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夜戰
    在黑熊河高高的河岸上,燃著一大堆篝火。雖然天空中懸掛著月亮,但它的光芒無
法穿透濃密的樹梢。沒有這堆篝火,四周會是一片漆黑。火焰照亮了一間木屋。木屋的
屋頂與四面牆壁一樣,都采用了所謂的護牆板,這些木板都是用意大利柏或紅橡樹的樹
干做的。正面的牆上留出了三個洞,大一點兒的洞作為門,左右兩旁兩個小一點兒的作
為窗子。屋前燃起那堆已提及的篝火,大約二十個人圍著篝火坐著,從他們身上可以看
得出,他們已同文明脫離很長時間了。他們衣衫襤褸,風吹、雨打、日曬使他們的臉變
成了棕色。除短刀外,他們身上沒有帶武器;武器可能放在木屋內。
    火堆上面,有一口大鐵鍋,鍋裡正煮著一些大肉塊。篝火旁放著兩個已被掏空的大
南瓜,瓜裡盛著煮熟的蜜水,也就是蜂蜜酒。誰高興了都能隨便喝,或者從鍋裡盛一碗
肉湯。
    這幫人一邊吃喝,一邊熱烈地交談,彷彿感到非常安全,沒有人費力低聲說話。倘
若這些人猜測到敵人就在旁邊,他們就會按照印第安人的方式讓篝火保持著微弱的、近
處才可以見到的火焰。靠牆放著長柄斧、短柄斧、鋸子和其他工具,不難猜出,這些人
是一群伐木工和核運工。
    這些伐木工、筏運工,是些特種的土包子。他們的活動不受場所限制。他們過著自
由的、幾乎是獨立的生活。伐木工從這個地區漫遊到另一個地區,從這個地方到另一個
地方。他們不喜歡探訪他人和他人的住宅,因為他們的行業本來就是非法的。他們伐木
的地方,並非他們所有。他們極少想到問問它是屬於誰的。要是他們發現有適當的林區,
而附近又有可讓木筏順利漂運的水域,他就開始工作,而不過問他們所利用的地方是屬
於國會還是屬於私人財產。他們挑選出最好的樹木,將其砍伐,對樹幹進行修剪和加工,
將其連結成木排,讓其順流而下,以便在某個地方把木材賣掉。
    伐木工並非是個受人歡迎的客人。他們只取走最好的樹幹,把樹砍下,截去樹梢,
讓樹梢留在地上。以後,新的幼芽、嫩枝在這些截下的樹梢之間從舊的樹根上長出來。
它們與野生的葡萄籐和其它攀緣植物纏連成一個穩定的整體,形成一個茂密的原始森林,
斧子砍,有時甚至縱火焚燒,都拿它沒有什麼辦法。
    儘管如此,伐木工通常還是無憂無慮的,因為他們是強壯、勇敢的小伙子,別人不
敢輕易同他們打架。當然他們一個人無法工作,總是許多人,多半是四個到八個或者十
個人聯合在一起幹活。有時合夥的人更多。沒有農場主會同這樣一群人吵架,他們為占
有一條樹於,會拿生命去冒險。
    伐木工們過著艱苦、勞累、貧困的生活,但他們的報酬也並不微薄。當其他人幹活
時,一兩個或者更多的夥伴——視群體大小而定——就關照吃飯問題。這些人是獵人,
他們白天,有時夜晚也四處轉悠,去「搞肉」。
    多野獸的地區,打獵是件輕松的事。但如果缺少獵物,打獵就艱苦了。忙於打獵,
就沒有多余的時間去尋覓蜂蜜和其它美食,這樣伐木工們就得連土包子平日不屑一顧的
肉塊,甚至內髒也吃掉。
    此時在黑熊河畔活動的這群人,有滿鋼的肉,不必忍饑挨餓,所以大家心情都很愉
快,在艱苦的白天勞動結束後,很愛開玩笑。人們常講述輕松愉快的或者引人入勝的經
歷。
    「我在奈厄布拉勒上面曾碰到過的一個人,你們大概認識吧,」一個白胡子老人說,
「他是個男人,卻被叫做姑媽。」
    「你也許是說『杜樂姑媽』吧?」另一個人探問道。
    「是的,我說的就是他。你也遇到過他嗎?」
    「是的,有一次。那是在得梅因,在一家旅店裡,他在那裡的出現引起了很大的轟
動,男女老幼都取笑他。特別是有一個人,他讓人家不得安寧,直到杜樂抓住他的腰部
把他扔出窗外。此人沒有再進來。」
    「我非常相信姑媽會做得出來,並為此而高興。杜樂喜歡開玩笑,人家取笑他,他
不反對。但是開玩笑不要越過一定的界限,不然他就會給人顏色看。再說,誰要是嚴重
地侮辱他,我會親自把他打翻在地。」
    「你,布倫特爾?為什麼?」
    「因為我要感謝他救了我的命。我與他一起被蘇族印第安人俘獲。我跟你們說吧,
當時要是沒有他的幫助,我就要被那些人送進天國啦。對付幾個印第安人,我並不害怕。
身處逆境時我也不愛啜泣。當時沒有希望,我真的看不到出路。這個杜樂可是個無與倫
比的機靈鬼。他讓印第安人上了大當,使他們無法睜開眼睛看東西,於是我們就溜之大
吉了。」
    ヾ據稱,這個部族的印第安人體格健美而好鬥。
    「這是怎麼一回事?怎樣發生和經過的?你說說吧!」
    「倘若你們覺得合適,我寧可閉口不說。講述一件我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角色的事
情,並不是件開心的事。我這樣跟你們說就夠了:今天我在這兒吃雄鹿,吃得津津有味,
這我得感謝『杜樂姑媽』。」
    「那你必定曾陷入到水深火熱的困境了。年長的密蘇裡人布倫特爾,以西部男子
著稱,天無絕人之路,只要尚有辦法可想,他準能想出一個辦法來。」
    ヾ屬於現已滅絕的北美印第安民族。
    「可當時我沒有想出來。我幾乎是站在刑訊柱旁。」
    「這當然是一件不幸的事情!刑訊往這玩意兒,實在是一個該死的發明!每當我想
到這個詞的時候,我就對印第安的小子們恨之入骨。」
    「那你就是不懂得你該做什麼,該說什麼。誰憎恨印第安人,誰就是錯誤地判斷他
們,就是沒有好好地想過,紅種人忍受過多大的痛苦。假如現在有某個人來把我們從這
兒攆走,你怎麼辦?」
    「進行自衛,本該如此,或者付出生命的代價。」
    「難道這個地方是屬於你的嗎?」
    「我壓根就不知道它屬於誰。但我確實沒有付錢買它。」
    「四周圍的所有地方都屬於印第安人。他們的地方被別人搶走,於是他們起來自衛,
你就這樣譴責他們嗎?」
    「哦,你說的倒是對的。但紅種人必須退讓,必須滅絕。這是毫無疑問的。」
    「是的,他們將滅絕,因為我們殺死他們。這就是說,他不可以教養,所以就得死
絕。文明不能一蹴而就,不是像子彈從搶膛一射出就可擊中,就可以獲得。這需要時間,
需要很多時間。我對此了解得不是十分清楚,但我認為,這需要數百年時間。我們給了
紅種人時間嗎?要是你把一個六歲的孩子送進學校,幾個星期後他還未成為教授,你就
對他拳打腳踢嗎?我們對待印第安人大概如此。我不想替他們辯護,因為我從中一無所
獲。我在他們中碰到的好人起碼像在白人中碰到的一樣多,甚至還要多。現在我失去了
美好的家園和家庭,得作為一個年邁的白髮蒼蒼的老人在西部地區四處亂走,這我得怪
誰呢?怪紅種人還是白人?」
    「這我可是無法知道的。這事你還從未談過。」
    「一個正派人寧可把這類事情埋藏在自己心裡,也不想去談論它。我要談的只有一
個人,從我身邊逃脫的最後一個人,他是一個團伙剩下來的,又是這個團伙的首領,最
最壞的傢伙!」
    老人咬牙切齒地、慢慢地講述,彷彿每個詞他都想要強調一下
    他這樣說話提高了大家的注意力,人們圍攏得更緊,請求地注視著他」,卻又什麼
都不提問。他向火堆凝視一會兒,用腳捅著燃燒的木柴,彷彿他只對自己說話。「我沒
有槍殺、沒有捅死他們,而是打死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打。我要把他們活生生地折磨死,
使他們像我的家庭,像我的妻子和兩個兒子那樣死去。他們是六個人。其中的五個我已
在短時間內幹掉了。第六個溜掉了。我走南闖北追捕他,直到看不見他的蹤影為止。我
雖然還沒有再見到他的足跡,但他仍然活在人世,因為他比我年輕,年輕得多,因此我
推測,我這雙老眼睛在永遠閉上之前還會見到他的。」
    出現了長久的沉默。大家都覺得,這涉及到一件異乎尋常的事情。長久的間歇後有
一個人才問:「布倫特爾,這個人是誰?」
    老人從沉思中驚起:「他是誰?絕不是印第安人,而是個白人,一個可惜的人,紅
種人中沒有這樣的人。是的,我甚至要跟你們說,他和你們大家一樣、也和我一樣,是
個伐木工。」
    「怎麼?是伐木工殺害了你的家人?」
    「是的,是伐木工!你們根本沒有理由為你們的行業而自豪,覺得你們比印第安人
優越。在這兒坐著的,我們大家都是盜賊和扒手。」
    這一論斷遭到了激烈的非議。布倫特爾堅定不移地繼續說:「我們旁邊的這條河,
我們砍伐並出售其樹木的這片森林,都不是我們的財產。我們強佔屬於國家或者甚至是
私人的東西。我們會擊斃任何人,即便是合法占有者,假如他要把我們從這兒趕跑的話。
這不是掠奪嗎?」
    老人環視四周,因為沒有人馬上答話,他便說下去:「當時我正同這樣的強盜打交
道。我從密蘇裡那邊過來,手中拿著真正的地契。我的老婆和兒子跟我在一起。我們帶
來幾頭牛,幾匹馬,幾隻豬和一輛滿載家用器具的大車,因為,我跟你們說吧,我還可
以算是富有的。附近一個移民都沒有,而我們也不需要別人,因為我們的四雙手又強壯
又勤快。木屋在短時間內就建造好了。我們開墾了一塊可耕地,把地上的野草燒盡,開
始播種。在一個美好的日子,我發現丟失了一頭奶牛,就進森林去尋找。我聽到斧頭的
砍伐聲,循聲走去,見到六個伐木工在砍伐我的樹木。奶牛躺在他們身旁。他們槍殺了
它,想把它吃掉。事情就是這樣,處在我的位置,你們會幹什麼?」
    「把這些小子擊斃!」有個人聲稱,「這完全合情合理。按照西部的法律,一個偷
馬或者牛的竊賊是注定要死的。」
    「這話不錯。但我沒有那樣做。我平心靜氣地同他們說話,只要求他們離開屬於我
的地方,賠償我的奶牛的錢。他們取笑我。第二天我又丟失了第二頭奶牛,也是這些伐
木工搶走的。我再去找他們時,他們已把牛剁成塊,將牛肉片掛起來晾乾,準備做於肉
餅。我以我的權利相威脅,要求賠償損失。伐木工頭舉起步槍對著我。我用我的子彈回
擊他把他的槍擊壞。我不想把他本人擊傷。接著趕緊回去把我的兒子們叫來。我們父子
三個絕不害怕這六個人。然而當我們來到現場時,他們已遠走高飛。現在要小心謹慎。
我們始終在最貼近木屋的周圍活動。第四天,儲備緊缺,我與老大外出搞肉。當然,我
們要小心,但見不到伐木工們任何蛛絲馬跡。我們倆後來慢悠悠地、悄悄地潛行,穿越
森林,也許彼此相隔二十步遠,突然我看見那個首領在一棵樹後站著。他沒有瞧見我,
卻見到了我的兒子,並舉起步槍瞄準他。我這號人,不在萬不得已時從不會殺害一個人。
我急忙猛撲過去,從他手中把步槍奪過來,從他腰帶中拔出短刀和手槍,我立即給了他
一記耳光,他摔倒在地上。他十分沉著鎮定,還在我能夠向他伸出一只手時,便已迅速
爬起來跑掉了。」
    「我的天哪!這件蠢事以後會讓你遭殃的!」一個人叫嚷著,「毫無疑問,此人以
後要報這一記耳光之仇。」
    「是的,他報了,」老人一麵點點頭,一面站起來來回走動一會兒,往事的回憶使
他情緒激動起來。接著他又坐下繼續說:「我們很走運,打獵獲得了豐收。我們回家時
我先到屋後把獵物放下來。我覺得好像聽見約翰驚叫的呼聲,但遺憾的是我沒有留意它。
進入木屋時我見到家人躺在灶邊,手腳被捆綁著,嘴被堵塞著。與此同時我被揪住,被
推倒。伐木工們在我們外出時來到農場,把我妻子和小兒子制服,正等待我們回來。當
約翰先走進屋裡,伐木工迅速向他猛撲過去,他來不及向我發出警告。我的遭遇與我的
家人一樣。一切都發生得那麼意外,那麼迅速,我還沒有想到反抗,就已被捆綁。接著
他們將一塊破布塞進我的嘴裡,使我無法叫喊。隨後發生的事,簡直無法用言語來敘述。
因為我開了槍,他們譴責我罪行重大,死有余辜。另外,這些惡棍開始大喝我的白蘭地
酒,喝得酩酊大醉,完全失去了人性。他們決定要幹掉我們。作為對我打首領耳光的特
殊懲罰,他要求我們也那樣挨揍,就是說,要把我們鞭打致死。他的同夥中,兩個贊成,
三個反對。但他自行其是。我們被拉到籬笆外面。首先輪到的是我妻子。他們把她牢牢
綁住,用棍棒打她。他們中的一個人不想再這樣折磨她了,便朝她的頭開了一槍。兩個
兒子的遭遇比她更慘。他們簡直是被鞭打致死。我躺在旁邊,目睹這些慘狀,最後才輪
到我。夥伴們,我跟你們說,我覺得那一刻鐘是漫長的。我像發瘋似的,卻無法制止這
種慘無人道的行為。終於輪到了我。我被從地上拽起來,被綁住,棍棒對我的打擊,我
已感覺不到了。我的心靈已處於一種對肉體痛苦毫無感覺的狀態。突然,從玉米地傳來
一聲響亮的呼喊,這呼喊暫時沒有被伐木工們注意到,接著一聲槍響,隨著槍聲我暈過
去了。」
    「沒有人來救你嗎?」
    「有人來救我。有一個人。老遠他就從我頭部姿勢看出,我正處於危險之中,所以
他發出呼喊,並鳴槍警告。他向空中只開了一槍,隨後便火速趕來,其中的一個小子認
出他,驚叫他的名字。陰險的謀殺,他們幹得出來,但要同面前這個人交手,六個流氓
都沒有膽量。他們利用木屋作掩護,逃進了森林裡。」
    「這麼說跑來的人必定是個赫赫有名的西部漢子啦?」
    「西部漢子?呸!那是個印第安人。是的,我跟你們說,一個紅種人救了我!」
    「一個紅種人?六個伐木工都被他嚇跑了,他這麼可怕?不可能!」
    「他就是溫內圖!」
    「溫內圖這個阿帕奇人?真是走了好運!如果是這樣,誠然是可信的!當時他有那
麼大的名聲嗎?」
    「他雖然剛剛開始出名,但是那個叫出他的名字、接著就拔腿逃跑的伐木工,大概
曾以某種方式認識過他,這一方式使他不希望與他第二次相遇。此外,你只要見到過溫
內圖,哪怕只有一次,你就知道,光是他的露面就會給人留下什麼印象。」
    「他讓這些傢伙跑掉了?」
    「是的,暫時的。不讓他們跑,那你打算怎樣做?他雖然從他們匆忙的逃跑中看出,
他們很可疑,然而他還不了解實際情況。發現了屍體後,他才知道那些人殺了人。但是
他無法去追捕逃跑者,因為當務之急是照顧我。我醒來時他跪在我身邊。他為我解開繩,
把堵嘴的東西取出來。我真的沒有感到疼痛,我要起來,要去報仇雪恨,但被他制止了。
他把我和屍體弄進屋裡,這樣要是伐木工們膽敢再來這裡,我還能夠抵抗一陣子——接
著他騎馬去找最近的鄰居,請人幫忙照料我。我跟你們說,這個鄰居住在三十多裡遠的
地方,溫內圖還從未到過那裡。雖然他是傍晚才去的,但還是找到了。早上他帶鄰居和
一個奴僕來到我這裡,隨後就離開了,去追蹤兇犯的足跡。他一個多星期沒有回來。這
期間我把親人的遺體埋葬了,並委託鄰居將我的財產賣掉。我那軟弱無力的四肢尚未恢
復健康,我帶著真正的痛苦期待著阿帕奇人的歸來。他跟蹤伐木工,竊聽他們的談話,
聽說他們要到斯莫基希爾河那兒去。他沒有在他們跟前露面,一點兒也沒有傷害過他們,
因為報仇是我的事情。不久,我就拿起獵鎗,騎上馬離開了那裡。其余的事你們已經知
道或者可以猜出來!」
    「我們不知道。你務必說下去!」
    「你們可以想到,講下去不會給我帶來任何樂趣。五個人已被我一個接一個地幹掉,
第六個,也是最壞的一個逃脫了。我已說過,他是伐木工,因此我也成了伐木工,因為
我相信,只要干這一行,總有一天,我會碰見他。喏……看呀!那是些什麼人?」
    他一躍而起,其他人也跟著站起來,兩個用五光十色的布裹著身體的人影從森林的
黑暗中走到篝火附近。是印第安人,一個年長的,一個年輕的。長者舉起手說:「不必
擔心,我們不是敵人!黑托姆認識的伐木工們在這兒工作嗎?」
    「是的,我們認識他。」布倫特爾確認道。
    「他為你們去取錢,是嗎?」
    「是的,他收款去了,過一個星期,就能再回到我們這裡。」
    「托姆該早點回來。我們是來找伐木工的。把火弄小點,不然老遠就可見到。說話
也要低聲,不然老遠可以聽見。」
    這個印第安人把身上的纏身布撂下,走近篝火,撥開一些木柴,將其熄滅,只留下
幾根繼續燃燒。年輕的印第安人幫助他干。將火弄小後,年長的印第安人向鐵鍋裡看了
一眼,坐下來說:「給我們一塊肉吃吧,我們騎馬走了很遠的路,肚子餓得咕嚕嚕響。」
    說著他就自己動手吃起來,這自然令伐木工們驚異不已。密蘇裡人瞠目結舌地問道:
「唉,好傢伙,你怎能這樣做呢?你膽敢靠近我們,好像這個地方是屬於你的!」
    「我們不敢,」他回答說,「印第安人不一定是壞人。印第安人是好人。這點白人
以後會了解的。」
    「你到底是誰?你起碼不屬於江河流域、草原地帶的部族。看你的樣子,我猜你是
新墨西哥州人,也許是貝勃羅人。
    「我不是貝勃羅人。我是通卡瓦部族酋長,我叫大熊,這個是我的兒子。」
    「怎麼,你是大熊?」伐木工們都異口同聲地驚叫起來,密蘇裡人補充說:「照這
麼說,這個男孩子就是小熊囉?」
    「正是!」紅種人點頭表示贊同。
    「好吧,兩位通卡瓦部族的熊是處處都受人歡迎的。有肉和蜂蜜酒,請隨便,你們
可以留在我們這裡,喜歡留多久就留多久!什麼風把你們刮到這地方來啦?」
    「我們來是要告誡伐木工的。」
    「怎麼回事?我們遇到什麼危險嗎?」
    「很大的危險。」
    「什麼危險?你說吧!」
    「我們得先吃點東西,把馬牽回來,然後再說。」
    大熊向他的兒子示意著,小熊隨即離開了,大熊從鍋裡取出一塊肉,開始不慌不忙
地吃起來,好像他是在自家的平平安安的帳篷裡。
    「你們把馬牽來了?」老人問道,「你們在這漆黑的森林裡找我們,居然也找到了!
這可真是奇跡!」
    「通卡瓦人既有眼睛也有耳朵。知道伐木工們總是住在河邊。你們高聲的談話,熊
熊的烈火,這我們老遠就看見了。你們如果不小心謹慎,就很容易被敵人發現。」
    「這裡沒有敵人。這個地方只有我們,沒有別人,無論如何,我們的力量還足以抵
擋一些敵人。」
    「密蘇裡的布倫特爾搞錯了。」
    「怎麼,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們在這兒的樹後已站立很長時間了,想聽聽白人都說些什麼。聽見了一些名字。
如果敵人以前沒有到這裡來過,那麼現在還是會來的。你們如果馬虎大意,就會被打敗,
甚至被少數敵人征服。」
    現在大家聽見松軟的土地上響起了馬蹄聲。小熊牽來了兩匹馬,將其系在一棵樹上,
他也從鍋裡取出一塊肉,在父親身旁坐下吃起來。老子用完餐,把短刀插進腰帶裡,又
開始說:「通卡瓦人先說話,然後伐木工們同他相互傳吸煙鬥。黑托姆身上帶著許多錢。
流浪漢們到這裡來,是為了伏擊他,搶走他的錢。」
    「流浪漢們?在這黑熊河邊?你大概搞錯了吧。」
    「通卡瓦人沒有搞錯,我知道得一清二楚,聽我繼續說。」
    印第安人用不連貫的英語敘述在輪船上的經歷,為他兒子的英雄行為感到非常自豪。
大家聚精會神地聽他講。他也講述流浪漢們逃跑後發生的事情。他與他的兒子一起劃著
一條小船尾隨著流浪漢,不久就到達阿肯色河河岸,在那裡一直呆到天破曉,因為夜間
無法跟蹤。他們的蹤跡非常清楚,盡量避開吉布森堡,在阿肯色河上的紅堡與加拿大的
北福克中間穿過,然後向西部逃竄,以便最終再次轉向北方。為了搞到馬匹,一天夜裡,
流浪漢們襲擊了克裡克人的一個營地。第二天中午,他和他的兒子遇見了正在遷移的喬
克托人的戰士們,從他們那裡買了兩匹馬。買馬占去了很多的時間,使流浪漢們領先了
一整天的路程。他倆隨後騎馬穿越紅堡和廣闊的北美中部大草原向黑熊河奔來。現在流
浪漢們就在河邊一小塊林中空地上露宿,我們先來尋找伐木工,向他們報個信。
    印第安人的這番講述收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現在大家說話聲音非常低,並且把火
完全熄滅了。
    「這些流浪漢露宿的地方離這裡有多遠?」年老的密蘇裡人問道。
    「用白人的話說,半個小時。」
    「哎喲,天啊!他們雖然看不見篝火,卻能聞到煙味。我們真的覺得自己太安全了。
他們從什麼時起在那裡安營的?」
    「傍晚前一個小時。」
    「那他們肯定也找過我們啦。這些你一點也不知道嗎?」
    「因為天還很亮,我們不可能去觀察流浪漢們。所以就繼續奔跑,以便警告伐木工,
因為……」
    他停止說話,靜靜地細聽。隨後他更加低聲地繼續說:「我看見點兒東西,屋角那
兒有點兒動靜。大家靜靜地坐著,不要說話。我爬過去了解一下。」
    話音剛落,他就趴在地上,留下他的步槍,向木屋匍匐前進。伐木工們都豎起耳朵
聽。十分鐘後,那邊傳來一聲尖銳的短促的叫喊,每個西部人都熟悉這樣的叫喊:那是
一個人臨危時的驚叫。不久酋長就回來了。
    「是個偵探,」他解釋說,「我捅了他一刀。也許還有第二個。他會跑去報告的。
倘若你們也想要竊聽流浪漢們說話,那就趕快行動。」
    「說得對,」密蘇裡人悄悄地說,「我也一塊兒去,因為你熟悉他們扎營的地方,
你帶我去。現在他們還預料不到我們已知道他們的營地。就是說,他們覺得自己安全,
因而在談論他們的計劃。要是我們馬上動身,也許會知道他們有些什麼打算。」
    「是的,要馬上行動,但是務必悄悄地、人不知、鬼不覺地進行,以便——假如還
有第二個暗探的話,他看不見我們離開。不帶步槍,只帶一把短刀。步槍礙手礙腳的。」
    這個建議被采納了。伐木工們拎起他們的手工器具和燒肉的鐵鍋走進木屋,這裡別
人就無法觀察他們了。密蘇裡人與酋長一起悄悄地溜了。
    黑熊河可以稱作那個特有的多丘陵地域的邊界,人們用地勢起伏的北新大陸草原
這個名字稱呼它。這裡的丘陵,一座挨一座地排列著,它們幾乎一樣高大,被大小相似
的一個個山谷隔開。堪薩斯的整個東部地區,都是這樣的草原。這裡的草原水源充足,
樹木茂密。從高處往下看,許多連綿不斷的丘陵與山谷如同一片染成綠色的海洋中翻滾
的波浪。地勢起伏的北新大陸草原這個名稱就是這樣得來的,草原並不總是一片平坦的
草地或草坪。黑熊河的水深深地滲進這片松軟的富於腐殖質的丘陵地帶,茂密的樹木一
直長到水邊。這是一片真正的貨真價實的荒蕪地帶,只是到了近期,地勢起伏的北新大
陸草原才有比較多的人群來居住,並被慣於星期日活動的獵人們掠奪去它的野生動物資
源。
    ヾ北新大陸草原,亦即新大陸北部草原。
    在伐木工們勞動的地方,離木屋不遠的高高的河岸很陡峭,這是極其有利的,可以
修建所謂的滑運道。在滑運道上,伐木工們不必費很大的力氣就可以把樹幹送入河水中。
此外,河岸上沒有矮樹叢。儘管如此,黑暗中在上面行走也不容易。密蘇裡人是個有經
驗的西部男子。儘管這樣,他對酋長還是感到驚異,後者拉著他的手,靜悄悄地從樹木
間穿過,懂得穩穩噹噹地避開樹幹,彷彿是在大白天行走似的。底下有流水的瀑瀑聲,
他們聽不到任何噪音。
    一刻鐘以後,兩個男子走下一個與河道相交的波谷。波谷中長著密密麻麻的樹木,
由一條低聲地淙淙流著的小溪灌溉。小溪匯入河流附近,有個只長著幾棵灌木沒有其他
高大樹木的地方,流浪漢們就在那裡露宿。他們點燃了一堆篝火,兩條漢子還在樹林樹
梢庇護下呆著時,火光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流浪漢與伐木工一樣馬虎大意,」通卡瓦酋長悄悄地對他的同伴說道。「點燃了
熊熊的篝火,好像他們要燒烤整條水牛似的。我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他們看不見我
們。」
    「是的,我們可以走近些,」老頭子說,「但是否允許我們走得那麼近,近得能聽
見他們說些什麼,那還是成問題的。」
    「我們要走得很近,要聽得見。如果流浪漢們發現我們,我們要相互支持。必要時
將進攻者捅死,然後趕快逃進森林。」
    他倆走到最後幾棵樹前面,比較清楚地見到篝火和四周躺著休息的人。這兒的蚊子,
是這一帶的禍害,比上面伐木工營地要多。也許就是出於這個原因,流浪漢們才燃起如
此猛烈的、煙霧騰騰的篝火。一些馬就在旁邊,雖然看不見,但能聽見它們踩地的聲音。
它們備受蚊子的折磨,為了將其趕走,只好不停地走動。
    兩個偵探趴在地上,向篝火匍匐前進。他們利用叢林空地上長著的幾棵灌木作掩護。
流浪漢們坐在小溪旁邊,岸邊長著茂盛的蘆葦,一直蔓延到營地,從而提供了最好的掩
護。向前爬行著的印第安人拿出了偵察方面的真正本領。現在要從高高的草莖中間穿過,
卻又不能發出任何聲響。甚至蘆葦梢也不許搖曳,因為這很容易被發現。大熊乾脆開劈
一條路,借以避免這種危險。他用鋒利的短刀割倒面前的蘆葦,同時還要關注密蘇裡人,
以減輕他跟隨他的困難。堅硬的蘆葦悄然無聲地被割下,聽不見草莖倒地的聲音。
    他們就這樣接近了篝火。當他們來到流浪漢近旁,可以聽見他們交談的地方,才躺
了下來。布倫特爾仔細觀察他面前坐著的那些人,低聲詢問酋長:「到底哪個是你曾對
我們講述的康奈爾?」
    「康奈爾不在,他走了。」印第安人悄悄回答說。
    「大概是去找我們吧。」
    「對!」
    「這麼說,他也許是你曾經刺殺過的那個人?」
    「不,他不是那個人。」
    「是與否,你現在是無法見到的。」
    「白人看東西只用眼睛,而印第安人看東西也用手。我的手指肯定會認得康奈爾
的。」
    「他是有另一個人陪伴著,你刺殺了這個人。」
    「這就說對了。我們在這裡等候,直到康奈爾回來。」
    流浪漢們交談著,異常熱烈。他們天南海北地閒聊,無所不談,偏偏不談兩個暗探
認為重要的事,後來有一個人還是說道:「我想知道康奈爾是否猜對了。要是伐木工們
不再在這裡,實在令人生氣。」
    「斧頭砍了下來、雨水沖積到這裡的木屑,完全是新近的,是昨天或者前天砍下
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又得後退,因為我們這裡與這些小子太靠近,他們會察覺
我們的。這是不允許的。本來我們跟他們風馬牛不相及。我們只想等黑托姆,劫取他的
錢。」
    「我們可能得不到他的錢,」第三個人插話說,「你們也許認為,我們後退一段路
他們就不會察覺我們嗎?我們在這裡留下根本無法消除的蹤跡。倘若我們在這裡暴露了,
那麼我們的計劃也就泡湯了。」
    「完全不會的!我們斃了這些小子!」
    「他們會直挺挺地站著,平心靜氣地讓人開槍射擊的!我曾向康奈爾提出了最好的
建議,但可惜遭他拒絕了。在東部,在大城市裡,被盜者去報警,擒賊的事完全交給警
察去辦。而在西部,人人都是自己管自己的事。我相信有人起碼跟蹤我們一段路了。誰
跟蹤我們呢?在輪船的乘客中,無論如何會有一些懂行的人,就是說老槍手,黑托姆,
此外最多還有那個古怪的『杜樂姑媽』。我們本該途中等候他們,把托姆的錢劫走並非
難事。我們非但沒有這們做,反而騎馬狂奔,現在在黑河邊坐著,卻不知道我們是否會
弄到這筆錢。這個康奈爾此刻在夜幕下的森林中四處亂跑,去尋找伐木工,同樣是蠢事
一樁。他可能要一直等到明天……」
    說話的人突然停止了他的譴責,因為他談論的人此刻已在樹下出現,並向篝火走來。
他見到他的夥伴們向自己投來好奇的目光,從頭上取下帽子,把它扔到地上,說道:
「沒有帶來好消息,夥伴們,我遇到了不幸。」
    「不幸?到了什麼程度?」眾口一詞地詢問道,「布龍斯在哪裡?為什麼他沒有一
塊兒回來?」
    「布龍斯?」康奈爾一邊答道,一邊坐下來,「他再也回不來啦。他見上帝去了。」
    「他死了?你瘋了吧?他是怎樣遇難的?」
    「通過一把短刀,有人把短刀刺進了他的心髒。」
    這個消息當然引起了騷動。每個人都追問遇難的地點,問題一大堆,康奈爾回答不
過來。他命令大家安靜。大家都靜下來,他說:「布龍斯與我都猜測伐木工們是向上游
走去,因而就選擇了這個方向。我們的行動必須非常小心謹慎,不然我們就很容易被人
發現。我們極慢地前進,天已經黑了。我想要折回,布龍斯不同意向後轉。我們發現了
許多足跡,從中斷定我們離筏運工營地不遠。我們能料到伐木工們在什麼地方,他們為
了轟蚊子要燃篝火。這個看法隨後也得到了證實,我們終於聞到了煙味,見到河岸高處
有微弱的、似乎是來自一堆篝火的光亮,篝火的光線穿過了灌木和樹木。我們攀爬上去,
篝火就在我們眼前。它是在一幢木屋前生起來的,二十個伐木工——人數恰好跟我們一
樣——圍著它坐著。我們爬過去。我在一棵樹下躺著,布龍斯則走到木屋後面。我們還
來不及聽談話,兩個陌生人就突然闖過來。是『小鯊魚』號上的那兩個印第安人。」
    流浪漢們聽到這個消息都露出吃驚的樣子。而當他們獲悉酋長對伐木工們所講的話
時,簡直驚呆了。康奈爾繼續說下去:「我看見印第安人把火熄滅,隨後人們開始低聲
說話,我什麼也聽不明白。我想要走掉,卻還要等候布龍斯。突然我聽到一聲慘叫,很
可怕,很嚇人,令我毛骨悚然。慘叫聲從木屋那兒傳來,而布龍斯正是藏在屋後的。我
為他擔驚受怕。這樣我就繞著營地向木屋爬去。天色非常暗,我得摸著前進。我用手碰
到一個躺在血泊中的人體。我從衣服察覺出,那是布龍斯,頓時感到十分驚慌。他背上
挨了一刀,必定是刺進了心髒。我能做什麼呢?我拿走了他的錢、短刀和手槍,讓他躺
著。我再來到屋前,見到伐木工們都已回到木屋裡,於是我馬上溜之大吉。——好吧,
現在我們抓緊時間,因為我們得離開。」——「為什麼?」有人問他。
    「為什麼?難道你們沒有聽說這些印第安人熟悉我們的營地嗎?他們當然要襲擊我
們。他們心裡肯定想,我們惦記著死者,因而起了疑心,所以他們很快會來是可能的。
要是我們等著瞧,那我們就完蛋了。所以我們必須馬上離開,放棄伐木工們的錢,這是
上策……」
    康奈爾中斷說話,作了一個驚異的手勢。
    「你怎麼啦?」一個人向他詢問道,「說下去吧!」
    康奈爾沒有回答就站立起來。兩個竊聽者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兩個人中的一個冒
險前進,走得太遠。年長的密蘇裡人一見到康奈爾,他就為一種完全異乎尋常的激動所
侵擾,聽見康奈爾說話的聲音,這種激動變得更加厲害。他不是安心地躺著,而是在蘆
葦中一步一步地不斷向前挪動。他的眼睛發出紅光,彷彿要從眼窩中鼓出來似的。激動
中,他忘記了必要的小心謹慎。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頭幾乎從蘆葦中凸出來了。
    「不要讓人看見!」酋長悄悄地對他說,一邊抓住他,將他往後拽。
    但為時已晚,康奈爾已窺見了密蘇裡人的頭。所以他中斷說話,迅速站起來,想過
去把竊聽者抓住。他十分狡猾地說:「我剛剛想起來了,我在拴馬的地方還有……你們
倆還是跟我來吧!」
    他向坐在他左右兩邊的兩個男子示意。他們站了起來,他低聲地對他們說:「我只
不過是裝裝樣子而已。我們後面的蘆葦中有個人躺著,肯定是個伐木工。如果他察覺到
我要抓他,那他會跑掉。一旦我向他猛撲過去,你們就立刻抓住他!這樣我們可以把他
牢牢抓住,使他無法自衛。好吧,前進!」
    他閃電般轉過身來,向他窺見頭冒出來的那個地方躥去。
    通卡瓦人畢竟是個小心謹慎、富有經驗、目光銳利的人,他瞧見康奈爾站起來同兩
個人竊竊私語,並察覺到他們中的一個人不由自主地作了一個向後轉的動作。動作雖微
小,幾乎看不見,但向大熊洩露了他的動機。大熊用手摸摸老人,悄悄地對他說:「快
跑!康奈爾看見了你,他來抓你。快跑!」說著轉過身,彎著腰,飛快地躲到最近的一
株灌木後面。這一連串的動作充其量只用了兩秒鐘的功夫。他的身後已響起了康奈爾發
出「前進」的命令。他回頭看看,見到三個流浪漢向密蘇裡人猛撲過去。
    年長的布倫特爾雖以沉著鎮定著稱,但還是遭到襲擊。那三個人壓在或者跪在他身
上,將他的手腳牢牢按住,其他人從篝火處一躍而起,迅速跑過來。印第安人拔出短刀,
想要助老人一臂之力,但又寡不敵眾。他只能眼巴巴看著人家處置布倫特爾,然後回去
向伐木工們通報。為了使自己不被發現,他離開了從蘆葦中開闢出的那條路,遠遠地走
到一株灌木後面。
    流浪漢們一見到俘虜,便怒氣沖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扯開嗓子,但是康奈爾命
令他們沉默:「安靜!我們不清楚是否還有別人。你們緊緊地按住他!我去查看一下。」
    他巡視篝火周圍,沒有見到一個人,這才放心。四條漢子將俘虜按在地上,康奈爾
彎下腰去想看看他的臉。他投出的一瞥,那是一道長長的、銳利的、沉思地審視著的目
光。接著他說道:「小子,我肯定認得你!我究竟在哪裡見過你呢?」
    老人心中,仇恨的情緒在沸騰,但他竭力擺出一副盡可能冷漠的面孔。
    「是的,我肯定認識你,」康奈爾重複道,「你是誰?你屬於在上面幹活的那些伐
木工嗎?」
    「是的。」俘虜回答。
    「你為什麼要在這裡偷偷摸摸地走來走去?你為什麼要竊聽我們的談話?」
    「奇怪的問題!難道在西部看看自己遇見的人也是犯法嗎?確切地說,我認為這樣
做是必要的。要提防的人,這裡有的是。」
    「我們的談話你都聽見了,你將要知道,我們是誰,是什麼人。」
    「我什麼也沒有聽見。在我河邊,要返回我們的營地。因為我見到了你們的篝火,
當然就悄悄地溜來,想要確定一下誰在這裡安營。我根本就沒有時間聽你們的談話。我
太大意了,馬上就被你們逮住了。」
    他覺得康奈爾在木屋上面沒有見到他。但是他搞錯了,紅頭髮嘲弄地說:「這可是
一派謊言。我剛才不僅見到你與伐木工們坐在一起,而且聽見你也在說話,現在我又認
出你來了。這你得承認吧?」
    「我想不起來了。我現在說的都是真話。」
    「你真的是獨自一人來這裡嗎?」
    「是的。」
    「你說你事實上沒有聽見我們談些什麼嗎?」
    「什麼都沒有聽見。」
    「你叫什麼?」
    「亞當斯。」密蘇裡人說了謊,他相信有一切理由不說出自己的真名。
    「亞當斯。」康奈爾若有所思地重複道。
    「亞當斯!我從未見過一個長有你這副面孔的亞當斯。可是我覺得好像我們彼此見
過面。」
    「沒有,」老人聲稱,「你們放了我吧!我也沒有傷害過你們一根毫毛。我希望你
們是誠實的西部男子,不要糾纏老實人。」
    「是的,我們當然是誠實的男子漢,是遵紀守法的男子漢,」康奈爾笑道,「你們
不久前刺死我們一個人,按照西部的法規,這要以血還血,以命抵命。不管你是什麼人,
你完蛋了!」
    「怎麼?你們要謀殺我?」
    「是的,就好像你們謀殺我們的同伴那樣。現在的問題只是,你是像他那樣被刀捅
死呢,還是在這兒的河裡淹死。絕不搞得太麻煩。我們要抓緊時間。我們迅速表決吧!
把他的嘴堵住,使他無法叫喊!你們誰贊成把他扔進水裡的請舉手!」
    這是向流浪漢們提出的要求,多數人馬上舉手贊成。
    「就是說大家贊成把他淹死!」康奈爾說道,「你們把他的手腳牢牢捆住,使他不
能游泳!捆好後趕快將他拋進水裡,之後,在他的人馬到來之前,我們離開這裡!」
    在審問期間,年長的密蘇裡人被幾個男子漢緊緊地抓住,但他的嘴還能說話。他知
道,印第安人此時不可能回到伐木工們那裡,於是使出全身力氣拚命反抗,使勁呼救。
他的呼喊聲穿過靜悄悄的黑夜傳到遠方。
    「他媽的,糟了!」康奈爾怒氣沖沖地說,「可不能讓他這樣叫嚷!要是你們制服
不了他,我就親自令他安靜下來。你們注意!」
    他抓住並掄起步槍,要用槍托給老人一棒。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瞬間,灌木
叢中冒出一個巨大的影子。重重一擊,唆的一聲落到康奈爾頭上,從其背後將他制服。
    臨近傍晚,四個騎馬人逆流而上,跟蹤流浪漢們的行蹤,他們是:老槍手、黑托姆
和杜樂以及小男孩弗雷德。流浪漢們的足跡在樹下通過,雖然尚可認出,但很難確定其
年齡。當他們來到一塊長著青草的空地時,老槍手才下馬查看一下足跡。因為草莖比低
矮的森林苔蘚更能確認某些事情。仔細地查看了足跡後,他說:「流浪漢們大約先我們
一裡多,因為這兒的足跡是半小時前踩下的。因此我們得快馬加鞭,讓馬快速奔馳。」
    「為什麼?」托姆問道。
    「為了能夠在天黑之前接近流浪漢們,知道他們的營地。」
    「這對於我們不是很危險嗎?他們肯定在天黑之前就扎營,對於偶然與他們恰好相
遇這一點,我們得要有準備。」
    「我無所畏懼。即便您的假設是對的,天黑之前我們也不能追上他們。我從種種跡
象推斷出,我們已經到了伐木工的附近。熟悉流浪漢營地所在的地方是很有利的。因此
快速恰好是必要的。不然,黑夜會襲擊我們,從夜晚到明天早上,許多我們無法阻擋的
事都可能發生。杜樂,您認為如何?」
    老槍手與托姆兩人是用德語交談的。所以杜樂用他的德國方言答道:「你完全說出
了我個人的意見。我們必須急速奔跑,早些趕上他們。那就是說,我的先生們,我們騎
馬快跑,讓樹木都搖曳起來。」
    樹木不是緊挨在一起的,所以馬兒可以快步奔跑。流浪漢們也充分利用日光,只有
到了黑夜,才停止前進。如果老槍手不是跟著他們的蹤跡,而是更多地沿著河岸附近前
進,那麼他會發現兩個通卡瓦族印第安人的足跡。他倆只比他領先一點點。
    天色漸漸變暗,馬蹄的印跡幾乎無法再辨認,這時老槍手又下馬查看了一下馬蹄足
跡。結果是:「我們追上了半里路。但可惜的是流浪漢們也在騎馬快快地奔跑。儘管如
此,我們也要試圖趕上他們。您下來吧!現在我們得牽著馬繼續步行!」
    夜色很快昏暗下來,根本無法辨認足跡。四個人停了下來。
    「現在怎麼辦?」托姆問道,「我們幾乎被迫在這裡逗留。」
    「不,」杜樂抗爭道,「我們不能逗留,要繼續跑,直到找到他們。」
    「那他們還是會聽見我們來的!」
    「我們輕聲地走。他們聽不見我的腳步聲,而且也抓不住我。槍手先生,您不也是
這樣看嗎?」
    「是的,我完全同意您的意見,」獵人確認道,「小心謹慎當然不利於我們掌握他
們的行蹤。要是我們從河流附近向右轉,那樣這些小子就會處於我們與河之間,我們必
定能看見他們的篝火,而他們卻看不見我們。」
    「倘若他們不點篝火呢?」托姆探詢道。
    「那我們能聞到他們的馬的氣味,」杜樂答道,「馬的氣味,在森林中遠比在空曠
的原野容易嗅到。我的鼻子還沒有把我丟棄不管。我們上馬繼續走,向右轉過去!」
    老槍手牽著他的馬走在前頭,其他人一個接一個地跟著走。這條河在這兒朝左拐了
一個相當大的彎。他們現在這種走法,離河太遠。老槍手從土地和周圍溫度的減弱察覺
到這點,因此他現在更多地向左轉。他突然嗅到煙味,於是便停止前進。在他後面的杜
樂用鼻子嗅嗅周圍的空氣,接著說道:「這是煙味兒,從對面飄來的。因此我們得到那
裡去。但是我們要小心,提高警惕。我覺得那裡好像比較明亮些。這只能是篝火的光
亮。」
    他要繼續走,卻又停了下來,因為他那靈敏的耳朵聽到了臨近的腳步聲。老槍手也
聽見了,同時還聽到來者氣喘吁吁的呼吸聲。他放下馬鞭,向前走了幾步。他的耳朵告
訴他,這個人必定從這兒經過。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晚,在昏黑的森林中,即使是
訓練有素的獵人眼睛也幾乎是無法辨認的;這時在他面前出現一個人影,想要無聲地快
步溜過去。老槍手伸手去抓。
    「止步!」他用壓低的聲音命令道,「你是誰?」
    「我不知道,無人。」被查問者一邊答,一邊試圖掙脫。
    即便是膽大包天的人,倘若他夜晚在森林中突然被兩只強有力的手抓住,也是會害
怕的。此時此刻,每個人都會不由自主地使用母語。被老槍手揪住的這個人也是如此。
槍手懂得這些話,驚異地說道:「這是通卡瓦人!大熊與他的兒子在我們面前。難道
你……說吧,你是誰?」
    他聽出了是獵人的聲音,用他那不連貫的英語急促地答道:「我是寧特羅潘﹒豪艾;
你是者槍手。這很好!你身邊還有更多的人嗎?」
    「這麼說你是大熊呀。真是一次幸運的會面。是的,我是老槍手。我身邊還有三個
人。流浪漢們就在附近,你要提高警惕!」
    「見過他們。流浪漢抓住了年長的密蘇裡人布倫特爾,要殺他。寧特羅潘﹒豪艾去
向伐木工們求救。這時老槍手把我留住了。」
    「他們要殺一個伐木工?這事我們得制止。他們在哪裡?」
    「在我後面,在樹木間變得明亮的那個地方。」
    「紅髮康奈爾在他們那裡嗎?」
    「是的,他在那裡。」
    「他們的馬在哪裡?」
    「馬在右邊。」
    「伐木工們在哪裡?」
    「在山上。大熊曾到過他們那裡,跟他們說過話。」
    通卡瓦人飛快地講述已發生的事情。接著老槍手解釋說:「一個流浪漢被殺了,他
們為此就要謀殺密蘇裡人。我們四人把馬拴在這裡,趕快去阻止謀殺。而你呢,你跑到
伐木工們那裡,迅速把他們請來!」
    印第安人離開了。這四個人匆忙地把馬系在樹上,然後三步並作兩步地向流浪漢的
營地沖去。不久他們面前明亮起來,很快他們就見到處於樹木之間的篝火光照四方。在
林中空地的右邊,他們看到了流浪漢的馬。
    現在他們趴了下來,爬著向篝火挪近。老槍手掉過頭來要對小男孩子弗雷德說,他
該到馬兒呆的地方去,把任何一個也許要上馬逃跑的流浪漢擊斃。話音未落,他們面前
就響起了一聲刺耳的嚎叫。那是已經提及的密蘇裡老人的呼救聲。
    「他們要殺他!」老槍手呼喊道,「快,闖進他們中間去!對反抗者不得寬容!」
    獵人站起來,向篝火那兒沖去。他猛然將三四個流浪漢推到一邊,以便趕到紅頭髮
身邊,後者正揮動槍托準備打擊。他恰好及時來到,用槍托把康奈爾打翻在地,兩三個
正在捆綁密蘇裡人、堵他的嘴的流浪漢,也被他打倒了。接著,他將子彈上了膛的步槍
扔掉,拔出手槍朝其余的敵人開火。
    黑托姆像一陣狂風似的撲向流浪漢,他用槍托打倒他們,他一邊打一邊向他們叫喊
最粗野的侮辱性、諷刺性和威脅的綽號。十六歲的弗雷德先用雙筒獵鎗朝他們開火,繼
而將獵鎗扔掉,拔出手槍來。他連續射擊,一邊開槍一邊聲嘶力竭地叫喊,以提高恐嚇
的效果。
    可以聽見聲音最高的「杜樂姑媽」那尖銳刺耳的假嗓子。神秘莫測的獵人像瘋子似
的大吵大鬧,他大聲呵斥,破口大罵,一人頂多人。他動作神速,沒有一個敵人能有把
握地向他射擊。流浪漢被這次意外的襲擊驚呆了,他們起初根本就沒有想到要反抗,等
他們甦醒過來時,一些未被打傷的見到他們的夥伴躺在地上,或者死了,受了傷或者處
於昏迷中,便認為逃跑是最明智的。他們離開了,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在人力上的優勢,
他們由於「杜樂姑媽」和弗雷德的大叫大嚷而過高地估計了進攻者的人數。從老槍手掄
起頭一棒到未受傷的流浪漢逃亡,幾乎不到一分鐘。
    「追他們!」老槍手喊道,「我守在這個地方。你們不要讓他們上馬!」
    托姆、杜樂和弗雷德在大喊大叫聲中奔向馬兒呆著的地方。那些已逃離營地,想要
縱身上馬逃命的流浪漢,來不及實現這個意圖,便沖進了森林裡。
    這期間,伐木工們在他們的木屋裡等待著兩個偵察員——密蘇裡人和通卡瓦人酋長
回來。他們聽見河下面的槍聲,以為這兩個人處於危險之中,便拿起武器,離開房子,
借黑夜所能提供的光亮,向著槍響的地方奔去。他們一邊跑,一邊拚命喊,跑在最前頭
的是小熊,他同樣邊跑邊喊,以便和伐木工們保持正確的方向。當他們面前傳來另一種
聲音、亦即大熊的聲音時,他們幾乎沒有走完一半路。
    「快來!」他大聲喊道,「老槍手在向流浪漢們開槍。他只帶了三個人!」
 
    ------------------
  亦凡公益圖書館
上一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