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熊谷

    我們走的路一直向上。過了沙石山,前面就是真正的巖石山了。
    我們不大關心歹徒們的去向,一心想盡快趕到聖路易斯公園。我們知道,或者說預
感到,我們將再次見到蒂博和他的妻子。其他人,除老華伯外,對我們來說無關緊要。
    現在,我們必須離開大陸小道,向側面拐彎。山區的美景在我們四周瞬息即變,給
我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這兒屬於落葉杉森林區,雖然還不能見到內華達山脈中那種
巨大的紅杉,但是,這兒的樹已經使我們驚訝不已。內華達山的紅杉,周長可以超過30
米。在維薩利亞區,一棵紅杉直徑可達12米。
    我們來到一片好幾英里長,逐漸升高的平地。它像一個屋頂蓋住高山,全部是用森
林覆蓋。它不像北部三角洲地帶那種犬牙交錯的綠色原始森林,而是高大的針葉林,各
株之間空間比較大,幾乎沒有三角邊緣交錯的現象。這些樹爭相向高空延伸。陽光在它
們之間找尋路徑,不讓北部森林裡獨有的那種黑壓壓的現象出現。我們慢慢地,堅持不
懈地沿我們還不熟悉的斜坡向上前進。溫內圖到過這兒,他開始給我們介紹情況:
    「過了這片高地,就是熊谷。以前有人在那兒遇到過灰熊。沒有一個紅色人夜間願
意在那兒扎營,因為山崖上的灰熊不能容忍篝火,會向來人發動攻擊,人意不惹它都是
一樣。」
    「我們將在那兒過夜?」哈默杜爾問。「我可不願意射殺灰熊。」
    「我們不在那兒過夜。我們如果在那兒過夜,七個人中必須要四個人站崗,才能防
止灰熊襲擊。就是說,只有三人能夠睡覺。那不能算好營地。」
    「我在睡夢中,還是在清醒中射殺灰熊,都無所謂。只要我遇到它的時候,它躺著
就行。」
    「我的小胖兄弟在睡夢中射殺過野獸嗎?」
    「幾十萬次了。我經常夢見射殺成群的水牛和其他野生動物。不是嗎,霍爾貝斯,
老澆熊?」
    「是,」大個子點頭,「你所有的英雄業績都是在睡夢中成就的,醒來以後,英雄
行為就停止。」
    「別侮辱我。我至少在睡夢中還能做一個能幹的人。可是,你不論在清醒的時候,
還是在睡夢中,都是一頭不靈活的老浣熊。」
    「不靈活?你把地球上最大的灰熊給我帶過來,就會知道誰更靈活,是你還是我。」
    溫內圖對熊谷中灰熊的生活方式的介紹,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灰熊通常不過群
體生活,但是從這位阿帕奇人的話中,可以認為,有人同時遇到過好幾隻灰熊。因此,
我向他打聽:
    「這個山谷的熊不像其他地區的熊那樣孤獨?」
    「任何灰熊都是不結伴的,」他回答,「它的妻子哪怕有了孩子,也會離開它,因
為它那個親愛的丈夫,喜歡吃自己的孩子。但是,如果我的兄弟看見這個山谷,並與其
他山谷作個比較,他會看到這兒的灰熊要多一些,這是不足為怪的。石山公園中水牛經
常外出活動,都要經過熊谷,把熊吸引過來捕捉它們。這個地區非常偏僻,名聲又不好,
很少有獵人光顧。這兒有熊所喜愛的大量漿果。熊住在山谷側面荒野的溝中,不會受到
同類的干擾。不過,特別是在交配期,它們之間還是會發生可怕的戰鬥。有人發現戰敗
者的遺骸,並不是被獵人射殺的。我們如果有時間,不妨在那兒呆上一段時間,獵獲幾
只。」
    可惜我們沒有時間。不過,很久以後,比我們現在所想象的還久得多,我們有可能
到這個名聲不好的山谷裡兜兜風。
    我們花了一個多鐘頭,才走完這段逐漸升高的巖石斜壁,爬到高處。我們的馬爬得
非常吃力。上面是一片長條形的、覆蓋著森林的高原,被許多條溝分割,形成懸崖峭壁。
    「熊谷」在下面。由於覆蓋著森林,我們現在還看不見它。溫內圖領我們走向一條
溝,它被潺潺溪水切開。由於突然從高處走向深淵,我們都下了馬,牽著馬步行。我不
得不提到的是,從鐵匠家騎馬到這兒,我沒有費什麼力氣,沒有發燒。傷口還痛,但是
不很嚴重,我沒有理由停步不前做懶漢。
    到達下面以後,我們可以瀏覽「熊谷」的一部分。我們所到的地方,至少有一英里
寬。谷底是一條小河,山間的水從右向左流淌,發出嘩嘩響聲。從上面掉下來的石塊到
處可見,形成許多由灌木環繞、為野生動物所喜愛的藏身之處。兩邊是我們過來時看到
的溝壑。單株獨立的極其高大的杉樹直插雲霄。谷壁上,原始森林中的低矮樹叢也爭相
向空中生長。對於灰熊來說,再沒有比這更好的落腳點了。這些動物到了這兒以後,可
以找到豐富的食物。我們從無數的水牛蹄印,就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
    水牛大遷徙的季節還沒有到來,但是夏季,在高原上和較冷的山區,本來在草地生
活的美洲野牛已經向山谷移動。美洲水牛,尤其是較老、較強壯的美洲水牛,是唯一敢
與灰熊相處的動物。灰熊體重可達千斤,美洲野牛可達兩千斤。從這些數據也可以看出,
在這個偏僻的熊谷會發生多麼激烈的戰鬥。
    我們沒有關心水牛的蹄印,而是橫過這個地區,在旁邊的深溝裡作停留。溫內圖知
道,從對面上山,路好走一些。
    這兒有一眼泉。泉水從無數級狹窄的石階梯向下傾瀉,我們可以沿著階梯往上攀登。
溫內圖走在前面,他下馬歇息的時候,我們爬到半山腰。他非常仔細地檢查受到無數次
風吹日曬雨裂開的、長滿青草和苔茸的地面,對我們說:
    「我們如果有時間,現在就可以剝到一張灰熊皮。這只灰熊從右邊過來,橫過深溝,
可能在左邊山崖縫裡找到了一個住處。」
    我們大家很快下馬,尋找足跡。溫內圖阻止同伴們前進。
    「我的兄弟們可以站著不動,只有老鐵手到我這兒來。」
    我走到他身邊。阿帕奇人的銳利眼光發現了熊的足跡。我們越過泉水,足跡就清晰
了。這只熊一定是一只很強壯的老熊,叫「父親埃弗賴姆」。西部人稱灰熊為「父親埃
弗賴姆」。這兒可以看見明顯的爪子印。我們向上爬了幾步,看見從旁邊過來的腳印,
確實有一個熊窩在我們面前。
    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想拜訪一下這位「埃弗賴姆」,便用詢問的眼光看著溫內圖。
他搖搖頭,退了回去。我們當然必須考慮時間,而且背著沉重的熊皮走路並不舒服。我
看見馬托﹒沙科和阿帕納奇卡的眼裡閃爍著光彩。但是他們沒有說話。哈默杜爾卻問:
    「那邊有一只?」
    「有。」我點頭。
    「太好了。我們把它弄來。」
    「不。我們讓它休息。」
    「為什麼?發現熊窩不掏,就好像發現富礦,卻讓金子埋著不動一樣。我實在弄不
明白。」
    「我們必須走路。」
    「是要走路。可是,我們先打它一槍。」
    「這不是很容易的,沒有您想象的那麼快,親愛的哈默杜爾。您必須看到,我們是
在冒生命危險。」
    「我們有沒有生命危險,這無關緊要。可是如果我們不去捉拿熊,就沒意思。這樣
吧,我建議,我們現在……」
    「我的兄弟哈默杜爾可以跟我們走,而不要提建議。」溫內圖打斷他的話,上馬繼
續向上攀登。
    「多大的錯誤。」矮個子不滿地嘮叨,把他的老式槍晃來晃去。「熊窩就在我們前
面,裡面還有蛋哩。你看呢,霍爾貝斯,老浣熊?」
    「那是危險的蛋,親愛的迪克。讓它們呆在裡面吧。」大個子回答。
    「危險?我就是想領教一下,不就是灰熊嗎?」
    我也覺得遺憾,我們只能讓「窩」躺在那兒,像他所說的,不能把蛋取出來。可是,
溫內圖是對的。我們剛才如果敢冒生命危險,在與灰熊相遇的時候會出事。這次事故將
會長期困擾我們,我自己的傷已經夠受的了。
    長話短說。我們登上了高地,到達了在落基山稱為「公園」的一片林中空地。這個
公園大約有兩英里長,平均寬度為半英里,地勢逐漸升高。單株喬木、分散的樹叢和到
處可見的灌木林,賦予它一種人工建造的飼養場形狀。其邊緣森林密佈,逐漸向寬闊的
山谷延伸。
    這個公園正好從南向北。我們從其東南角走到南部邊緣,以便在天黑前趕到下一個
山谷扎營。這時,我看見西北邊飛來一群烏鴉,在森林上空時高時低,一只接一只地降
落到同一地點。我必須注意這一情況。溫內圖也把眼光對準那兒,觀察烏鴉的動向。其
他人也警覺起來。馬托﹒沙科說:
    「啊,有人從山谷上來。烏鴉每隔一段時間向上飛,是因為受到這些人干擾。」
    「奧薩格人首領的猜測是正確的,」我說,「我認為,不僅有人過來,而且來人不
少,因為鳥對兩三個人是不怎麼理睬的。」
    「我們必須去了解一下,看看是什麼人?」
    「我們本來是沒有時間管這事的。如果在這兒停留,天黑前就下不到谷底。溫內圖
可以判斷,這些人對我們是不是非常重要,以致我們不得不停下來觀察。」
    「他們肯定是印第安人。」阿帕奇人說。
    「這是我們要考慮的。他們到山這邊來干什麼?如果真是印第安人,他們就屬於烏
塔部落,他們的寨子在北方,離這兒甚遠。」
    「我的兄弟老鐵手說得對。他們想到這兒來干什麼?我們必須對此有所了解。因為
我們並不知道他們的去向。如果他們是到這個公園來,我們就必須退回到森林裡去,等
待他們過來。」
    我這次不同意溫內圖的看法,這是極少有的情況。因此,我用只對朋友使用的客氣
語調說:
    「我的兄弟可以表示遺憾,我寧願不在這兒等待。」
    「為什麼不?」
    「我們如果在這兒等,並且想看看他們,就必須跟著他們走,一直跟到公園的北部
邊緣。那兒有一條兩里長的路。他們不會在那兒停留,而是會繼續前進。我們必須步他
們的足跡,這對我們來說是很難的,因為那時天已經黑了。」
    「我的兄弟是對的。」他表示同意。
    「我想看他們經過。」
    「時間太短。是的。我們兩人過去,因為我們的馬最好。但是我們的同伴們不去。」
    「我們就兩人去,同伴們可以慢慢跟上。因為我們不能在沒有遮攔的公園留任何足
跡,他們必須沿這個森林邊緣,一直在樹下行走,在另一處角落向北拐彎,那兒有高大
的樹叢。他們就在那兒等我們。」
    「溫內圖同意我的兄弟的意見。他們可以等我們,但是不能生火,免得暴露自己。」
    我們與他們分手,沿著森林邊緣向西到達西南角,然後向北。樹不密,我們必須非
常仔細觀察露出的樹根和被掩蓋的洞,防止掉進去。
    我們拐了一個彎後,走了三裡路,看見烏鴉在森林上空盤旋。這兒離公園不到半里
路,但是來的人是上坡,走得慢。我們雖然小心翼翼,卻是在狹窄的路上飛奔,想在他
們到達之前,趕到公園的西北角。
    快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我們把馬拴在適當的地方,步行到溝邊的高處,這是我們要
等待的人們上來的必經之路。我們在灌木林中向下看,沒有看見人和馬的蹤影,他們還
沒有過來。
    我們為及時趕到而高興,緊張地向下張望。沒多久,我們就聽見馬匹走近的聲音。
我們是不是弄錯了?難道不是一大群人,只是散兵游勇?很有可能。但是,也有可能是
探子在前面開路。
    他出現了。我們看見他的頭從灌木林中伸出,然後看見他的人和馬,是烏塔印第安
人,而且是個首領,發辮上插著兩根老鷹羽毛。他的馬……
    我的天響,他的馬……難道我看清了?是看清了,每根毛髮都看得清清楚楚。這匹
馬,是我那時從卡姆庫拉諾科曼伽人首領手裡偷來,送給老槍手的!溫內圖碰了我一下,
輕聲地對我說:
    「瞧,你的科曼伽馬,我們的兄弟老槍手的馬。」
    「是的,是它,肯定是它。」我也輕輕回答。
    「難道是他們俘虜並殺死了他?」
    「那他們就要難受了。你認識這個紅色人?」
    「認識。他是黑狗,烏塔人首領,烏塔人屬於卡坡特部落。我看見過他好幾次。」
    「他是個什麼樣的戰士?」
    「不勇敢,做假,善於用計。」
    「等等,看看他的戰士。」
    首領過去後,他的部下過來了,都按印第安人方式,一個接一個。我們數了數一共
是52名。中間有一匹老馬,上面坐的是老槍手。老槍手的手被捆住,腳被綁在馬身上。
    他怎麼落到烏塔人手裡?看上去,他已經落入這些紅色人手裡好幾天了,但並沒有
垂頭喪氣。他們對他可能很壞,沒有給吃的。
    現在,他沒有事,什麼事也沒有。我們必須放他們過去,不過肯定要救他。我們有
這個膽量。等到再也聽不見他們的馬蹄聲以後,我們才從灌木林中爬出來,小心翼翼地
跟著他們,一直到他們的營地。
    他們到達公園以後,往北部邊緣沒走多遠,就下馬扎營。因此,我們回到我們的馬
旁邊,向我們約好的地方騎過去。
    同伴們已經在那兒等我們了。我們給他們介紹了烏塔人的意圖、老槍手的情況以及
我們解救他的可能性。
    我們首先得等待天黑,然後趁烏塔人不防備,前去偷襲。溫內圖看了一下我的傷口,
感到滿意。
    夜幕剛剛降臨,我們就前往烏塔人的營地。
    我們不經過沒有樹木遮蓋的公園,仍然從邊緣,繞右角拐過去。不久,我們就看見
好幾堆火,聞到了煙味。火不是在空場,而是在樹下燃燒,這對我們而言,再好不過了。
我們正好要用這些樹作掩護。烏塔人把馬拴在外面,由兩個紅色人看守。這兩個人無聊
地來回走動著。
    我們鑽入左邊的樹林,想從後面接近這些印第安人。條件很有利,這兒長滿了粗壯
高大的蕨類植物,從裡面可以靠近他們。我們的動作當然要非常靈巧,得多花一些時間。
我們只要輕輕接觸一下下面的莖葉,蕨的上部就會引人注目地晃動。我們采取簡單辦法。
溫內圖在前面爬行,我跟在他後面,快接近的時候,我們兩個才分手。我們用這種方法,
開闢一條路,節省了一半時間,回程就方便多了。
    我指的是要消除我們自己的足跡,明天天亮以後,使印第安人看不出有人到過蕨類
植物裡面。我不需要說明這件工作的繁重程度,花費時間的多少。回來的時候,我們必
須把每一株蕨都扶直,把手印和腳印統統抹掉。
    烏塔人薩裡奇背靠一棵樹坐著,面對我們,即面向他的左邊,看著一堆火。他的腳
幾乎挨著火。老槍手在火的另一邊,手腳都被捆綁在薩裡奇對面的一棵樹上。他長長的
棕色發綹一直垂到地面上,頭髮亂糟糟的,沒有梳洗過。這與溫內圖,與神秘的印第安
人科爾馬﹒普施的情況非常相似。
    我們看了看躺在周圍的其他的人,他們都吃得飽飽的,老槍手可能沒有吃飯。他不
可能料到我們就在他面前,他不知道我到過傑斐遜城,從那兒聽到他的計劃,跟著他來
了。我恨不得現在就給他一個信號,可是,還為時過早。為了慎重起見,不能這樣做。
我還必須考慮到他會大吃一驚,從而透露實情。
    我們躺了半個小時,沒有聽到重要情況。印第安人互相交談,沒有談出對我們有用
的東西,也沒有說出他們此行的目的。這位首領一聲不吭,一動不動,臉和身體都好像
是木雕的,只有眼睛是活的,眼神一再表現出對俘虜的仇恨。俘虜根本沒法動,眼簾下
垂,表現出對周圍的蔑視和無所謂的神情,甚至覺得不值得眨一下睫毛。如果有一個字
可以表達他現在的態度,那就是:傲。
    這其間,遠處傳來一陣狼嚎,接著是第二聲,第三、四聲是回答。它們打破了首領
的沉默。
    「這個白人聽見狼嚎了嗎?它們在互相爭奪灰熊吃剩的骨頭。」
    老槍手沒有回答。烏塔首領接著說:
    「明天晚上,它們還會來爭食。」
    俘虜保持沉默,薩裡奇氣憤地指責:
    「你為什麼不說話?難道你不知道,如果著名的首領張嘴提出問題,是一定要回答
的。」
    「著名?呸!」我們現在聽到了老槍手輕蔑的聲音。
    「懷疑嗎?」
    「懷疑。我在見到你以前,不認識你,從來沒有聽過一次你的名字。你怎麼可能著
名呢?」
    「難道只有到過你耳朵裡的名字才是著名的?」
    「像我這樣的西部人,知道每一個著名首領的名字。」
    「哼,你想侮辱我,想要我殺死你,沒那麼容易。你要面對殘酷的灰熊。」
    「你為了能夠用它的皮、耳朵、爪子和牙齒來裝飾自己,你已經把它殺死了。」
    「住嘴!這兒有50多名戰士,他們將知道,我沒有殺死它。」
    「膽怯的人會說謊。你們為什麼把我送到『熊谷』來?為什麼自己不下去?」
    「你這個狗雜種!我們討論你的問題時,你難道沒有坐在旁邊,聽到了每一句話嗎?
你殺死了我們兩名戰士,他們叫做『熊牙』、『熊鼠』父子。這兩人都是因為制服過山
裡強壯的灰熊而得名的。他們是著名的戰士……」
    「他們是懦夫!」老槍手打斷他的話。「從背後襲擊我的懦夫!我殺死他們是在公
開的、正義的戰鬥中的自衛行動。如果你們不是許多人對我一個,不是50人打我一人,
不是乘我不備、用詭計偷襲的話,你們的處境完全會是另外的樣子。」
    「每個紅色人都了解白人。他們像野獸一樣嗜血成性,掠奪成性,必須被當作野獸
對待。誰要是相信他們配當忠誠的戰士,誰就會被他們消滅。你是一個白人,我猜想,
你血管裡流的是紅色人的血。這是世界上最壞的。」
    首領的這番話使我感到疑惑,老槍手血管裡有紅色人的血?可是,他既沒有紅色人
的外表,也沒有混血兒的性格。不過,當我靜靜地坐在他身邊,細細地觀察他的神情的
時候,經常覺得他有點印第安人的味道,只是沒有找到究竟哪一點像。現在,烏塔人公
開說出這個想法,而且是當著對老槍手的面說,我才察覺,他這雙眼睛裡深藏著一種受
到壓抑的亮光。我至少明白了,這是一雙印第安人的眼睛。烏塔人接著說:
    「『熊牙』、『熊鼠』的仇必須報。我們不能把你帶到我們部落的營地去,把你綁
在刑訊柱上,那樣太遠。因此,我們決定讓你用另一種方式死。你殺死了兩只『熊』,
我們也讓熊殺死你。我們中間難道有一個懦夫?」
    「你們中間沒有懦夫。懦夫決定了你們的辦事方式。」
    「這不是懦弱,而是對你的溫柔。」
    「呸!你們就是不敢下到『熊谷』去。」
    「留住你的舌頭,狗雜種。我們讓你在兩天的時間裡獨自一人早走,相信你晚上會
回來。難道這不是我們對你的充分信任?」
    「這種信任與你關於白人的話怎麼聯繫起來?你們為什麼給我這種信任?」
    「因為我們知道,老槍手信守自己的諾言。在這方面,他與老鐵手一模一樣。」
    「你認識這個白人獵手?」
    「我沒有見過。不過我知道,他從不食言。我對你的了解也是一樣。你們屬於少數
幾個可以信賴的白人,儘管你們與所有的白人一樣,都是紅色人的敵人。你不相信,你
的講話可以改變我們對你的判決嗎?」
    「我根本沒有想到要相信。我太了解你們了。」
    「我是想說,我們也懂得恪守諾言。這取決於對你所作的決定。明天一天亮,我們
就給你自由,以便你能夠到『熊谷』去。你可以帶上你的刀子和槍。晚上你回來,第二
天早晨還可以再去。如果你在兩天內獵到四只熊,並把它們的皮帶給我們,我們就送給
你生命。」
    「生命,而不是自由?」
    「不。你要與我們同行,娶我們的一個女人為妻,才能得到自由。我們因為你損失
了兩名勇敢的戰士,你必須成為我們部落的一名戰士,如果你沒有被熊吃掉的話。」
    「我不會這樣做的。我一再對你們說過。」
    「會的。我們會迫使你知道必須這麼做。」
    「呸!老槍手不會接受強迫。」
    「這一次會。只有在背信棄義,不再回來的情況下,你才不會接受強迫。可是我們
知道,這種情況不會發生。只有當熊爪和牙齒把你撕碎以後,你才不會回到我們身邊。」
    「好。我不會被撕碎,並且一定回來。在這兒的森林邊緣,有一條小道,經過長條
形高地通往『熊谷』,我將在那兒選擇我向下的路,並從那兒返回。如果我沒有回來,
你們來找我。」
    「不。如果你不回來,你就死了並且被吃掉了。」
    「我也可能消聲匿跡。」
    「不會。一個消聲匿跡的人,一定是不能行走的人,必然會被野獸吃掉。因此我們
不會去找。」
    「說實話吧,你們是怕灰熊。」
    「住嘴,難道我們不是50多名戰士嗎?我們中間沒有一個人害怕單獨與灰熊較量。
現在,我們有這麼多人,恐懼感從何而來?我們在這兒等待,看你能不能拿回四張皮,
兩張代替『熊牙』,兩張代替『熊鼠』。你如果活著回來,而沒有帶回熊皮,就會被槍
斃,我們兩個戰士的仇也就報了。這是決定,不能改變。我的話完了。」
    他做個手勢,表示他不想再說話,又靠到樹上。我們又等了一刻鐘,所有的人都不
再張嘴。我們知道,再沒有什麼好聽的了,就按過來的方式離開竊聽的位置。只有在烏
塔人的篝火燃燒的時候,我們才能消除自己的足跡。我們在地上躺著,面對他們的篝火,
就有足夠的照明。
    我們剛剛離開蕨類植物,想回到我們可以直起身的地方。這時,首領站起來,發佈
夜間指令,所有的篝火都熄滅,只留一堆。紅色人分兩層圍著這堆火和俘虜扎營。兩個
崗哨不停地圍繞營地巡邏。
    這種防範措施是必要的,尤其是一部分烏塔人只有長矛和弓箭。可是,這對於我們
卻極為不利,我們如果今晚解救他,很難通過這雙層圓圈。而且,如果不想流血,這兩
個崗哨幾乎也是不可逾越的。他們可能由於怕熊而雙層設防。溫內圖和我本來是可以用
一般的辦法使他們大吃一驚的。但是,我們一定要有個條件,就是他們都睡著了。我從
奧薩格人手裡解救阿帕納奇卡的方法,科爾馬﹒普施從歹徒們俘虜營中解救我們的方法,
在這兒都用不上。
    烏塔人在執行首領命令的過程中,發出很多聲音,我們很容易地離開,而沒有被他
們發現。溫內圖和我並排走,沒有說話。他在考慮,我看出,在沒有做出決定之前,他
不想回到同伴身邊去。
    我沒有弄錯。我們離他們還很遠,他就停止腳步,用他特有的方式說:
    「我的兄弟老鐵手相信,我們今天無事可做。」
    「是這樣的。」我回答。
    「崗哨是可以制服的,問題是,還有兩個看馬的人,而且烏塔人睡得不死。」
    「如果我們進行一次戰鬥,敢拚命,還是可以做到的。不過,我不主張采取這一措
施。」
    「溫內圖也不願意。不該得到的東西,就不該去取。我們等到明天早上再說。」
    「我們回『熊谷』?」
    「是的,去和老槍手談話。」
    「他看見我們,該多麼突然,多麼高興。」
    「他會非常愉快的,但是,他不會與我們同行。」
    「不會的,他要履行他的諾言。」
    「我們已經知道一處灰熊穴。人們說,在『熊谷』可以找到好幾隻熊,要是真的就
好了。」
    「這將是我的紅色兄弟才配具有的特殊想法。」
    「那麼,老槍手就可以帶回熊皮了。」
    「他的處境不會因此而有所改變,在這種情況下,他只能得到生命,得不到自由。」
    「我的兄弟說得對。我們無論如何都要解救他。但是,他只有得到熊皮,才能與我
們一起走,他沒有許諾與烏塔人同行和在那兒娶妻。」
    「好,我們明天去找熊的足跡。不過,我考慮的是我們自己的足跡。烏塔人明天一
整天都在公園裡閒逛,會發現我們躺過的地方。」
    「是啊。我們不能在這兒呆下去。可是,上哪兒?」
    「我們必須避開公園及其周圍,因為我們的足跡肯定會被發現。只有兩個辦法:要
麼走得遠遠的,沿烏塔人的來路下山。由於天黑,這行不通,而且我們明天還要回到
『熊谷』去。要麼回到『熊谷』去,明天一早就到了現場。在現在這種漆黑的晚上,這
是很棘手的,但是,我們還認識今天的那個深溝。如果我們牽著馬慢慢走,有可能成功。
當然,我們必須考慮到灰熊的窩離我們的路很近。」
    「我們兩個走在前面,其他的人就安全了。我們的馬到了熊窩附近會通風報信。對
付黑暗的辦法也有,溫內圖在溝的坡上看見一整棵枯松樹,可以當火炬。」
    「好。我們再下『熊谷』。」
    「即使熊到了我們的近處,我們也聽不到熊跳躍的聲音。我們的眼睛必須睜得大大
的。」
    「我們現在留在公園裡的足跡怎麼處理?我們不能再走邊緣,必須橫穿過去。」
    「溫內圖將用他的獸皮來消除。保重!」
    這個「保重」的意思是,我們結束了討論,回到同伴們身邊去,告訴他們,我們看
見了誰,聽到了什麼,做了什麼決定。所有人都願意合作,尤其是與老槍手要好的幾個
人,即阿帕納奇卡、哈默杜爾和霍爾貝斯,都想解救他。我們的報告很短,他們想聽詳
細些,但是溫內圖說:
    「我的兄弟們可以等到我們有較多時間的時候,現在的主要問題是消除我們在這個
地方留下的足跡。這需要很長的時間。」
    他帶著馬托﹒沙科和阿帕納奇卡從事這項困難的工作,因為我不能彎腰,一彎腰就
痛。之後,我們穿過公園,來到今天走過的溝口。我們按照印第安人的次序,溫內圖斷
後。我們走過以後,他把套索套在馬身上,由馬拖著獸皮,把踩倒的草重新豎立起來。
我們到達溝底時,都下馬,牽馬走路。
    溫內圖又走在前面,我第二,其他人跟在後面。我們的槍端在手裡,隨時準備射擊
來襲擊的熊。公園的高地上空,升起了星星,有了亮光。可是,在溝底,仍然漆黑一團,
我幾乎看不見溫內圖的馬,我緊緊跟著,手可以摸到它的尾巴。這時,溫內圖無與倫比
的方位感和觸覺又一次充分發揮作用。
    我們的眼睛雖然習慣於在黑暗中搜索,但是,這畢竟是一段非常難走的路。幸虧我
們今天走過這條泉邊的小道,情況好多了,在某些路段,泉水流淌的聲音甚至可以充當
我們的向導。在這相當長的旅途中,溫內圖一直走在最前面。他停下來說:
    「我的左手邊有一棵枯松樹,我的兄弟們可以摸到它的枝幹和許多的松脂,請把它
砍下來作火炬,我來當警衛,防止灰熊襲擊。」
    我離這棵樹最近,首先找到一個多松脂的樹枝,把它砍下來點燃。這樣,下面的事
情就好辦多了。很快我們每人手裡都有了幾支火炬,用韁繩捆著,掛在肩膀上,一手持
火炬,一手持槍。
    下山當然比上山花的時間多些,場面卻極為壯觀。我們來到溫內圖發現熊的足跡的
地方,他把火炬照低一些,沒有發現新的足跡。「老埃弗賴姆」可能在它的營地過得很
舒服,看來它的營地可能離我們還有一段距離。它既看不見我們,也聽不到我們的聲音。
我們一路沒有引起任何注意。但是,我們並沒有因此而克服困難,我們必須為自己尋找
一個適當的營地。
    樹枝燒完了,我們又失去了亮光。不過,山谷變寬敞了,星光足以給我們指路。可
以認為,我們是熊谷中惟一的人群。因此,我們放棄了在敵人近處要采取的安全措施。
我們不把營地安排在山谷邊緣的樹下,而是在谷地正中間的露天底下找到一處我們認為
合適的地方。
    我們用好幾塊大石頭,壘成一個三面有圍牆的場地,場地的大小足夠容納我們的人
和馬。沒有牆的第四邊當然是設防的。石頭之間的空隙用灌木堵死,再填滿乾草。這種
地方通常是蛇的藏身之地,我們把草點燃,火勢很快蔓延到整個場地。我們認為,必須
對場地再仔細檢查一次。檢查後,果然發現好幾條蛇,蛇看見火就跑,我們把它們統統
打死。現在,我們有了一個乾淨的營地,可以放心地宿營了。我們中間必須有兩個人站
崗。由於我有傷,又被排除出崗哨行列,我沒有同意,並與哈默杜爾一起值第一班,兩
個小時。
    我們坐在石頭上沒有長植物的一側,把槍放在旁邊,準備隨時射擊。同伴們稍稍聊
了幾句就睡覺了,我向胖子講述了我們偵察烏塔人的情況。然後,我們到灌木林中,給
這個胖子的馬割了些飼料。這樣不知不覺地打發著時間,兩個小時過去後,我們叫醒阿
帕納奇卡和霍爾貝斯接崗。再下一班是馬托﹒沙科和特裡斯柯夫,第四班由溫內圖一個
人值。他一個人足足頂我們兩個。有他值崗,我們不必為安全擔心。
    我想睡覺,卻總是睡不著,並不是傷口發燒,而是脈搏跳得特別快,說不清是什麼
原因,但多半與傷有關。兩個警衛正坐在我和哈默杜爾坐過的地方輕輕談話。只有馬吃
草和馬蹄踏地的聲音,偶爾打破夜間的寧靜。星星在我們頭頂上閃爍,更加明亮。巖石
和人馬清晰可辨。
    我發現溫內圖的馬突然抬起頭來,動作引人注目。我的馬緊接著也做出同樣的動作。
兩匹馬都發出恐懼的響鼻聲,把後腿對準我。它們嗅到了一種危險,這種危險越來越近。
不可能是人。如果是人,馬的響鼻聲要輕得多,而且帶有警告意味,也不會顯得這麼恐
懼。我仔細聽著。
    我躺在兩個石頭之間填了灌木的空隙裡,經過火燒以後,這個空隙敞開著。幸虧空
隙只有一點點寬,只能伸進一只胳膊。這時,外面有一只爪子從縫裡伸進來,力量大,
聲音響,是人做不到的。我很熟悉這種聲音,立即跳起來去拿獵熊槍,並輕輕對科曼伽
人首領說:
    「阿帕納奇卡,一只熊!不過要安靜,非常安靜,跟我來!」
    聽覺靈敏的溫內圖在睡夢中察覺到了我的動作,他已經手握銀盒站在我身邊。
    「我們後面巖石上有一只熊。」我告訴他。
    其他人仍在睡覺,沒有聽見,我們認為不叫醒他們為好。人多容易出聲,何況特裡
斯柯夫總是大聲說話。
    阿帕納奇卡和霍爾貝斯走到我們面前,拉緊了槍栓。溫內圖指示他們:
    「你們只能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能射擊。老鐵手的槍最適宜,頭一下可發兩彈,
然後是我。我告訴你們的時候,你們再開槍。」
    霍爾貝斯有點激動地問:「熊會爬過石頭嗎?」
    「不會,」我回答,「肯定……它已經到了。安靜,讓我對付它。」
    在我們營地敞開的一邊,出現了一個又黑又重的龐然大物,慢吞吞地繞過拐角而來,
它是一只熊,低著頭,用鼻子聞著地面。我們的馬由於恐懼而打響鼻,轉過身子準備用
後蹄踢它。我還不能開槍。子彈必須從它的肋骨之間穿過進入心髒,所以得等它站起來。
我朝它跳過去,使它注意到我,然後馬上返回。灰熊顯得笨,實際上動作極快。
    我的目的達到了,它一看見我,就站起來,離我不到六步。這時,我的槍響了,熊
從前面挨了一槍,要向後倒,可是沒有倒下,而是搖搖晃晃,前進了兩步。於是,我給
了它第二槍,把它擊倒了。它躺在地上,收回前爪,好像要抱住什麼,翻滾了一圈,又
站起來,張開爪子,躺著不動了。在整個過程中,它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連呼吸聲都沒
有讓人聽見。灰熊是不發聲的。與它戰鬥往往是一場靜悄悄的的戰鬥,正因為如此,這
種戰鬥通常是「攻其不備」。與雷鳴般吼叫的獅子鬥,比較容易擊中目標。
    「它完了。」溫內圖說,「兩顆子彈都打進了心髒。不過,你們還不要接近它。灰
熊的生命力很頑強,有時會突然站起來。」
    我打第一槍的時候,睡覺的人都一躍而起。馬托﹒沙科很安靜,完全是印第安人的
風度。特裡斯柯夫也並不是懦夫,但還是往後退了好幾步。哈默杜爾從馬之間擠到我身
邊,叫喊:
    「一只熊!見鬼,真正是一只熊!我是睡過頭了。我只離開一分鐘,它就來了。我
好累。我生我自己的氣,氣憤得很。我要用我的雙手打自己耳光。」
    「打吧,親愛的迪克,馬上打。」霍爾貝斯火上加油。
    「住嘴,老蝗蟲!打自己的耳光,也比你靈活得多。我本來是能夠趕上這種機會的。
我沉不住氣了,完全沉不住氣了。」
    「那就沉吧,把氣沉到你自己體內!」
    「我沉不沉,無關緊要。要緊的是,這頭野獸不應該笨到這種程度,恰恰在我睡覺
的時候來。如果這樣一只熊不再有理智,那麼,我問你,該誰去打它?」
    他這麼詼諧地表達出他的氣憤,意思卻是認真的。這個又胖又矮的人確實沒有恐懼,
遇到熊肯定會猛撲上去。這當然不是說,他會幸運地把熊幹掉,有勇無謀是很危險的。
哈默杜爾未能與活生生的熊面對面地搏鬥,他不顧阿帕納奇卡的警告向死熊走去,以顯
示他的無所畏懼。他去翻動它,用了很大力氣才轉過身,然後把它的爪子扯來扯去,說:
    「它死了,完全死了。否則爪子不會自己往下掉。我建議把熊掌連皮一起弄下來。
睡覺是談不上了。」
    他說得對,在剛剛獵獲的灰熊旁邊,沒有一個獵人是能夠睡覺的。我們必須生火,
所有的人都跑出去撿乾柴。火點燃以後,我們看出這是一只母熊,重量大約有七百斤,
是只了不起的動物。
    「昨天給我們留下足跡的,就是它。」特裡斯柯夫說。
    「不是,」溫內圖回答。「那足跡是頭重得多的動物留下的。這不是那只熊的妻子,
而是它自己。我們會把它弄到手的,還是先等老槍手來。」
    大家拿出刀子來割熊掌,連皮一起剝。我沒有參加,而是在旁邊看。
    「喔,」過了一會兒,阿帕奇人跳起來,指著露天場地說,「小孩站在那兒。」
    火照亮了巖石之間的廣闊地帶,我們看到一只小熊,站在灌木林旁邊,我曾到那兒
割過馬的飼料。它的大小相當於一頭中等個頭的小牛,只是胖些。
    「太好啦,這位女士的孩子來了!」哈默杜爾跳起來,向小熊奔跑過去。
    「迪克,迪克,」我叫他。「不要抓它!不要抓它!這個動物比你想象的危險得
多。」
    「胡說,胡說,我已經抓住它了,我已經抓住它了!」他回頭叫喊。
    是的,他已經抓住它了,可是熊也抓住了他。他不想放開它,也放不開了。大家看
不出他們是怎麼互相抓住的,只見他們在草地上翻滾。胖子一邊打一邊咆哮:
    「快來幫忙,快來幫忙!這個畜生不放我。」
    阿帕納奇卡手裡拿著刀子,向這兩個扭打在一起的英雄飛奔過去,左手插入人和獸
之間,右手給了小熊致命的一刀。應該是刺得很準,因為我們看到熊躺在地上,哈默杜
爾掙扎著起來,氣勢洶洶地喊叫:
    「這樣一頭野獸!這樣一個沒有教養的畜生!我想活捉它,它卻用這種方式對待我。
我只好用全部力氣來扳開它的牙齒。它付出的代價是被燒烤,被吃掉,不管它是死是
活。」
    他把「小孩」頂在腿上拖過來。阿帕納奇卡的刀子正中心髒。哈默杜爾的樣子不怎
麼好看,西服被撕破,臉被抓出傷痕,手上和腿上都在流血。這個樣子使他的密友,大
個子霍爾貝斯大吃一驚。他沒有說侮辱性的話,卻用責備的口吻來表達他的愛:
    「你都干了些什麼!看你這樣子。你這小子從這兒跑去捉一只灰熊,從來沒有見過
這麼傻的人。我怎麼對待你的?難道這是你對我的愛嗎?這種愛你是經常承認的。難道
你做這種傻事不會把你我兩人徹底斷送?難道你的皮膚長出來,是為了給熊掌抓的嗎?
你知道我對你說了些什麼?你看我幹嗎?說呀,講呀!給一句話呀,迪克!」
    哈默杜爾張著嘴,呆呆地,驚訝地看著他的知心好友,這麼長的講演!這些話正經
八百地從他嘴裡滔滔不絕地湧流出來,簡直讓人無法相信是這個默不作聲,說話乾巴巴
的霍爾貝斯。哈默杜爾搖搖頭回答說:
    「皮特,老皮特,你真的是皮特?我簡直不認識你了。你可是一下子變成了演說家,
最好的書中都沒有記載你的名字。你是徹頭徹尾變了,變得不敢令人相信。你對我真的
是這麼愛?」
    「我當然愛你,傻瓜。怎麼?它把你抓成這個樣子,自然要惹得我心痛!你看你這
樣子,對著鏡子看看!喔,沒有鏡子。你硬是讓人擔驚受怕,心裡不安。高興?呸!與
你在一起從來就沒有高興過。」
    「不要罵這麼兇嘛。高興也好,心疼也好,不都一樣。誰能料到這麼一只小狗力氣
這麼大。」
    「小狗?一只灰熊是一只小狗?你這樣子,我再也看不下去了。看著你,我的眼睛
疼。去吧,到水邊去洗一洗。」
    霍爾貝斯抓住他的胳膊,拉著他往河邊走,河水就從我們旁邊流過。親愛的迪克洗
得乾乾淨淨回來了,抓出的傷痕未能洗掉,西服也沒有縫好。
    「這個人像不像流浪漢?」皮特恢諧地說。「我請您,老扶手,幫個大忙。」
    「什麼忙?」
    「您的盒子裡有針線,請借用一下,他撕破的衣服得補一補。」
    「好。拿去吧,霍爾貝斯。」
    我倒要看看他是怎麼穿針引線的,他用了半個小時都沒有找到針眼。然後,這位可
愛的人刺針,針腳之間的距離有如街道上的樹。第二針則沒有扎著鈕扣。縫了老半天,
一條縫也沒有縫好。我只好給他們講怎麼抽針,然後講怎麼反覆抽針和進外。他氣得把
線團扔了,把胖子的腿抬起,把針遞給我,並且說;
    「您把您的針線拿回去,先生,您自己來吧,如果您會做一點的話。插針,抽針,
您都聽見了。還要注意些什麼,先生?」
    「絞花刺,單雙針腳回刺,短刀和馬刀刺。」
    「短刀刺我會,其他的您別讓我干。把這縫起來,我已經縫夠了。」
    結果怎樣?我幾乎坐到天亮,才把這位熊仔獵手的上衣、褲子和馬甲縫好了。在這
期間,烤熊肉也吃了。熊掌,熊最好的部位,被包裹起來帶走。因為,要懂得一點秘訣,
才能烤得出最佳味道,問題在於,是不是合每個人的胃口。
    東方剛剛發白,溫內圖和我就騎著我們自己的馬,並且牽著馬托﹒沙科的深棕色馬
上山去,等待老槍手的到來。我們走了大約兩英里,看見我們昨天偷看的山谷邊緣。老
槍手肯定會從這兒過來。我們坐在灌木林裡,馬放在後面我們看得見的地方。
    很有可能上面的烏塔人又發生了一些出乎我們意料的事情,或者首領改變了計劃。
因此,我們特別緊張地注視著,我們等待的人來不來。一個小時以後,我們終於看見一
個人向那邊的樹下走去,我們看不清他的面目。我大膽地叫喊:
    「老槍手,老槍手。」
    那個人停止了腳步,但僅僅一瞬間。如果是他,他會很快過來的。作為印第安人的
俘虜,能夠在這兒找到熟人,他應該感到高興。我沒有為這種設想迷惑。當我第二次、
第三次呼喚他的時候,他急忙從樹下跳出來,向我們奔跑。我們沒有讓他看見,他跑了
一半路又停下了腳步,向我們呼喊:
    「誰在灌木林裡?誰在喊我的名字?」
    「一個朋友!」我回答。
    「出來吧。在野蠻的西部,必須有所警惕。」
    「我在這兒。」
    在講這句話的時候,我讓他看見我。溫內圖仍然躲藏著。老槍手立刻認出我了。
    「老鐵手!老鐵手!」
    他在說出我的名字的時候,由於高興,不顧手裡的槍掉到地上,伸出雙臂向我撲過
來。
    「多麼高興,多麼幸運,我的朋友老鐵手,我以前的救命恩人,現在又是我的救命
恩人。」
    他每講一句話,都推我一下,然後又拉我一下。他的眼睛閃爍著光芒,面頰通紅,
處在最激動、最興奮之中。他接著說:
    「誰會想到,您現在正在落基山,正在這個『熊谷』。我多麼高興,多麼幸運。您
到這兒有特殊的原因嗎?」
    「有。我從傑斐遜城來。」
    「啊!您到過銀行家那兒?是他告訴您我上這兒來的消息。」
    「是的。」
    「您跟著我?」
    「當然。我從傑斐遜城、托佩克酒店、芬內爾農場等等地方來。您看到,我的消息
多麼靈通。」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我得救了!您沒有想到我的意思吧。您一定知道我被俘
了。」
    「被烏塔人首領。」
    「怎麼?您知道……」他驚訝地問。
    「今天和明天根據諾言釋放。」我笑著說。
    「您真的知道。」他叫喊著。
    「為了取四張熊皮。」
    「但是,但是……先生,告訴我,您是怎麼知道的。」
    「昨天您坐在上面公園裡,坐在首領旁邊的時候,我離您只有三步遠,我藏在蕨類
植物裡偷看。」
    「天呢!要是我知道的話!」
    「我們每句話都聽清楚了。夜裡不可能把您救出來。因此,昨天晚上雖然很黑,我
們還是回到這個山谷,等待您。您來,我們高興極了。」
    「您說『我們』,您是說不止您一個人,還有人在這兒?」
    「有。來看看他吧。」
    我領他走進灌木林。他看見溫內圖,歡天喜地地向他伸出雙手。阿帕奇人熱情地握
著他的手,歡迎他:
    「溫內圖再次見到他的兄弟老槍手,心裡真高興。我們相信,他剛到上面的聖路易
斯公園。我們更加高興的是,他向烏塔人首領表明,他的50名戰士不足以抓住老槍手。」
    「我說過回去的話。」老槍手小心翼翼地說,「不說這幾句話,他們是不會放我走
的。」
    「我們知道,老槍手不會違背諾言,而是要回到他們身邊去。不過,老鐵手和溫內
圖也去,對他們說句話。」
    「到明天晚上,我必須帶去四張皮,否則就沒命了。阿帕奇人首領也知道這個情
況?」
    「我們知道,老槍手要帶熊皮去,為此,希望他可以允許我暫時離開。」
    他騎上馬走了。
    「他上哪兒去?」老槍手問。
    「去找灰熊的足跡。」
    「我們必須在這兒等他?」
    「不。我們繼續前進,他以後會找到我們的。」
    「我當然非常願意和你們一道走。但是,我不能忘記,我的時間非常寶貴。」
    「因為熊皮?」
    「是的。」
    「還有時間,請騎上這匹馬。」
    「您有三匹馬,您不是兩個人?您身邊還有人?」
    「有。您會看到熟人的。」
    溫內圖上山,我們則下坡。老槍手撿起他由於驚喜而掉了的槍。他發現還有人等著
他,並提出了一些我沒有回答的問題。我們接近營地的時候,看見哈默杜爾站在營地附
近。老槍手認出了他,並且問:
    「難道不是老迪克﹒哈默杜爾嗎?」
    「是的。」我回答。
    「這多半是他的第二個自我,皮特﹒霍爾貝斯。」
    「當然,這是一對難兄難弟。」
    「見到他們,確實是意料之外。謝謝您。」
    哈默杜爾迎著我們跑過來,給老槍手牽馬,向他伸出手說:
    「歡迎,老槍手。歡迎來到這座古老的山。但願您沒有忘記您的迪克。」
    「喔,不會的,親愛的哈默杜爾。我總是懷著愉快的心情回憶您。」
    「愉快不愉快,這並不重要,如果霍爾貝斯也活在您的心裡。」
    「他當然活在我心中。」
    「您是指我們兩個?」
    「肯定的,他這麼高,您這麼胖。這重要嗎?」
    「非常重要。去看看那個善良的老傢伙吧。」
    我們一口氣跑到營地。哈默杜爾領著老槍手走到巖石之間,歡天喜地地叫喊:
    「霍爾貝斯,老浣熊,他在這兒。我帶他來見你。把手伸過來,但不要圍著他的脖
子,被你圍住就不容易出來了。」
    老槍手先只看到霍爾貝斯,後來看見還有阿帕納奇卡,又吃了一驚。
    「阿帕納奇卡,我的紅色兄弟阿帕納奇卡!」他喊他,「這……這……這……我可
沒有想到。老鐵手,您讓我感到多麼驚訝。我的紅色兄弟允許我擁抱。」
    科曼伽人的眼睛放出興奮的光芒,他張開雙臂,沒有說話。他們曾一起到特雷特堡,
互相愛慕,推心置腹。現在,特裡斯柯夫也受到歡迎。然後,他向他介紹奧薩格人首領。
他用慣有的尊重態度伸出手,友好地點點頭,指著熊皮說:
    「我的兄弟老槍手要給烏塔人帶去四張熊皮?」
    「是的。」被問者回答。
    「這兒有兩張,大的是老鐵手得到的,小的是阿帕納奇卡幹掉的。」
    「這不算數,這不是我親自殺死的。」
    特裡斯柯夫問他:「烏塔人首領強調要您親自殺的?」
    「沒有,沒有強調。但是,他並不知道我遇到這麼多幫忙的人。他肯定是推想並且
堅信我只能帶回我自己殺死的熊皮。」
    「他沒有說出的設想和看法,與我們無關,您只管他所說的內容。」
    「說出來的當然只是:我必須帶去四張熊皮。」
    「那就帶給他好了。我看,另外兩張也會找到。」
    「這張小的,薩裡奇可能不予以承認。」
    「為什麼?」
    「因為這是一張小熊的皮。」
    「這是一張皮,一整張皮,沒有剪開的皮,上面什麼也不缺,應該算上。」
    「他如果不認賬呢?」
    「我們就強迫他。您給了他四張熊皮,這是一張。」
    「我認為您說的對,我只照他的字面意思辦。」
    「不僅如此,這兒還有一層意思,您根本不需要給他帶毛的皮。」
    「嗯。」
    「是的,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如果您不拿熊皮去,會怎麼樣?」
    「我要被打死。」
    「那就別給他,我們會讓他們不能處死您。您對這個紅色人不必過多顧忌。他們對
您許諾了什麼?您冒四次生命危險,殺死四只熊,只換得生命,沒有自由。這合理嗎?」
    「當然不合理。」
    「除了回去,您沒有許諾別的。回去這句話要兌現,要是我,也會這樣。他們不能
再對您提出更多要求。現在根本不是我們討論這些多余事情的時候。我相信,有件事對
您來說重要得多。」
    「什麼事?」
    「吃飯。」
    「您當然說對了,」他笑著回答,「紅色人對我很苛刻,三天沒給飯吃。」
    「您先好好吃上一頓,吃得飽飽的,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老槍手津津有味地吃了一頓飯,當然是為三個齋日填飽肚子。與此同時,我有意坐
到他身邊,示意同伴們別聽我們的悄悄話。我去接他之前,實際上已經給同伴們打了招
呼的,我告訴他們,別對他提起蒂博﹒塔卡、蒂博﹒韋特、瓦瓦﹒德裡克的名字。我是
有理由的。我向阿帕納奇卡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他用一種獨特的、夢幻式探索的眼光
看著我,但是沒有說話。現在,他是不是以為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我們的馬是放養的,它們在水邊吃草。我們的營扎在巖石前面,便於看守,並且在
必要時用槍加以保護。現在,在場的人講述各自的經歷和大家關心的事。除了老槍手報
告落入烏塔人手中的經過以外,其他的人都沒有涉及對當前形勢發展有重要意義的事情。
    老槍手在整個旅程中都是獨自一人。四天前,他扎營在一眼泉邊,周圍沒有人的蹤
跡,他感到很安全,便睡著了,可是突然被兩個紅色人叫醒。這兩個人一老一少,抽出
刀子跪在他旁邊。他把他們掀開,一躍而起,拔出手槍。儘管如此,他們還是拿刀子對
他撲過來。為了自衛,他只好把他們擊斃。可是,馬上來了50個人,包圍了他,向他逼
近,他儘管身強力壯,卻寡不敵眾,手槍被搶,自已被打翻在地,並被捆綁起來。以後
的事就不必說了,我們昨天在烏塔人的營地都偷聽到了。
    時間過得很快,又是中午了。溫內圖剛回來,一下馬就問我:
    「我們的兄弟老槍手知道了他必須知道的一切?」
    「全部。」我回答。
    「他願意要這兩張熊皮?」
    「是的。」
    「我們將去取另外兩張。我的兄弟老鐵手和阿帕納奇卡可以陪我一起去。」
    「上哪兒?」
    「我們昨天看見一只熊的足跡,現在去找它的窩。」
    哈默杜爾馬上問:「帶我去好不好?」
    「不。溝很窄,人多了礙事。」
    「哈默杜爾決不礙事。您是不是把我當作無用的人或者見到熊的鼻子就逃跑的懦
夫?」
    「不。不過,哈默杜爾膽子太大,勇氣過多,容易受傷。老母熊的孩子給了他一個
很好的教訓。」
    「我保證牢記這個教訓。」
    胖子這麼實在,溫內圖心軟了。
    「那麼,我的胖兄弟可以同去。不過,如果他再犯錯誤,或者不服從我,我就再不
帶他了。」
    霍爾貝斯和特裡斯柯夫覺得這件事對他們沒有影響,他們並沒有受到侮辱。可是馬
托﹒沙科不高興地問:
    「溫內圖認為,奧薩格人首領突然變成了一個無用的戰士?」
    「不。馬托﹒沙科有所不知,如果在我們離開的時候來了一只熊,或者敵人,誰保
護我們的馬?」
    對霍爾貝斯和特裡斯柯夫,當然沒有產生足夠的信任感。奧薩格人覺得身價提高了,
於是用傲慢的口氣回答:
    「馬不會出事的,我的兄弟們不用擔心。」
    我們5人帶著武器走了,10分鐘左右就到了溝邊,經過一段上坡路。坡越高,我們
越小心,盡量避免出聲。胖子跟在溫內圖後面,表現得信心十足。大家的臉色都像熊眼,
灰色的,黑色的,褐色的,其他色的。
    到了我們昨天到過的地方,路變得高低不平。我們沒有發現什麼異樣,那只熊沒有
變動窩穴。於是,我們來到泉邊,往一塊陡峭的巖石上爬。溫內圖在前,哈默杜爾一直
在第二位。幾條夾道在這兒合成一條熊踩出的羊腸小道。溫內圖沒有馬上拐彎,只稍微
抬了抬頭,用一只眼睛就能看到對面的情況。他站著沒動,回頭擺手,要我們別出聲。
我相信他看見熊了。他再次轉身的時候,容光滿面。
    他抓住哈默杜爾的肩膀,沒有吭聲,只輕輕推了一下,非常輕,非常慢地推到角落,
讓他小心地看看。胖子馬上縮回頭,經過我和其他人身邊,退到最後,面如死灰。我溜
到石頭邊上一看,知道哈默杜爾臉色變白並不是醜事。在巖石與荊棘之間,一條熊走出
的小道通向一塊巖石,巖石上部像屋簷一樣伸出,防止風吹雨打,地上舖了一層用爪子
抓來的土、草和樹枝,裡面躺著灰熊之王。它是當之無愧的,這麼高大的身軀,我還是
第一次見到。這位「父親埃弗賴姆」肯定有40歲。它的皮的老色就是證明。假如我是最
強壯的水牛,見到這麼高大的身軀、腦袋和肢體,也會扭頭就跑。這個龐然大物正在睡
覺,要是站起來,會是什麼樣子!肯定會令人毛骨悚然。
    我退回去讓別人目睹一下這位熊中的阿多尼斯的雄姿和風采。然後,我們聚集起來
商討對策。老槍手和阿帕納奇卡提出了建議,哈默杜爾默不作聲,溫內圖眼睛看著地上,
他那種神情難以描述,我永遠不會忘記。他問我:
    「我的兄弟老槍手對我還像以前那麼信任?」
    我知道他的打算,便點點頭。
    「對我,對我的手,對我的刀?」他又問。
    「是。」
    「願意把他的生命托付給我?」
    「願意。」
    「那麼,我的兄弟們可以過來。」
    他帶領我們到一片茂密的灌木林中,對我們說:
    「我藏在這片灌木林後面,老鐵手把熊帶到我這兒來。我的其他兄弟可以蹲在對面
的石頭後面,注視著事態的進展。老鐵手和溫內圖是一個整體,兩人只有一個身軀、一
顆心、一條命。他的屬於我,我的屬於他。保重!」
    「你們想幹什麼?」老槍手憂心忡忡地問。
    「沒有任何使你們恐懼的事情。」我回答。
    「我猜想,你們想冒很大的風險。」
    「沒有,我了解溫內圖,對他的決定,你們可以放心。把我的槍帶上。」
    「什麼?您不要武器?」
    「不要,我並不是沒有防御的。去吧!」
    他們到石頭後面蹲下。溫內圖左手握刀,爬到灌木林後面躲起來。他低聲對我說,
如果還有疑慮的話,只管放心。
    「風是它的盟友,熊發現我的時候,你刺第一刀。」
    我一點兒也不緊張,未知的危險可以使人鎮靜,一旦知道並且臨近了危險,恐懼也
就過去了。我也把刀子握在左手,回到巖石邊緣,看見熊還是原來的樣子。它夜間可能
吃得很多,所以睡得這麼香。我知道,這是它死前的最後睡眠,便拿起一塊石頭向它扔
去。它被打中,抬起頭,小眼睛狠毒地盯住了我。它沒有任何伸懶腰的動作,就一躍而
起,老虎和豹子肯定是達不到這種速度的。我退到拐角,眼睛望著它,拔腿往溫內圖埋
伏的灌木林跑。熊當然向我撲過來。我要是被絆倒或摔一跤,肯定會沒命的。
    關鍵在於把熊引向溫內圖,並站在他面前不動,便於溫內圖刺準。除了熊以外,大
象走路的樣子看起來也是很遲鈍的。它慢吞吞地跟著我,猶豫不決,實際上速度很快,
堅決果斷。它見只有我一個人,便越來越接近我,這是我所希望的。我到達灌木林的時
候,它離我只有八步遠了。我縱身往回跳,它就到了灌木林邊,與我僅隔一步的距離。
如果我不讓他停止前進,我就完了。這個龐然大物的巨掌是地球上任何生物都經受不住
的,其力量肯定遠遠超過獅子。
    現在的形勢是你死我活,我向前跳出兩步,舉起胳膊,溫內圖已經從灌木林中沖出
來,拿著鋒利的短刀站到熊的後面。面對我好像要進攻的動作,熊停住了腳步並直立起
來,身體比我還高。這時,溫內圖舉刀就刺,不慌不忙,極其敏捷。如果要刺中目標,
即刺中心髒,這是必不可少的。刀子插進去了一半的時候,他趕緊抽出來,使自己手上
不致沒有武器。
    這個龐然大物晃動著,好像要摔倒,卻猛然轉身,伸出爪子去抓溫內圖。溫內圖幾
乎沒有時間後退,生命面臨著危險。我立即站到熊的後面,舉刀就刺,又馬上把刀抽
回。」這時,熊既不轉身,也不搖晃,而是站著動也不動。這種姿勢持續了10秒、20秒、
30秒、40秒。然後,它像一把重型鐵錘,跌落在原地,不再動彈了。
    「好,命中了。」阿帕奇人向我伸出手說。「它站不起來了。」
    「我只是補了一刀,」我回答,「這頭巨獸的心髒要用一個大它十倍的口袋才裝得
下。這傢伙發出一種氣味,使人倒胃口。貓科食肉動物的氣味一般比熊的氣味好聞。這
頭熊是個例外。」
    同伴們跑過來,把灰熊的身體拉直,對它可怕的身形贊歎不已,不由得想起,如果
我們躲不開它的爪子,會是什麼樣子。
    「我沒有想到,」老槍手說,「只用刀子就撂倒了這樣一頭怪物。真正是上帝保佑。
我不是弱者,也不是懦夫,可是卻不敢這樣做。」
    「我的兄弟錯了,」溫內圖回答,「一把鋒利的刀加一只可靠的手,往往勝過一顆
目標不準確的子彈,不是每頭熊都有這麼強大。」
    阿帕納奇卡沒有說話。一邊思索一邊觀察這只死熊,抽出我的刀,欣賞著。哈默杜
爾的話最多,看著傷口說:
    「兩刀並排,離得很近,怎麼才能知道刺入的部位?」
    「沒有一定規則,靠眼力,」我回答,「熊的身體結構與別的動物有所不同,對它
的皮毛的特性了解不夠,就容易遇到危險。」
    「嗯,如果刺它的肋骨,會怎樣?」
    「刀子會打滑,很可能被它抓掉帶發頭皮。」
    「謝謝。我還是贊揚我的槍。為了騰出一只手拿刀刺,另一只手一定要能夠從容地
找到位置。以後,我也可以試試。」
    「與熊鬥,不同於殺豬。」
    「這次我看清了。現在,我們拿這個『父親埃弗賴姆』怎麼辦?」
    「我們帶走皮,讓它躺在這兒。」
    「肉不帶?」
    「謝謝。像啃熊掌一樣,我們得趕快,因為溫內圖好像有事要我們做。」
    「我的兄弟老鐵手猜對了」,阿帕奇人說。
    「還有一頭熊的足跡?」
    「是的,但是離這兒很遠,在這個山谷的最上頭。」
    「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灰熊不可能互相靠得很近,海狸和草原野狗也是這樣。溫
內圖認為,我們今天晚上之前可以完事?」
    「我是這麼想的。」
    「我還可以跟去?」哈默杜爾問。
    「不,」我回答,「這不行,必須考慮讓馬托﹒沙科去。如果又不帶他,他會認為
受到侮辱,想想就知道,他自己曾經消滅了七隻灰熊。」
    「他受不受排斥,這無關緊要。如果只是跟在後面,我寧願回去。」
    「寧願不寧願,這無關緊要。如果您必須去的話,」我學他的口氣,「快回去取一
匹馬來,免得我們背這麼重的皮。」
    他執行這個命令,帶來了他的老馬和霍爾貝斯。老馬放在下面的泉邊,他和皮特在
上面接熊皮。然後,哈默杜爾說:
    「這是您想要的馬,老鐵手先生。」
    我們的事情辦完了,熊皮被剝掉了。於是,我命令:
    「把熊皮放到這匹馬背上去!」
    「怎麼?馱到我的馬背上?」哈默杜爾問,「我是給自己牽來的,不是用它來馱熊
皮的。」
    「那麼,誰馱呢?」
    「您要的那匹馬,是這條蝗蟲,霍爾貝斯,老浣熊。」
    現在,皮特才明白,他的胖朋友帶他來的目的。他氣憤地指責他:
    「你想的好事。我還以為自己是我們中間第一個被允許看到這只熊的人,誰料到又
是你的惡作劇。」
    「不要這麼嫉妒嘛,親愛的皮特,難道你不是我們中間第一個看到這只熊的?」
    「不過,皮我不帶。」
    「好吧。我倒要看看,你的馬背上有多少東西要放。你只管到馬的身邊去。開路!」
    他們拖著沉重的熊皮慢慢走,我們則迅速地離開。
    到達營地的時候,我們對馬托﹒沙科說,他現在跟我們走。他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
特裡斯柯夫、哈默杜爾、霍爾貝斯、阿帕納奇卡留在熊皮旁邊。
    我們騎馬往山上走,經過我們與老槍手會面的地方,溫內圖給我們講了我們要行進
的路程,沒有暗示將會冒的風險。
    山谷特別長,越往高處變得越窄。我們偶爾遇到水牛,有單個的,也有幾頭一起的,
但是沒有較大的群體,因為還沒有到秋天大遷徙的季節。這種動物不怎麼怕人,見了我
們不逃,而是讓路,我們得出結論,他們在夏季沒有受到獵人的干擾。甚至有些老牛,
見了人不讓路,而是驚奇地看著人,充其量是低著巨大的頭,用強有力的角對著我們,
直到我們過去為止。我們心裡當然激起一股打獵的欲望,可是必須克制,因為我們沒有
時間,何況,從熊身上得到的肉足夠我們吃的。
    西部人如果不需要肉食,是不傷害動物的。有人說,印第安人在水牛兩次大遷徙的
季節,大量殺害美洲野牛,這種說法是不真實的。紅色人知道,沒有這些畜群,他們就
不能生活,而會走向毀滅,所以,他們保護的動物,總是多於他們的需求。現在,水牛
瀕臨滅絕,完全是白人的罪過。例如,他們成立為數眾多的所謂「射手」協會,租用火
車專列,草原上哪兒有牛群,他們就在哪兒安營扎寨。除了用火車運走以外,他們還純
粹出於殺戮目的,肆意射殺動物,不殺個痛快不罷休。然後,他們換個地方,繼續為非
作歹,至於被打中的牛是傷是死,他們是不過問的。受到攻擊的動物盡可能逃得遠遠的,
結果是聚集到一起,被老鷹和惡狼撕得粉碎。成千上萬的美洲野牛僅僅由於人的嗜血欲
望而慘遭屠殺和傷害,數以百萬噸計的牛肉腐爛發臭,對人類沒有產生任何好處。我本
人沒少經過發生這種屠殺的地方,看見成堆的白骨、皮毛和獸角無人問津。
    在看到這種水牛屍骨堆的時候,每一個正直的西部人都必然不忍目睹。印第安人所
想和所說的,都不難理解。他們認為,政府對這種無情的殺戮不僅不制止,反而縱容,
從而加速紅色人種因饑餓而滅絕的過程。紅色人起來反對這種射殺,結果也像水牛一樣
慘遭無情殺害。
    美洲野牛何在?騎士般傲慢的紅色和白色獵手們何在?我斷言,現在,再也沒有一
個,哪怕是唯一的一個西部人,聽說過當時人們在每一堆篝火旁邊講述的行為和經歷。
他們的屍骨分散於各處。如果現在從地下挖出尚未完全腐爛的頭蓋骨,那個地方很可能
就是當時陰險偷襲或殊死爭鬥的戰場。在那個地方,與在血流成河的西部其他地方一樣,
無情的強權戰勝了公理。
    我們雖然走得並不慢,也花一個小時才到達「熊谷」的盡頭。溫內圖終於停步說:
    「溫內圖以前在一個地方看見過被打倒的水牛,我們現在休息兩分鐘,去找那個地
方。那頭牛是被灰熊撂倒的,勝者只吃了它很少的肉,折斷了它的脊樑骨,吸走了骨髓,
這種事只有灰熊才做。這頭灰熊的足跡一直通往山谷的邊緣,延續到上面的一小片山
坡。」
    「溫內圖發現了它的窩?」老槍手問道。
    「沒有。我只打算尋找它的足跡,並沒有干擾它,以便我的兄弟們可以說,他們消
滅了一頭灰熊。我想,我的做法是正確的。」
    「是的。是正確的。我如果拿出一張皮給別人看,就想說,我至少有一分貢獻。」
    「老槍手是不是想要我們把這只灰熊讓給他?」
    「是的,這是我的請求。」
    「那他就干吧!他想借用老鐵手的獵熊槍?」
    「不,我想用自己的槍。」
    「我干些什麼?」奧薩格人首領問,「難道讓別人在議論馬托﹒沙科的時候說,當
著他的面消滅了四只熊,他沒有伸手?」
    「我的紅色兄弟大概是也想找點事做,」溫內圖說。「如果我們找到那只灰熊,要
視情況確定行動方式。我們將呆在附近,而且
    在講最後幾句話的時候,溫內圖又勒住馬,伸出手臂指點前進的方向。這時,我們
看見大約一千步遠的地方,有一只灰熊從山谷左側的樹後面出來,正好橫過沒有樹木遮
擋的開闊地,頭低得幾乎貼近地面,並不向兩邊看。如果它向我們這邊看一眼,一定會
發現我們。它不可能聞到我們的氣味,因為風是向山下吹的。
    「在大白天,」老槍手說,「這傢伙肯定是餓了。」
    「是的,」溫內圖點點頭,「它現在離開窩,就是一個信號,表明它有胃口。但是,
這也表明這個地區好久沒有獵人光顧了。」
    「水牛在哪兒?」我問。
    「我的兄弟在這兒看不見,因為有一小叢灌木擋在中間。」阿帕奇人回答。
    「這只熊一反常態,現在出來,這節省了我們的時間。我們不需要去尋找。我們把
馬拴在一個地方。溫內圖所說的這片灌木林,使我們可以接近它,而不會被它發現。」
    「我的兄弟們再等一會兒,我向他們提個建議。」奧薩格人說。
    「什麼建議?」老槍手問。
    「我不反對我的兄弟老槍手獵這只熊,但是我要求參加。」
    「用什麼方式?」
    「哈默杜爾對我說過,老鐵手和溫內圖殺死了他們的熊。所以,我想與老槍手一起
來消滅這只熊。」
    「這太大膽了。」
    「不。」
    「是的,我沒有把握用刀子命中,馬托﹒沙科也許有把握?」
    「我還沒有僅僅用刀殺死過灰熊,我的意思也不是要用刀子。老槍手能不能信得過
他的槍?」
    「可以。」
    「那就容易殺死這只熊了。我的兄弟帶著槍藏起來。我把熊帶給他,正如老鐵手所
做的那樣。」
    「如果馬托﹒沙科敢做,我不反對。」
    「不是敢,只要子彈只到它該去的地方。」
    「我的子彈從不虛發。」
    「溫內圖和老鐵手同意?」
    我們當然同意,並且把馬拴好,一個接一個地到了指定的灌木林中,看見灰熊在水
牛旁邊,離我們大約一百步遠。它把背對著我們,用爪子去抓肉。前額附近的骨髓是灰
熊最喜愛的食物。離我們大約30步遠的地方有一塊石頭,其大小可以在後面藏一個人,
奧薩格人指著那兒說:
    「我的兄弟老槍手藏在這塊石頭後面,我去把熊引過來,這像小孩做游戲一樣容
易。」
    我和溫內圖都不怎麼同意馬托﹒沙科這種做法,熊與石頭間的距離太長,但是,為
了不傷害奧薩格人的自尊心,我們沒有吭聲。
    他把槍留給我們,向石頭爬去,老槍手跟著他,當然帶著槍。到了石頭旁邊以後,
老槍手停在那兒不動,奧薩格人繼續向前爬行。
    熊還是沒有發現有人要攻擊它。它儘管離我們很遠,我們還是聽見骨頭在牙齒之間
發出的響聲。馬托﹒沙科繼續前進,與其說是勇敢,還不如說是小心。
    「喔!」阿帕奇人說,「我們要準備好槍,奧薩格人首領不知道怎樣把路分成段
落。」
    我也不能理解馬托﹒沙科,他根本沒有估計到灰熊的速度。他與老槍手之間要保持
適當的距離,以便他回來時不會被熊追上。他一直前進,前進,沒有考慮到,熊發現他
以後,會追趕他。他還沒有回到老槍手身邊,就會被熊趕上。這時,溫內圖雙手放到嘴
邊,叫喊:
    「停住,馬托﹒沙科!停住快站起來!」
    奧薩格人聽到了喊聲,站了起來。熊聽到了喊聲,轉過身,看見了印第安人,馬上
朝他跑。一只灰熊跑起來,相當于飛奔的駿馬。馬托﹒沙科離它只有20步,而回到老槍
手身邊要走50步,這一段距離,他必須在熊追上他之前跑完。而且,如果老槍手真正不
是要贊賞,而是要拿到那張皮,他就不能早早開槍,一定要等熊直立後,才能把胸部當
靶子。我急忙對他喊叫:
    「現在不能開槍,老槍手!我來保護奧薩格人。」
    我舉起獵熊槍,等待著。馬托﹒沙科一生中從未這樣跳躍過,可是他白費力氣,灰
熊很快就接近了他。
    「馬托﹒沙科,向旁邊跑!」我對他喊。
    他和熊走在一條正對著我們的直線上,因此,不可能只射動物不射人。可是,他沒
有注意我的叫喊,繼續直線奔跑,這時,我跳出灌木林,向他發出警告。熊離他只有3
步遠了,他才懂我的意思,迅速拐了個彎,我有了選擇的目標,熊還沒有來得及趕上他,
就吃了我一顆子彈。這當然不是致命的一槍,我只是想阻擋住灰熊。這個目的達到了,
它讓奧薩格人跑開,自己站住,頭來回晃動,看見自己在流血,用爪子去抓傷口。我的
子彈打在它的脖子下面。老槍手抓住這一瞬間,從石頭後面站出來,勇敢地向熊沖過去,
距離大約只剩10米,灰熊看見他過來,便直立起來。老槍手繼續向前,給了它第一槍,
走幾步以後給了它第二槍,都擊中胸部。然後,他扔掉槍,抽出刀子。「父親埃弗賴姆」
已經挨夠了子彈,倒在地上,滾了幾轉,肢體抽搐著,然後其靈魂向永恆的狩獵深淵飄
蕩,離開肉體和皮毛。
    從溫內圖的叫喊到現在,時間過去不到一分鐘,一切都在快速運轉。馬托﹒沙科站
在我們身邊,胸部極度地起伏著。
    「這……這……差一點要我的命!」他上氣不接下氣。
    「為什麼我的兄弟那麼不小心?」阿帕奇人說。
    「不小心?我?」
    「是呀。不是你還是誰?」
    「是你!溫內圖!」
    「喔!難道我有什麼不小心?」
    「是的,如果你不過早叫我的話,熊不會注意我,我的做法是對的。」
    溫內圖看了他很長時間,微笑著,沒有說話,然後傲慢地走過他的身邊。
    「他轉身了,難道我不對?」奧薩格人問我。
    「奧薩格人首領是不對的。」我回答。
    「老鐵手錯了。難道溫內圖要讓熊注意我?」
    「是的,你爬到那動物身邊去,本來就是為了引起它的注意的。」
    「可是不要那麼早。」
    「不要那麼早?應該更早一些,應該早得多。你應該早點兒站起來,向熊打招呼,
它才不會過早追你,你也就不會使老槍手掃w」
    「我使他掃興?怎麼回事?」
    「因為我打的那一槍。為了救你,那一槍我是不得不打。老槍手在獵熊之前,熊已
經挨了我一顆子彈,難道他不會生氣?」
    「喔,喔。這個,我沒有想到。」
    「你還要感謝溫內圖。而不應指責他。他如果不叫你,你離熊再近一些,那麼,你
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
    而後,我走到灰熊旁邊,溫內圖和老槍手已經在那兒忙著給它「脫皮衣」。這位
「父親埃弗賴姆」躺在那兒,向我表明,它正當年。我們拿走它的熊掌,剝掉它的兩條
後腿的皮,我們可以盡量多給它留下一些肉,因為在高寒山區,肉可以保存很長時間。
    第四張皮已經到手,我們可以回營地去了。在一天中獵獲四只熊,儘管其中一只是
小熊,這也是一次罕見的狩獵成果。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沒有人員傷亡。在這麼一個偏
僻的地方,在白人極少光顧的熊谷,竟然可以取得這麼大的成果。
    我們回到營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較晚的時候了,我們得確定晚上的行動。老槍手
雖然有兩天的期限,但是他認為,沒有必要讓他們一天見不到他。為了使他獲得自由,
今天就要把應做的事情做完。問題在於,做什麼,怎麼做。
    老槍手不可能一個人把皮送到公園上面去,我們必須用我們的馬給他馱這些東西。
可是,我們不能到他下來的那個地方去,要是去,烏塔人就會發現我們。於是,我們選
擇我們獵獲高大的「老父親埃弗賴姆」的溝邊,作為上山的出發點。我們首先像昨天一
樣,往公園的西北邊去。溫內圖走在前面,如果發現幾個烏塔人,就提醒我們。
    哈默杜爾是不能一聲不吭地走完這一段艱難的上山路程的。我聽見下面的對話。
    「我們要給紅色人演奏一個曲子,你吹奏什麼樂器,皮特?」
    「用傑裡喬最長的號。」皮特回答。
    「好。這是對的。長的東西,你都可以吹,就不能吹你自己。你也想聽聽這個老雙
簧管吹奏的音樂?」
    「還是撥你自己的琴弦吧,老吉他!你的音調不對嘛!」
    「我的調對不對,這無關緊要。今天,我要聽聽自己的聲音。三只巨熊加一只小崽
子。這是從未有過的,這種事情從來沒有出現過。」
    「是呀,所有四只都是你一人獵獲的。」
    「別諷刺!你對它們的死感到內疚嗎?」
    「不,我並沒有因此而變得像你這麼胖。」
    「這個,我相信。怎麼才能使你這樣的長骨架胖起來?我把今天的世界歷史事件和
結果都一一數了數,這段歷史還沒有結束,我們還要在上面引起烏塔人巨大的恐慌。」
    「喔,他們很可能會特別怕你?」
    「無論如何會怕你。別說了,我們馬上要到目的地了。」
    我們達到上面的時候,天已經相當黑了,我們看不見足跡,不知道烏塔人是不是擴
大了他們的活動範圍。我們沿著昨天走過的路,不能騎馬,只能牽著馬步行,好不容易
到了那片高處的樹林,同伴們昨天就是在這兒等溫內圖和我。溫內圖和我當時在偷看烏
塔人的動靜。
    我們必須把馬拴在這兒。如果帶著馬接近他們,很可能暴露我們自己。
    我們抬著熊皮,接近了紅色人的篝火,把熊皮放在地上,這樣就不必冒被發現的風
險。
    為了接近他們而不被發現,必須把他們的注意力從我們身上引開,而通過老槍手,
是最可靠的辦法,他一出現在營地,所有的眼睛和耳朵都會對準他。因此,他得到指示,
在我們離開十分鐘以後才出現在篝火旁邊。
    於是,我們手牽手依次進入森林,左邊的篝火給我們提供了便利。規定時間剛過,
我們就爬到了紅色人後面的樹下。我們還可以靠近一些,但必須等到老槍手出現以後。
    這時,響起了贊揚的呼喊聲,他到了。我們便在地上向前爬行,到了以前提到過的
蕨類植物中間。不過,今天不需要像昨天那樣小心謹慎,因為沒有人往這邊看。
    老槍手歸來引起的轟動還沒有過去,我們已經在那兒躺得舒舒服服。首領薩裡奇仍
然坐在昨天坐的那個位置上,不過,今天只有他一個人沒有站起來,其他人圍著老槍手,
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他靜靜地看著大家,沒有回答。
    等大家坐下來以後,他用洪亮的聲音說:
    「烏塔戰士們對我提出了許多問題,沒有考慮到,我只能對他們的首領講話。」
    「這位白人說得對,」薩裡奇表示同意,「老槍手可以坐到我身邊來。」
    被點名的人沒有被解除武裝,也沒有被捆綁,就照要求做了。烏塔人認為,他肯定
是可靠的人了。
    「老槍手可以說,他是否到了『熊谷』。」
    獵手對首領這個問題的答覆是:
    「我到了下面。」
    「你看見灰熊的足跡了?」
    「甚至是好幾處。」
    「熊本身也看到了?」
    「是的。」
    「沒有與它們戰鬥?」
    「讓我看見的灰熊,沒有留下生命的。」
    「你沒有受傷?」
    「我還沒有允許過一只熊接觸我的身體,我的武器難道是吃素的?」
    「你是勝者?」
    「是。」
    「可是,我沒有見到熊皮。」
    「皮?你只說一張皮?你忘記了要我帶回多少張?不是要我帶四張鳴?」
    「喔,你說話很傲氣嘛。你有四張皮?」
    「有。」
    「這不是真的,這不可能,沒有人相信。」
    「老槍手說的話,句句是實。」
    「你怎麼能夠扛那些皮子?四張灰熊皮,沒有一個人拖得動。」
    「烏塔的兒子們看來很弱,派四名戰士往森林邊緣走40步。他們可以扛來他們發現
的東西。」
    「我給你兩天時間,今天和明天。如果你認為可以開玩笑,我將懲罰你,兩天作一
天算,你今天就得死。」
    「閒話少說,派人去取就是了。」
    「好,這個白人只一天就變成瘋子了。」
    四個人根據老槍手的指點去了,其他人極其緊張地等待著,一聲不吭。那邊響起了
驚訝的喊叫聲,這是一個可靠的信號,表明紅色人的路沒有白走。原來坐著的烏塔人都
跳起來往那邊張望。四個人來了,每人拖著一張熊皮,放到火邊。
    皮子被扯來扯去,仔細觀看。「老父親埃弗賴姆」的皮引起的轟動最大。大家找子
彈孔,沒有找到。他們終於看見兩個並排的刀刺傷痕,認出不是用槍射殺的,而是用刀
刺死的。先是議論紛紛,接著是一片寂靜,所有的眼睛都睜得大大的,驚訝地看著這位
白人獵手。
    印第安人把殺死一只灰熊當做最了不起的英雄行為。不借助別人力量殺死一只灰熊
的人,一直到死都受到尊敬,甚至死後很久還受到尊敬,並且不論年長年幼,在長老會
上,是首領之後第一個發言的人。烏塔人還沒有因特殊戰功受過獎勵,所以戰勝一只灰
熊受到他們的評價,要高於對其他著名部落的勇敢行為的評價,更不用說是四張皮了。
在這些皮中,有一張是真正巨獸的皮,是用刀獵獲的。沒有一個烏塔戰士敢於僅帶一把
刀在小得多的灰熊附近走動。所以,當所有眼睛都對著老槍手的時候,全場一片寂靜。
    他好像沒有看見似的,從口袋裡拿出一塊烤熟的肉來吃。首領便問:
    「這塊肉是這些熊身上的?」
    「是的。」被問者回答。
    「烤肉需要火。我們把老槍手所有的口袋都掏空了。他既沒有草原火石,也沒有其
他引火物。」
    「說得對。」
    「可他還是取了火,他是怎麼點燃的?」
    薩裡奇變得懷疑起來。老槍手回答說:
    「紅色人不懂白人的科學,白人既不用草原火石,也不用含硫的木頭,薩裡奇聽說
過鋼石取火嗎?」
    「知道。」
    「鋼就是我的刀刃,火石在巖石裡找到了,只要有一點點空氣就可以點火。」
    「這是真的。我已經想到,老槍手找到了其他人,白人,他們給了他火。你是怎麼
找到四只熊的?」
    「我有眼睛。」
    「捕殺呢?」
    「我有一支槍和一把刀。」
    「怎麼把這些重皮子扛到這兒來?」
    「我有肩膀和胳膊。」
    「但是,沒有一個人能夠扛動四張熊皮。」
    「誰說我是這樣做的?不是一次。」
    「你可以用別的辦法?」
    「當然,難道我不能一張一張地背上來?」
    「這是對的。我們將看看,明天你還能不能拿一張皮來。」
    「還拿一張?誰要求的?」
    「我。這兒有一張很小的,這張不算。」
    「灰熊越大越老。」
    「它不算大的,熊就是熊。」
    「我同意,熊就是熊。小的是熊,我帶來了四張熊皮。」
    「是我一個人說了算,而不是你說了算,你要住嘴。」
    他想都沒想,就作了決定。這肯定比他看到熊皮還要激動。老槍手平心靜氣地回答:
    「你真的以為,老槍手是個聽你隨意處置的人?我想說話,就說話,想做什麼就做
什麼,你無權命令我。」
    「無權?你難道不是我的俘虜?」
    「不是。」
    「因為你有槍和刀,你就這麼想?」
    「呸!」
    「我讓你兩件都得不到,並且必須告訴你,我們是多麼牢靠地掌握著你,我可以把
你重新綁起來。」
    「你辦不到,你要求我做的,我做完了,也就自由了。」
    「離自由還遠哩,這只小熊不算,即使上算,你也只救了你的命。你願意與我們同
行,在我們這兒娶妻嗎?」
    「不。」
    「那,你就還是俘虜。」
    「我覺得奇怪,你居然敢用這種方式與我談話。我既然不怕下熊谷,並且能夠拿上
來四張灰熊皮,也就不怕任何紅色人。我把我的自由從熊谷中一起取上來了。」
    「如果要我的耳朵聽懂你的意思,你就講明白些。」
    「好,我講明白。我讓你選擇,是把老槍手當作朋友,還是當做敵人。給我自由。」
    「我拒絕給你自由。不要吹噓你的刀槍,它不是老鐵手那枝不裝彈連射的神槍,那
枝槍百把戰士都奈何不得。」
    「你認為那支槍比你們的武器優越?」
    「我認為是這樣,任何戰士都必須承認這個事實。」
    「你看見過那件武器?」
    「沒有。」
    「那麼,你就扭頭看看左邊。」
    我們沒有對老槍手交待過特殊的行為規範;沒有與他約好做什麼,說什麼,他和我
們的態度要視情況而定。溫內圖和我把他對這個首領提出的要求作為提示,於是站起來。
我把我的槍對準薩裡奇,溫內圖大膽地走出來,好像到了老朋友身邊一樣,把他的鍍銀
的槍對著他的臉,並且問:
    「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是一支什麼槍?叫什麼名字?」阿帕奇人的出場姿勢通常都
很瀟灑,充滿著自豪和自信。從這次又可以看出,他給人的印象是多麼深刻。所有的眼
睛都對準他,沒有人敢碰一下他的槍。烏塔人感到突然和恐懼,完全忘記了變換他們的
表情。他們的首領也忘記從地上站起來,眼睛望著槍,幾乎是結結巴巴地回答:
    「這……這……喔……這是溫內圖的銀盒。」
    「是的,我就是溫內圖,阿帕奇人首領,那是我的兄弟老鐵手,他手裡拿著他的神
槍。在他後面,是好幾個紅色人部落的首領和勇敢的白人戰士,他們的槍都對準了你們。
告訴你的戰士們,手腳都不要動,誰敢動一下,他的腦袋就會挨子彈。」
    觀察這幾句話的效果,對我們來說,是真正的愉快。沒有一個印第安人敢動一下,
都一動不動像圖畫上的柱子。他們的首領恐懼地看著我,用請求的口吻回答溫內圖:
    「我看,你是溫內圖。我也相信,那個白人是老鐵手。我不想讓他的神槍對著我。
請告訴他,他可以把槍口朝下。」
    溫內圖回答說:「烏塔人首領好像不懂得怎樣與他打交道。我在這兒看到,我的兄
弟老槍手腳旁邊放著皮帶,那是什麼皮帶?」
    「是今天早晨以前捆綁我的。」被點名的人回答。
    「把它撿起來,用來捆綁薩裡奇的手腳。」
    這位首領想跳起來,我把我還沒有拉栓的槍扳響。
    「別動,安靜!」溫內圖警告他,「再有一個這樣的動作,子彈就會不客氣了。你
們烏塔部落所有的人都聽著,我對你們所說的話,一個字符、一個音節都不能漏掉。你
們是我們的俘虜,把你們的槍放下,讓我們把你們綁起來,明天早上,你們重新獲得武
器和自由,去你們想去的地方。不滿意的舉手,但是舉手的,腦袋上馬上挨子彈。」
    當然沒有手舉起。
    「你們把我們的朋友和兄弟老槍手捆綁起來,帶著到處跑,讓他在死亡與斗熊之間
作出選擇。這些是必須受到懲罰的,我們對你們進行溫和的、微不足道的懲罰,讓你們
當一夜俘虜。識時務者為俊傑,不識相的將送命。溫內圖的話完了。」
    他沒有說一句自相矛盾的話。因此,我說:
    「我,老鐵手,也給烏塔戰士們幾句話。明天早上,他們將重新獲得自由,如果他
們讓我們捆綁的話。首領是得到皮帶的第一個人,哈默杜爾和霍爾貝斯,你們兩人熟悉
這項業務。我的話講完了。」
    有點水到渠成的意思。我們平和的、堅決的和自信的態度,我們的聲望和對我的神
槍的恐懼,都對烏塔人起了作用。尤其是這位阿帕奇人的外表、處理問題的方式、樸實
的話語,與他的意圖配合默契。當皮帶捆到身上的時候,首領沒有抗拒,他的戰士們當
然只能仿效他。等到最後一個烏塔人被捆綁以後,我的槍才放下,我的胳膊都舉酸了。
    老槍手重新得到了自己的財產,沒有丟失任何東西,這種情況起了和解的作用。因
此他說:
    「這些印第安人本應受到懲罰,把我作為俘虜拖著到處跑幾天,這是不能接受的。
我殺死你們兩個人,這不能算到我的賬上,因為那是在生死攸關時進行自衛。到目前為
止,賬並沒有結清,還有一筆,這筆賬就是我在這兒與你們相遇的原因。所以,我想把
我的賬一筆勾銷,同意你們明天早上可以走你們的路。熊皮你們當然不能拿走。」
    「補充一句。」哈默杜爾表示同意。「誰想要熊皮,可以與這位自然而然往皮裡面
生長的小子談判。不是嗎,霍爾貝斯,老浣熊?」
    「哼,」大個子嘟囔著。「你究竟往哪張皮裡面長,親愛的迪克?」
    「當然不是往你的皮裡面長!別又糟蹋人了。老鐵手今夜起成了我的知心朋友,我
要維護聲譽,不能讓你欺侮。可是,誰把這些沉重的熊皮扛到山上去?這可是一件麻煩
事。」
    「我的兄弟們將放棄這些熊皮,只保存戰利品,」溫內圖回答,「這已經夠了。」
    他指的是牙齒、爪子、耳朵,獵人們把這些東西掛在脖子上或帽子上。我必須提一
下,我們用斧頭和刀子把這些動物的牙齒敲碎了。問題是,誰得這些戰利品,老槍手獵
獲了第四只熊,他當然應該得到這只熊身上的東西。母熊的皮和牙齒歸在我的名下;強
大的「老父親埃弗賴姆」要給溫內圖。他卻用下面的話來表達:
    「老鐵手和溫內圖不是兩個人,而是一個人,誰得戰利品都一樣。」
    「小熊呢?」哈默杜爾!司,「誰得這個榮譽標志?」
    「阿帕納奇卡」。我回答。
    「為什麼?」
    「是他殺了這頭小熊。」
    「原來如此。他為什麼能夠刺殺它,先生?」
    「因為他手裡有刀。」
    「您錯了!是我抓住了這只小熊。如果熊不是被我牢牢地抓住,他是刺不中的。」
    「基本上說反了。」
    「怎麼會呢?」
    「不是您抓住它,而是它抓住您。」
    「它抓沒抓我,這無關緊要。反正是我們互相抓。因此,在阿帕納奇卡刺中之前,
我並沒有放鬆它。如果科曼伽人的這位著名首領心中有一道公正人的足跡,他就必須承
認,我是唯一的。」
    阿帕納奇卡微笑著說:
    「我的兄弟哈默杜爾身體上留著小熊的爪印,因此他應該得這張皮。」
    「真的,最好的朋友和兄弟阿帕納奇卡?」
    「真的。因為小熊這麼牢固地抓住我的兄弟哈默杜爾,阿帕納奇卡放棄它母親為他
穿著的上衣。」
    「它由我們重新穿上了,屬於我。你聽見了沒有,霍爾貝斯,老浣熊?」
    「是的。」大個子點頭。
    「可是你有什麼?」
    「什麼也沒有,我不要別人贈送。」
    「這張皮是送給我的禮品?」
    「是的。如此而已。」
    「不,我是正正噹噹賺的。購買合同用明顯的字母寫在我的皮膚上。」
    「而且牢固得我不能把它扯下來。」
    「你又想氣我。但是沒關係。你總是最好的、最忠實的朋友。我們一人一半。」
    「什麼?小熊?」
    「不。是對那個可愛孩子的紀念。告訴我,老皮特,你想要那一半嗎?」
    霍爾貝斯的臉上出現了甜蜜笑容的皺紋,叫喊:
    「你不會的,最親愛的迪克。」
    「為什麼不?你知道溫內圖事先說的話嗎?」
    「什麼話?」
    「老鐵手和溫內圖不是兩個人,而是一個人,誰得戰利品都一樣。這段話也適用於
我們。哈默杜爾和霍爾貝斯是一個肉體,一個靈魂。也就是說,你是肉體,我是靈魂。
我們把這個漂亮的小孩給肉體一半,給靈魂另一半。同意嗎?」
    他向他伸出手,霍爾貝斯握住,並且回答:
    「你也並不是沒有,靈與肉必須合一。所以,別再讓我生氣了。我至死對你堅貞不
渝。」
    我們真的不知道是感動,還是對這兩個奇怪的傢伙覺得可笑。瘦長的肉體和胖胖的
靈魂是一幅二位一體的寶貴形象,這個二位一體既不可分割,又常常不一致。
    關於獎賞的討論只在我們中間進行,不讓烏塔人聽見。他們也可能相信並且到處散
布,說老槍手在一天中獵獲了四只灰熊。自從我們把他們捆綁了以後,我們和他們就保
持沉默,既不互相交談,首領也不與我們講話。我們倒是求之不得,因為昨天夜裡我們
睡得很少,需要休息。為了簡化營地的照明,只點了一大堆火。我們在火邊做飯。我們
的晚飯吃烤熊肉。吃飯時,大家輪流站崗。我請求第一個值崗,傷口今天比昨天痛,不
過,我沒有說。我想晚一點好好睡上一覺。
    關於站崗放哨,我們作出了一個規定。這樣的規定在野蠻的西部還沒有過,這就是:
俘虜也參加。我們一共有60匹馬。這些馬在夜間拴在一起。烏塔人可以承擔它們的看守
任務。每小時我們給他們的兩個人松綁,讓他們站崗。站完崗以後,我們再把這兩個人
捆綁起來。對我們來說,這是不危險的,他們沒有武器,而且他們知道,我們早上會讓
他們恢復自由,沒發現他們有什麼不滿情緒。
    同伴們休息的時候,老槍手坐到我身邊來說:
    「請允許我和您一起值崗吧。我睡了一晚,還很興奮,就像河裡的魚兒一樣。我們
的會見使我感到非常高興,也使我保持清醒的頭腦。我們今天上午講述了一些情況,但
是與您單獨在一起,則是另一碼事。您到過傑斐遜城華萊士家裡,您沒有看見他還和別
人在一起?」
    「沒有,只有我一個人。」我回答。
    「您是他的客人?」
    「他要把我當做客人,我拒絕了。」
    「為什麼?」
    「如果我是客人,我們就會過多地談論您。而我除了您現在的目的地和路線以外,
並不想知道別的情況。」
    「就談了這些?」
    「是的。」
    「謝謝您,老鐵手。」
    「不用謝。您相信我談過只有在您死去的情況下才能談論的問題嗎?」
    「不相信,決不相信。但是,華萊士可能在您面前多說了一些話。和您談話,都覺
得愉快。我自己就有這種體會。」
    「我向您保證,沒有一句話是涉及機密的。」
    「我相信您,先生。請相信我,只要允許我說話,您一定是第一個聽眾。不過,在
某些情況,我不得不保持沉默。」
    「我知道,您是相信我的。因此,我無論如何要提一個問題。」
    「請說出來吧!」
    「您真的無論如何必須保持沉默?」
    「現在還不允許我說話,不過,總會有機會允許我說話的。」
    「嗯。我覺得有責任作一點說明。我遇到過被迫保持沉默的情況,不說真話。其實,
這是一種罪過。希望您的沉默不屬於那種情況。」
    「我是清白的,沒有任何過錯的。」
    「您現在的旅途仍然與那種秘密有關?」
    「我的全部旅途都與它有關。」
    「我猜想,您是想尋找一件東西,尋找某個人,想把某種神聖的東西隱藏起來。您
想想,我在美國和西部跑了多少地方!難道連我也根本不可能得到您的重要情況?難道
我根本不可能給您一次指點?難道我根本不能得到您的一點點暗示?」
    「不能,這是不可想象的,先生。我心中的東西,離您非常遙遠,您是永遠不可能
接觸到的。」
    「我永遠接觸不到?好吧,萬一有回旋的余地,萬一我接觸到了,怎麼辦?」
    「不會有這種情況,相信我,這是不可能的。」
    「儘管如此,我還是希望幫助您,把您肩上的重擔卸下來。」
    他很快離開了我,並且用幾乎生硬的口氣說:
    「重擔?先生,我沒有負擔。我請求您別來觸動我的內心,您是不會讓我說話的。」
    「說什麼話,親愛的朋友?我根本沒有想引誘您說出您想保密的話來。我純粹是出
於內心的同情,不是出於好奇。我給您這個保證,我想,您是會相信我的。」
    「我相信。不過,我現在累了,想躺一躺。祝您晚安!」
    「晚安。」
    他找了一個舒服的地方躺下。難道他突然覺得累了?這是不正常的。他本來是一定
要找我的,怎麼會把我真心實意的關懷當作逼迫呢?怎麼會拒絕我好心的幫助呢?這個
對我采取拒絕態度的人,裝作受到侮辱的樣子。他這種善良的德國心腸忍受著越來越大
的痛苦。誰保守著某種秘密,也許是一種難以忍受的秘密,誰就不能稱為是幸福的人。
任何遇到不幸的人都需要愛惜和原諒。朋友生硬的拒絕態度,是令人遺憾的。
    我站崗完畢的時候,把兩個值崗的烏塔人重新捆綁好,叫醒阿帕納奇卡,要他接我
的班。我累了,但是還是絞盡腦汁,長時間地琢磨那個禁止向我透露的秘密。在睡夢中,
我夢見了高山上的石墓,聽到一個女子訴說她的瓦瓦﹒德裡克的聲音。我還夢見那個墳
墓,墳墓周圍進行戰鬥的人影,早上醒來的時候,卻一個也記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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