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十二足趾之父」
    我們受到阿亞爾人敵視目光的迎接。酋長選擇了一個較高的地點,讓所有的人都看
得到,對激動地向前擁擠的戰士們講話。
    「大伙聽我給你們講話!這位叫作內姆西的外國長官,給我們帶來了和平、財富和
榮譽。我給了他自由通道。只要他想,他就可以不受阻擋地離開。他處在我的保護下,
同樣也處在你們的保護下。我將召開長老會議,報告給我們帶來的歡樂和幸福。」
    這幾句話打消了人們的敵對情緒,剛才陰沉沉的臉變得友好起來了,問答聲此起彼
伏。這時,一個聲音蓋過了所有的聲音:
    「住嘴!我不能承認!這個異教徒是我們的俘虜,逃離了我們。不能保證他的自由
通道,我要求把他就地捆綁起來!」
    講話的人擠過來了。他就是上尉梅爾頓。他紅一塊、紫一塊的腫脹的臉給人以反感,
大概是昨天被我們幾腳踢倒後受傷了。他跑到我面前,嚴厲指責酋長:
    「我已經對你說過,這個人是屬於我的。」
    「你說過的,跟我毫無關係。」老頭回答,「這位長官處在我的保護之下。」
    我被上尉用一個快速動作抓住,於是拿起隨身帶著的溫內圖的銀盒,準備進行自衛。
    「在你的保護下?」他惡狠狠地問,「你怎麼能保護我的死敵?」
    「他給我們帶來幸福。我們將與君主簽訂和平條約。」
    「和平?我在哪兒?我們的協議怎麼辦?」
    「協議不再有效。你看到,我們四面八方被包圍,只能在和平與死亡之間進行選
擇。」
    「原來如此,原來是你們懦夫要和平。那麼,這條德國狗還要不要交給我?」
    「不。他是受保護者。」
    「你只要保護得住就保護吧!」
    說著,他用一個飛快的動作拔出刀子,閃電般地對著我的胸膛刺來,但是在到達我
身體之前,我用槍托擊中他的下巴,他飛出一個大弧圈跌倒在地上,躺在那兒沒有動彈,
鮮血從嘴裡流了出來。
    「長官,謝謝你這一擊!」首長說,「你以此抵禦了致命的一刀。你要是受了傷,
我保證你安全的諾言就落空了,我的灰白頭顱就被不可解脫的恥辱所覆蓋。他死了嗎?」
    這個問題是對那個躬身去看梅爾頓的阿亞爾人提出的。
    「看樣子沒死。」阿亞爾人回答。
    「把他的手腳捆綁起來,讓他醒來後不能造成更大的損害。」他又轉過身對我說,
「你可以進我的帳篷,你在那兒會見到御林軍總監。」
    我走進帳篷,看見克呂格爾拜被綁在一個樁上。
    「您在這兒!」他高興地對我叫喊,「我以為您和我一樣被捆綁著。」
    「您看到,我是自由的,馬上給您松綁。」
    「謝天謝地!您好像沒有被當作被捆綁的人?」
    「噢,是被捆綁的。我和您一樣被俘,但是,我逃脫了。」
    我給他松了綁,很快地對他講了最必要的事情。他緊張地聽著。當我把我向酋長提
出的建議,告訴他後,他更加緊張。我講完的時候,他驚呆了:
    「天哪!您是什麼樣的人!」
    「您認為怎麼樣?同意我還是不同意?」
    「同意。決不反對。」
    「這使我很高興。我相信完全是按照您的意思辦的。就是說,除了我對阿亞爾部落
提出的條件以外,您不再對他們提出任何要求。」
    「不提了。」
    「好。那您就出來吧!長者們坐在外面開會,在等著我。您是不是對他們講幾句
話?」
    「因為等級在這兒,我代表君主,所以我寧願親自對他們講一講。」
    我們走出帳篷。帳篷前面,老人們坐成一圈,對於我給御林軍總監松綁的事,沒有
表現出任何吃驚的跡象。他走到他們中間的時候,他們主動給他讓出個位子。
    所有的阿亞爾人都好奇地站在周圍,但是尊敬地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貝督因人給予
長老會最大的尊重,某些年輕人可以向這些未受過教育的人學習。
    克呂格爾拜的講話和往常一樣,是一篇傑作,如果不是用他的母語德語講的話。他
對我給酋長承諾的一切表示認可,講完的時候,打算退出,以便長者們有時間進行討論。
可是,酋長站起來說:
    「您的話,噢,先生,像玫瑰,其香使人心年輕。您想離開,讓我們可以討論,沒
有這個必要。為什麼要討論?我同意你的每一句話,並且要求我所有的同伴都表示同意。
反對的請起來講話!」
    沒有人站起來。
    「同意御林軍總監所說的,站起來!」
    沒有人還坐著。
    接著,酋長又站到一塊高石頭上,用遠處也能聽見的聲音,向他的人宣佈,達成了
哪些一致。接著,響起了一陣歡呼聲。我握了數百只手,看見到處都是洋溢著感激之情
的笑臉。
    我做的第一件事當然是釋放埃默裡。他聽見了喧鬧和響亮的聲音,斷定是很重要的
事情,但是沒有想到簽訂了和約。我走進帳篷,去給他松綁的時候,他更加驚奇。
    以上是我們締結和約的第一個結果,第二個是我們拿回了我們的武器和所有其它的
物品。
    我問上尉在哪兒。人們把他弄進了帳篷,捆綁著。我進去的時候,看見他的眼睛睜
開著,但是馬上又閉上了,作出要講幾句諷刺話的樣子,但是無能為力。他的牙齒被打
掉兩顆。我確信他不可能自己逃脫,就放心地離開了。
    已經商定,阿亞爾部落離開山谷,到外面安營扎寨。在此之前,要正式簽署和約,
簽約時要朗誦古蘭經第一章,並做其它禱告,有克呂格爾拜和埃默裡在場就夠了。我抽
出身來,省去繁瑣的活動,去向我的士兵們通報所達成的協議。
    然後,我騎馬到山谷裡,通過剛剛還是我們敵人的隊伍,到達山口的北端,那兒部
署了第一騎兵中隊。大家看見我從敵人中間過來,吃驚不小。他們當然高興地聽取了我
帶給他們的消息。
    正如我所料,溫內圖在這個部隊裡。我看見他,還沒有來得及開口,他就迎上來問
我:
    「我的兄弟與阿亞爾戰士簽訂了和約?」
    「是的。進展良好,沒有流一滴血。我非常感謝你,我的兄弟!」
    「溫內圖沒有必要得到任何感謝,因為我的兄弟也會這樣做。這也沒有什麼危險。
況且,我沒有被捆綁得很緊,可以隨時脫開。托馬斯﹒梅爾頓這個殺人犯和叛徒的情況
怎麼樣?」
    「他被捆綁著,躺在帳篷裡。阿亞爾部落將離開山口,在這兒扎營。我們留在他們
附近。我想把我們的部隊召集起來。」
    這個中隊的上尉派出幾名信使,半個小時以後,我們整個騎兵部隊在山北集合完畢。
原來被俘的托馬斯﹒梅爾頓中隊從貝督因人手裡取回了馬匹和武器。
    下午四點,舉行締約慶祝大會。阿亞爾人由他們的酋長、克呂格爾拜和埃默裡帶領,
走出山口,受到我們騎兵部隊齊鳴三槍的歡迎。他們也鳴槍答謝。埃默裡把梅爾頓帶過
來了。這個傢伙現在不再神志不清了,換了一個假面具,作出很害怕的樣子。他被帶到
我面前,由酋長正式移交給我,這是我們的和平條件本身的結果。酋長用幾句簡短的話
完成了交接手續。托馬斯﹒梅爾頓卻惡狠狠地指責他:
    「你為什麼把我交給這個人?」
    「我必須這樣做,」酋長回答,「這是和約的一個條件。」
    「但是,在此之前,你答應給我自由!你不講信任,就是罪惡的騙子,一個無恥的
叛徒。」
    要說,他的話也是對的。酋長必然知道這一點。因此,我來給酋長解圍,接受這個
侮辱。這時,酋長根本沒有必要再說話了,因為托馬斯的話剛剛講完,克呂格爾拜就憤
怒地說:
    「你竟敢說這種話!你這個無恥之徒,你敢說欺騙和背叛?你指責酋長作為同盟者
虧待了你,那麼,我又怎麼樣,我對你怎麼樣?僅僅是個同盟者嗎?我是你的恩人,你
的保護人,你的朋友。你是怎麼報答我的?你把我從突尼斯誘騙到這兒來,落入陷阱。
我要讓你上絞刑架。把猶太拖走!」
    「停一停!」我請求,「你如果把他當作你的俘虜,那麼我必須履行先到為君的權
利。」
    「你的這個權利不可能比我的大。」
    「可能。不過,我還有重要的事情,需要用他。」
    「這個,我不阻擋。」
    「好!我對你還有一個請求,把他綁緊,好好看守,使他對我們不構成危害。」
    「不要擔心!這條狗不會逃出我的手心。對此,你完全可以相信。把他捆緊,綁在
一個樁上。」
    這個命令是對老賽拉姆下達的。他趕緊執行。這時,酋長對克呂格爾拜說:
    「先生,你說得對,把他比作猶太。我也這樣稱呼過他。」
    「你也有這種看法?他對你也不老實?」
    「他沒有欺騙我。但是,他背叛了你。你原來是我的敵人。你到這兒來,是為了和
我們打仗。因此,我才采納他的建議來抓你。這對我好處很大,但是並不影響我把他看
作猶太,並且從內心上蔑視他。他對另一個也是這樣做的。」
    「對誰?」
    「對他的陪同。」
    這時,我馬上插嘴:
    「對這個人情況,我必須打聽。我了解他,擔心他在到這兒來的旅途上受苦。他在
哪兒?」
    「在山谷裡。」
    「在山谷裡?天哪!那兒再也沒有人了,至少沒有活人了!他死了?」
    「是的。」
    「被謀殺的?」
    「我想是。」
    「被上尉?」
    「是的。」
    「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他本名我不知道。上尉叫他為他的朋友。他總是把他稱為『我的朋友』。」
    「但是,你們一定要叫他一個名字。」
    「我們有他的名字。你知道,我們有一個習慣,對我們還不了解的陌生人,或者名
字的音很難上口的人,都根據他的與別人明顯不同的某個特徵取名。我們給那個年輕的
陌生人也取了一個這樣的名字,叫『十二足趾之父』。」
    「什麼理由?他有十二個足趾嗎?」
    「是的。我們包圍了靠近一眼泉水的那個廢墟裡的士兵。士兵們被當作俘虜看待,
但是上尉和他的朋友是自由的。這個外國人在泉邊洗臉,洗手,洗腳。那時,我們的一
個人發現,他每只腳上有六個足趾。」
    「這對我來說特別重要!我現在承認我來這兒的目的。這個目的,即使是我的朋友
御林軍總監也是不知道的。這就是救這個被叫作『十二足趾之父』的人。」
    「怎麼?」克呂格爾拜問,「你知道他會被殺?」
    「我是這樣設想的。這是一個罪惡的計劃,是用獨一無二的陰險毒辣的手段付諸實
施的。」
    我向御林軍總監和酋長講了他們需要知道的部分內容。克呂格爾拜聽了我的報告後,
非常激動:
    「這是陰險毒辣的詭計,聞所未聞的惡劣行徑。你要是早說,我們會抓緊時間趕路,
可以早到這兒。說不定那個『十二足趾之父』還有救。」
    「可是,那時你不相信。我們是趕緊過來的,再也不可能快了。假如我們能夠早一
天到,還是不能說,那個可憐的斯馬爾因此就活著。」
    「儘管如此,你還是應該說出來!」
    「我不能說。如果我要讓你卷入這個事件,我就必須說,上尉是一個在逃的殺人犯,
不是嗎?」
    「當然。」
    「他是你的寵臣。你還記得我們在巴爾多的談話嗎?我開始說他,還只講第一句,
試圖動搖你對這位上尉的信任,你就生氣了。」
    「你本來是不應該沉默的。我是你的朋友,你要是一直說下去,說不定我會聽你
的。」
    「不會的。你當時太激動了。如果你聽了我的陳述,我就可能會打消你對這個人的
信任。我甚至說過,你還是那麼信任他,會危害我的計劃。」
    他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
    「真誠迫使我承認,我大概是做了有礙於你的事情。我承認,我對這個壞蛋有偏
愛。」
    「現在,噢,酋長,請把你所了解的那個『十二足趾之父』死亡的情況說給我們。
他是不是受到上尉的虐待?」
    「噢,沒有。上尉對他非常友好。實際上,上尉是在實施謀害他的計劃,先讓他有
一種安全感。我們的營地安排在山谷裡。前天晚禱以後,他們兩人從營地出發,走到被
俘士兵與馬匹之間的一個地方。不久,我們聽到那兒傳來一聲槍響,不是響亮的聲音,
而是微弱的聲音,像是從一支外國微型手槍中發出來的。那種手槍有六顆子彈,但是只
有一個槍管。然後,上尉回到兵營,只帶回一個消息,他的朋友開槍自殺了。」
    「有理由嗎?」
    「有。他說他的朋友由於厭世而采取了這一行動。」
    「你們察覺到了他傷感的跡象嗎?」
    「沒有。他到我們這兒只有幾天,一直眉開眼笑,經常用幽默的言語使我們哈哈大
笑。」
    「這與上尉所說的憂鬱情緒不一致。」
    「上尉聲稱,他的朋友早就對生命感到厭倦,已經幾次想自殺。正因為這個原因,
他才很少讓他離開他的視野。」
    「說下去!你們在聽到這個所謂的自殺消息後采取了什麼行動?」
    「我派人趕到死者躺著的地點。」
    「他真的死了?你自己相信嗎?」
    「不相信。按照我們的信仰,我們接觸屍體會變成不潔之人。如果死者屬於我們自
己人,那又另當別論。可他是個外國人,為什麼我們要去弄髒我們的手?」
    「他被埋葬了?」
    「是的。由上尉埋葬的。」
    「沒有人幫忙?」
    「沒有人。也是由於不潔淨的原因,他也沒有要求別人幫助。」
    「那是什麼時候?」
    「昨天,當人們把你們作為俘虜帶到我這兒的時候,上尉在你們和我身邊出現過。
當時,他是從墳墓那邊回來,他的事情還沒有做完。後來,我們把你們藏到帳篷裡面,
他才處理完畢。」
    「你看見子彈打在什麼地方了嗎?」
    「看見了。那塊致命的金屬打進了心髒。你認為,你向我打聽的這些次要情節很重
要嗎?」
    「非常重要。我必須馬上去墳墓看看,請你陪我。」
    酋長同意了。克呂格爾拜、溫內圖和埃默裡也一起前往。途中,我還向首長打聽了
幾件事:
    「從你的話中,看不出你相信是一次自殺。」
    「我當然懷疑,認為『十二足趾之父』對生活不可能達到那種厭倦程度,他不可能
自殺。表面上看,上尉也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始終看守著這個外國人,好像這個朋友
是他的俘虜一樣。」
    我們邊走邊談,不知不覺走完了山谷的大部分,酋長把墓地指給我們看。那不是一
個坑,而是一堆蓋在屍體上面的石頭。托馬斯﹒梅爾頓干的活很容易,石堆不高,我們
幾分鐘就挖開了。死者還躺在裡面。他的表情給人的印象是我預料到的印象。
    「天哪!」埃默裡叫喊起來,「多麼相似!」
    「上帝的奇跡!」御林軍總監理解了,「這就是你從突尼斯帶來的那個人!」
    「你認為這種相似性大嗎?」
    「大到我決不會認為有任何可能。」
    「確實太相似了』。只有這樣,才有可能使這個人的計劃獲得成功。我們先看看衣
服。」
    死者我看見過不少。可是這個死者給我的印象非常獨特。我之所以產生這種印象,
並不完全是看到使他付出生命的環境,我還特別注意到了他的面部表情。他微笑得那樣
甜蜜,好像是一個幸福的夢想充實著他的心靈。與其說他像死者,還不如說,我不用手
去證實,就不會確信他不再活著。
    他的衣服和口袋裡沒有任何東西。但是在進一步的搜索中,我注意到他的左手是被
綁著的。
    「這是什麼!」我問酋長,「你知道他為什麼吊著繃帶嗎?」
    「他是被一顆子彈打傷的。我們包圍你們騎兵中隊的時候,落下好幾顆子彈。一塊
彈皮,把他左手拇指的前一截炸傷了。」
    「我一定要看看。」
    繃帶是用一塊頭巾做的。我解開繃帶看,相信死者確實少了一個拇指尖。溫內圖過
來看了看傷口,說:
    「我的兄弟可以把心髒剖開!」
    他按他的話做了。一顆左輪手槍子彈正好穿透心髒所在的部位。子彈射得乾淨利落,
傷口和周圍乾乾淨淨,好像洗過一樣。衣服上也看不見血跡。
    溫內圖把手指放到子彈穿透的部位,按了幾下以後說:
    「我的兄弟允不允許我檢查一下子彈和走向?」
    「當然!請過來。」
    我給他在屍體旁邊騰出一個地方,他拿出刀子,開始干這件可悲的工作。我有點害
怕干這件事,否則也會一起動手。我的想一法和他的想法相同。托馬斯﹒梅爾頓說是自
殺。可是,自殺的說法是站不住腳的,如果是他自己開槍,那就只能用右手完成開槍的
動作,因為,死者不可能用受傷的左手開槍。問題在於,子彈從哪個方向進入身體。只
要弄清楚死者是不是用右手開槍,就可以作出結論。
    溫內圖是一位靈巧的傷科醫生,他用那把又長又堅硬的,看起來像拼接起來的彎獵
刀,小心翼翼地操作。半個小時以後,我們才找到子彈,子彈在最後一根右肋骨後面。
這種自上而下的射擊不可能用右手完成。阿帕奇人站起來,拿著子彈,用他的手對著我
們,只說了一句話:
    「他殺!」
    「對!」埃默裡同意,「這兒沒有發生自殺。只有用左手射擊,子彈才能走這個方
向,而斯馬爾不可能用左手開槍。」
    「就是說,托馬斯是殺人犯。」我說,「我馬上就想到這點。你們大家都是這麼認
為的。我們在這兒進行的,是一個可悲的工作,它使我不寒而慄。但是,我們不能耽誤
時間,一定要在這兒確認誰是死者。我們把他的鞋子脫下來,看看足趾。」
    鞋子脫下來了。真的,他每腳上有六個足趾。除此之外,我們在他身體上不可能找
到任何驗明正身的依據。
    這樣,我們的義務就盡到了。現在要把屍體埋葬。這比托馬斯做的要細緻得多。我
們在堆積的石頭上做了一個「十」字,然後為這個沒有任何準備就離開了生命的亡靈祈
禱。
    但是,酋長催促我們把自己清洗乾淨,方法是用沙子洗手洗臉。他口中念念有詞,
輕聲地進行祈禱,然後說:
    「現在,你們又乾淨了,沒有人需要迴避你們。我們回營!」
    「等等!」我請求,「這座墳墓在阿亞爾部落的土地上,你是他們的最高酋長。你
能不能向我們保證,尊重這個地方,不損壞它?」
    「我以安拉和先知的名義向你發誓。不過,我要問,你為什麼對一個你不認識的人
這樣關心?」
    「因為,這座墳墓以後可能還要打開一次。你們都將是見證人,證明你們所看到的
一切。」
    「好。」
    「我們必須在這兒寫一份拿到美國去有法律根據的文件。你作為所在地的部落酋長,
必須在上面簽字,我們也作為證人簽字。如果御林軍總監在下面也加上自己的名字,那
麼,在現有條件下能夠做到的事情就全部完成了。現在,我必須請你,穆比爾﹒本﹒薩
法,回答我一個重要問題:屬於死者的東西在哪兒?」
    「他的馬在我們的牲口群中。武器由上尉拿著。上尉現在被綁在帳篷裡,我派人去
把它們取來。我會給你看那些東西,你們可以拿走。」
    「還有沒有其它的財產?死者無論如何還有其它的東西,例如戒指、手錶,特別是
到這兒來所需要的證件。我們在屍體上沒有找到其中任何東西。能不能說,是上尉把這
些東西藏起來了?」
    「不清楚。」
    「不清楚?」我驚奇地問,「你難道沒有把他身上的東西拿走?」
    「我拿了他的武器,但是,他口袋裡的東西都留在他身上。我沒有拿他的任何東
西。」
    「為什麼?」
    「由於有協議,是我在他向我們投降之前,跟他簽訂的。我必須遵守諾言,不動他
的財產。」
    「就是說,屬於死者的所有的東西,都還在上尉身上。」
    「肯定在。我相信,我的戰士沒有人去動他的東西。」
    「好。以後再說。我們走!」
    「好。我們走!牽涉你們與上尉及其財產的事情,我不能過問。我只要遵守諾言,
這不是在你們面前為他辯護。從我把他交給你們的那時起,你們可以根據你們的需要處
置他。我跟他再沒有什麼關係了。」
    他也是按這些話辦事的。我們從山谷出來,到了營地就分開了。克呂格爾拜有一些
軍務要處理。我們三個人去找托馬斯。他被牢牢地捆綁在木樁上,兩個士兵在他身邊守
衛著。他看見我們來了,把頭轉向側面,表示不想理睬我們。
    「梅爾頓船長,」我說,「我們來,是為了向您提幾個問題。」
    他不說話,也不看我們。我接著說:
    「第一,那個跟著您從突尼斯到這兒來的外國人是誰?」
    他還不回答。因此,我命令一個士兵:
    「把笞刑刑具拿來!那些刑具可以把失去的語言歸還給這個人。」
    托馬斯聽到這話,很快把臉轉過來,對我吼叫:
    「您敢讓別人打我!」
    「哼,我不會跟你開玩笑的。每說出一條指示,您每一個赤裸的腳跟就承受十板。
我剛才問您的那個外國人是誰?」
    他朝我的臉看了一會兒,然後,不情願地說:
    「那個人有什麼值得您打聽的?」
    「他對於我很重要。」
    「您想抓住我?我認識您,誰都知道您的腦袋裡現在藏著什麼意圖和計劃。」
    「這個我願意告訴您。我的意圖是,如果您不回答問題,我就讓您挨板子。那個外
國人是誰?」
    根據我的示意,笞刑刑具已經擺在前面。因此,托馬斯才慢慢吞吞地回答:
    「他是我的兒子。」
    「您的兒子?怪哉!您在阿亞爾人面前不是說,他是您的朋友嗎?」
    「難道兒子不是朋友?難道野人們什麼都要知道?」
    「哼!您怎麼稱呼您的兒子,這當然取決於您。但是,他突然走了。他藏到哪兒去
了?」
    「您不要裝蒜!您已經知道,他死了。」
    「您的兒子怎麼產生那種不幸的輕生的想法?」
    「他厭倦生活。」
    「為了這次自殺,您的兒子從美國來到突尼斯?使您能夠為他送終?我看,他對您
有著極其深厚的溫柔的愛。」
    「別嘲笑!我能夠對這種心情不好的人產生這種愚蠢的想法負責嗎?」
    「看來,您對此並不怎麼在乎。至少,看不出您有一絲悲傷的影子。可是,我對這
次悲慘的事件倒是同情的。我聽說,他是當著您的面開槍自殺的。」
    「是的。用他的左輪手槍。」
    「不是用您的?」
    「別講這種傻乎乎的笑話!我沒有手槍。突尼斯上尉是不用手槍的。」
    「但是,您的兒子怎麼可能使用手槍?他受了傷,不能用手。」
    「既然您一切都知道,也就聽說過,他只有左手受了傷。」
    「原來如此。您難道要繼承死者的遺產?」
    他又打量我,想猜透我的想法。當我重提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回答:
    「當然。如果您說,我把我兒子身上所帶的東西都據為己有,那麼,您的說法是對
的。」
    「我很高興,因為我想看看遺物。由於您受到阻擋,不能掏口袋,我就省您一點力
氣,為你代勞。」
    「掏吧!」
    這幾句話是以氣憤的口吻說的,我聽得出來,裡面含有很大的諷刺和幸災樂禍的成
分。
    我把他的口袋都掏空,檢查了他的西服。他要是在我面前隱藏什麼,是不可能的。
而我要找的,屬於斯馬爾的東西不見蹤影。
    「您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尊敬的先生?」他嘲笑我,「您現在可以照照鏡子嘛,
那樣,您會發現,您是世界上思想最豐富的人。我,一頭笨驢,總是把您當作最笨的笨
蛋。您看,人們可以錯到什麼程度。」
    他注意到了我的失望心情。我控制住自己,用一種使他不能聽出我的情緒的口氣說:
    「這就是您和您兒子身上所有的東西?」
    「是的。」他用貌似友好,實則嘲笑的神氣點點頭。
    「我為您和您兒子感到遺憾。一個突尼斯上尉應該不是一個窮光蛋。您的兒子看來
也沒有什麼積蓄。」
    「積蓄?在哪兒?在誰身上?」
    「在斯馬爾﹒亨特身上。」
    「魔鬼!」他提高嗓門,「斯馬爾﹒亨特!您怎麼知道斯馬爾﹒亨特?」
    「他是一個令人感到舒服的年輕人,有雅興,了解東方。」
    「東方?」
    「是的。他有一個陪同,和他一樣是個思想活躍年輕人。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他
叫作約納坦﹒梅爾頓。」
    「我不懂。」
    「我的意思是,斯馬爾﹒亨特和約納坦﹒梅爾頓不久前都在埃及,而現在都在這兒。
我吃驚地聽到,約納坦在您的眼前把自己殺死了。」
    他又打量著我,眼光看了較長的時間。他現在看來明白,我不是無緣無故到這兒來
的,而是知道了他的計劃,知道得比他所想象的要多。
    「您也許能給我一個解釋?」我問。
    「最好自己動腦筋。」
    「好,我遵循您的勸告。我在動腦筋的時候,產生了這樣的特殊想法,您弄錯了您
兒子的身份。」
    「父親怎麼能弄錯兒子的身份?」
    「為什麼不?舉個例子,有一種高度的相似性。遺憾的是,這種相似性並不是不存
在。」
    他仔細聽著,然後突然發作:
    「您這該詛咒的,您胡說八道,您一肚子鬼主意,您想讓我挨板子!您還有什麼要
拿出來的,乾脆一鍋端出來吧!」
    「挨板子?您錯了。我這樣說,是出於對您的同情,是對您最好的安慰,是要證明,
您白白地憂傷了,您的兒子還活著。」
    「收起您的天方夜譚吧!我不理解,您怎麼產生這樣的念頭?」
    「這個,我倒想告訴您,每個人有幾個足趾?」
    「當然是十個。」他粗聲粗氣地說,「您真是糊塗,竟提出這樣的傻問題。」
    我聽出,他講這句話的口氣是一個可靠的證據,證明他對斯馬爾﹒亨特腳的結構並
不知道。因此,我繼續沿我的思路前進:
    「這個問題一點也不瘋癲,只是與您的認識不一致罷了。大家知道,斯馬爾﹒亨特
每只腳上有六個足趾。」
    「六個足趾?」他吃驚地問,睜大眼睛看著我。這個情況對他來說具有特別重要的
意義。
    「是的。每只腳上六個足趾!因為他酷似您的兒子約納坦,而您又只看他的臉,沒
有注意他的足趾,所以,您不必要地為您兒子的死而悲傷了。您親自埋葬了他的屍體。
如果您把死者的鞋子脫掉,那您就會看清他有十二個足趾。」
    又是一陣謾罵。
    「是的。奇怪!您對此一無所知。但是,阿亞爾人卻非常了解這種罕見的多足趾現
象,因為他們私下都叫他『十二足趾之父』。」
    他極力抑制到了嘴邊的驚恐萬狀的喊叫,直搖頭。
    「您不僅把這個人本身弄錯了,」我接著說,「而且把與他死亡的關係也弄錯了。
因為那根本不是一次自殺。我們把死者挖了出來,解剖了。子彈是從頭部沿右下方進入
心髒的,並且嵌在靠脊柱的第七根肋骨上。一個自殺者是不可能用右手進行這樣一種射
擊的,只能用左手。可是,死者的左手受了傷,他不可能使用手槍。因此,這不是自殺,
而是他殺。」
    「誰把他殺死的?」
    「當時在他身邊的人。」
    「胡說!您真的以為,我會殺死我惟一的兒子?」
    「據我對您的認識,我相信您會毫不猶豫地殺死您的兒子。不過,您用非常令人信
服的表情說明,您並沒有干這種事。因此,我不得不認為,是另一個幹過這種事的人。
我想到的是一個寫信的人,信是從突尼斯發到埃及的。信中說,斯馬爾﹒亨特受他的朋
友律師穆爾菲的邀請,到突尼斯來。您知道這封信?」
    「不,不!」他對我咆哮如雷,由於憤怒和狼狽而發抖。
    「要末,您就是認識一個名叫巴胡姆的猶太人,某些文件是寄給這個人的。」
    「不,不!」
    「要末,就是加迪斯村的馬販子馬拉馬,您的兒子會在您回歸之前秘密住在他家
裡?」
    他對我咆哮如雷:
    「你與所有的魔鬼結盟!你編織一個又一個謊言,僅僅是為了使我痛苦。我再不會
與你談話,再不回答,你把我打死好了!滾進屬於你的地獄裡去吧!」
    他終於明白,我洞察了他的一切。為了完全弄清情況,我去接他的兒子。他兒子現
在牢牢地在我們的部隊看守之下,還沒有見過他父親。我把約納坦腳上的繩索解開,讓
他走路,帶他到他父親躺著的地方。我相信,這種意外會使兩人講上不留神的話。但是
我錯了。因為,他們互相看著,誰也沒有說話,好像預先有約一樣。
    約納坦當然可以說,有人會把他與他父親對比。他有足夠的時間設法應付這種局面。
他想充當斯馬爾﹒亨特。他父親也打算認他為這個人。他決心盡可能長期地扮演這個角
色。他雖然從我這兒了解到,他和他的計劃被我識破了,但他還是認為,繼續騙下去比
承認更好些。他的父親托馬斯非常滑頭,知道這種意外可能導致講話不留神。
    於是,他們互相驚訝地看著,卻沒有說一句話。
    「你們認識?」我問。
    「當然,我們互相認識。」托馬斯回答。他腫脹的臉上露出一種猙獰的嘲笑。
    「是嗎?這很好!那麼,告訴我,這個年輕人是誰?」
    「這是斯馬爾﹒亨特,我的兒子和他一起旅行了一段時間。」
    「好!您,年輕人,告訴我,這個被俘者是誰?」
    「這是托馬斯﹒梅爾頓,我以前旅伴的父親。」約納坦回答。
    「你們兩人表演得很出色。從幹壞事的角度出發,我必須頒發給你們最受稱讚的證
書。可惜,我這兒有證書,它們將推翻你們整個的防線。」
    「那是什麼?」托馬斯說。
    我拿出年輕人的信袋,回答說:
    「您將會知道的,托馬斯。您從斯馬爾﹒亨特身上得到的一切,我將很快帶給你
們。」
    「試試看!」他笑著說。
    「我還要找一找。」
    「您想看多少,就看多少。不過,您最終要結束您的傻事!」
    他轉過頭,我看到,是告一段落的時候了。我沒有允許他們兩個在一起,約納坦又
被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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