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巴達克斯   一四、儀仗官辛普烈齊奧顯示了他最高貴的品質(下)


  「啊,我的仁慈的太太,啊,我的可憐的太太!」女奴隸拍著兩手哀哀地哭泣
起來了。

  「快些!跑吧,不要嚕囌!」斯巴達克思對她叫道。

  索福倫妮雅跑了出去,一會兒就喊來了另外兩個女奴隸。她們拿來了各種芬芳
而又強烈的香精,竭力關切地照顧著她們昏厥的女主人。過了一會兒,范萊麗雅那
蒼白的臉上出現了淡淡的紅暈,她的呼吸也變得比較平勻而且深沉了。

  斯巴達克思—直動也不動地站著,兩手交叉在胸前,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心愛
的人。當他看到她已有了生氣這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兩眼望著天空,好似在感謝
天上的神似的。接著,他遣開了女奴隸,跪下來吻著軟綿綿地掛在榻旁的范萊麗雅
那雪白的臂膀。然後,他站了起來,長久地吻著她的前額,接著就迅速地走了出去
。

  一會兒他就來到那片小小的草地上。五十個騎士正拉著馬韁等待著他。

  「原來是你們?」他用嚴厲的口氣問道。「你們到這兒來幹什麼?你們有什麼
事?」

  「我們奉了隊長瑪米裡烏斯的命令,」率領那一小隊騎兵的十夫長回答。「我
們一直遠遠地跟著你,恐怕……」

  「上馬!」斯巴達克思叫道。

  剎那間五十個騎士統統用左手拉住馬鬃,縱身跨上了用普通的藍鞍褥蓋著的的
馬背。

  一小群留在別墅裡的奴隸,大多數是老人,在驚恐之中默默地聚集在門旁,他
們手中的火炬照出了這一幕景象。斯巴達克思向他們回過頭去,命令道:

  「把我的馬牽來!」

  三、四個奴隸急忙跑到附近的馬廄裡去,牽出那匹黑馬,把它拉到它的主人跟
前。斯巴達克思縱身上了馬,向老管家轉了過去問道:

  「你的兩個兒子叫什麼名字?」

  「啊,偉大的斯巴達克思,」老頭子哽咽著說,「不要因為我昨天早晨說了這
麼多放肆的話處罰我的孩子!」

  「下賤的、奴隸的靈魂!」斯巴達克思憤怒地叫道。「你大概認為我也和你一
樣是一個卑鄙的膽小鬼吧?你實在不配做我問的那兩個勇敢的小伙子的父親,我問
起他們只是因為我要好好地關心他們!」

  「饒恕我,光榮的斯巴達克思……阿克維裡烏斯和阿提裡烏斯——這就是他們
的名字……也就是我李倍狄烏斯老頭子的兒子……啊,偉大的指揮官,請你照應他
們吧,但願朱庇特和天上的神保佑你!……」

  「但願拍馬逢迎的卑鄙小人落到地獄裡去!」斯巴達克思叫道。接著,他把馬
一刺,向騎兵下令道:「出發——快跑!」

  於是,整隊騎兵跟著斯巴達克思,循著那條彎曲的小徑向別墅的大門口跑去。

  梅薩拉的老奴僕們都站在草地上,好象失掉了知覺一般。他們就這麼站了好幾
分鐘,直到急驟的馬蹄聲愈來愈輕,終於完全消失在遠處,才清醒了過來。

  當范萊麗雅在她的女奴隸的關切照料下甦醒過來,知道斯巴達克思已經離開的
時候,她那悲痛和哀哭的情形簡直無法形容。

  斯巴達克思呢,一路上也獨自陷入了沉思。他的臉上反映出他不久前所遭受到
的強烈痛苦,無數條皺紋橫切著他的前額。他老是用馬刺踢馬,好象想逃開在後面
追逐著他的驚恐、悲哀和痛苦。他的黑馬象旋風一般地向前疾馳,幾乎超出那隊用
全力飛跑的騎兵有兩箭之遙。

  斯巴達克思不斷地想念著范萊麗雅,他想像著她醒過來以後會怎樣傷心地流淚
痛哭。他不由自主地用痙攣的動作猛刺自己的馬,那匹鬃毛迎風飛舞的黑馬吃力地
喘息著,張大了鼻孔,噴出一陣陣的熱氣。

  范萊麗雅的形象老是顯現在斯巴達克思的眼前,他想把它驅逐開去,可是波斯
杜密雅的小臉蛋又在他面前出現了。這個美麗的金髮小女孩,又活潑又伶俐,除了
那對黑眼睛是她母親的遺傳之外,其余各部分簡直可說是和她的爸爸一模一樣。她
是多麼惹人憐愛啊!她是多麼可愛!多麼可愛啊!現在她就在他的前面,向他高興
地伸出了肥胖的小手……他悲哀地想,也許以後永遠看不到她了。於是,他又開始
用馬刺猛烈地刺著那匹不幸的駿馬的血淋淋的兩脅。

  誰也不知道駿馬和騎士將會產生什麼結局,幸而他們兩個運氣好,斯巴達克思
的頭腦中突然出現了另一個念頭:

  「如果范萊麗雅就這麼長眠不醒了呢?也許,在得到我突然離開的消息之後又
昏厥過去,昏厥得比第一次更久、更危險呢?也許;她因此得了病,而且病得非常
厲害呢?甚至——雖然這是不會的,這是不可能的,這是絕對不應該的——在最不
幸的情況下,我的心愛的人竟突然……」

  斯巴達克思一想到這兒就用全力夾住了馬肚子,猛然地勒住了馬韁,立刻使這
匹名貴的駿馬停了下來。

  斯巴達克思一會兒就被他的同伴們追上了,他們都在他的後面停了下來。

  「我必須回到梅薩拉的別墅中去,」斯巴達克思陰鬱地說。「你們可以回到拉
比契去。」

  「不!……」

  「絕對不可以!」騎兵們異口同聲地回答。

  「為什麼?誰能夠禁止我這麼做?」

  「我們!」好多個聲音叫道。

  「那是由於我們對你的愛戴!」一個人說。

  「你的榮譽禁止你這麼做!」另一個人喊道。

  「還有你的誓言!」另一些人加添道。

  「我們的事業沒有你會毀滅的!」

  「責任!你的責任!」

  傳來了責備的怨言,亂吵吵的叫喊聲以及幾乎是全體一致的請求聲。

  「但你們不明白,我對萬能的朱庇特發誓,留在那面的女人是我所崇拜的人。
也許,現在她已經由於極度的悲痛而死了……我不能……

  「如果,萬一發生了不幸——但願神不讓這事情發生——她竟然死了,你到那
面去也是徒然犧牲,你也沒有辦法救她,如果你的驚恐落了空,為了使你和她都能
放心起見,我們只要派一個使者到那面去一下就夠了,」十夫長說,在他說話的聲
音裡面可以聽出他對斯巴達克思哀痛心情的關懷、尊敬以及他那對領袖的一片感人
的忠誠。

  「原來為了逃避我自己可能遭到的危險,反而叫別人去頂替我?不,奧林比斯
山上所有的神為我作證,誰也沒有說過我斯巴達克思會做這樣卑鄙的事情!」

  「我到梅薩拉的別墅中去是毫無危險的,」騎兵中間的一個突然用洪亮而又堅
決的聲音叫道。

  「怎麼去法?你是誰?」

  「我是向你效忠的戰士之一,願意為你獻出生命。」那個騎兵縱馬走近斯巴達
克思說。「但我用不到冒險,因為我是拉丁人,我對這—帶很熟悉,而且會說這兒
的土話。我到第一家莊稼人的屋子裡就換上他們的便衣,然後到范萊麗雅·梅薩拉
的別墅裡去。我可以在你到瑙拉之前,把有關范萊麗雅最詳細的消息告訴你。」

  「如果我沒有記錯,」斯巴達克思說。「你就是盧提裡烏斯,本來是個自由人
。」

  「是的,」騎士回答。「我就是盧提裡烏斯。斯巴達克思,我感到非常高興而
且驕傲,因為你經過這麼幾次輝煌的勝利,還能從千萬個角鬥士中間認出我來!」

  盧提裡烏斯是一個深謀遠慮而又勇敢的小伙子,他是很可靠的,因此斯巴達克
思對戰士們的請求讓了步,對這個拉丁人的建議表示同意。接著,斯巴達克思就率
領了這隊騎兵繼續前進,很快就來到一座不大的別墅前面。在盧提裡烏斯改裝的時
候,斯巴達克思就在一塊別墅主人交給他的塗蠟木板上面用希臘文給范萊麗雅寫了
一封充滿了柔情的書信,然後把它交給了拉丁小伙子。盧提裡烏斯答應把信親自交
到范萊麗雅本人手上。

  斯巴達克思感到略微放心了一些,於是他率領著那一小隊騎兵,循著杜斯古爾
通拉比契的大路縱馬向前快跑。

  拂曉時分。他們到達了原來分路出發的地方,瑪米裡烏斯和其余兩百五十名騎
兵正在那兒焦急地等候著他們。騎兵隊長報告角鬥士的首領,這一晝夜中,拉比契
的居民非常害怕角鬥士們去襲擊們們,因此為了審慎起見,最好是不等天黑就立刻
離開這兒,急行軍趕到阿昆納去。

  斯巴達克思同意了瑪米裡烏斯審慎的建議,全隊人毫不喪失時間,立刻離開了
拉比契附近的小小的營壘,沿著司法官大道向普萊涅斯特前進。接著,普萊涅斯特
城又落到左邊去了,他們向右拐彎來到拉丁大道上。他們飛跑了整整一天又一夜,
直到拂曉時分,幾乎使馬兒跑得精疲力竭,這才來到了阿萊特裡。斯巴達克思命令
騎兵隊在這兒宿營,休息一整天。

  到了晚上,他又下令急行軍向菲倫丁出發。他們在日出後兩小時趕到了那兒,
接著又立刻向法萊蓋拉前進。因為那些從駐諾爾巴的瓦利尼烏斯的軍隊中投到角鬥
士營壘中來的羅馬兵士告訴他們:曾經有好些拉比契的居民來到瓦利尼烏斯處報告,
說曾經在杜斯古爾附近看到角鬥土的騎兵隊,將軍聽了那些居民的話,就把自己的
騎兵隊分成兩支五百人的隊伍;一隊出發追擊角鬥士隊伍直到杜斯古爾城下,另一
隊很可能馬上就要到達菲倫丁。瓦利尼烏斯派出這兩隊騎兵的目的是切斷這支遠道
奔襲的角鬥土騎兵隊的退路,使他們再也不能回到阿昆納城下的營壘中去。

  斯巴達克思立即離開了菲論丁,他沒有讓騎兵們休息,直到他們趕到法萊蓋拉,
到了那兒以後,他們又在半夜裡向阿昆納出發,終於在拂曉時分趕回到他們自己的
營壘。

  當天傍晚,盧提裡烏斯也趕到了。他給色雷斯人帶來了使他感到寬慰的、有關
范萊麗雅健康的消息,而且還捎來了她的一封信。那是一封回答斯巴達克思那匆促
但是熱情的短簡的覆信,雖然其中有好些責備的話,卻充滿了無限溫柔的情意。

  范萊麗雅在她的信中對她心愛的人說,以後她將派遣老管家李倍狄烏斯帶信到
他的營壘中來。她堅執地要求斯巴達克思也寫信給她,而且用同樣的辦法把信帶回
去。李倍狄烏斯自然永遠會心甘情願地執行他的女主人的任何命令,不難想像,他
會多麼高興地接受帶信到角鬥士營壘去的任務,因為他可以在那兒見到他的兩個兒
子,擁抱他的那對寶貝。

  第二天,斯巴達克思和埃諾瑪依、鮑爾托利克斯以及別的軍團指揮官商議了一
下,決定按照以前的決定離開阿昆納城下的營壘。接著,他率領兩萬名角鬥士向瑙
拉出發,經過五天的行軍到達了目的地。駐紮在瑙拉營壘中的兩萬五千名角鬥士,
歡迎了從阿昆納城下獲得光輝勝利回來的弟兄們,那快樂的情緒簡直無法形容。

  接連三天,淄拉軍營中的全體指揮官和戰士們唱著歌沉浸在歡樂曲。被壓迫者
同盟領導人員的軍事會議,決定讓角鬥士大軍在瑙拉過冬。他們認為隨著寒冷、雨、
雪的降臨,可以不必再擔心瓦利尼烏斯的進攻,即使他的軍隊比以前人數更多、更
有力量,即使經過阿昆納城下的戰鬥以後,他的軍隊並沒有徹底潰敗也沒有關係。
但是角鬥士們也同樣明白,進軍羅馬是狂妄的夢想,因為即使是在卡內會戰以後,
羅馬的力量大大削弱,而迦太基人握有許多比現在角鬥士軍隊有利得多的優越條件,
當時最偉大的統帥漢尼巴(斯巴達克思認為他比居富士和馬其頓王亞歷山大偉大得
多)還是對它毫無辦法。

  角鬥士們放棄了舊營壘,建造了一個新的更大的營壘,四周圍著很深的壕溝和
巍然高聳的防柵。

  角鬥士們剛剛遷移到他們的新營壘中,斯巴達克思就決定實施他早已想好的改
編軍隊的計劃:按照起義者所屬的民族來編組軍團。那就是說,把戰士們按照下列
辦法來劃分:一個軍團完全由日耳曼人組成,另一個軍團由高盧人組成,第三個軍
團則由色雷斯人、沙姆尼特人或者希臘人組成。這一種新的編製雖然有一些缺陷——
例如它可能在各別的軍團間引起競爭和爭吵——卻具有很大的優點:它可以使每個
軍團的戰士團結得更緊密。除了這一個優點之外,角鬥士的領袖還想達到另一個目
標:他認為把軍團按照民族劃分以後,讓各軍團的指揮官也由同一民族的人來擔任,
這樣可以使戰士們對自己的指揮官更加信任。

  每一天都有成群結隊的新的角鬥士投到營壘中來,起義軍隊已經達到五萬人以
上。斯巴達克思把它們編成了十個軍團,每個軍團五千人,然後把全軍劃分為下列
各單位:屬於維裡米爾和海洛維德的第一、第二日耳曼人軍團組成第一軍,由埃諾
瑪依擔任司令;屬於阿爾托利克斯、鮑爾托利克斯、阿爾維尼烏斯和勃烈卓維爾的
第三、第四、第五、第六高盧人軍團,組成第二軍,由克利克薩斯擔任司令;第七
軍團由希臘人組成,他們的指揮官是勇敢的愛庇魯斯人菲薩朗尼烏斯;第八軍團由
原來是角鬥士或者牧人的沙姆尼特人組成,指揮官是拉丁人盧提裡烏斯;第九、第
十軍團由色雷斯人組成,斯巴達克思委託他的兩位同鄉擔任那兩個軍團的指揮官;
那兩個人都是以勇敢的精神、剛毅的意志、希臘式的教養和卓越的智慧出名的。其
中的一位,第九軍團的指揮官,是五十歲的梅賽姆勃裡烏斯,他對斯巴達克思極其
忠誠,善於執行命令而且處事非常勤勉;第十軍團由年青的阿爾塔克斯擔任指揮官,
所有的色雷斯戰士都認為除了斯巴達克思之外他是最勇敢的角鬥士。上面所說的四
個軍團組成第三軍,由伊裡利亞人葛拉尼克斯擔任司令,這位三十五歲的伊裡利亞
人是一個皮膚黝黑、身材高大、頭發漆黑的美男子,永遠顯得嚴肅、鎮靜、沉默,
他在拉文那各角鬥學校的一萬名角鬥士中間,享有最勇敢的人的聲譽。

  最後,斯巴達克思把包括三千名戰士的騎兵隊分成了六個小隊。他委任瑪米裡
烏斯擔任騎兵隊的指揮官。斯巴達克思在五萬三千名角鬥士熱烈的、異口同聲的歡
呼下重新當選為總司令,因為他已經在事實上顯示了一位軍事統帥所具有的英勇氣
概和卓越的指揮藝術。

  軍隊改編後一星期,色雷斯人決定把自己的軍隊檢閱一次。

  當斯巴達克思披著普通的鎧甲、騎著那匹配備著極普通的鞍墊、馬勒和韁繩的
黑馬在三軍列隊的平原上出現時,五萬三千名角鬥士的胸中就發出了同心一致的轟
雷也似的歡呼聲:

  「光榮歸於斯巴達克思!……」

  這轟雷也似的喊聲挾著猛烈的力量重複了好幾次,當歡呼聲平息、無數支軍號
奏完了作為角鬥士戰歌的自由頌時,埃諾瑪依騎著一匹高大的阿普裡亞種的栗色駿
馬出現了。他在第一列軍隊前面停下來,用雷一般的聲音叫道:

  「角鬥士弟兄們!聽我說話!」

  所有的隊伍頓時鴉雀無聲了。日耳曼人沉默了一會兒,說:

  「如果我們軍隊的建立,在每一方面直到種種細節都以羅馬的軍隊為模範,那
麼我們的最高領袖又為什麼不能象羅馬的執政官一般,被戴華貴的服飾,獲得尊榮
的待遇呢?」

  「讓斯巴達克思被戴大元帥的服飾!」克利克薩斯叫道。

  「讓斯巴達克思披戴大元帥的服飾!」五萬三千名角鬥工統統異口同聲地響應
道。

  最後,喧嘩聲平息了,激動得臉色發白的斯巴達克思,做了一個手勢,表示他
准備說話。

  「我的戰友和我的親密的共患難的弟兄們,我衷心地感謝你們,」他說。「但
是我堅決拒絕任何華貴的服飾和尊榮的待遇。我們拿起短劍並不是為了維護什麼人
的優越地位,確立什麼特權和什麼尊榮的待遇,而是為了爭取自由、人權和平等。」

  「但你是我們的大元帥,」盧提裡烏斯叫道。「你之成為我們的大元帥是由於
你的智慧、你的勇氣、你的高貴品性和你靈魂中的優良素質;你是我們的大元帥———
你所獲得的勝利應該使你獲得這—稱號;你是我們的大元帥——這就是我們萬眾一
心的願望。如果你個人拒絕這一榮譽,那麼我們也要請求你為了我們大家、為了我
們軍旗而接受這一榮譽,為了這一切披上大元帥的罩袍,在你的周圍必須有儀仗官
和傳令官。」

  「讓斯巴達克思披上大元帥的罩袍!」角鬥士們請求道。

  「還要添上傳令官和儀仗官!」埃諾瑪依吼道,所有的軍團都跟著他發出了呼
喊。

  過了一分鐘,只聽見克利克薩斯用他洪亮有力的聲音喊道:

  「就讓那隊他在阿昆納城下俘來的羅馬儀仗官為他指權標開路吧!」

  克利克薩斯這一建議,頓時引起了一陣陣猛烈的歡呼和轟雷一股的鼓掌聲,那
聲音似乎使他們腳下的地面都震動了,接著,千萬人歡呼的回聲,還從遠處的山峰
不斷傳來了迴響。

  真的,這在率直的克利克薩斯心中很自然地產生的想法,的確是值得大家熱烈
歡迎的。因為這—個建議的意義是非常明顯的:這些儀仗官過去是替最有名的羅馬
執政官如凱烏斯·馬略和盧齊烏斯·蘇拉這樣的人開路的,現在叫他們在一個羅馬
人眼中最鄙視的角鬥士前面列隊行進,那就不僅是貶抑了羅馬人的驕橫,不僅是替
不幸的奴隸們確立了人的尊嚴,而且是角鬥土們對蠻橫的世界統治者羅馬以及它的
驕橫軍隊進行的戰鬥中所獲得的好多次勝利中最光輝的勝利。雖然,無論在不幸的
日子裡,或是在獲得勝利的光榮日子裡一向是謙虛而且忠於自己事業的斯巴達克思,
竭力反對他部下的願望,但結果還是服從了他們的決議。他穿上了克利克薩斯特地
為他向龐貝的名匠定制來的一件珍貴的、耀眼的白銀鎧甲,戴上了一頂雕工精細的
白銀頭盔,掛上了一把金柄上鑲嵌著寶石的西班牙短別,最後又在肩頭被上了一襲
用最細的羊毛織成、四周鑲著三指定金邊的紫色罩袍。

  當角鬥土的領袖換上大元帥的服飾,騎著他的黑馬——它原來的皮製的普通馬
具已經換上了美麗的僵繩、銀的馬勒子和漂亮的鑲著銀色花邊的淡藍色鞍墊——在
三軍前面出現時,隊伍中突然爆發了一陣掌聲,接著大家異口同聲地喊道:

  「歡迎你,斯巴達克思大元帥!」

  在場的兩個女人哭了起來。但不僅是她們的眼眶裡湧出了淚水,斯巴達克思、
阿爾托利克斯以及千萬個經受了強烈激動的角鬥土的眼眶中也湧出了淚水,兩個女
人都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色雷斯人,在她們對這個無畏的戰士們的領袖的注視中,充
滿了無可形容的熱愛。那兩個女人就是密爾查和愛芙姬琵達。

  斯巴達克思的妹妹用她安靜、明澈的淡藍色眼睛望著自己的哥哥,她的目光中
反映著她對她的哥哥極其純潔的愛,但希臘女人卻用她閃閃發光、陰鬱而又充滿了
欲念的眼睛注視著色雷斯人,在她的眼光裡燃燒著情慾的火焰。

  突然,在阿昆納城下俘來的,屬於普勃裡烏斯·瓦利尼烏斯將軍的六個儀仗官
出現了。他們本來是關在一座特設的篷帳裡的,現在擔任看守的十夫長就把他們領
到斯巴達克思跟前——從今以後,每逢最高領袖步行或是騎馬出發,他們就必須掮
著權標在前面開路,好像他們以前替執政官和將軍們助長威勢的情形一般。

  那六個儀仗官身材都很高大,統統蓄著長發、顯出雄赳赳的極其高貴的神態。
在他們的鎧甲上面,一律披著粗毛織成的短大氅,大氅在左肩上而用扣子扣住,一
直下垂到膝蓋。他們的左手握著放在肩上的權標,由於當時是戰時,權標上面照例
插了一把斧頭,他們的右手拿著鞭子。角鬥士們。看到儀仗官就發出激動的歡呼;
歡呼聲變得愈來愈響亮,直到斯巴達克思命令號手們吹起軍號,使各軍團遵守秩序
和恢復平靜才止。

  角鬥士的領袖下了馬,儀仗官走在前面為他開路。他在克利克薩斯、葛拉尼克
斯和埃諾瑪依的陪伴下,開始檢閱第一軍的兩個日耳曼軍團。斯巴達克思結束了第
一排隊伍的檢閱,他對戰士們善於保管武器、嚴格遵守秩序和他們那整齊的軍容贊
揚了一番。

  儀仗官們低著頭馴服地前進,但他們的臉由於羞恥和幾乎不可壓抑的憤怒變得
一會兒白一會兒紅。

  「多羞恥啊!……多羞恥啊!……」最前面的那對儀仗官中的一個,用顫抖的
聲音輕輕叫道,那聲音只有和他並肩前進的同伴才能聽見。

  「還是讓我在阿昆納城下戰死,倒要比蒙受這樣的奇恥大辱好得多,」旁邊的
那一個儀仗官回答。

  第一個說話的儀仗官是一個身體高大結實的四十五歲的中年人;他有一張曬黑
了的臉,神情堅決,他叫做奧泰齊烏斯。另一個儀仗官是一個白發蒼蒼的六十歲老
頭子,他的身體很高,但比較乾癟,他的臉很瘦。但是顯得極其嚴峻,他的額上有
一道寬闊的傷疤,鼻樑隆起,在他那靈活的眼睛中以及他的全部體態中,都顯示出
極其剛毅的精神,他叫做辛普烈齊奧。

  那些被迫在斯巴達克思前面列隊行進的儀仗官,決定對這批欣賞他們受辱的角
鬥士軍團的戰士們瞥視一下,他們看到:敵人的臉上顯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嘴角
邊浮起了勝利者蹂躪失敗者尊嚴的輕蔑的微笑。

  「羅馬的威勢化成飛灰了!」奧泰齊烏斯在沉默了好久以後,把滿是淚水的臉
轉向辛普烈齊奧偷偷地低聲說。

  「羅馬的保護神很快就會使我解除這一痛苦的,」年老的辛普烈齊奧陰鬱地答
道。但是他那嚴肅的臉上的神經質的痙攣,卻明顯地說明了他內心的劇烈痛苦。

  斯巴達克思足足花了三個小時,才走遍了他的所有的軍團。他鼓舞戰士們的勇
氣,誇贊他們,竭力強調遵守最嚴明的紀律的必要性,因為審紀是一切軍隊的基礎,
也是他們亟需爭取的勝利的保證。

  他結束了檢閱,跳上了他的黑馬,從劍鞘中拔出了短劍做了一個手勢。軍號就
發出演習開始的信號。角鬥士的軍團按照斯巴達克思的命令以無可指摘的准確動作
演習了某幾個陣勢,然後三個軍循序轉入進攻:首先是跑步,接著是聯合發動不可
阻遏的猛攻。他們那模仿大象的吼叫,「巴爾啦啦啦」的呼喊震動了空氣。三個軍
的戰鬥演習剛剛停止,他們就在小山上面列成了隊伍。接著,他們用極整齊的隊形
在自己的領袖前面走過,戰士們重新對自己的大元帥發出一陣陣熱烈的歡呼。最後,
他們才循著次序一個軍團又一個軍團地回到營壘中去。

  斯巴達克思最後進入營壘;儀仗官仍舊在前面開路,埃諾瑪依、克利克薩斯、
葛拉尼克斯和各軍團的指揮官簇擁著他回營。

  當角鬥土們在建築新營壘的時候,已經背著斯巴達克思悄悄地佈置了一座值得
自己領袖居住的營帳。在這值得起義者隆重紀念的一天,大家就決定在這座營帳中
舉行祝賀斯巴達克思的宴會,這一次宴會將有十個軍團的指揮官、三個副司令和一
個騎兵隊長應邀出席。宴會很簡樸,這是為了免得引起斯巴達克思的不滿,因為在
他一生中,從少年時代起就對酒食很有節制,而且直到現在,對喧鬧而又放浪的奢
侈宴會還是竭力迴避的:但這並不是由於他想保持他那有名的統帥的榮譽,而是由
於他生性如此,他是一向不習慣狂放的酒宴和安逸的生活的。

  客人們不得不克制著他們飽啖豐盛食物和痛飲美酒的欲望,雖然這一點對他們
中間的大部分人——例如埃諾瑪依、鮑爾托利克斯、維裡米爾、勃烈卓維爾、盧提
裡烏斯以及好多別的人——來說,卻是極其不對勁的,他們希望不受絲毫限制。但
是,桌上還是充滿了懇切而友善的快樂氣氛,大家都在進行真摯而傾心的談話。

  宴會快要結束時,盧提裡烏斯拿起泛著古巴葡萄酒泡沫的酒杯站了起來。他請
求在座的向志們學他的樣,然後高高地舉起杯子用洪亮的聲音喊道:

  「為了奴隸們的自由,為了被壓迫者的勝利,為了我們最勇敢的不可戰勝的大
元帥斯巴達克思干懷!」

  他把葡萄酒一口氣喝完,其余的人立刻發出一陣鼓掌聲和喊聲,然後學著他的
樣子乾了杯,只有斯巴達克思一個人微微沾了一下酒杯。

  當鼓掌聲平息時,斯巴達克思也高高地舉起了酒杯,用他那富有表情而又強有
力的聲音說:

  「讓我們慶祝我們的解放者朱庇特!讓我們慶祝我們純潔的、無辜的自由女神!
但意她用她那神聖的目光注視我們,但願她啟發我們,並且保佑我們。讓她在所有
住在奧林比斯山上的神眼前做我們的辯護人!」

  雖然在座的高盧人和日耳曼人既不相信朱庇特也不相信別的希臘羅馬的神,他
們還是喝完了自己的酒。接著,埃諾瑪依起來舉杯祝賀,他祈求神王奧定的幫助,
而克利克薩斯要求戰神海蘇斯賜福給角鬥士的軍隊和他們的神聖事業。最後,愛庇
魯斯人菲薩朗尼烏斯站了起來。他是伊壁鳩魯派,對一切神都不相信。他說:

  「我對你們的信仰持著尊敬的態度……而且羨慕你們有這樣的信仰……但是我
不能分享你們的信仰,因為『不論什麼神都是人類恐懼心的產物』,偉大的伊壁鳩
魯的學說就是這麼說的。當我們遭到極大的災禍,使自已沉溺於迷信和超人的力量
之中本是無可厚非的,因為我們可以從這樣的信念中獲得鼓舞和安慰!……但是當
我們確信大自然本身在創造一切與消滅一切,而且它在創造的時候完全利用它本身
的力量,雖然這些力量我們暫時還不知道,但無論如何是物質的力量,既然如此,
難道我們還能相信所謂神這樣的東西嗎?同志們,請允許我按照我們的看法和信念
來祝賀我門神聖的事業吧。」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

  「為了我們精神上的團結一致,為了我們無畏的心,為了我們角鬥士營壘中短
劍的力量,乾杯!」

  大家都一齊站起來接受伊壁鳩魯人的祝賀,把各人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接著,
重新坐下來,繼續進行生氣勃勃的談話。

  密爾查是主持宴會的准備工作人員,但她並沒有跟客人們坐在一起,只是站在
一旁。她裹著一件淡藍底子夾銀色長條的亞麻布無袖長袍,用充滿了柔情的目光,
在視著斯巴達克思——由於他那光輝的勝利,他是在那一天受到大家熱烈慶賀的中
心人物。密爾查那蒼白而且常常顯得是悲哀的臉,在不久前還看不見微笑倒可以看
見淚水的臉,在那一天卻顯得寧靜而又幸福。但是不難明白,她的幸福是極其短促
的,她非常勉強地遮掩了她內心的淒楚和痛苦。

  阿爾托利克斯用充滿了愛情的兩眼,不住地望著密爾查,似乎他正在用他溫柔
的目光追逐著她。她呢,也常常會不由自主地偷偷抬起眼睛來望一下這位可敬的小
伙子。在最近這一時期中,這位高盧小伙子變得蒼白而又消瘦了,這是由於他受到
不可擺脫的愛情的折磨。這愛情已經控制了他的靈魂,使他沒有一分鐘能夠獲得休
息和安靜,而且又好像什麼病症一般,正在不斷地削弱他的極健旺的身體。

  阿爾托利克斯很早就已不注意任何人,也不參加斯巴達克思的客人們的愉快的
談話了;他沉默地動也不動坐在那兒望著密爾查,而密爾查呢,卻不斷地望著她的
哥哥。密爾查對斯巴達克思的一片忠誠以及她為他極其欣喜的神情,使她在阿爾托
利克斯的眼光中變得更加可愛、更加美麗了。高盧小伙子對色雷斯姑娘注視了好久,
但突然他在一陣狂熱的衝動下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他完全忘掉了自己的羞怯,出人
意料地高高舉起了酒杯,說:

  「同志們,讓我們為我們親愛的領袖的妹妹,為可愛的密爾查的幸福乾杯!」

  大家都喝了酒,而且除了密爾查之外沒有一個人注意到突然湧現在小伙子臉上
的紅潮;當阿爾托利克斯叫出密爾查名字的時侯,色雷斯姑娘哆嗦了一下,很快地
向他轉過身子,幾乎不知不覺地向他投去感激同時又是責備的眼光。接著,她明白
自己已逾越了她所決定的、對待阿爾托利克斯必須永遠采取審慎態度的界限,因此
她也突然把臉漲得通紅,而且羞愧地低下了頭。她再也不敢對任何一位客人望上一
眼,只是動也不動地站在那兒,默默地不說一句話。

  宴會又繼續了一小時光景,時間在這些具有真摯友情的人們的熱烈的交談、快
樂的打趣和嘲弄中溜走了。

  當同志們和斯巴達克思告別的時侯,太陽已經快要下山了。由於斯巴達克思是
一個天性傾向於憂鬱和幻想的人,他在送走了他的客人以後還在營帳門口站了好久
。他縱目遠望寬廣的角鬥士營壘,欣賞著日落時的景色。

  但在他的腦中卻馳騁著種種念頭,他想起了「自由」這一具有魔力的字眼的威
力。時間還不到一年,它已經喚起了五萬個被壓迫的人,在這之前他們被剝奪了一
切權利、一切前途和一切希望,被卑賤的生活折磨得非常粗野而且失卻了人的風貌
。但是「自由」這一字眼使他們站起來了,使他們變成世界上最好的戰士,在他們
的心靈中注入了忘我的勇敢、自我犧牲的精神以及對他們的尊嚴的自覺。他也想到
這一神奇的具有極大魔力的字眼對他自己的作用——它已使他從一個可憐的被蔑視
的角鬥士,變成一個使敵人望而生畏的、英勇的起義大軍的領袖。它磨煉了他的意
志,使他能名克服存在他內心中的一切強烈感情,甚至包括了他對范萊麗雅的高貴
而又偉大的感情——他愛她勝過愛自己千萬倍,但即使是這樣深摯的感情也不能超
越他那准備為了神聖的事業奉獻他的一生的偉大理想。

  范萊麗雅!這個高貴的女人曾經向本階級的一切偏見挑戰,她蔑視自己的門第,
承受了同胞們的輕視和親人們的憎恨,她在不可壓抑的愛情的衝動下把她的心,她
的名節以及她的一切都獻給了他!

  范萊麗雅使他幸福地變成了一個極可愛的小女孩的父親,但即使當她與他們在
一起的時侯,斯巴達克思對光輝的未來也永遠不存有任何奢望。即使他們的運氣怎
麼好,他也決不自己欺騙自己,他明白,即使他在以後或者更遠的將來戰勝了羅馬
的軍團,即使他不管遭到什麼危險還是毫不受傷地活了下來,即使他達到了預定的
目標,在光榮的和平條件下獲得了勝利,對他來說最幸福的結局只不過是可能避開
羅馬人的憎恨罷了了;可是當他們到了色雷斯以後,這一主宰他的思想和感情的貴
婦人,就要永遠陷入貧困的、不為世界所知的隱居生活之中。難道這位出身羅馬最
有各最富裕的貴族家庭、對奢侈豪華的生活已經成了習慣的貴婦人,能夠忍受得住
這樣貧苦的隱居生活嗎?

  角鬥士的領袖這樣想過以後,覺得自己的心正被不習慣的憂愁搾得隱隱作痛,
這個堅毅的毫不動搖的戰士竟然變得垂頭喪氣了。他想到他可能永遠見不到范萊麗
雅和波斯杜密雅了……他的咽喉似乎奇特地收縮了起來,他把手在自己的眼前抹了
一下,彷彿見到范萊麗雅被他不由自主地流出來的淚水浸得渾身透濕地站在他的跟
前。他不禁對自己發了火,因為這一軟弱的行為只有發生在女人身上才能獲得別人
的寬恕。這使池清醒了過來。他開始迅速地向附近的副將法場走去。他激動地穿過
了副將法場,向營壘中最寬廣最偏僻的地方走去。這種地方在羅馬人的營壘中也一
樣,就是遠離將軍法場、副將法場和百夫長大會場的那一個區域。它一直伸展到後
營門,是指定給同盟軍或者偶然來到的援軍扎營的地方。

  在瑙拉附近的寬廣營壘裡,在上面所說的這—個區域的營帳中,正住著一大批
從自己的主人那兒逃出來投奔到起義者營壘中來的角鬥士和奴隸們。他們在這兒一
直要住到被編到某軍團、某大隊、某中隊裡去時才離開。愛芙姬琵達的帳幕也搭在
這兒,在旁邊還有一座帳幕,裡面住著被監禁的六個從阿昆納城下俘來的儀仗官。

  就在這兒,斯巴達克思在蒼茫的暮色中避去了旁人的耳目,獨自孤零零地用急
速的步伐來來去去地徘徊著,好像他內心中的驚惶正在追逐他一般。他一面走一面
沉重地呼吸著,從他的胸中發出一陣陣的呻吟,好像一頭猛獸在低聲吼叫;他覺得,
這樣迅速的行走似乎使他感到輕鬆些了,因此漸漸地恢復了自制力。他的步伐變得
愈來愈均勻,愈來愈平穩,接著他又陷入另一種比較不很陰鬱的沉思中去了。

  就這樣,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在那兒徘徊了好久,寂靜籠罩著廣大營壘的
整個空間。但那兒在天黑之前,曾經有五萬個無憂無慮、生氣勃勃、充滿了青春力
量的好漢在這兒來來去去;在每一個地方都可以看到他們在大吃、大喝、熱鬧地尋
歡作樂,歌頌和慶祝他們自己的勝利。

  當喧鬧聲逐漸平靜下來的時候,一陣含糊不清的低語聲就愈來愈清楚地傳到斯
巴達克思的耳朵裡來了;他發覺從某一座指定供給那些攜著武器逐日投到可以共患
難的同志們的營壘中來的角鬥士和奴隸們居住的帳幕中,傳來了幾個人的極低的談
話聲。在寂靜之中,談話的聲音顯得愈來愈清楚了,那引起了斯巴達克思的注意。
角鬥士的領袖在這座帳幕後面停了下來,帳幕的入口恰好在他站的那地方的對面,
他仔細地傾聽著,只聽見有人操著流利的拉丁話激烈地大聲說;

  「你說得對,辛普烈齊奧,我們的命運是可恥而不應當遭受的,可是我們卻沒
有辦法避免。難道在這不幸的災禍中我們曾經犯了什麼過錯?難道我們沒有英勇地
戰鬥,不顧一切危險在斯巴達克思的猛烈攻打下救出了瓦利尼烏斯將軍嗎?……斯
巴達克思把你打倒了……我也受了傷……我們做俘虜,但這是因為人數眾多的敵人
壓倒了我們!這叫我們有什麼辦法?如果一向庇護光榮的羅馬之鷹使它不受惡運侵
襲的偉大的神都拋棄了羅馬人,讓他們從卑賤的角鬥士那兒可恥地逃走,我們這些
微不足道的凡人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留心,奧泰齊烏斯,你得想想你這樣說會引起什麼結果,」有人用一種借有
恐懼的沙啞聲低低地說。」哨兵會聽到你的話,我們就會因為你的舌頭而倒霉!」

  「唉,你還不趕快閉嘴!」有人用認真而又嚴厲的聲音回答他,但這並不是剛
才第一個說話的人。「閉嘴,梅米烏斯,快拋開你那可恥的恐懼心吧!」

  「不用擔心,」那個叫做奧泰齊烏斯的人說。「哨兵連一句拉丁話都不懂……
那是一個野蠻的高盧人。我認為他連他本民族的話也講不清楚哩……」

  「你不要這麼說,」三個說話的人中間最後的一個用嚴厲而又認真的聲調打斷
了他。「即使那個卑賤的角鬥士懂得我們的話,照你看來,我們又為什麼不能用適
合於我們羅馬公民身份的話來任意談論呢?多麼下賤的懦夫啊!我對曾經在萊吉爾
湖畔幫助我們打敗了拉丁人的羅馬保護神卡斯托爾和波魯克斯起誓,難道你在戰場
上沒有五十多次面對過死神嗎?對你來說,難道可恥地掮著執政官的權標,被強迫
在那個卑賤的角鬥士前面開路還比死亡好受嗎!?」

  說話的人沉默了,斯巴達克思走近了那座帳幕。現在他已明白,那裡面住著被
監禁的普勃裡烏斯·瓦利尼烏斯的六個儀仗官。

  「唉,我對十二位和平女神起誓!我對解放之神朱庇特起誓!我對奎林子孫的
保護神馬爾斯起誓!」儀仗官辛普烈齊奧沉默了一會兒以後又嚴厲地說。「我從來
也沒有想到我到了六十二歲的老年還要遭受這樣的奇恥大辱!羅馬紀元六百三十五
年,我只有十六歲,那時候我已在執政官『達爾馬西亞人的征服者』盧齊烏斯·采
齊裡烏斯·梅台拉的麾下作戰了;接著,我又到阿非利加洲參加征討朱古達王的戰
爭,我首先跟著『努米底亞人的征服者』昆社斯·采齊裡烏斯·梅台拉作戰,接著
又跟隨了光榮的凱烏斯·馬略,我曾經跟著他參加了擊潰條頓人和森布裡人的戰役,
後來又隨著這位不可戰勝的阿爾賓納人的凱旋軍回來,當時他變得更有威望了,因
為在他的後面還跟隨著兩個繫著鐵鏈的國王:朱古達和波克斯,當時我曾經負傷八
次,因此獲得了兩個公民桂冠;上司為了酬謝我對祖國的出色功績,將我編入了儀
仗官的隊伍;在以後的二十六年中,我在所有的羅馬執政官前面開路,從七次光榮
地被選為執政官——最後一次當選是在羅馬紀元六百五十三年——的馬略起直到當
選為本年執政官的盧齊烏斯·裡齊尼烏斯·盧古魯斯和瑪爾古斯·奧萊裡烏斯·考
達為止。我對赫克裡斯起誓!難道我現在應當為這個我親眼看見他在斗技場上參加
可恥表演的角鬥士開路嗎?不,我對一切神起誓,這是我所絕對不能忍受的……命
運對我太殘酷了……我不能向命運屈服……我不能忍受……」

  在儀仗官的聲音中蘊含著極其慘痛的絕望的感情,那幾乎感動了斯巴達克思。
色雷斯人認為,在這—位年老的不知名的羅馬兵土的哀痛中,合有自尊、高傲和偉
大的莊嚴精神,這不能不使人產生同情和尊敬。

  「那又怎麼樣?你怎麼才能違抗神的意志,你想怎麼辦?你怎麼能跟倒霉的不
幸的命運抗爭呢?」儀仗官奧泰齊烏斯沉默了一會兒問辛普烈齊奧道。「你只能和
我們一樣,忍受這命中注定的、不應得的災禍與恥辱……」

  「我對天空與地獄中的一切神起誓!」辛普烈齊奧驕傲地回答。「我這高貴的
羅馬人的頭顱決不向這不可忍受的恥辱屈服,我也決不能服從這個不公正的命運!
我是羅馬人,天上的神使我有幸誕生在第伯爾河畔,我要用死亡來消除我那不配做
羅馬人的恥辱!……」

  斯巴達克思突然聽見帳幕中發出一陣尖叫。這是其余五個儀仗官在驚恐中發出
來的呼號,接著傳來了跑到帳幕裡來的戰士們的腳步聲,人聲和驚叫聲:

  「啊,你幹什麼?」

  「不幸的辛普烈齊奧!」

  「對啊,這才是真正的羅馬人吶!」

  「快來幫助啊,快來幫助他啊!」

  「救命啊!救命啊!」

  「把他抬起來!從那一邊抬!」

  「放在這兒!」

  一剎那間斯巴達克思已經繞過帳幕跑到入口,驚叫聲已經把住在附近帳幕中看
管儀仗官的角鬥士們吸引過來了。

  「讓我進去!」色雷斯人喊道。

  角鬥士們恭恭敬敬地向兩邊退去,給自己的領袖讓開了一條通路,在斯巴達克
思的眼前頓時出現了一幅可怕的圖畫。年老的辛普烈齊奧躺在一堆乾草上面,其余
五個儀仗官正在那兒圍著他,扶持著他。他的白色的上衣已經撕破而且浸透了鮮血;
血是從一個他剛才刺大左乳附近的很深的傷口中流出來的,儀仗官中的一個已經從
地上拾起了一把狹長鋒利的匕首——辛普烈齊奧曾經用它猛烈地刺進自己的胸膛,
直到刀柄才止。

  鮮血從傷口中不斷地向外迸流,這個無畏的儀仗官曬得黑黝黝的臉,很快地泛
出了慘白的死亡顏色。但是在這嚴肅、安靜的臉上,沒有一條肌肉掣動一下,也沒
有任何後悔和痛苦的表情。

  「你幹了什麼事情,勇敢的老人!」斯巴達克思懷著詫異而又尊敬的心情看著
這一慘象,用激動得發抖的聲音問決要死去的儀仗官。」既然你對擁著權標在我前
面走感到這麼難受,為什麼不來請求我解免呢?……好漢永遠憐惜好漢,我是明白
你的……」

  「奴隸不會明白自由人,」將要死去的老人用衰弱的聲音高傲地回答。

  斯巴達克思搖搖頭,苦笑了一下,同情地說:

  「唉,你這天生的偉大靈魂卻在種種偏見和妄自尊大的謬論影響下變卑微了……
但是,是誰把地上裡人類分成兩種,是誰把人類分成自由人和奴隸的呢?在色雷斯
被侵略以前,難道我不是一個自由人,難道你不是在阿昆納城下大戰以後,才變成
一個跟我過去一樣的奴隸的嗎?」

  「野蠻人……你不知道……不朽的神已經賜給羅馬人以統治一切民族的特權……
你不要在我活著的最後幾分鐘內褻瀆我的眼睛吧……」

  於是辛普烈齊奧用雙手推開了自己的夥伴,因為他們正竭力想用那些從衣服上
撕下來的布條包紮他的傷口。

  「沒有用處了……」他一面說,一面發出臨終的喘息。「我這一刺……是看准
了的……如果我這一次自殺沒有成功,明天我還是要重刺的……我是羅馬的儀仗官……
我曾經在馬略和蘇拉的前面開過路……我不應當侮辱……自己的權標……在角鬥土
前面開路……不用幫助我了……那沒有用處……」

  他仰天倒了下去,就這麼一命嗚呼了。

  「唉,老傻瓜!」角鬥士中的一個低聲說。

  「不,他是一個值得尊敬的老人,」斯巴達克思嚴厲地說,他的臉變得蒼白、
認真而又憂鬱。「他是一個具有偉大靈魂的人,也許他可以用他的死來證明:這一
擁有像他這種人的民族,是確實有權利統治全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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