忍住竊笑。「現在,離開吧,」瑪烈絲繼續故作施恩,她早看穿狄寧的如意算盤。「我
們還有事要討論,男性是插不上手的。」
狄寧深深地鞠了個躬,便急急地往門口退下。三位姐姐從他無力的腳步看出瑪烈絲
輕而易舉便挫了他的銳氣。
「我會記得你說的話。」瑪烈絲挖苦地說,她喜歡這種權力遊戲,享受週遭無言的
讚佩。狄寧停下腳步,手還放在雕花大門的把上。
「不必懷疑,有一天,你會向我證明你的忠誠。」
當狄寧落荒而逃時,在場的五位高階祭司全都愉悅地大笑了起來。
而躺在地上的銳森則發現自己陷入兩難的危機。瑪烈絲讓狄寧離開,明確指示男性
不得在場,卻沒准許銳森移動。他縮了縮腳和手指,準備隨時跳起來。
「你還在這裡!」瑪烈絲突然對他尖叫道,他立刻衝向門口。
「站住!」以魔法強化的言語隨即從瑪烈絲的口中吼出。
銳森倏地定住,無法動彈,也無法抗拒瑪烈絲主母咒語的魔力。
「我可沒有准許你動!『周烈絲在他身後尖叫道。
「可是……」銳森想辯駁。
「抓住他!」瑪烈絲對最年輕的兩位女兒下令,維爾娜與瑪雅迅速地過去粗暴地抓
住銳森。
「把他押入地牢,」瑪烈絲指示道「讓他活著,他還有用。」
維爾娜和瑪雅拖著顫抖的男性離開了前廳。可憐的銳森一點也不敢反抗。
「你有主意了。」席奈安對瑪烈絲說。在她還是赫奈特的席娜菲主母時,就已經學
會分析每件行為背後的目的。她相當瞭解主母的職責,也因而明白瑪烈絲之所以對無辜
的銳森摔然發怒,其實是一連串精心設計的舉動,而不只是表面的情緒化行為。
「我同意你的看法,」瑪烈絲對布裡莎說道:「崔斯特已非我族類。」
「可是班瑞主母親口指示,我們不准失敗。」布裡莎提醒母親:「你必須不惜一切
代價保全執政議會的席位。」
「我們不會失敗,」席親安對布裡萍說,眼睛一直看著瑪烈絲。主母的臉上掠過一
絲諷刺的神色。席榮安繼續說道:「與杜堊登家族對戰了十年,我漸漸瞭解瑪烈絲主母
的做法。你母親會找到方法捉到崔斯特的。」地停了一下,注意道她「母親」臉上漸展
的微笑。「或者應該說她已經想出方法了?」
「等著瞧。」瑪烈絲愉快地說,前任敵人對她宣示敬畏,鼓舞了她的自信心。「我
們等著瞧。『」
杜堊登家族的大神堂內人頭攢動,聚集了兩百多名杜堊登家族的平民。他們興奮地
交頭接耳,討論種種流言。除了羅絲的重大節日或出戰之前的集體祝禱之外,平民很少
獲准進入這個神聖之地。
但目前並不可能爆發任何戰事,更不是卓爾精靈日曆上的任何節日。
神堂內,以正中的高台為圓心,投身了一圈圈的座椅。狄寧。杜堊登同樣抱著緊張
與興奮之情,穿梭於群眾之中,忙著帶領人入席。
身為唯一的男性,狄寧不參與在祭壇上舉行的儀式,再說瑪烈絲主母對他什麼也沒
透露。儘管如此,狄寧從自己被分派的任務中也看得出,這次事件對杜堊登家族的未來
將會有重大的影響。他擔任詠唱的主導,負責帶領平民向蜘蛛神後適時獻唱讚美詩。
狄寧擔任這項職務好幾次了,但這次瑪烈絲生母特別警告他,只要有一個聲音出錯,
他就等著受死。還有一件事困擾杜堊登家的長子:這項職務總是由他和另一位貴族男性
搭檔負責,此次卻不見那位仁兄——即瑪烈絲的現任伴侶,銳森。自從整個家族聚集在
前廳討論崔斯特的那天之後,狄寧就沒再見過他。狄寧懷疑,銳森的侍父地位可能快要
不保了。瑪烈絲將前任伴侶獻親給羅絲這件事已是公開的秘密。
當全部的平民都就座之後,柔和的魔法紅光逐漸照亮整個神堂。
紅光緩緩增強,以便讓黑暗精靈雙效合一的眼睛能舒適地從紅外光狀態轉變成可見
光模式。
迷濛的煙霧從所有的座椅下冒出來,瀰漫了整個地面,然後聚成一束束捲曲的煙柱
盤旋上升。狄寧帶領群眾開始低吟,以呼喚瑪烈絲主母。
瑪烈絲現身於房間頂端的圓頂正下方,張開雙臂,身上繡以蛛形彩紋的斗篷在一陣
魔法的微風中飄動。她緩緩迴旋下降,轉了一整圈巡視底下的所有臣民——也讓他們都
能仰望到主母大人閃亮的英姿。
當瑪烈絲降落在中央高台上時,布裡莎與席奈安也雙雙出現在無花板上,以同樣的
手法往下降。她們落地反便各自就位。布裡莎立於蜘蛛狀的獻祭臺左側,以布覆蓋的一
個箱子旁;席奈安則站在瑪烈絲身後。
瑪烈絲拍了拍手,吟唱便嘎然中止。高台邊緣的八座火盆轟然噴出火舌,紅色的火
肖在煙霧的籠罩下稍減對黑暗精靈視力的刺激。
「女兒,進來!」瑪烈絲大喊,所有人循聲一致轉頭望向神堂大門。
維爾娜與瑪雅踏進來,在她們倆之間的人是銳森。他被她們挽扶著,神色遲鈍,顯
然服了藥。在她們身後跟著飄過了一具棺材。
人群中的狄寧只覺古怪。他料定銳森是要被當作祭品以獻給羅絲了;但是他從未聽
說過將棺材帶進儀式的做法。
那兩位年輕的高階女祭司走上高台中央,很快地把銳森捆綁在獻祭臺上。席奈安攔
住飄浮的棺材,將它引至與獻祭桌的另一邊,與布裡莎相對的位置上。
「呼喚神後侍女!」瑪烈絲喊道,狄寧立即指揮群從吟唱走讚美詩。火盆燃燒得更
為劇烈,火舌不斷往上竄升。瑪烈絲和其他高階祭司在誦唱至關鍵字時加入高呼,借由
魔法強化的聲音激勵整體氣氛與力量。喜然,不知從何處吹起一股風,將瀰漫的煙霧扇
動狂舞。
八座火盆的火苗拔高,審成八條筆直的火柱,把瑪烈絲和其他祭司都圍在其中。升
高的火柱端在圓形平台中央的正上方處融合成一團爆裂的火球。八個火盆整齊劃一地爆
發出最後的火舌,隨即回復原貌;頂上滾動的火球則逐漸形成一支巨型火焰柱。
火焰往不停轉動,散發各色光芒。祭壇下的群眾雖然繼續詠唱,但個個對此景均瞠
目以對。烙柱漸漸冷卻,光芒也逐漸黯淡。出現一個有觸手的生物,體型高於一般黑暗
精靈,形似一根半融的臘燭,臉部線條瘦長而下垂。儘管只有極少數的黑暗精靈真的見
過這種生物,但所有人都認得出來:這是所有聖典中都會記錄並附以畫像的生物。此時
此刻,在場的人馬上明白了這場聚會的重要性。沒有一位黑暗精靈會忽略身為神後待女
的臘融妖在此現身的重人意義。
「神後待女,我向您問安,」瑪烈絲大聲說道:「您的駕臨賜福予德蒙。納夏斯巴
農!」
臘融妖環視群眾許久,訝異於杜堊登家族所安排的這場召喚。
瑪烈絲主母並未蒙受羅絲的寵愛。
只有高階祭司感受到心靈訊息的問題。你為何敢召喚我?
「為了糾正我們犯的錯。」瑪烈絲大喊。一股緊張的氣息霎時傳遍全場。「為了重
新贏回您首主的寵愛,這是我們生存的唯一目的!」
瑪烈絲嚴厲地看著狄寧,他隨即領唱出正確的誦詩,一首讚美蜘蛛神啟的最高頌歌。
瑪烈絲主母,你的表現很得我歡心。臘融妖直接針對瑪烈絲傳來訊息。可是你該知
道這次聚會對你的危機沒什麼幫助!
這只是開始。瑪烈絲同樣在心裡回答。她確信神後恃女能讀出她全部的心思,這讓
杜望登主母感到放心,因為她確信自己是十分渴望贏回羅絲芳心的。我最年幼的兒子冒
犯了蜘蛛神後,他必須為自己的作為付出代價。
其餘的高階祭司根本接收不到這段心靈對話,她們加入了誦唱的行列。
崔斯特。杜堊登還活著。臘融妖提醒瑪烈絲。而且他並不在你們手上。
我們很快就會解決這個問題。瑪烈絲承諾道。
你想向我要求什麼?
「縛靈秘法!」瑪烈絲大喊。
臘融妖霎時震驚得向後一蕩。瑪烈絲的要求非常放肆,但她仍不為所動,確定自己
的計劃會成功。在她身邊的其他祭司屏氣凝神,瞭解此時便是決定她們成敗生死的關鍵
時刻。
這是至高無上的賜予,臘融妖的想法傳來。甚至在蜘蛛神後寵愛下的主母都罕能獲
賜。而你這個不討羅絲歡心的主母,竟敢除矩要求縛靈秘法?
我的要求既合理又適當,瑪烈絲在心底回答。接著,為了獲得家族的支持,她大叫
:「讓我的幼子從他愚蠢的行為與他所樹立的敵人中獲得教訓吧!讓我兒見識羅絲神可
怕的威力吧!這樣他才會跪下來乞求寬赦!」瑪烈絲再轉為心靈溝通。只有運用縛靈秘
法製造出的縛靈屍,才能對他造成致命一擊。
臘融妖的兩眼變得無神,陷入冥思。它正與它實體的所屬界域進行溝通以尋求指示。
好幾分鐘過去,這對瑪烈絲與在場所有緊張的群眾而一言有如一生那麼漫長。臘融妖的
意念終於再度傳來。你有屍體嗎?
瑪烈絲對瑪雅與維爾娜做了個手勢,她們倆便急忙到棺材兩側移開石棺蓋。狄寧這
才明白,那口棺材並非為銳森而準備。棺材裡已裝有東西,正慢慢地爬出來,蹣跚地走
到瑪烈絲身邊——一具屍體。屍體腐爛得非常嚴重,皮內部分已整塊整塊地掉落,可是
狄寧和神堂內的大多數人仍然立刻認出它來:札克納梵。杜堊登,傳奇的武技長。
縛靈秘法,臘融妖問道,如此一來你獻給蜘蛛神後的這位武技長便能彌補你的麼兒
犯的錯嗎?
恰是如此。瑪烈絲回答。她感受到臘融妖的欣悅之情,正如她所料。札克納梵是崔
斯特的導師,也是助長崔斯特的瀆神態度而毀了他的人。混亂之後羅絲素來喜好諷刺,
讓札克納梵擔任崔斯特的劊子手,這個安排絕對會讓羅絲芳心大悅。
縛靈秘法需要相當重大的祭品,臘融妖下令。它望向蛛形平台,銳森顯然毫無反抗
地躺在上面。臘融妖似乎在對台上可憐的祭品皺眉——如果這類生物也會皺眉。接著它
轉向馮烈絲,讀她的心思。
那麼,進行吧。臘融妖突然催促道,似乎產生了興趣。
瑪烈絲舉起雙臂,吟唱起另一首獻給羅絲的詩歌。她對席榮安示意,席親安便走向
布裡莎身旁的箱子,取出條典用的匕首。這把匕首非常珍貴,可算是杜玉登家族的傳家
之寶,刀柄上裝飾著一隻蜘蛛,八隻像刀鋒般的腳向下環抱著刀身。布裡莎看著她的新
「姐姐」
握著那把匕首,不禁往後一退。數百年來,向來都是布裡莎親手執著這把匕首刺進
羅絲祭品的心臟。
席奈安走開時對著僅次於她的這位妹妹咧嘴。笑,她可以感受到布裡莎的憤怒。她
站到祭臺旁瑪烈絲的身邊,將匕首高高舉起,對準待宰的侍父心臟部位。
瑪烈絲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席奈安一驚。「這次我必須親自執行。」瑪烈絲解釋道。
席奈安轉頭向後,正看到布裡莎以十倍的輕笑奉還。
瑪烈絲等著眾人吟誦完畢。當她獨自吟唱起詩歌時,整個神堂內一片寂靜。「塔肯。
布銳斯。杜意斯。布銳斯,」她唱著,雙手絞緊匕首的刀柄。
過了一會兒,瑪烈絲的吟唱已近尾聲,匕首被舉得更高。全場氣氛凝重緊張,所有
人都期盼這場邪惡的獻祭的高潮時刻。
匕首向下移動,但途中瑪烈絲摔然將刀鋒一轉,猛地刺進身旁一人的心臟。那人是
席奈安——席娜菲。赫奈特,瑪烈絲最痛恨的敵人。
「不!」席娜菲倒抽一口氣喊道,但已來不及了。匕首上利刃似的八隻腳緊緊地抓
住她的心臟。席娜菲試著說話,對自己施展治療術或者對瑪烈絲下詛咒,但從她口中湧
出的只有血液。她嚥下最後一口氣,倒在稅森的身體上。
當瑪烈絲從死了的席娜菲身上抽出匕首時,全場爆發出一陣混合了驚異與歡愉的尖
叫。匕首上有一顆心臟。
「狡猾!」布裡莎的尖叫聲壓倒了全場的騷動。甚至連她都不知道瑪烈絲的詭計。
她又再度回復長女的身份,回到她企望已久的尊貴地位。
狡猾!臘融妖的聲音在瑪烈絲心裡迴盪。你真知道怎麼討我們歡心!
在這場血淋淋的陰謀之後,那具會動的屍體突然整個垮到地上。
瑪烈絲看著神後待女,馬上明白了。「把札克納梵搬上獻祭臺!快!」
她指揮兩位年輕的女兒。她們慌張地將銳森和席娜菲的身體搬開,把札克納梵放上
定位。
布裡莎也跟著加入行動,她仔細地將許多罐藥膏排列整齊。那些煞費苦心調製的藥
膏是為了這一刻而特別準備的。瑪烈絲主母調製的藥膏一向獨步全城,此刻她的名聲就
賭注在這項實驗上了。
瑪烈絲看著臘融妖。「縛靈秘法?」她大聲問道。
你還未贏回羅絲的歡心!臘融妖有力的答覆直接傳到她心裡,迫使她屈膝跪下。瑪
烈絲緊緊抱著頭,臘融妖施加的壓力似乎要在她的腦內爆開了。
痛苦又逐漸減輕。不過,瑪烈絲。杜堊登,你今天讓蜘蛛神後很高興。臘融妖解釋
道,所以同意你對那該追天譴的兒子所進行的計劃。准許將縛靈秘法賜予你;不過,馬
烈絲。杜堊登主母,要知道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一旦失敗的下場將會是你想像不到的恐
怖!
一團火球爆炸開來,神堂一陣劇烈震動,臘融妖便消失無蹤。群眾在這場邪惡女神
的強大力量下更是跡近瘋狂,狄寧指揮他們再度吟唱讚美羅絲的詩歌。
「十周!」神後侍女拋下最後一句話,巨大的吼聲震得較低級的卓爾族人紛紛推捂
耳朵,蜷縮在地上發抖。
在之後的十周,納邦德爾時柱的七十次循環之內,杜堊登家的所有平民都聚集在神
堂內,由狄寧與銳森帶領詠唱,而瑪烈絲和女兒們則在札克納犯的身上塗滿魔法藥膏,
並附上種種強大魔力的法術咒語。
屍體能夠行動,不過是祭司的一個簡單法術;然而縛靈秘法的功力遠不止於此。縛
靈屍可謂不死的殭屍,而且還具備它生前的所有技能;縛靈屍的行動則由羅絲指派主母
操控。這是羅絲最珍貴的賜予,鮮少有人要求,而更少獲賜。縛靈秘法,意即「返靈之
術」,事實上是相當冒險的法術,只有透過附魔系祭司的絕對意志力,才能控制這不死
生物只表現它有用的能力,而免於無謂的回憶與情緒干擾。甚至對心靈紀律極強的高階
祭司而言,意識與控制的邊緣仍僅有一線之隔。更甚者,羅絲只允許縛靈秘法用於達成
特殊任務,若不慎於紀律的邊緣失足,任務無疑會失敗。
對於失敗,羅絲可是毫不留情。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布靈登石城】
布靈登石城完全不同於崔斯特過去所見所聞。當斯涅布力的守衛領著他走進巨大的
城門內時,他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規模較小,但和魔索布萊城差不多的城市。實際情景
完全超乎他的預期。
魔索布萊城在一座巨大的洞窟內四處蔓生,而布靈登石城內則是由一座座石室組成,
彼此以短地道相連。一進大門,便進入了全城最大的洞穴。城市的警衛都居住於此,整
個石室的設計與樣貌均以防禦為主。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階梯充斥其間,用以增加城
門到內部的行進距離:若敵人來襲,儘管洞穴可能只有十尺長,他們卻得花上數倍時間
與力氣在階梯間爬上爬下,才能到達攻擊範圍內。以工整的石塊砌成的矮牆圍成走道,
並與更厚的高牆交織穿梭,這樣的規劃會將入侵的軍隊困在此處好一段時間。
幾十個地底侏儒在崗哨間奔相走告一個卓爾精靈確實被押解進城的消息。他們都站
在瞭望臺上俯視,崔斯特很難辨認他們臉上的表情,究竟是好奇還是憤怒。不論如何,
侏儒都確實有所準備以應付崔斯特的一舉一動。他們的手上都抓著短嫖或上了膛的重型
十字弓。
侏儒領著崔斯特上上下下地爬著階梯,穿過石室。他們走在特定的走道上,常常會
在路上遇見守衛。走道非常蜿蜒曲折,一會兒轉彎,一會兒向下,一會兒向上,甚至常
常折返,崔斯特唯有注視著隨處可見的洞頂才不至迷失方向感。黑暗精靈暗暗微笑,但
不敢露出笑容。他心想,即使沒有任何地底侏德守衛在此,入侵的軍隊很可能在這個石
室中不停打轉,找不到出路。
走過一處又低又窄,保儒必須成一路縱隊而崔斯特得躬身才能通過的走廊,他們進
入了真正的城區。這裡比之前的洞穴較寬,卻沒那麼深;同樣處處是階梯,只不過沒那
麼多層。兩側的牆上有幾十個出口一字排開,好幾區燈火通明。這在幽暗地域是很少見
的景象,因為燃料不易取得。就幽暗地域的標準而言,布靈登石城既明亮又溫暖,可謂
非常舒適。
所經之處的地底保儒儘管對崔斯特授以好奇的目光,未久便又忙於自己的日常作息。
布靈登石城的地底侏儒是非常勤奮的種族,很少把時間浪費在發呆或四處瀏覽上。這種
情景讓處境尷尬的崔斯特稍微放心了些。
崔斯特一行人再度沿著明確的道路前進。城區的道路沒有之前走過的那麼曲折難行,
反而可說是平坦大道,而且條條均通往洞穴中」心的一座巨大石樓。
到了石樓之前,押達崔斯特的領隊匆匆向前,向門口兩位持著十字鎬的守衛說話。
其中一位隨即往內沖,另一位則固定住大門的門扇,讓隊伍和囚犯進入。目進城以來,
這是他們首次疾步行進。在一連串轉彎之後,他們來到一個直徑不超過八尺的圓形房間。
天花板很低,有點壓迫感。房內除了一張石符之外別無他物。崔斯特一進入房間便明白
了此行的目的。石椅上沒有鐐銬,除此之外,誅儒將崔斯特身上的每個關節處都再牢牢
捆綁在椅子上。侏儒的動作可不怎麼溫柔,但是當相在腰部的兩圈鐵鏈夾痛了崔斯特,
讓他不禁一縮時,一位侏儒便迅速解開重綁。
最後,他們留下崔斯特獨處於這個黑暗空洞的房間內。當石門砰地一聲重重關上時,
崔斯特甚至聽不到外面的任何動靜。
幾個小時過去了。
崔斯特收縮肌肉,試著讓鐐銬鐵鏈與身體之間空出一點縫隙。
他扭動一隻手,試著掙脫,卻只是讓腰間的鐵鏈吃得更深。獵人又回來了,他只想
逃生。
「不!」崔斯特吶喊。他繃緊全身肌肉,力圖維持自己理性的控制力。獵人的力量
增強了嗎?崔斯特是自願到這裡來的,而且至目前為止,接觸的過程已經比他預料的要
好多了。還不到孤注一擲的最後階段;但是獵人是否強到超出崔斯特的理性所能控制的
程度?
他還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石門便打開了。七個年長的侏儒走進來。說年長,是因
為他們個個臉上都佈滿了無數的皺紋。他們圍著崔斯特,扇形排開。看來這幾位地位非
比尋常:一般守衛穿的是皮制外衣,飾以秘銀製腰環;這幾位穿的卻是上好布料製成的
長袍。他們一邊仔細地審視崔斯特,一邊以難懂的腔調交頭接耳,室內霎時一陣亂烘烘。
一位侏儒舉起了從崔斯特的頭袋中找到的家微,出聲問道:「魔索布萊城?」
崔斯特盡力點頭,急於引出一些對話,雖然他的脖子被鐵環扣住,行動著實不便。
不過看來另有意圖。他們又開始彼此交談,這次的語調比剛剛更為興奮。
他們討論了很久,崔斯特能從他們的聲調聽出,儘管黑暗精靈是他們地理上最近的
威協,也是最痛恨的仇敵,但有幾位侏儒對於俘虜眶名黑暗精靈之事,並未和其他同伴
一樣興奮。不過從他們爭論時生氣的聲調聽來,崔斯特幾乎不懷疑他們隨時會轉身過來
割斷他的喉嚨。
當然,事實並非如此發展,地底侏儒既不魯莽,也不殘忍。其中一位的確認同伴中
轉身走來,正面端詳著崔斯特。他以遲疑卻無誤的卓爾語開口問道:「石頭在上,黑暗
精靈,說,你為何來此?」
崔斯特不知如何回答這個簡單的問題。他要怎麼解釋幽暗地域的寂寞歲月?怎麼說
明背叛他邪惡的同胞以貫徹自己信念的決心?
「朋友。」他簡單地回答道,但隨即感到不安,他的答案太過荒謬失當了。
那位侏儒顯然不太明白。他搔搔沒有鬍鬚的下巴,考慮了很久。
「你……你從魔索布萊城來加入我們?『他問道海說一個字他的鷹鉤鼻就皺一下。
「是的。」崔斯特回答,感到稍微有了信心。
地底侏儒歪了歪頭,等著崔斯特繼續解釋。
「我在好幾年前便離開了魔索布萊城,」崔斯特解釋道。他回憶起被他拋棄的生活,
他的雙眼望向遙遠的過去。「那裡不再是我的家了。」
「噢,可是你說謊,黑暗精靈!」地底侏儒尖叫道,舉起杜堊登的家微而忽視了崔
斯特的言外之意。
「我在黑暗精靈的城市裡住了許多年,」崔斯特趕緊回答,「我是崔斯特。杜堊登,」
曾經是杜侏登家族的次子。「他看著侏儒手上的家徽,試著解釋:」德蒙。納夏斯巴農。
「
地底侏儒轉向他的同伴,他們突然開始熱烈討論起來,其中一位興奮地點頭,顯然
認得這個家族的古名,讓崔斯特感到很驚訝。
質疑崔斯特的那位傷儒思忖著下一步質詢。他以手指輕拍干皺皺的嘴唇,發出有點
惱人的啪喳聲。「根據我們所有的情報,杜堊登家族存活著。」他隨口說出。當他發現
崔斯特沒什麼立即反應時,他猛然指責道:「你根本不是流民!」
斯涅布力怎會知道這些事?「我是意外成為流民的……」他開始解釋。
「啊,黑暗精靈,」那侏儒恢復平靜,回答道:「你是意外地出現在此,這個我相
信;但說你是個流民?黑暗精靈,石頭在上——」地底侏儒的面孔突然可怕地扭曲起來
:「你是個間諜!」話一說完,侏儒又突然回復平靜,整個人放鬆下來。
崔斯特謹慎地看著他。這個斯涅布力難道是想藉著唐突的態度轉變來鬆懈他的提防
嗎?還是變化無常是這個種族的天性?崔斯特有點困惑,他試圖回想前一次與地底侏儒
交手時的情景。然而那位質詢者隨即把手探入自己身上厚袍內一個深不見底的口袋裡,
變出了一個眼熟的石雕。
「現在,黑暗精靈,實話實說,就讓你少受點折磨。這是什麼?」地底侏儒靜靜地
問道。
崔斯特全身肌肉又緊繃起來。獵人想呼叫關海法前來,讓它把這些干干皺皺的地底
侏儒撕裂成兩半。他們之中可能有人持有崔斯特身上這些鐵鏈的鑰匙他就重獲自由了。
崔斯特把這個念頭逐出腦外,把獵人趕出心中。他早就明白自己的處境,一決定踏
入布靈登石城時,他就知道了。如果地底侏儒真的相信他是間諜,他們絕對會將他處死。
即使不能確定他的意圖,他們敢讓他活著嗎?
「來這裡真是個笨主意。」崔斯特喃喃自語道。他知道是自己把自己和保德雙方推
入兩難的絕境。獵人想重回他的體內,只要一個字,黑豹就會現身了。
「不!」崔斯特再度大叫,把自己的黑暗面驅散。這是今天的第二次。地底侏儒嚇
得往後跳開,以為黑暗精靈要施法了。一隻飛鏢射中崔斯特的胸膛,釋放出一股瓦斯。
崔斯特吸入了瓦斯,漸漸昏迷過去。他聽著地底侏儒過來圍著他,以完全陌生的腔
調討論他未來的命運。他瞥到一個小人影靠近他,抓起他的手指檢查手心是否藏匿任何
魔法元素。
當崔斯特再度回復神智時,一切仍如昏迷之前。瑪瑙雕像舉在他的眼前:「這是什
麼?」同樣的地底珠儒發問,但這次更為堅持。
「一個夥伴,」崔斯特低聲說著,「我唯一的朋友。」他艱困地思考下一步行動。
就算地底侏儒將他殺了,他也無話可說。可是關海法不應只被拿來裝飾某個地底侏儒的
斗篷而已。
「它叫做關海法,」他向侏儒解釋:「呼喚它的名字,它就會出現,它是盟友。要
把它安全地收好,因為它非常珍貴,力量也很強大。」
地底侏儒看看雕像,再把視線轉回崔斯特身上,既好奇又謹慎。
他把雕像交給另一位侏儒,叫他帶著雕像離開房間。顯然他並不信任黑暗精靈。如
果卓爾精靈說的是實話,他就洩漏了一樣珍貴的魔法物品的秘密——事實上,地底侏儒
也相信他說的是真的。但,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他這麼和盤托出口無疑足拱手放棄了
逃脫的機會。
這個斯涅布力已活了將近兩世紀,黑暗精靈的一切對他幾乎像足自家人一樣熟悉。
眼前這位黑暗精靈表現出超乎預料的行為,著實讓斯涅布力感到非常困惑。黑暗精靈的
殘酷與邪惡遠近馳名,地底株儒能有效地解決一個行徑與其一貫名聲相符的黑暗精靈血
絲一毫不會自責;但是,他們要怎麼對待一個道德行為不合「常理」的卓爾精靈?
斯涅布力又開始聚在起討論,全然忽視崔斯特。最後他們離開,只留下一個能操黑
暗精靈語的林儒。
「你要做什麼?」崔斯特鼓起勇氣問道。
「要讓國王來判決。」地底侏儒嚴肅地回答「他會根據顧問議會團——就是剛剛那
群人——的觀察裁決你的命運,大概再過幾天吧。」
地底侏儒一個鞠躬到地,然後站直盯著崔斯特說道:「黑暗精靈,我猜想你大概會
被判處死刑。」
崔斯特點點頭,對這整個導致他死亡的邏輯推想認命。
「不過我相信你是不同的,黑暗精靈。」地底侏儒繼續說道,「我想,我會建議寬
赦,或至少在行刑時對你仁慈些。」接著他聳聳寬厚的肩膀,便轉身向房門走去。
地底侏儒說話的聲調激起崔斯特心中一股熟悉的感情。在很多年以前,也有位侏德
以相似的態度,對他說著如此相似的話。
「等等!」崔斯特喚道。地底侏儒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崔斯特慌亂地思索著他過去
曾搭救過的那位侏儒的名字。
「什麼事?」侏儒有點不耐煩地問。
「一位地底侏儒,」崔斯特結結巴巴地說,「我相信,他來自你的城市。對,他一
定是。」
「你認識我的一位族人,黑暗精靈?」侏儒走上前來,催問道。「他的名字?」
「我不知道,」崔斯特回答:「我在搜獵隊裡,好幾年前了,可能有十年了。我們
跟一隊闖入我們領域的斯涅布力對戰。」地底侏儒皺起眉頭,他有點遲疑,但還是繼續
說下去。這位在戰鬥中倖存的斯涅布力可能是他唯一的希望:「我想,只有一個地底侏
儒活著回到布靈登石城。」
「這位倖存者的名字是什麼?」地底侏儒生氣地質問道。他的雙臂緊緊地叉在胸前,
厚靴跟敲著石板地。
「我不記得了。」崔斯特承認。
「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件事?」地底侏儒咆哮道:「我還以為你不一樣——」
「他在戰鬥中失去了手臂,」崔斯特繼續說,「拜託,你一定知道他。」
「貝爾瓦?」地底侏儒立即回應道。這個名字引出了崔斯特更多的回憶。
「貝爾瓦。迪森格,」崔斯特脫口而出。「那他還活著!他可能還記得——」
「他決不會忘記那黑暗的一日!」地底侏儒咬牙切齒地宣告,他聲音中的憤怒一觸
即發。「布靈登石城的所有人都會永遠記得那一天!」
「帶他來,把貝爾瓦。迪森格帶來。」崔斯特懇求道。
地底侏儒一面對著他搖頭,一面離開了房間。
石門砰地關上,留下崔斯特一人獨自思索他的死亡,以及他不敢妄想的渺小希望。
「你真的以為我捨得讓你離開嗎?」狄寧進入神堂前廳時,瑪烈絲正對銳森說道。
「不這樣,怎麼騙得過席娜菲。赫奈特呢?」
「感謝您,主母大人!」銳森大為放心地回答。他一步一鞠躬地從瑞烈絲的王座上
退下。
瑪烈絲環視家人,宣稱道:「辛苦的一週終告結束,縛靈秘法完成了!」
狄寧搶先絞扭雙手以示恭賀。這一週以來,只有家族中的女性看過辛勤工作的成果。
在瑪烈絲的暗示下,維爾娜走到房間一側拉開布廉。站在那裡的口正式技長扎克納梵。
他不再是一具腐朽的屍體,而是一個活生生的黑暗精靈。
當武技長走上前,來到瑪烈絲身邊時,狄寧不覺全身一震。
「我親愛的札克納梵,你看起來跟往日一樣英俊。」瑪烈絲滿意地對著縛靈屍說道,
那具不死之身毫無反應。
「而且更聽話。」布裡莎接著說道,並加上一串咯咯的笑聲。
「這……他……去逮捕崔斯特!」狄寧提起勇氣問道,雖然明知沒有他發言的餘地。
幸好瑪烈絲和其他女性太專注於神奇的札克納梵,而忘了對這位長子施以懲罰。
「札克納梵會給予你弟弟應得的懲罰。」瑪烈絲立誓道,她的眼裡閃爍著光芒。
「不過,等等,」她的眼光從縛靈屍身上轉向銳森,冷冷地說道:「他太漂亮了,
無法讓我那厚顏無恥的兒子心生畏懼。」其他人交換了困惑的眼神,猜想瑪烈絲可能是
為了銳森受的折磨而企圖安慰他。
「我的伴侶,過來,」瑪烈絲對銳森說,「拔出你的劍,在你這位已死的對手臉上
劃幾刀。這樣會讓你好過些,也會讓崔斯特在面對他的昔日導師時感到畏懼!」
銳森猶豫地走過去。當他靠近縛靈屍時,他的膽子大了些。札克納梵動也不動,眼
睛不眨,連呼吸也沒有,看來對週遭的事物毫無反應。銳森握住劍柄,再往瑪烈絲望去
一眼,以尋求信心。
瑪烈絲點點頭。銳森大吼一聲,拔劍刺向札克納梵的臉。
然而劍尖沒有機會刺中目標。
眾人還來不及反應,只見縛靈屍的雙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身出鞘,在胸前一
橫,在剎那間精確地完成了任務。銳森的劍飛脫出手,這位命定該絕的侍父還沒能來得
及出聲抗議,喉嚨就已被札克納梵一劍割破,而他的心臟部位插入另一把劍。
銳森還未倒地之前,便已氣絕身亡;但縛靈屍並沒立即住手。他的雙劍持續向可憐
的屍體劈砍了數十次,直到瑪烈絲滿意地叫他住手為止。
「那個傢伙我已經厭煩了。」瑪烈絲向孩子們難以置信的眼神解釋道:「我早已從
平民中挑選了下一任侍父。」
事實上,讓他們震驚不已的,並非銳森的死亡,他們一點也不關心是誰來擔任母親
的伴侶——人總是會換。他們之所以瞠目結舌,完全是被縛靈屍的精彩表演所震懾。
「和活著的時候一樣厲害。」狄寧說道。
「更好!」瑪烈絲回答:「札克納梵現在完全是個戰士,戰鬥技能是他的一切,一
旦他盯上了獵物,沒有任何事物能讓他分心。孩子,看看他。這就是縛靈秘法,羅絲的
恩賜!」她轉向狄寧,帶著一抹邪惡的微笑。
「我決不靠近那個東西!」狄寧倒抽一口氣說道,可怕的母親還想要第二場表演嗎?
瑪烈絲對他笑笑。「別怕,長子,我沒有理由要傷害你。」
她的話完全無法讓狄寧放心。她不需要理由,倒在地上被砍得亂七八糟的銳森的屍
體就是最好的證明。
「你將帶領縛靈屍出城。」瑪烈絲說。
「出城?」狄寧遲疑地回答。
「帶他到作遇見你弟弟的地區去。」瑪烈絲解釋道。
「我要跟在那個東西身邊?」狄寧再次倒吸一口氣。
「帶他到那裡,然後離開,」瑪烈絲回答,「他會自己狩獵。他身上會施加法術,
加強他的狩獵能力。」
一旁的布裡莎有點不安。
「怎麼了?」瑪烈絲看見她皺起了眉頭,詢問道。
「我毫不懷疑縛靈屍的能力,也相信您施放在他身上的魔法,只是……」布裡莎有
點猶疑,她知道瑪烈絲決不容許任何反駁這次重大行動的意見。
「你還在害怕你的弟弟?」瑪烈絲問道。
市裡莎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們,放下無謂的恐懼,」瑪烈絲冷靜地說道,「札克納梵是我們的神後所賜予
的禮物,在幽暗地域之中,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擋他。」
她看向不死的怪物:「我的武技長,你不會讓我失望,是吧?」
札克納梵面無表情地站著,沾滿血跡的雙劍已收回劍鞘,雙手垂在身體兩側,眼睛
一眨也不眨地向前直視。他看起來就像一座雕像,沒有呼吸,沒有生氣。
但是,只要看看札克納梵的腳邊那誰曾經是杜堊登家侍父的肉塊,血肉橫陳,慘不
忍睹的樣子,沒人敢懷疑札克納梵不是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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