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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7月4日,耐德被吵醒過來。那是一種偷偷摸摸細小單調的聲音,令人心煩,給人以不祥之兆。
  他是摟著簡入睡的。在他們同床共枕的幾個小時裡,他的身體在她的小床上壓出了一個深深的坑。這張床無論怎麼看都太小,根本算不上什麼雙人床,倒是名副其實的供一個圖書管理員單獨就寢的小床。他睡著的時候,頭就依偎在她懷裡,她的兩條長腿就像籐蔓纏著大樹幹一樣裹著他的身體。
  又是那個聲音。像是悄悄的耳語。
  他用一側的肘部撐起身來,眼睛睜得大大的全然沒有了睡意,只覺得口乾舌燥。接著他看到了發出那聲音的東西。這是簡的一只老式數字電子鐘,裡面薄薄的金屬數碼片每分鐘翻動一次。鐘面現在顯示的時間是4:02。就在耐德看著的時候,它又輕輕一聲翻到4:03。
  已經是白天了,他心裡想著。
  他十分謹慎地將她的腿從身上挪開,慢慢移下床來。她雖然動了一動,但沒醒來。昨晚他們喝了不少威士忌,至少對她來說,酒喝了不少。他們不停地做愛。他也沒給勒維妮打電話。
  4:04。那細微的聲音像喪鐘一樣數著他生命的分分秒秒。這無異於看著你的生命點點滴滴地流逝,無異於目睹你的城堡分崩瓦解,你的肌體枯萎消亡,你的頭腦……4:05。
  他裸著身體,踮著腳尖走下樓去,鑽進了她小臥室後面的廚房裡。正如她的床一樣,這整個房子從來沒有料到會有第二個人的出現。他灌滿電水壺,插上電源,接著就開始尋找速溶咖啡。咖啡找到時水也開了。
  他真是自己感覺的那樣混亂不堪嗎?他是否把所有他需要的人都疏遠了?當然也少不了幾個他討厭的傢伙。咖啡太燙了,把舌頭燙得好痛啊。伙計,你一有麻煩事,舌頭就來整你。
  關鍵的一天已經來了。沒有助手他會是個什麼樣的指揮官呢?叫醒夏蒙就知道了。他們已不再是親密無間的朋友。把那個狗娘養的三重叛徒叫起來。他給夏蒙掛了電話。鈴聲響了20下後他又重撥了一次。鈴聲響了十次後把電話掛了。好哇,夏蒙,戰鬥前夕你卻死哪兒去了。好哇。
  耐德朝房間四下看了一眼,他的衣服都在這裡,它們舖得到處都是,就像田裡撒的玉米種一樣均勻。他的這堆衣服裡夾著簡昨晚穿的那件墨綠色的睡衣。她睡衣裡沒穿東西。這樣比較方便。
  看來他那形影不離的外人凌晨4點不在家裡呆著,他想。外人就是麻煩,他們和家裡人行事方法不一樣。他還召集了安布羅斯﹒埃弗雷特﹒伯恩賽德,這個外人難以控制,就像生活在另一個星球上似的。
  他抽出簡家的電話查詢簿A到D的一冊,果然不出所料,裡面沒有伯恩賽德的號碼,或許他的號碼未被錄入也有可能。這地方怪人太多,他們任何時候都會來個電話。
  耐德此刻正忙著穿衣服。他把腳塞進平跟船鞋,開始對著小鏡子結領帶。「這麼忙干啥?還沒有哪一家開門呢。」他自言自語道。突然他想起有一個地方門是開的。
  走在倫敦寂靜的大街上,他感到異樣的興奮。街上沒有車輛,既沒有出租車也沒有貨車,更沒有行人。交通燈有規律地變換著色彩,卻沒有車輛供它指揮。大約4點15分時他到了海德公園角,看見幾部出租車繞著環狀道路飛馳,速度快得驚人。他到達格羅夫納廣場時已是4點半了。在夜色的掩蓋下,使館辦公大樓不見了其粗陋的外貌,在街燈的映照下,只是閃射著星點之光。辦公處的門衛將他的通行證檢查了半天才讓他進去。
  耐德想起自己沒有刮臉。誰如果忘了刮臉,滿臉的胡茬就會讓人覺得他是個不良分子。他就像是衛兵記得爛熟的檔案上的人,不是恐怖分子、策反分子,就是搗亂分子或是什麼吃粗糧喝生奶的人。你讓胡須再多長一天,他們一見到你就會將你當場擊斃。
  他一打開辦公室門就看到電話機上放著一張紙條。天哪,他想,應該給簡留張紙條才對!真是頭沒教養的蠢豬,就這麼悄悄地溜走了。他打開紙條。
  「我去斯托克﹒曼德菲勒醫院了。駕駛酒宴承辦公司車的蒙面人襲擊一名德國年輕病員。值得一查。」
  夏蒙在末尾沒簽字,只留下了醫院的電話號碼。耐德提起電話撥了號。電話鈴響了半天,終於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不清楚。你得向警察打聽,先生。」
  「那兒有警察嗎?」
  「對不起,先生。」那女人不是對他說,而是說給她那邊某個人聽的。「有個紳士想問點事。」
  「是誰啊?」一個男人的聲音在電話裡問道。
  「愛德華﹒丁﹒弗蘭契上校,美軍軍官。你是誰?」
  「我正在納悶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會來電話呢。」彼得﹒帕金斯對他說。「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帕金斯嗎?知道什麼?」
  「嗯。」對方好久沒說話。「上校,你知道亨萊那兒泰晤士河上的橋嗎?」
  「不太清楚。出了什麼事?」
  「一輛褐色的菲埃斯特汽車撞上了橋的鐵架。時間在昨晚10點到10點半之問。沒有目擊者。你是知道的,那個時候,大家都在酒吧裡依依難捨呢。」
  「司機呢?司機怎麼樣了?」
  「沒見到司機。估計掉進河裡去了。」
  「胡說!」耐德脫口而出。「夏蒙的駕駛技術是我認識的人中最棒的。」
  帕金斯有一陣沒說話。「車上的撞痕不像是撞車留下的。」
  「你在那兒干啥?」
  「幫一個朋友。你能來這兒嗎?」
  「我沒車。」
  「告訴我你現在何處,我叫人十分鐘後去接你。」
  殘酷的游戲,外人家裡人都一樣。
  這場游戲的場所是一個龐大的建築群。這所醫院的大樓是用紅磚和頂制鋼筋混凝土建成,旁邊有停車場,四周是新植的草地和半高的樹木,這些就像黑白相間的棋盤。意外事故醫療部是一座長長的現代化兩層樓建築,從上面看,就像H狀,旁邊還多了一小截。
  耐德注視著帕金斯和一位紅髮稀疏、滿臉紅斑的高個男人。他們坐在接待室一張臨時用來處理這次事件的辦公桌後面。幾個人像家裡人那樣低聲交談,聲音低得連兩步之外都無法聽清。兩位年長者說話如此謹慎,不給外人有任何插足的機會。
  顯而易見,那兩名襲擊者就是在這裡被射殺的。就在帕金斯和紅髮高個坐的桌邊,帶點的米色地毯已經浸透了一大攤血。在大廳那邊,吊燈把這裡照得雪亮。牆壁上和地毯上到處都是血漬,還有令人作嘔的腦漿和腸子,就像一個巨人在賭桌上撒下的骰子。
  病員接待區已被封上。事發區域四周豎起了金屬矮架,支架之間連著橙色塑料帶,以防人們無意中踏入。
  當然這裡沒有圍觀的人。耐德感到十分焦急,不知他們何時能讓他看看夏蒙的車和有關的事故現場。「對不起,先生。」
  長著紅髮的人抬起頭來。「怎麼啦?」他問道。耐德發現這人的蘇格蘭口音不很標準。
  「還要等多久我才能見到我助手的車?」
  「半個小時。」
  「能和那個德國人談談嗎?」
  紅髮人臉色陰沉地皺了皺眉。「為什麼?」
  「我會說德語,如果他清醒……」
  這個蘇格蘭人看了看帕金斯。「談半個小時?」帕金斯問。「為什麼不行?」
  「那麼好吧。」蘇格蘭人同意了。他用拇指示意道:「在那邊,在特別護理部。」
  伯特看到房間裡亮了起來。他剛才才睜開眼睛看清自己是在哪裡。他又回憶起這家乾乾淨淨的醫院,潔淨的繃帶,可愛的護士。四周仍是那樣安寧靜謐。
  像墓穴一樣的寧靜。在樹林裡,四周都是風鈴草。兩個男人,也許還有一個,有一個是斯圖加特人,那裡……
  這人是誰?
  這個坐在他床邊的人,有點面熟。又是來折磨伯特的吧。我認識這張臉。「早上好。」這人說。「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你是我的朋友嗎?」伯特滔滔不絕說起了德語。「你是來幫助我的嗎?也許是他們一夥的,那些打手,叛徒,那些殺人犯。我再也受不了那種折磨了。我選擇了這條艱難的生活道路。我對階級敵人毫不手軟,也沒有指望他們會對我懷仁慈之心,可人的身體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呀。」他突然不往下說了。耐德看見他眼角滲出了一滴自憐的淚水,沿著面頰流下來。
  只有一滴。天哪,這是多麼堅強的毅力啊!
  「我不是你的敵人。」耐德用德語對他說。「我是一個能幫助你的人。我不是來折磨你的。你的傷口痊癒得幾個月的時間。但是骨頭沒斷,內髒也沒破,也沒有感染。」
  伯特渾身上下只有臉部沒有繃帶纏著。他有幾顆牙齒被打落。他現在完全靠運氣和令人敬畏的毅力活著和耐德說話。
  「你很走運哪,伯特。」
  「是的。」伯特迫不及待地表示贊成。「可你不知道那些階級叛徒的叛逆行為。這都是因為我沒有群眾基礎。你當然明白我的意思。你很聰明,又是位德國人。我好像很久以前就認識你了,我說得不對嗎?如果一個人只憑理論辦事,他就有被人出賣的危險。你會懂我的話的。」
  「有人出賣你了嗎?是你的同志嗎?」
  「凱福特。怎麼會這樣呢?你是聰明人。你能明白,當你掌握著整個世界,以及人類將來的和平與幸福,你的信念是任何東西都不能動搖的。」
  「他是為了錢才出賣你的。這種事不新鮮,伯特。」耐德把飲料瓶裡的水倒了一點在紙杯裡,把紙杯湊近伯特的嘴唇。他貪婪地大喝起來,被水嗆得咳了一陣,接著又大口喝起來。「他們把你出賣給誰啦?是唯利是圖的人吧?是這樣嗎?」
  「我知道你是聰明人。他們確實把我出賣給了唯利是圖的人。勝利離我們近在咫尺。各方面的勝利,既是宣傳鼓動的勝利,也有資金方面的收穫。可是那些金錢的走狗,那些……」他又咳起來。
  「那些唯利是圖的傢伙玷污了你的理想。」耐德對他說,將伯特向他感興趣的問題上引。「他們的計劃哪有你的好?」
  「我也搞不清楚。他們從黑處向我撲來。他們還騙我……」由於過分激動,他動得太猛。現在他滿臉都是痛苦的表情。他未扎繃帶的那只手猛地住下去摸腹股溝。「我下面全被他們扎爛了,成了個閹人。」
  「不,沒有。不像你說得那樣。」
  「這是凱福特親手用他的刀干的,我真得謝謝他。」
  「他們說你會恢復健康的。你還會有孩子,伯特。你相信我的話嗎?」
  這位德國人臉上出現了奇怪的表情。他注視著耐德,竭力回憶他是什麼人,然後他又將日光移向遠處。「孩子們烤好麵包,」他說,「他們在麵包上擱上門斯特干酪。可干酪不翼而飛了,誰都不知道它上哪兒了。這一著幹得神不知鬼不覺,真漂亮,只有孩子們知道。」
  「你想要孩子嗎?」
  「我這輩子顧不上孩子。」伯特的眼睛裡又滲出了一滴淚珠,緩緩地流下面頰。「你能理解嗎?我從這裡一出去,就有許多工作要干……都是我那檔子事。你是德國人嗎?」
  「我說德語。」
  「不過有美國人的口音。」伯特突然恐懼地遮住小腹,身體蜷縮成一團,似乎又有人向他襲擊過來。「你們會把我埋在風鈴草下面的。」他背向耐德轉過身去,這種過於用力的動作痛得他呻吟起來,昏死過去。
  耐德觀察了他好一陣子。他只能見到伯特的面部。他摸了摸伯特的前額,燙得像是著了火。他趕忙走出去找護士。
  比自己人之間的游戲更殘酷的只有外人之間的游戲。
  星期日,一條條小船給整個泰晤士河帶來了生機。6點鐘時,一群向上游趕路的早起者已經到達了緊靠著亨萊下游的馬洛神殿處的船閘。在這裡他們發現了夏蒙。
  在夜間,他的屍體就像奧菲利亞穿過蘆草和小島一樣漂到了下游,在船閘的高水位一端被擋住了。整個夜晚沒有船隻來往。當第一批船到這兒時,夏蒙的屍體在一只名叫「安達﹒奧弗德拉夫特」的18英尺長的灰色玻璃鋼船邊浮了上來,臉部也被撞得變了樣,死灰的顏色使他看上去分外嚴肅、冷峻。駕駛小船的男子並沒有看到他,看到的是他妻子。她的尖叫聲撕破了四周的寂靜。
  在神殿附近的船閘總管家裡有電話,可汽車只能開到河邊的一個農莊上。帕金斯用好言好語請亨萊地方警察出動了一條小警艇。他和耐德﹒弗蘭契站在船尾。細長低矮的小艇撲撲撲地駛向下游,穿過越來越多的私家小船。為方便調查,神殿船閘一直沒有放行,水上交通變得擁擠不堪。
  「出了什麼事了?」一個外出度周末的人朝他們大聲問道。
  「事情多著呢,你這個該死的傢伙。」帕金斯低聲答道,不過仍然是笑容滿面,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
  耐德覺得無話可說,既不想罵人,也無法默默地吊唁死者,總之,任何有關葬禮的常規做法對他都不起作用。他站在警艇上,看著身邊的大小船隻,心裡十分焦急。
  駕駛小艇的警察輕聲詛咒著周圍擠成一團的船:「你們這些自稱靠航海為生的傢伙,看把英國的水道堵成什麼樣子了。真是一群笨蛋。」
  「我們是靠航海起家的國家。」帕金斯朝他眨了眨眼睛。他又轉身對耐德說:「你感覺好些嗎,上校?」
  「棒極了。」耐德說。「還有多遠?」
  「如果這些蠢貨讓我們過去,一會就到。」
  耐德沒有要求別人不碰夏蒙,也沒請求派一名警察作現場保護。他想他們會把夏蒙拖上岸去,把他安放在一個比較隱蔽安靜的地方,在他身上蓋上油布。這種場面在越南是常見的。撩起油布,看看死者的臉,點點頭,再把臉蓋上。一個接一個,看了就走。
  哦,不。夏蒙的身體在油膩發臭的河水裡上下浮動著。一夜下來,船閘周圍的河面格外骯髒,發黃的清潔劑泡沫、桔皮、香煙屁股、鵝毛、白色或微微發亮的淡黃綠色的老式避孕套等等。就在這個陽光明媚的夏日清晨,夏蒙浸泡在如此骯髒的垃圾中,臉朝上瞪著眼睛看著他的上校。
  耐德身體彎出船舷,想用手托住夏蒙的胳膊。屍體又冷又僵,沾滿了泡沫,滑得托不住。旁邊的水壩不停地發出嘩嘩的吼聲。「幫他一把。」帕金斯命令亨萊的警察。不過那個年輕人也不壯實。
  那警察抓住夏蒙的腿和耐德一道慢慢將屍體拖上船來。為了能使上勁,耐德只能將屍體緊靠自己抱著。他聽到遠處有個小孩或婦女噁心地吐了起來。
  他們將屍體安放在船底。水壩無休止地轟鳴著。夏蒙雙眼直盯盯地看著他。二人目光的接觸是那麼熟悉,同時又像冰箱一樣冷若冰霜。
  耐德感到自己的膝蓋一陣軟弱無力,一下癱坐在舷凳上,把船弄得左右搖擺了半天,泰晤士河面的污穢的油膩濺上了船邊。一只白鵝游了過來好奇地看了一會兒,然後轉過身去不屑一顧地游了開去。
  「沒錯。」耐德氣喘吁吁地對帕金斯說。「這是夏蒙上尉。」
  「我剛才想可能是他,可憐的小伙子。」
  沒有搶救的必要了。夏蒙不是淹死的。在返回亨萊的路上以及在救護車上,他們得出的結論是,殺死夏蒙的武器可能是一把大扳手,大扳手留下的傷痕和撞車的傷看上去很相像。
  除此之外,耐德還覺得這把扳手是一部酒宴承辦公司貨車上的,該貨車的擋泥板肯定被撞壞了。不過他沒把這個想法告訴帕金斯,他很可能已經得出了相同的結論。耐德坐在逆流而上的警艇上,看著夏蒙的屍體在沿途眾人眼中掠過,心裡湧起一陣陣孤寂淒楚的心酸。河面受阻的船隻開始動起來。
  他覺得自己受到了傷害,似乎當時是他在駕駛那輛灰褐色的汽車,帶著情報往倫敦趕,他們把他撞出車道,熟練地弄妥一切,但由於過於匆忙,沒有留下有效的迷魂陣,做事麻木到居然不把間諜高手放在眼裡。
  他明白帕金斯很想議議這事,可他並不想談什麼。這事他從一開始就預料到了。殺了人就逃之夭夭。動機非常明顯。這裡又是一雙一動不動的眼睛瞪得他不寒而慄,不過沒有威考夫的眼睛那樣冷漠無情。但是這幫傢伙殺人缺乏想象力,不是嗎?當肉送到承辦商手裡時早就宰好了。
  「是這樣吧?」他自言自語道。
  帕金斯稍等了一下,然後清了清喉嚨說:「我想這該由你通知他的家人,你說呢?」他並不熟悉夏蒙,此時談起來如此嚴肅,似乎沒有必要。
  「好的。」
  「這件事對今天的花園酒會意味著什麼,你是不用我來提醒的。」
  「不用了。」
  「我準備把竊聽器拆了,下面我就去幹。讓客人們玩一陣,然後打發他們回家。」他頓了一下。「他這人規矩嗎?我對他不太了解。」
  耐德點了點頭。「是的,我是說……」他胡亂地做了個手勢。「我們的看法也有不同之處。」說完他搖了搖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們會把殺害夏蒙的兇手抓住的,希望這樣你會得到一些安慰。」
  「當然。」
  「我們一定會讓他們為此付出代價。」
  「哦?」耐德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這事我會在你之前辦妥的。」
  政治保安處的汽車沿著M4公路飛駛過斯勞和希斯羅,進入倫敦,一路上沒見到幾部車輛。這輛車上沒有警車標志,耐德坐在後座上,閉著眼睛想問題。雖然身邊坐著帕金斯,在他小本子上做著筆記,前排還有司機和衛兵,耐德卻感到十分孤獨。
  他心裡想,馬上就要參加戰鬥了,我這個指揮員卻失去了助手。這場戰鬥所有的計劃安排還都在夏蒙辦公室的保險箱裡呢。所有的事情都是夏蒙一手安排的,直升飛機巡邏,狙擊手,電子掃描小組……
  耐德幾乎要歎出聲來,好在他及時控制住了自己。最好讓帕金斯以為他在休息。昨晚他根本沒睡足四個小時,不過使他感到不安的並不是這個原因,而是夏蒙的早早離去,給他留下了這項尚未完成的工作。
  耐德想,故事情節遠不如現實生活複雜的電影還交待一些線索呢。在與夏蒙的最後一次談話中可能找到一些線索。但是無論他怎麼回憶,他所能想起的就是他自己當時感到十分氣憤。當時他只想到別人都背叛了他,有這個自私的想法作梗,其它任何事情他都聽不進去。他察覺不出別人的話語可能包含著的不祥預兆,也無法感受到夏蒙目光中的祈求:「親愛的上司,請讓我用生命來挽回自己的錯誤。」在耐德看來,夏蒙和他自己一樣憤怒,對一切都感到噁心,也許是因為自己為摩薩德干事而感到噁心。
  但是這件事並不能說明問題,耐德提醒自己。如果沒有摩薩德這碼事,夏蒙壓根就不會自願加入美國陸軍,也不會遇見耐德。可他發現自己是個猶太人,因此立即丟下了枯燥無味的地毯生意,離開了俄亥俄州的桑杜斯基老家。他可不是什麼外人。這位溫文爾雅的外人一知道自己的根在哪裡馬上就改變了原來的生活。想到這兒,耐德臉上浮現出一絲輕蔑的笑意。他信奉那最古老的宗教嗎?可是這給他帶來的除了不幸還有什麼呢?
  「你感覺還可以吧,上校?」帕金斯問的聲音很低,他不想讓前排的人聽到。
  「就是有點累。想到夏蒙心裡也不好受。」
  「你今天可是缺一只胳膊了。」
  「我處理得了。」耐德胸有成竹地說。他睜開眼睛發現帕金斯正用銳利的小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已經有接替他的人啦?」這個政治保安處的官員又問。
  「夏蒙辦事很有條理。我們已經將整個的作戰計劃歸納成一份清單了。」
  「你們美國人是怎麼說來著?」帕金斯繼續說,「『不要充好漢』。是這麼說的吧?」
  「實際上,夏蒙常說這句話。」
  「實在對不起。我有個想法,不過我想這行不通,我想讓你在我的人當中選一個人暫時做你的助手。」
  「肯定不行。」
  「你再考慮考慮吧。」
  「這樣不行,帕金斯先生。我們也許有點外強中乾,儘管如此,我們還是能夠保衛自己的大使館的。」他拍了拍司機的肩膀。「請在這裡向左彎。」
  笨重的雙排羅福轎車向左駛進弗蘭契家所在的街。「左邊第四家,黑色的大門。」汽車慢慢地在路邊停了下來。
  「你有時間休息一會兒嗎?」帕金斯問個沒完。
  「沒有。我就沖沖澡,刮刮臉,換身衣服,然後再喝點咖啡。」
  「這樣你太太看見你時就像個樣子了。再見,拿著這個。」帕金斯遞過來一張空白名片,上面寫著兩個電話號碼。「今天你打這兩個電話準能找到我。」
  耐德朝他看了一眼。他的臉像把鑿子、長長的鼻樑向下劃出一道弧線,似乎欲與長長的下頜相連。「謝謝,彼得。」
  他出了汽車、蹬上台階,這時他突然想到他以前只是叫他帕金斯先生,除此之外沒用過其他稱呼。
  他先用熱水洗了澡,又用涼水沖了一下,感到體力得到了恢復,就他所知,勒維妮還沒起床,不過她是在裝睡。
  他知道在他下車的時候,她就站在窗口。他除了早年在軍事情報部門工作時經常出差在外以外,多年來昨晚他還是第一次沒和勒維妮一起睡覺。說來也確有點諷刺意味,他居然有個再好不過的托辭,真讓人反胃。
  他刮完臉回到臥室。床頭鐘上的時間是7點32分。這是座新式的電子鐘,紅色的數碼變換著數字,一點聲音都沒有,不像簡的鐘沙拉沙拉響個不停,讓人感到生命在飛逝、消亡。
  又可憐又該死的夏蒙。被別人從旁邊撞翻。那些傢伙為了使這件事看上去像一次意外事故,只作了粗粗的處理。似乎策劃謀殺的人以為這些處理已經足夠,即使別人知道這是謀殺也沒關係。不過,由於被害者是名間諜,因此還得找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掩飾一下才能堵住新聞界的嘴。交通事故這個說法不錯。
  耐德拿定主意今天先穿軍服。橄欖綠會給大家一種安全感,同時軍服也方便他指揮美國士兵。到下午1時左右,等客人來了以後,他脫下軍服,換上深灰色西服。他現在正將這套西服仔細折疊好放進公文包。
  到這時他才看到勒維妮也在昏暗的屋裡收拾東西。她的兩隻大提箱敞開著放在那邊角落的架子上,裡面裝著她的夏季衣服。她甚至在一只箱子裡放進很有名氣的威伯利對對槍。耐德覺得它在希斯羅和舊金山過不了武器安全檢查那一關。
  這枝槍具有較高的收藏價值。威伯利制造商只生產了100件這種極輕極薄的0.32口徑的自動手槍供二戰時期空降在敵人後方執行特別行動委員會的任務的特工人員使用。其主要的優點是槍身極薄,幾乎與0.32的子彈一樣寬,隨身攜帶極為方便。這副對對槍是科利考斯基將軍送給獨生女兒的結婚禮物。可在女兒的蜜月之際竟會送給她這種禮物實在令人費解。
  考慮到如果她想將它帶出英格蘭,她需要一份書面許可證,他轉身來到床邊,發現勒維妮坐了起來注視著他。「早上好,維妮。」
  「你這又是短暫停一下嗎?」她問道,警覺的眼神看上去像根本沒睡覺一樣。「洗個澡,刮個臉,然後就出門?」
  「維妮,他們昨晚殺害了夏蒙。」
  她淺色的眼睛一下瞪得很大。「天哪!誰幹的?」
  「我想我知道。我甚至知道那混蛋的名字。有人提醒我要注意他,可是消息來源不十分可靠。」
  「誰提醒你?」
  「克格勃的人。」
  「所以你就眼睜睜地讓人把他殺了?」她張大嘴巴,接著又緊緊閉上,嘴巴四周現出了皺紋。20年來,工作上的事他從未和她說過這麼多,這是絕對禁止的。夏蒙的死似乎把他搞昏了頭。
  「聽我說,」他接著說道,「雖然夏蒙不在了,可我今天還得按計劃進行。你自己整理一下,自己去溫菲爾德去好嗎?」
  「當然。」
  「使館人員必須在10點半與11點之間到達,不過這僅指工作人員,不包括家屬。因此你什麼時候去自己定。客人准1點到場。」
  「好的。耐德?」
  「什麼事?」他正朝臥室外面走。她說的不錯不是嗎?他私下問自己。他對待她確實有點見了面就走的味道。他立刻站住腳,朝她轉過身來。「有事嗎?」他又問了一遍。
  「別忘了給他父母打電話。」
  「我準備先發一份電報,酒會以後再打電話。」
  「好的,這樣要好一些。你跟他們怎麼說呢?」
  「因公殉職,為國捐軀。我也說不清。」
  「可這種說法在戰時才用呢。」她提醒道。
  「當真打仗的話,你我生活倒簡單多了。」
  「你為什麼不敢承認你我之間的現實呢,你這該死的笨蛋!」
  「因為你我並未開戰,維妮。我只希望所有的人都謹記在心,現在是和平時期。最大的危險是一些頭腦簡單的愛國人士在種種壓力之下控制不住自己,開始呼吁動用導彈。」
  她從床上跳著站起來,兩腿微微分開,擺出干仗的架勢。「假如出現這種情況,耐德,你會怎麼做?投靠你克格勃的朋友去嗎?」
  「如果出現這種情況,」他強作鎮定地說,「如果政客們真的將我們卷入戰爭,我會和所有人一樣死去。現在你就別犯傻了,維妮。你還沒去美國就像你父親那樣說話了。你去美國還要帶上這枝威伯利槍幹嗎?」
  「如果你一定得問這個問題,那你根本無法理解它的答案。」她帶著輕蔑的口氣說。「國內大街上到處都是渣滓、醉鬼、盜賊、逃犯、搗亂分子、強姦犯、恐怖分子、不法分子,各種社會糟粕應有盡有。你竟然會問我為什麼要帶武器,真有你的。」
  「可這裡到處都是靠社會施捨過日子的流浪漢,你卻不用隨時都帶槍呀。」
  「哦,……給我閉嘴。」
  「你有攜帶威伯利的許可證嗎?」
  「多著呢。」他倆站在那裡虎視眈眈地看著對方,就像柔道格鬥士提防著對方的進攻。過了片刻,勒維妮放鬆了下來,將手指插進金色的柔髮。「耐德,他父母,」她問,「你怎麼跟他們說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向他們撒謊。」說完他便走了出去。
  7月4日星期日上午8點差10分,耐德的雷諾5—TS型白色小轎車緩緩駛入攝政王公園環形車道。方向盤後面坐著身穿軍服的美國陸軍上校,他注意到保安人員尚未設立關卡檢查站控制進入溫菲爾德官邸區域的車輛與行人。
  大門裡面的旗桿上,美國國旗平靜地隨風飄揚,國旗的一角掩映在周圍郁郁蔥蔥的綠葉之中。天色已經大亮,這不過是剛剛開始。耐德減慢車速,向左駛進了大門,他立刻被兩名身材魁梧的美國海軍陸戰隊中士擋住,平時那個脾氣暴躁的老頭沒來。
  「你們什麼時候來的?」耐德問他們。
  「請等一下,先生。」一名中士說。他正在將耐德防務處通行證上的名字與夾在鐵制寫字夾板上的長長一列名單核對著。「這要花點時間,先生。我們是7點鐘來的。」
  另一名中士板著面孔,一聲不響地從他手中把寫字板抽去,遞給他另一塊夾著另一張名單表的寫字板,這張名單表要短得多。「給你。名單的前部。」海軍陸戰隊士兵毫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將通行證還給耐德,敬了個禮,接著站到一邊。
  耐德驅車緩緩進入溫菲爾德區域,他看見三部加了偽裝的電視攝像機,它們隨著耐德的白色汽車左彎也在微微地轉動。這說明控制室的人員已經開始工作。耐德剛把車開到攝像機掃描不到的地方就猛然將車剎住,關掉引擎,跳下車來。他一會向左,一會向右,然後一頭鑽進密密的杜鵑花叢,在濃密的樹木掩護下偷偷地向房屋那邊走去。眨眼之間,兩個手握槍,身穿帶帽夾克的年輕人在他面前冒出來。
  「別動,傑克。」
  「嗯,長官,」另一個人看了看耐德遞過的通行證,說道,「你在給我們搞實戰演習嗎,長官?」
  「是的。繼續巡邏吧。」
  「好極了。」耐德轉身走開時聽他們一個人說:「一切順利,上校。」
  耐德鑽出樹叢站在太陽照射下的溫菲爾德前院。他抬起頭,慢慢環視著周圍的情況。他看到幾個狙擊手,他們還沒有隱蔽起來。雖然這個復折式屋頂不能提供什麼隱蔽的地方,但在溫菲爾德官邸建築的屋簷下和平台上也應該有八名狙擊手,官邸的每邊還應有兩名。
  在小道那邊的空宿舍裡還有一些狙擊手。也許他們還沒到,也許爬上屋頂有些困難。
  整8時,天空中出現了女皇陛下的政府用來保衛祖國的小型紅色直升飛機。在太陽的照射下,周圍的草木開始散發陣陣熱氣,低空盤旋的飛機在強弱不勻的熱浪衝擊下來回擺動,像只緊張的蜻蜓。
  在這12英畝大小的空地遠端,一彎小河沿著瑪麗女王花園那供人觀賞划船的小湖蜿蜒流來。現在時間還早,不是散步的時候,但是耐德看見一些身材高大的年輕人穿著便裝三三兩兩地散步。流入溫菲爾德的小河被柵欄隔斷,河水淺得無法划船,連游泳都不行。儘管如此,在這個很容易進入溫菲爾德區域的地方也有幾個星期日早早出來散步的人。耐德希望他們在普通人眼裡不太醒目,當然耐德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轉身走進官邸的正門。
  「是上校嗎?」
  話音就像梅塞德斯大卡車的發動機聲音又響又低沉,還夾著令人害怕的呼呼聲。耐德轉過身去看見一位身材異常高大皮膚黝黑的女士從座椅上站起來。她似乎一直躲在這裡專門等他出現似的。「弗蘭契上校。」他說著又把防務處的通行證遞過來。
  她接過通行證,隔著老遠端詳起來,顯然她的眼鏡不在身邊。「哦,沒錯,很有名氣的上校。你想見見福爾默夫人嗎?」
  「不知道她起床沒有?」
  「有沒有起床?哦,天哪,她大約4點鐘就起來了。」
  「真是奇怪的巧合。我也是。如果你能……」
  「貝勒。」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耐德轉過身體看見身披相當舊的晨衣的大使閣下朝這邊走來。仔細一瞧,原來不是晨衣,只不過是普普通通的深藍色毛巾浴衣。福爾默大使剛洗過澡,頭髮還是濕的。「貝勒,我好像見到有人想進來。哦,原來是你呀。」他問耐德。
  「弗蘭契上校,閣下。我們還沒見過面呢。我是……」
  「潘多娜很賞識你呀。」福爾默說話時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你的大名也算是如雷貫耳了。」他說著伸出手來。耐德和他握手時發現他的手有點潮濕。
  「聽人們說您是個出色的獵手。」耐德盡量表現得與大使館工作人員的身份相符。「我進來時一下子就被您發現了。看來我們用不著這麼複雜的保安措施。」
  「總的說來,」伯德﹒福爾默說著又停下來,聽了聽外面沉沉的腳步聲,「總的說來,獵手也是挑起是非的人,弗蘭契上校。當你侵犯別人的地盤時總是很留神的。不過今天我們是獵取對象,獵手是別人。」
  落地窗上傳來海軍陸戰隊中士的敲擊聲。耐德為他打開窗。「那是你的車嗎。上校?」
  「是的。對不起,我馬上就把它停到後面去。」
  「麻煩你處理一下。隨便泊車讓我們感到很緊張。」他敬了一個禮轉身走了。
  耐德看到,無論怎樣評價夏蒙,他的計劃已經使所有人都進入了高度警惕的狀態。
  「你不要去和海軍陸戰隊的人慪氣,上校。」身後的大使說道。
  「這個想法不錯,是吧?」耐德轉過身來答道。
  伯德﹒福爾默寬寬的鐵板似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這就像和潘多娜慪氣一樣。」
  兩人互相注視了片刻,然後福爾默轉過身去。「請你原諒,上校,我要去換換衣服。」說完他就走了。
  這個自稱福尼斯的人已穿戴停當:潔淨的白色T恤衫,白色帆布褲,帆布運動鞋,白色厚領帶,純白的廚師帽折疊得整整齊齊插在後袋裡。
  他坐的地方太暗,這些他都看不見。利用這段時間考慮一些事情不是很好嗎?他很善於像蜘蛛那樣默默沉思,暗地裡盤算如何織出死亡之網,借此捕獲獵物並生吞之。
  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處能排除心中的雜念。如此放鬆一下真是再好沒有了。他深深吸了口氣。空氣並不十分清新。他歎了口氣。人們在成功的道路上,總得犧牲點什麼。這可是為了到達成功的最高境界啊!
  福尼斯讓自己靜下來,像蜘蛛那樣反覆考慮著自己的行動計劃,幻想著自己在欣賞令人垂涎的美味佳餚。
  早晨8時,羅伊斯﹒科耐爾的科林斯官邸內的保密電話響了起來。他的英國男管家弗希洛克通常晚上回家過夜,不過為了多得一些加班費,他也願意在這座大房子裡找一間無人居住的臥室住上一夜。在這種緊急情況下,他也就有權接保密電話。羅伊斯覺得這種安排十分安全,而且也僅僅在他不在倫敦過夜的情況下才這樣。再說享有給他打電話這種特權的人不可能將男管家渾厚的嗓音錯聽成他的。
  「科耐爾家。有事嗎?」電話響到第12下時弗希洛克才提起話筒。
  「你是誰?」一個美國口音懷疑地問道。
  「我是弗希洛克。」
  「弗希洛克是什麼人?」拉裡﹒蘭德問道。「叫科耐爾聽電話。」
  「對不起,」男管家故意不直說,「科耐爾先生此刻不能接電話。」
  「胡扯。叫他來。」
  「先生,我可以記下你的姓名和電話號碼嗎?科耐爾先生一刻鐘之後給你回話。」
  「就15分鐘嗎?」蘭德大聲嘲笑說:「天哪!告訴他我是蘭德,快點!」砰的一聲電話掛了。
  弗希洛克按羅伊斯留下的號碼撥了電話,耐心地等人來接。接話人是個女的,話音不高,有點睡意朦朧但很熟悉。他以前在哪兒聽到過?
  「有什麼事嗎?」吉蓮問道。
  又過了五分鐘科耐爾才來接電話。男管家趕緊為打擾科耐爾表示歉意,以免對方發怒。
  「十分鐘後我就到,弗希洛克。請準備清咖啡。」
  羅伊斯﹒科耐爾在自己家門口跨出出租車,星期日上午早早的電話給他帶來的不快在臉上沒有絲毫的流露。在疲憊不堪的弗希洛克的眼裡,他看上去就像個年輕的小伙子,比他本人年輕了大約十歲,腳步充滿活力。背部的疼痛已經消失。他徑直步入辦公室打起電話來。他打了三個電話才找到蘭德。這傢伙難得呆在一個地方不動,星期日也不例外。
  「終於來了。」情報站長出言不遜,但也不太過分,他明白對方不會為此對他大加指責。
  羅伊斯﹒科耐爾與蘭德打交道已有多年,但他從未聽別人說起這種個頭矮小然而卻異常活躍的人往往像野獸一樣危險。在科耐爾的眼裡,蘭德既不像獵犬也不像牧羊狗,他一直將蘭德看成非同一般的獾,這種討厭的東西一旦認準自己的獵捕對象,專咬它的生殖器。蘭德的利齒一直沒有傷及科耐爾無非是因為科耐爾有一大批多年來結交上的高級外交官和國務院官員,這一點非他人能及。
  「你有什麼問題,蘭德?」科耐爾一開口就將責任推到中央情報局一邊。
  「與其說我有問題不如說你有。早晨的報告你看了嗎?」
  科耐爾看了看手錶,剛剛8點15分。「我可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上午的報告還沒到。如果你有事情要匯報,就請你正經一點。」
  對方吃了一驚,有一段時間沒有說話。蘭德在考慮現在該不該向他的小腹閃電般撲過去。接著他冷冷地說:「我是剛知道的,消息還不準確。好像是在地中海東部或者是霍爾木茲海峽發動了一次先發制人的打擊。」
  「誰幹的?是我們幹的嗎?」
  「好像是的?」
  「我不知道你打電話花費是多少,蘭德,可這個電話是我掏錢,能不能再多說些這方面的情況?是空襲還是導彈襲擊?打中哪兒啦?華盛頓那邊有沒有什麼聲明?」
  「對我發火沒用,科耐爾。我只知道看起來是我們幹的,對像可能是某個散發著羊膻味的產油國。這些傢伙不嘗嘗核武器的厲害是不會學乖的。」
  「晨報上有沒有報道?」
  「沒有,不過電台早新聞裡已有傳聞。」
  「講什麼啦?同樣的內容嗎?」科耐爾問。
  「騷亂。平民百姓的傷亡情況。誰會信記者的話?他們無非是人雲亦雲罷了。」
  「不聽那些挨炸的受害者說,你還會有什麼其他消息來源呢?」科耐爾沒往下說,私下埋怨自己竟然和蘭德這樣的人爭論不休。「還有什麼事?」
  「你還需要什麼呢?華盛頓的緊急電話嗎?你的王牌弗蘭契上校居然沒給你送去這種重要的消息,真是令人吃驚。不過沒有哪一次你需要他出力的時候他是盡力的,不是嗎?」
  科耐爾掛斷蘭德的電話,立刻又接通了他的新聞專員,瑪麗﹒康斯坦丁。「把你吵醒了吧?」
  「你是想打聽轟炸的事吧?」
  「你已知道了?你能給我什麼消息?襲擊地點?」
  「還不知道。」
  「繼續保持與新聞界的聯繫。」
  羅伊斯找到一個國內國務院晚值班室的號碼,可是沒人接,顯然是發生了什麼糟糕的事。弗希洛克給他送來一杯熱氣騰騰的清咖啡。羅伊斯又在給吉蓮打電話。
  「是吉蓮小姐的秘書嗎?」他聽到對方接電話時間道。
  「我就是吉蓮小姐,親愛的。」
  「看來你已經起來了。」科耐爾說道。「好像是美國對近東進行了轟炸。請你打聽一下,有消息就給我……」
  「你怎麼知道我還沒起床?」她打斷了他的話。「你剛剛溜出去電話就響了。羅伊斯……」她頓了一下。「真是件糟糕的事情。」
  「你是指炸彈襲擊的事嗎?」他心裡突然一陣緊張,好像有人揮拳擊來。
  「我們不清楚這是否是襲擊。此事發生在大馬士革。到目前為止,傷亡……」她又猶豫了一下。「好像是內部的人幹的。炸彈安放在人口稠密的地區。死了許多兒童,羅伊斯。」
  「可是聽我說……」
  「我收到了三個電話,其中有我的制片人打來的。他不知道……」這是她第三次猶豫了。「他不知道現在是否應該播放有關美國以及美國獨立紀念日的節目。」
  「吉蓮,你怎麼會以為……」
  「現在大馬士革出現了騷亂,這一切都是衝著美國的。他們在猛攻領事館,焚燒美國汽車。他們還在……」
  「請等一下,」他插話說,「讓我們保持頭腦清醒。」他停了一下,理了理思緒。「政府有沒有提出指控?除了騷亂之外,有沒有對美國的指責。」
  「這很重要嗎?」她的想法不一樣。「羅伊斯,轟炸沉睡的城市是……」她再次停頓了一下。「這是哪個國家慣用的做法,所有的人都很清楚。」
  羅伊斯一聲不吭地注視著腳下的地面,感到終於挨了一拳。他們只做了兩個夜晚的情人,可他內心深處始終害怕與她親暱。如今,這種害怕已經發展為一種新的恐懼。如果她是美國人,是不是比較容易讓人忍受呢?她還會不會有如此難以置信的念頭呢?
  「對不起,」他聽到她說,「但你得明白外界是如何看待這件事情的。羅伊斯,我是站在你那邊的。」
  他想笑一笑。緊張的心情漸漸散去。「謝謝你。」他低聲說道。「親愛的,我非常感謝你。」他臉上果真露出了笑容。「真的,請你相信我。」
  他們互相告別之後,他打電話叫了他的豪華轎車,然後走進了洗澡間,同時自然地開始考慮起今天要穿的衣服。此刻他正在考慮穿什麼衣服去參加1點鐘的酒會。要不要穿淺褐色西服?他想,穿一件深藍色襯衫,配上白色針織滌綸領帶和色彩和諧的腰帶……大馬士革。
  他皺了皺眉頭,隨手關上淋浴器。他一邊擦著身上的水珠一邊想:美國在世界各地歡度獨立紀念日,卻在大馬士革屠殺兒童。華盛頓到底在想些什麼呀?
  電話鈴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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