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血親復仇
    我的栗色牡馬沒有辜負我對它的信任。
    我騎著馬飛馳在多沙的平原上,密切注視著前方和兩側,半個小時至少跑了七公里
半。我又跑了四五公里,沒有發現什麼情況,正想往有拐,突然發現在離我很遠的地面
上,有幾個移動的黑點,交錯地變換位置,忽高忽低。看樣子好像是老鷹。哪兒有老鷹,
哪兒就有屍體。在如此荒僻的地方有屍體,我必須注意這個情況。於是,我向那邊騎去。
    大約還相距五十米的時候,我聽見了有人在呼喊著什麼。又往前走了十幾米,這回
清楚地聽到一個嘶啞的聲音在喊:
    「安拉,安拉,救命,救命!」
    好像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我看清了土裡埋著一個人,周圍有好幾隻老鷹。我走得很
近的時候,幾隻老鷹起飛離開,降落在不遠的地方。那人也發現了我,一個微弱的聲音
又從這個身體發出:
    「安拉!你來了,你來了,安拉贊美你!」
    我走過去,只見沙裡露出一個人頭用一條藍色頭巾包著。她的前面躺著一個不滿周
歲的孩子,眼睛緊閉,不能動彈。幾步開外的地方有一具屍體,那屍體被老鷹吃的基本
上只剩下一副骨架,骨頭也已經四分五裂。
    我嚇得毛骨悚然,跳下馬來,蹲身去看埋在沙裡的那個人。我扯掉頭巾,看見卷在
一起的頭髮,果真是個女人。
    沒有適合的工具怎麼辦?我只好用手。土是被踩緊的,往深挖,就松了。我幸運地
很快發現,人們是讓她跪著的。如果是其他情況,洞一定會很深。如果把洞再挖深一些,
那些埋這個可憐女人的強盜們得費很大的力氣。現在,工作容易多了。我把她上身從土
裡扒出來以後,只要再花很小的力量,就可以把埋在腿上的沙去掉,然後整個身體都露
出來了。
    我把這個女人放在地上以後,她就昏了過去。她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衣服。從這種穿
著看,她是個貧窮的貝督因婦女。我估計她的年齡不會超過二十歲。她的面部已經不再
扭曲,但脈搏很弱。
    小孩也沒有死。我從馬鞍上取來一葫蘆水,把水倒進小孩的嘴裡。他睜開眼睛,我
不禁又嚇了一跳。這是什麼樣的眼睛!眼球上覆蓋著一層灰色的薄膜。原來這孩子是個
盲人。我給了他更多的水,他喝了幾口,又閉上眼睛睡著了。
    老鷹又撲過來,啃屍體的骨頭。我開槍打死兩隻,其它的才嘎嘎叫著飛開了。
    兩聲槍響驚醒了那個女人。她睜開眼睛,看到小孩,伸手把他抱在懷裡。
    「安拉,安拉!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噢,安拉,安拉,我的孩子!」
    然後,她把身子轉向旁邊,看著屍體上剩下的骨架,發出悲傷、痛苦的喊叫聲。她
想站起來,但是由於虛弱,又跌倒在地。她沒有注意我,因為我站在另一邊。看來,她
回憶起了昏倒過去之前的最後時刻,因為我聽見她叫:
    「騎馬的人,騎馬的人!他在哪兒?」
    她轉身對著我,看了看,站起來,搖搖晃晃。激動給了她力量,使她站住了腳跟。
她用恐懼的眼光打量了我一會兒,問:
    「你是阿雲戰士嗎?」
    「不是。」我回答,「你不要怕。我不屬於這兒的部落。我是外國人,來自遙遠的
地方,願意幫助你。你很弱,坐著吧,我給你水。」
    「是的。給水,水!」她請求。
    我把葫蘆給了她。她一口氣把水喝得精光,把葫蘆交還給我,眼光落在屍體上,又
恐怖地扭轉過來,用雙手遮住臉,傷心地痛哭。
    我知道,眼淚會使她的感覺輕松些,就沒有吭聲,而是去看屍體去了。屍體的頭蓋
骨上有好幾個洞被子彈打的。沙子裡找不到足跡,風把所有的痕跡都吹走了。謀殺不是
今天發生的。
    女人已經基本上鎮靜下來,我回到她身邊:
    「你的心是沉重的,你的靈魂受到了傷害。我不想催促你,而是希望你休息好。但
是,我的時間不屬於我一個人。我必須知道,怎麼繼續幫助你。你願意回答我的問題
嗎?」
    「說吧!」她說,同時抬起她仍然飽含眼淚的眼睛,望著我。
    「那個死者是你的丈夫嗎?」
    「不是。他是一個老人,我父親的朋友,我和他一起到納巴納去。」
    「你是說納巴納廢墟嗎?那兒有一個叫做馬拉布特的奇跡創造者的墓。」
    「對。我們想到墓前去禱告。安拉賜給我的孩子,一出世就是盲人,要通過到馬拉
布特墓前朝覲,孩子才能見到光明。陪同我的老人也有一只眼睛瞎了,也想到納巴納尋
找治療。我的丈夫允許我和他同行。」
    「可是,你們的路經過掠奪成性的阿雲人地區。你屬於哪個部落?」
    「我屬於阿亞爾部落。」
    「阿雲人是你的死敵。我知道,他們與你們有血親之仇。你們兩個敢在沒有陪同的
情況下去朝覲?」
    「要誰陪我們?我們窮,沒有靠山保護。」
    「你的丈夫,你的父親可以陪同你。」
    「他們想來,但是他們必須留在家裡,因為突然要和君主的士兵打仗。如果我的丈
夫和父親不參加戰爭,而和我們走了的話,他們將永遠被看成是懦夫。」
    「你們的朝覲不能等到戰爭結束以後嗎?」
    「不行。我們已經許願,在某個節日朝覲,不能違背誓言。我們知道阿雲人對我們
的威脅,去的時候,我們是繞道去南方,經過與我們友好的梅捨人地區。」
    「為什麼你們不從原路回來呢?」
    「這位大叔又老又弱,朝覲把他累壞了,繞道太辛苦,他再也受不了。因此,我們
就走近路。」
    「這太不小心了。這個老人雖然年紀大,但是不聰明。他的弱點不是避免繞道的理
由,因為他可以在與你們友好的梅捨人那兒休息休息。」
    「我也是這麼跟他說,他解釋說,安拉的朝覲者是不可戰勝的,在朝聖的路上,任
何敵對行為都一定會停止。」
    「我知道這條法律,它只限於到麥加、麥地那和耶路撒冷的朝覲,不適用於其他朝
拜活動。成千上萬的人到麥加去朝覲,儘管如此,也還是有人不按照這條法律辦事。」
    「我不知道,否則我會拒絕在這條路上秘密跟隨我們的頭人的。他自己甚至也抱懷
疑態度,因為我們白天休息,夜間走路,一直通過了阿雲人所有的帳篷和兵營。」
    「然後,你們就覺得安全了,變得不謹慎了。」
    「是的。我們雖然還在阿雲人控制的地區,但是離我們自己的地區已經不遠了,因
此白天也走路。」
    「你們沒有想到,兩個敵對地區交界的地方,危險是最大的。在敵人中間反而安全
一些。」
    「是的。安拉讓我們走錯了路。實際上,經書已經說得清清楚楚,可是我們沒有照
著做。我們到達這個地方的時候,遭到阿雲人的襲擊。他們用槍擊穿了老人的頭部,把
他的衣服和一個窮人帶的一點點東西搶劫一空。他們把我埋在土裡,讓我看著死屍。如
果我的孩子不是盲人的話,他們也會殺死孩子。」
    「什麼時候發生的?」
    「兩天前。」
    「可怕!你忍受了多大的痛苦!」
    「是的。安拉詛咒他們,把他們打入最低層地獄。我忍受的痛苦是難以形容的,要
為自己擔心,更要為孩子擔心。可是我又不能幫助他。他躺在我前面,在烈日和黑夜都
得不到我的保護。我的手臂也被埋在土裡,伸不出去。那邊躺著老人,老鷹飛過來吃他
的屍體。真可怕!然後,老鷹朝我和小孩飛過來。我不能動,只能用聲音嚇唬它們,嗓
子都喊啞了。它們逐漸注意到我不能自衛,膽子越來越大。如果你再不來,它們肯定在
天黑之前把我和我的可憐的孩子吃掉。」
    她邊講邊哭,與其說是激動,還不如說是眼前看到的痛苦。
    「要想開一些!安拉考驗了你。現在,你的苦到了盡頭,你們從所受的災難中熬過
來了。孩子活著,這就好。你馬上就會得到與家人團聚的歡樂。」
    「你說得對。不過,我怎麼回家?我沒吃沒喝的,身體又這麼虛弱,不能走路。」
    「你能騎在馬上嗎,如果我在旁邊走的話?」
    「我認為不行,何況我還帶著孩子。」
    「孩子我背著。」
    「先生,你的仁慈多麼偉大,可是我的痛苦也同樣深重。即使你把所有的東西都拿
著,我也太弱,不能在馬鞍上坐住。」
    「那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除非你相信我。我騎在馬上,你抱著孩子坐在我前面,我
把你抓住,使你不掉下來。先吃了這些棗吧,增加點體力。」
    她貪婪地吃完這些果品,說:
    「你知道,先生,任何男人都是不能接觸陌生女人的。但是,因為安拉取走了我的
力量,我不借助外來幫助就不能騎馬,所以,如果我躺在你的懷裡的話,他是不會計較
的。我的丈夫同樣會原諒我。」
    「你想到哪兒去找他?」
    「我不知道,因為他作戰去了。安拉會保護他。但是我們的老弱病殘的營地後撤了,
這個我知道,在謝法拉,我們明天可以趕到那兒。您能把我帶到那兒嗎?我們的人會高
興地接待你的。我雖然窮,但是所有的人都喜歡埃拉特。埃拉特是我的名字。全部落的
人都會熱烈歡迎我的救命恩人。」
    「如果我是你們的敵人呢?」
    「敵人?你怎麼可能是阿亞爾人的敵人?你把我從可怕的死亡中救出來。」
    「可我是。」
    「不可能,因為你對我說過,你是遠道來的。你的部落叫什麼?」
    「那不是部落,而是一個大民族,有五千萬顆心靈。」
    「安拉!那片綠洲多麼大,住那麼多人。他們叫什麼?」
    「那個國家叫做阿雷曼,我是阿雷曼人。你應該聽見過那個詞,叫做內姆西。我的
祖國在海的那邊。」
    「而你說,你是阿亞爾人的敵人?」
    「我本來不是,僅僅目前是。阿雷曼人不是人類的敵人,我們熱愛和平,遵守安拉
的訓戒。但是,我現在是你們稱為敵人的君主士兵的朋友和同伴。」
    「怎麼回事?」她恐懼地問,「你是我們拒絕給他們人頭稅的那些搜刮者們的同
伴?」
    「是的。」
    「那你就是我們的敵人,我不能和你一起走。」她的口氣很堅決。
    「你願意留在這兒受折磨?」
    恐懼又回到了她的臉上:
    「安拉!安拉!你是對的,如果你不把我帶走,我和我的孩子就會死在這兒。我怎
麼辦?」
    「還是按你在這之前的決定。請你相信我。」
    「你不把我送到我們的營地?」
    「這個,我當然做不到。第一,你們兩人已經受了折磨,我也沒有吃的和喝的了。
你們怎麼堅持到明天甚至後天?第二,我一定要回到我的隊伍中去。如果我不回去,他
們會為我操心,到處找我。那樣,就會與你們的人發生敵對行動。這是我們要避免的。」
    「你要把我帶到我們的敵人那兒去?你真的要我同去?」
    「是的。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不強迫你。」
    「安拉,真主保佑!」她恐懼地叫喊著,「你要強迫一個弱女子?你想與阿雲人一
樣壞?」
    「是的。我強迫你,但是我只打算做好事。如果你留在這兒,你會死的。你必須和
我一道走,因為我要回到士兵那兒去,你也必須去。但是,你不必害怕,不要把我看作
你的敵人。我看見你埋在土裡,馬上就想到你屬於阿亞爾人,也就是屬於我現在的敵人。
儘管如此,我還是把你從土裡挖出來。從這一點,你可以看清楚,我不是陰險的敵人。
我帶著士兵到這兒來,僅僅是為了制止流血。如果可能的話,還締結和平條約。看著我!
我有什麼值得你害怕的嗎?」
    「沒有。」她笑著回答,「你的眼睛閃爍著友好的光芒,你的臉是溫和的。;我不
怕你。可是,越是這樣,越怕士兵。」
    「這是沒有必要的。所有的人都會對你友好。我們不和婦女打仗。」
    「我相信你的話,因為你不像騙子,而是像……」她突然中斷講話,「看,那邊出
現兩個騎兵。」
    她指著我來的方向。原來是埃默裡和溫內圖。
    「他們是來找我的朋友,因為我在外面呆得太久了。」我說。
    兩個人到達以後,埃默裡說:
    「我們為你擔心。你走了兩個小時,可能出事。我們沿著你的足跡來的。你當然又
冒了一次險?」
    「是的。這個女人和孩子處在極危險的境地。」
    我向他們介紹了情況。埃默裡說:
    「可怕!聽克呂格爾拜說,阿雲人是惡棍。女人當然不能當作敵人對待,可憐的生
命!你們吃點兒東西吧。」
    埃默裡給她一些棗,溫內圖給她一塊肉,他用印第安人的方法燒烤的。
    女人吃飯的時候,我看見東方出現一個白點,越來越大,很快就看出是兩色的,下
面深,上面白。我指著那個方向,埃默裡說:
    「貝督因人的部隊,下面是馬,深色;上面是帶帽斗篷,白色。他們正奔我們而來,
怎麼辦?」
    女人看見我們在觀察,也朝東方望,嚇了一跳。
    「安拉保佑我們!如果不趕快逃命,我們就完了!這是阿雲人部落。」
    「也可能是別人。」
    「不。大白天公開地經過這裡,就一定是阿雲人部落。先生,快走,快!」她邊說
邊站起來。
    「等等!」我說,「阿雷曼人不在這些人面前逃走。」
    「可是他們比你們人多!」
    「安靜!我給你一句話,不要動。我倒是想懲罰這些在這兒進行謀殺的人。」
    「留下?」埃默裡用他的簡短方式問。
    「對。」
    「如果不是阿雲人部落呢?」
    「那就是我們要對付的阿亞爾人。我們一定要得到他們。」
    「俘虜?」
    「是的。我們如果不得不開槍,也只射馬,不射人。我們要生擒。」
    埃默裡走到馬的身邊,從馬鞍上取下槍。他用他的槍可以射中任何一只動物、任何
一個敵人的額頭。他平時那張嚴肅的臉閃爍著愉快的光芒。
    溫內圖也在掏銀盒,把手放到腰帶裡,那裡面插著他百發百中的彎刀和板斧。
    婦人叫喊得比剛才更可怕:
    「噢,慈悲者!喔,善良者!噢,保佑者!這確實是阿雲人部落!那六個埋我的人
在他們中間。那個跑在前面,留黑胡須的人,是首領。我們會怎麼樣!噢,安拉,安拉,
安拉!」
    我把她按倒在地上,安慰她:
    「不會動你和你的孩子半根毫毛的。」
    我沒有時間注意她的膽怯了。那些人到了離我們三百步遠的地方。他們停下來看著
我們。阿雲人肯定是來看那個婦人是否死亡,並拿她開心的。根據現在的形勢,我們要
擺開陣勢。我站在婦人旁邊即中間,埃默裡在右邊約二十步遠處,溫內圖在左邊,距離
也是一樣。我們組成一條四十步長的直線。馬停在我們後面。
    貝督因人除了兩個人以外,都使用長火石槍。那兩個人拿著長矛。我很羨慕他們的
馬,便向兩個同伴打招呼:
    「如果非開槍不可,我們不打馬,而射騎馬人,但是只打胳膊或腿。」
    「明白。」埃默裡點頭,用銳利的眼睛觀察著敵人。
    貝督國人與我們保持著很短的距離,互相交換對我們的想法,向我們傳來了一種驚
訝的喊叫聲。他們沒有料到在這兒碰到人。我們的態度也引起他們的驚訝。我琢磨他們
議論的大意是:如果是三個貝督因人,看到他們這種優勢,早就會逃之夭夭,可是這三
個人卻留在這兒;這三個人應該都坐在馬上準備隨時逃跑,可是不但沒有逃跑,反而面
對著他們站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毫無恐懼感。這簡直是個謎。這種局面,他們從未見
過。他們只能用一種方式來解釋我們的行為:我們以為他們是熟人,用不著怕。可是,
他們的看法是錯誤的,因為他們並不認識我們中間任何一個人。他們只能肯定一點,而
且恰恰是錯誤的一點,即認為我們是穆罕默德信徒。他們的問候表明,他們是抱著這個
信念的。從來沒有一個穆罕默德信徒用「薩拉姆阿萊庫姆」向其他教派的人打招呼的。
一個非穆罕默德教徒甚至不准向伊斯蘭教徒使用這個招呼方式。那個留黑胡須的首領策
馬走近了幾步,把手放在胸口,對我們呼喊:
    「薩拉姆阿萊庫姆,你們好,兄弟們!」
    「薩,拉。」我簡短地回答。
    我只用了兩個音節,讓他們明白,我不打算對這些歡迎者建立友好關係。他裝作沒
有注意到這個表示,接著問:
    「你們想幹什麼?」
    我沒有回答,而是粗暴地反問:
    「你想幹什麼?你是誰?」
    這當然違背禮貌規則。他馬上伸手拿槍,並且威脅說:
    「你膽敢這樣表述問題!難道你是從世界盡頭來的,不懂規矩?我叫阿斯瓦德,是
阿雲人部落的最高酋長,你們站的這塊土地是屬於阿雲人部落的。你踏上了我們的土地,
沒有徵求我們的許可,必須付買路錢。」
    「多少?」
    「每人一百突尼斯皮阿斯特和六十卡魯本。」
    「想要就來拿!」我要求他,同時舉起槍,放在彎曲的胳膊上,以此表示他得不到
這筆錢。
    「你的嘴像河馬。」他嘲笑我,「但是你的腦子比一只不起眼的蝗蟲還小。你叫什
麼名字?你的陪同姓甚名誰?他們來自何方?他們想幹什麼?他們的職業是什麼?他們
的父親是不是有名字,而且還沒有被忘記?」
    最後一個問題,按照這兒的說法,包含著很重的侮辱。我的回答就針對這個問題:
    「看起來,你把你的舌頭在你們的駱駝和牛羊糞便裡浸過,才講出這種臭味難聞的
話語。我是卡拉﹒本﹒內姆西,來自阿雷曼人的國家。我右邊的朋友是遠近聞名的佩勒
曼拜,來自英國;我左邊的是偉大的美國所有的阿帕奇部落的最高酋長溫內圖。我們習
慣於給謀殺犯以子彈,但是不付稅。我再說一遍:要錢就來拿!」
    「你的理智比想象的還少。難道我們不是十四名響噹噹的男子漢,而你們只有三個?
在我們中間一個人死亡之前,你們每個人都死過五次了!」
    「那就試試看!你們走不到三十步,我們的子彈就把你們吃了。」
    聽到這話,他們一陣大笑。他們並不認為我的話是誇大其詞。不是的!我考察過異
國風情。正如古希臘的英雄一樣,他們的戰鬥行動總是以唇槍舌劍開始。貝督因人也有
這種習慣,在真正動武之前,先用舌戰,而且通常是不遺余力。阿雲人部落的嘲笑肯定
也屬於實質性的。當音調降低的時候,酋長威脅說:
    「你說謀殺。我命令你對我說,你指的是誰。」
    「你不能命令我,何況我指的是你們自己。」
    「我們是殺人犯?拿出證據,你這條狗!」
    「我要為這個『狗』字懲罰你,就在這兒,而且就在天黑之前。你看!難道不是你
們把老人殺害了?他的殘骸還在我們面前。」
    「這不是謀殺,而是血親報復。」
    「你們把一個弱女子埋在地下。老人和婦人是沒有防御能力的,你們竟敢對這兩個
人動武。可是,你們這些懦夫對我們卻拿不出這份勇氣。」
    回答是又一次更響亮的大笑。酋長嘲笑說:
    「你們過來,給我們表演一下你們的勇氣,你們是胡狼,胡狼的兒子,胡狼的孫
子。」
    「你們先過來。你們比我們多五倍,只要少量勇氣就可以進攻。注意我對你們說的
話。你們在這兒犯了罪,我們懲罰你們的罪行。你們將成為我們的俘虜。誰想逃走,我
們就槍斃誰。下馬,交出你們的武器!」
    他們這次爆發出來的嘲笑是難以形容的。酋長叫喊:
    「現在,你的理智到頭了。你的腦殼空了,要不要我把它打開給你證明一下?」
    「不要嘲笑,往這兒看,我們在你們的優勢面前是多麼鎮靜!我再說一遍,你們想
逃跑,我們的子彈就趕上你們。」
    黑胡子轉身對他手下說:
    「那條狗看樣子是認真的。他談到他們的子彈。在我們的槍膛裡也藏了一些。給他
們吧,放!」
    他把槍對準我們,手下的人跟著他舉槍。十二發子彈響了,沒有一發打中,因為他
們的老式獵鎗不起作用了。他們的目的是把我們打倒,但是出乎他們意料的是,我們沒
受任何傷。他們驚慌地退回原處。這時,埃默裡前進了幾步,用強有力的聲音對他們喊
道:
    「你們看見了你們射擊的結果了嗎?我們放心地留在這兒,因為知道你們粗心大意,
打不中我們。現在,我們要讓你們看看,我們是怎麼射擊的。有兩個人拿著長矛,一個
人可以把他的長矛舉起來,我要打中它們。」
    一個拿長矛的人準備順從他的要求,但是看到埃默裡舉槍射擊的時候,又把矛放下,
並且叫喊:
    「安拉,安拉!這個人想幹什麼?他想射擊我的矛,但是會打中我。」
    「你不要害怕。」英國人笑道,「下馬來,把長矛插在地上,然後離開,我不打
你。」
    這個貝督因人按照他說的做了。埃默裡舉槍,扣動板機,瞄準的時間沒有超過一眨
眼功夫,長矛正好在鐵尖處被打中。
    阿雲人靠近來看那支被打中的矛,沒有一個人高聲說話,都是互相耳語。這時,溫
內圖問我:
    「我的兄弟大概也要讓他們看看他的射擊技術!」
    「是的。」我回答,「我想不流血就把他們俘虜過來。所以要通過幾槍證明,他們
逃不脫我們。」
    「那麼,溫內圖就不要用他的銀盒說話了。那些人可有板斧?」
    「沒有。他們會驚得發呆,如果你讓他們看看你使用這種武器的話。」
    「好!我不會與他們談話,只好讓我的兄弟告訴他們,我用板斧劈開那根長矛的中
心!」
    貝督因人人驚魂未定,我又向他們呼喊:
    「離開長矛!我的同伴有一樣武器,你們還沒有見過。那就是用來砍頭和追趕逃跑
敵人的斧頭。他讓你們開開眼界。」
    他們騰出地方。溫內圖取出板斧,低頭轉了幾圈,讓斧頭滑出手。這種武器飛行時,
始終不停地自轉,快接近地面時才下降,然後突然彈跳起來,再向下,正好命中長矛的
中點。像一把銳利的刀把它切開一樣。
    在這麼遠的距離之外命中長矛,這件事引起阿雲人的震驚。因為武器是一把斧頭,
這又加大了他們吃驚的程度。他們不能理解的是斧頭的旋轉運動和不能解釋的運行軌道。
    這時發生了更加令人吃驚的事情。溫內圖把他的銀盒放在地上,走過去取斧頭。他
徑直走到斧頭放置的地方,提起來,又從原路回來,沒有看他們任何人一眼。他們睜著
眼睛,呆呆地看著我們。
    「真大膽!」我注視著這位阿帕奇人。
    「嗤!」他蔑視地回答,「他們不是戰士,槍不能第二次裝彈藥。如果他們攻擊我,
我有拳頭和刀子,而且你也會用你的槍為我出氣。」
    這就是溫內圖,沉著冷靜,無所畏懼,即使在最危險的時刻也不改變這種性格。
    為了不使貝督因人從驚慌中清醒過來,我又對他們呼喊:
    「你們注意啦,我想給你們看一件奇妙的武器。把兩根長矛插在地上!」
    他們插了。我拿著槍托接著說:
    「這種武器連續射擊,而不需要裝彈藥。我向長矛射出十顆子彈,每一顆在另一顆
上面兩指寬的距離。注意!」
    我端起槍就射。所有的眼睛都朝著我,看我是不是真的不裝子彈。第十發子彈射出
以後,所有的人都趕去看長矛。我沒有注意還在不斷發出的呼喊聲,而是趁他們不注意,
又補充了子彈,以便後來必要時連發二十五發。
    同伴們在規定的距離內接連打中長矛,我必在他們面前以魔術師的身份出現,讓他
們越來越惶恐不安。於是,我又呼喊:
    「把長矛拔起來,向前走二十五步,再插在那兒!儘管距離這麼遠,我還是要用兩
顆子彈打碎三個同樣的部分。」
    他們已經看到我在短短幾秒鐘內連發幾槍。現在,我要給他們看看,在多遠的距離
內,我可以準確命中目標。小子彈穿透長矛,而我的打熊的槍則必定把它們打得粉碎。
    長矛又插在地上,從我們的角度看,像一根細空心管,射擊是棘手的。但是,我了
解我的武器,使用起來得心應手。我端起沉重的獵熊槍,對準目標,兩槍像雷鳴一樣響。
長矛的三分之二不見蹤影,最後的三分之一還插在地上。阿雲人往外跑。我把獵熊槍放
在地上,抓起另一支槍托,向埃默裡和溫內圖叫喊:
    「快上去,不要讓他們跑出我們的射程。溫內圖不能與他們交談,就去拿他們的武
器和馬匹。」
    我們跟著阿雲人,一定要與他們離得很近,使我們的子彈能夠射中他們。我們離他
們只有五十步了,他們還沒有在意。
    長矛從一只手傳到另一只手,他們始終處在驚慌之中。酋長由於感到驚奇而失去警
惕,回頭一看,對我們喊叫:
    「你們的同伴是魔鬼,你們射擊不裝彈藥,你們的子彈比我們的遠十倍!」
    「你忘記了主要原因,」我回答說,「你們的子彈沒有一發打中,而我們的百發百
中。你知道打十發子彈花了多少時間?」
    「跟心跳一樣快。」
    「在多長時間裡,我將發十四顆?」
    「心跳十四下。」
    「對的!而且每發都中,也就是打中你們每一個人!」
    「噢,安拉!噢,真主!你真要對我們射擊?」
    「如果你們逼我射擊的話。我向你們宣佈過,你們是我們的俘虜。站住別動!告訴
我,你們是不抵抗投降,還是要我射擊!」
    「要我當俘虜?不,我不投降!落在你們這樣的外國人手裡,是多麼大的恥辱……」
    「住嘴!」我雷鳴般地大吼一聲,「你叫過我一次狗,我答應在晚禱之前懲罰你。
如果你只講一次,我只加一倍。我說最後一遍:你們投不投降?」
    「不。你把我擊倒吧!」
    他把他的獵鎗對準我。我笑道。
    「射呀!你們沒有裝彈藥。你們中計了。我首先轉向你,你的人學你的樣。現在下
馬,並……」
    我的話被打斷,埃默裡閃電般地端起槍就射,因為一個阿雲人以為我們沒有注意,
把子彈袋拿出來準備裝彈藥。埃默裡的子彈打中了他的上臂。他大叫一聲,槍掉了下來。
    我對那個人喊道:
    「每個不服從命令的人都會像你一樣。我警告過你們,現在再警告一次,轉身逃跑
者,將立即被子彈從馬上拉下來。把你的槍送到那個美國戰士身邊去,把你的刀子和其
他武器交給他,然後坐到他旁邊的地上。」
    那個人儘管血從手臂往下流,還是猶豫不決。這時,我把槍對著他,威脅說:
    「我數到三。你如果不服從,我就把你的另一只胳膊打碎。聽著,一,二……」
    「真主想的,做;真主不想的,不做。」他咬緊牙關說,一面翻身下馬,舉起槍,
交給溫內圖。溫內圖接過槍,檢查其他武器。
    我把婦人叫過來,把我的刀子給她:
    「你知道,這些惡棍是怎麼對待你和你孩子的。現在來幫我們的忙,從這個人的袖
子上割一條佈下來,從兩肘起捆住他的胳膊,牢牢地捆在背上,使他掙扎不開。然後一
個個地把他們都捆起來!」
    「噢,先生,你們是什麼樣的戰士!」她驚叫著,「你們創造了奇跡的奇跡,什麼
都做得到!」
    我又轉向酋長:
    「你看到了,反抗會得到什麼。服從吧,下馬!」
    他不聽我的命令,而是想快速趕馬兜圈子,以便脫身。可是,馬錯誤地理解了韁繩
的猛烈抽動,提起雙腿。我已經舉起槍托準備開槍,這時埃默裡對他說:
    「惡棍,你的價值不如一顆誠實的子彈。我們用另外的辦法讓你從馬上下來!」
    埃默裡拽住酋長的腿,他從馬上摔倒在地上,埃默裡上去就是幾拳,溫內圖和我用
我們的槍押著其他人。酋長被解除了武裝,手腳被綁。
    我轉向那個從臉上的表情和傷疤來看是最勇敢的人,命令他;
    「現在輪到你了!下來,走過去,交出你的槍和刀子!一,二……」
    他根本沒有等到三,就乖乖地下馬,把他的武器交給了溫內圖,被綁起來並坐下。
    現在,事情進行得更快,沒有大的抵抗。我們可以相信穆罕默德的天命論:這是安
拉的意志,並且都寫在經書上。他們所有的人都服從,只有兩個人在迫不得已服從的同
時,發出幾句咒罵的話。一個對著我喊叫:「咒罵你的胡須!」對他,我當然沒有進行
懲罰。另一個惡狠狠地譴責我:「安拉給你戴一頂帽子!」這句話援引自下面一句話:
穆斯林從不戴帽子。這句咒罵的話是想說明:上帝把你算作非教徒。根據伊斯蘭教的教
義,我一輩子屬於非信徒。所以,這句可怕的咒罵既沒有引起我的憤怒,也沒有感動得
我流出痛苦的眼淚。在我一生中的某些日子裡,我戴過氈帽、草帽,在我所喜歡的美好
的考試期間甚至戴過大禮帽。
    我們完成了看起來不可能辦到的事情:三個人沒有經過真正意義上的戰鬥,俘虜了
十四名全副武裝的精銳騎兵。當所有的俘虜都被綁起來的時候,埃默裡問我:
    「怎麼把他們帶走?這比俘虜他們要難得多。讓他們騎馬?那我們就會忙得東奔西
跑,儘管他們是被綁起來的。」
    「他們才不會騎馬哩。我們把韁繩綁在他們已經捆在背上的手上,讓馬拖著他們。」
    「好!前進!離天黑只有一個半小時。即使這些傢伙不騎馬,我們也能幸運地在一
個小時內到達瓦爾。」
    「瓦爾?哪一個瓦爾?」
    「在我們動身找你之前不久,向導說,我們今天將到達一個瓦爾。我們明天必須穿
過它,因此,克呂格爾拜決定,在這個瓦爾扎營。」
    「你認識路?」
    「朝西走,一定能到。」
    「瓦爾」是指一塊由巖石覆蓋的沙漠。貝督因人把沙漠叫「撒哈爾」;「塞裡爾」
是石山沙漠;可以住人的沙漠稱為「法雅菲」;無人居住的沙漠叫「卡拉」;有灌木的
沙漠叫「海蒂亞」,如果還有樹,則叫「克拉」。
    埃默裡提到的向導,就是從阿亞爾人部落包圍圈中逃出來,把上尉失敗的消息送到
突尼斯的那個士兵。他因此被授予士官軍銜。尋找敵人,我們不需要向導,但是尋找一
個具體地點,最好是有一個認得路的人在身邊。
    現在,俘虜們像我剛才所說的那樣,與馬捆綁在一起。一切就緒以後,我們才出發。
傷員的臂被包扎起來。酋長早就從昏迷中清醒,不得不咬牙切齒,聽從命運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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