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神秘人物

    我們離開哈伯農場的那天,又遇到了麻煩。特裡斯柯夫的馬摔了一跤,他被甩下馬,
馬迅速彈跳起來,繼續前進。特裡斯柯夫一只腳掛在馬鞍上,馬拖著他跑。我們很快伸
手勒住這頭牲口,可是為時已晚,他挨了一馬蹄,幸虧沒有踢到頭部,只碰到了肩膀。
這一蹄的後果逐漸顯示出來,不僅傷了被踢的部位,而且整整半個身體受到影響。這種
情況雖然罕見,卻並非沒有發生過。受傷者有點像半身不遂,腿甚至動彈不得。看來,
他是不能騎馬了,我們不能繼續前進了。
    幸虧附近有水,我們把他抬到水邊,在水邊扎營。我們不知道要停留多久。
    溫內圖對他進行了檢查,肩胛骨和其他骨骼都沒有受傷,可是被踢的部位腫得厲害,
變成了深紫色。我們只能對他進行冷敷和按摩。按摩使他覺得特別痛苦,他不是在學校
裡就學會過野性生活的西部人,不能做到一聲不吭地忍耐疼痛。
    他每次被觸及或活動的時候,都要呻吟,可是我們不理他這一套。這樣做反而有效
果,他的傷不那麼嚴重了,第二天,胳膊和腿甚至可以活動。又過了兩天,腫塊消除,
痛苦大大減輕,我們可以繼續趕路了。
    這次令人不愉快的事故,耽誤了我們整整三天,這些時間損失是無法彌補的。我們
原打算在到達上游的公園之前趕上老槍手,這個打算只好放棄了。我們為此感到不安,
如果我們趕上了他,使他事先知道「將軍」也將在同一時間到達同一目標的消息,他就
會有所防備,不會吃虧。但是,他對此一無所知。
    我對老華伯也不放心。我原來不知道這個牛仔王究竟帶著他的同伴去向何處,只能
進行沒有把握的猜測。經過這次事故,我不得不設想,他在尾隨我們,伺機向我們復仇。
我們留住了他的馬,這並不能改變事態的進程,充其量只能延緩他的計劃的實施日期。
何況,我們對這種延緩並不能抱很大希望,因為我們耽誤了三天,他就有機會彌補他原
來的差距。我對蒂博也必須這樣來考慮。對於他出來的目的,我們原來是不知道的。他
說要到華萊士堡去,這肯定是撒謊。我和溫內圖都認為,「將軍」要白人巫醫走一條我
們還不知道的路到科羅拉多去,在某一地點與他會面。蒂博帶著他的妻子,不可能有所
作為。按理說,他並不可怕。可是,人們通常所說的幸福,往往對惡人比較有利,對善
人則不盡然,至少表面上或者說暫時如此。所以,我們對這個人,還是要嚴加防範。
    我們在繼續趕路時,非常小心,順利地過了邊界,沒有遇到任何麻煩。換句話說,
我們沒有發現所提到的那些人的蹤影。科羅拉多州已經在望。
    我們到了拉什克裡克附近。溫內圖知道一處早已廢棄的老營地,我們想在傍晚時分
到達那兒。據溫內圖介紹,那個營地有一眼乾枯的泉,由石牆圍著,可以提供保護。那
堵石牆當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圍牆,是農民耕田時用從地裡撿出來的石頭壘起來的。這
種牆雖然不夠高,但西部人卻能夠用它作一道有效的屏障,抵禦敵人的攻擊。
    中午過後不久,我們發現大約20個騎馬人的足跡。這些人從東北方向來,似乎朝拉
什克裡克方向去。從這些足跡看出,他們的馬是釘了掌的。他們秩序不好,隊伍雜亂無
章。所有這些跡象使我們猜測,他們是白人。他們的方向與我們的方向並不完全相同,
我們還是想跟著他們的足跡走。在野蠻的西部,如果發現前面有人,一定要弄清楚是什
麼人。我們有理由認為,他們是上山去的。當時,到處傳說,有人在山裡找到了金銀礦。
我們前面的足跡,大概是那種冒險團伙的。他們只要聽到風聲,就會很快就聚集起來,
然後又同樣迅速地分道揚鏢,成為亡命之徒。他們的期望值越大,實際成果就越少。
    足跡出現至少有五個鐘頭了,所以,我們有理由認為,我們今天不可能趕上他們。
我們無憂無慮地跟在他們後面,來到一處他們停留過的地方。這兒有他們扔掉或忘記帶
走的好幾個罐頭盒,地上還有一個空瓶。我們下馬仔細進行了檢查,沒有發現可以引起
我們恐慌的情況。哈默杜爾撿起瓶子,對著光照了照,發現裡面還剩下一點,便對著嘴
喝,喝後馬上扔掉。他一邊吞一邊做著鬼臉說:
    「呸!水,時間很長的陳水,有點熱!我還以為是一口好白蘭地!這不可能是紳士
所為!帶著瓶子只裝水的人,用不著我們重視。這是普普通通的人!您難道不這麼看,
霍爾貝斯,老浣熊?」
    「哼!」大個子嘟囔著,「你要是找白酒,我會從內心深處對你產生反感,親愛的
迪克。你難道以為,在這兒,在西部,會有人把滿滿一瓶白蘭地送到你鼻子底下?」
    「滿還是空,這無所謂,只要裡面有酒就行。可是這是一口水,這就有點讓我丟面
子!」
    最聰明的人有時辦傻事,其原因也許是,他有一切理由認為自己聰明。我們也是如
此!我們忽視了這個瓶子。這是一個不可饒恕的疏忽。空罐頭盒當然沒有什麼好說的,
可是,這個瓶子應該引起我們的關注。如果瓶子裡裝的是酒,他們一定會喝得乾乾淨淨,
然後才會扔掉瓶子。但裡面裝的是水,水!這個瓶子不是用來裝白蘭地,而是作為水瓶
隨身攜帶,是作為軍用水壺的,裝水以後要送到馬鞍上的袋子裡,到了沒有水的地方,
要用它來解渴。當時,在荒涼的西部,瓶子是罕見之物,人們不但不會把它扔掉,而且
是會把它撿起來。這個瓶子也不是扔掉的,是忘記拿走的。使用者一旦發現瓶子丟了,
會返回來尋找。如果是這樣,他就會發現我們。我們是應該想到這一點的,而我們卻沒
有想到。
    那些人在這兒停留了三個多鐘頭,最早不過是兩個鐘頭之前離開的。我們是跟在他
們後面走。也許只走了半個鐘頭,我們就過了一片草原,看見前方和兩側都有灌木林,
右邊還有一片樹木叢生的高地,即桑迪大狹谷的坡地。我們今天可以到達這個狹谷。溫
內圖指著那片高地說:
    「我們必須經過那座山邊。我的兄弟們可以跟著我走!」
    他向右拐。
    「這邊有足跡嗎?」我問,「我們不跟著足跡走?」
    「今天不跟,我們明天會與它再見的。」
    他的估計完全正確。我們如果不在瓶子問題上犯疏忽錯誤,本來可以回到足跡上去。
我們盲目地跟著他走,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個營地對我們來說是多大的災難。
    我們在灌木林中行進了一個鐘頭,經過那座剛才提到的山,山後一個高地接著一個
高地,或者說是重巒疊嶂。我們跟著阿帕奇人進入其間,傍晚時分到達一片寬闊的、緩
緩上升的山谷。在山谷中心,一池平靜的池水晶瑩透亮。在池塘的出口,無數銀白色的
小魚在逆水嬉戲。池塘周圍,樹木繁多,有單株的,也有一叢叢的。池塘後面有堆砌的
石頭,從遠處看,像由以前的居民點變成的廢墟。
    「這就是我說的營地,」溫內圖說。「我們只要在通向山谷的入口設一崗哨,在這
兒就可以抵擋任何襲擊。」
    他說得對,幾乎沒有比這更安全的營地了。地面很軟,我們一個接一個地,無聲無
息地走向池塘。走在最前面的溫內圖突然勒住馬,舉起手指,要大家安靜,仔細聽。
    我們都學他的樣。石頭的那邊有響聲,在我們所處的地方,一定要靈敏耳朵才能聽
到那麼遠傳來的聲音。阿帕奇人下了馬,給我一個信號,要我照著他做。我們把馬交給
同伴,輕輕地向石頭爬去。越是接近石頭,聲音越清楚,聽得出,不是一個聲調高的中
年男子,就是一個聲調低的老年婦女。這個人用印第安語慢慢地,控訴式地唱一支歌,
既不是印第安人的唱法,也不是我們概念中的那種旋律,倒是可以說,介於兩者之間。
好像是一個紅色人把白人的唱歌方式,移植到印第安人的語言和獨特的演唱方法之中。
我可以打賭,在我們前面唱歌的人,是自編自唱。他唱的歌是歌唱家們所不熟悉的,是
一支發自肺腑的歌。這支歌發自這個神秘人物之口,又回到這個神秘人物之心中。
    我們爬到石牆的一個狹窄的缺口處,通過缺口看見了那邊的情況。
    「喔,喔!」溫內圖差點驚叫起來。
    「喔,喔!」我也一樣,與他同時,和他一樣大吃一驚。
    這些石頭是一堵位於樹蔭下的牆,與一些灌木一起,圍成一個直徑大約為40米的場
地,地面上長著又深又壯的草。在靠近我們趴著的缺口的牆邊,坐著溫內圖,阿帕奇人
的首領!
    是的,如果再離得遠一點,一定會把他當做溫內圖。他的頭上沒有戴帽子,頭髮又
長又黑,結成辮子。他因為是坐著,頭髮從背上一直拖到地面,獵裝和長襪都是皮革的,
配上鹿皮靴子,腰間繫著一塊獸皮,裡面只插著一把刀子,身邊放著一把雙管槍,脖子
上繫著繩索和皮帶,上面掛著各種必不可少的用品,下面沒有可以看做藥品的東西。
    難道還不能說,所有一切都幾乎與溫內圖一樣嗎?不過,他比我們這位阿帕奇人老
一些,從現在的樣子看,他過去是英俊的。他的面部表情嚴肅,但顯得有點女性的溫柔,
我是這麼看的。總而言之,這種與溫內圖的相似性,使我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大吃
一驚。現在,這種驚訝的情緒過去了,我控制住當時自己難以形容的感情。我面對一個
神秘莫測的人物,一種被面紗遮蓋的,看不透的現象。
    這個紅色人不停地,抑揚頓挫地唱下去。他的歌聲溫文爾雅,情意綿綿,他的面部
卻顯得膽量過人,力大無比。這兩者怎麼協調?他厚厚的嘴唇充溢著一種不屈不撓的毅
力,而眼睛裡閃耀著美麗動人的溫情。這怎麼能合拍?可以說,那雙眼睛確確實實是黑
色的,而在其他人身上,從未看見過真正的黑眼睛。這個紅色人的實質與他的表象不一
致,他的表象也不反映他的實質。我看見過他嗎?要麼就一次未見過,要麼就是見過數
百次!他對我來說,是個秘密。但是神秘到什麼程度,為什麼要這麼神秘,我一下子說
不清楚。
    溫內圖舉起手,貼著我的耳朵說:
    「科爾馬﹒普施!」
    他的眼睛也張得大大的,觀察著這個陌生的印第安人。我很少見過阿帕奇人的眼睛
裡發出過這樣的目光。
    科爾馬﹒普施!我的正確猜想是:我們眼前看到的是一個莫名其妙的,確確實實莫
名其妙的人物。在這種地勢很高的公園裡,曾經有一個無人在近處見過的印第安人,他
不屬於任何民族,傲慢地拒絕與別人交往,時而東,時而西,來無影,去無蹤。他從未
對一個紅色人或白人表示過敵意。他哪怕只與別人同行一天,也不說一句贊揚別人的話。
有人看見過他騎馬,有人看見過他步行,但得到的總是一種男子漢的印象,懂得使槍,
不開玩笑。對於印第安人,對於白人,他的為人都是中立的,無害的。如果對他采取敵
視態度,結果都是惹怒偉大的自然神,引起自然神的報復。有的印第安人說,這個印第
安人不是人,是一個著名首領的幽靈,是被自然神從永恆的狩獵園送回來,監視子孫的。
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以為,他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名字出現。
他的眼睛像夜晚一樣黑,目光深沉,人們都叫他科爾馬﹒普施或者托克維﹒普衣,意思
分別為深色眼睛和黑眼睛。誰第一次給他取這些名字,這些名字是怎樣流傳出去的,沒
有人說得清楚。
    這就是說,這個神秘莫測的印第安人,現在就在我們眼前。溫內圖不認識他,也沒
有見過他,可是馬上就說出科爾馬﹒普施這個名字。我根本沒有想到要對這個名字加以
懷疑,因為任何人,不管他事先聽說過,還是沒有見過這個紅色人的情況,在第一眼看
見他的時候,都能判斷出他的身份。
    我們沒有理由長時間偷聽下去,不想讓同伴們久等,便從地上站起來,故意弄出響
聲。他閃電般地去抓槍,把槍口對準我們,喝道:
    「誰?哦,兩個男人?」
    他的話像命令一樣短促,溫內圖早已開口回答。可是,這個陌生人突然改變態度,
一只手握著槍托,使槍口朝下,另一只胳膊伸開表示歡迎,同時大聲叫喊:
    「因楚……楚納,楚納,阿帕……首領,不,不是因楚,只可能是溫內圖,他的兒
子,比父親高得多,名氣大得多的兒子!」
    「你認識因楚,他的父親?」溫內圖問道。我們從缺口走進圈內。
    這位神秘人物若有所思,不知否定好,還是肯定好。過了一陣,他排除了其中一種
可能性,回答說:
    「是的,我認識他,看見過他一兩次,你長得和他一模一樣。」
    他的聲音剛中有柔,比阿帕奇人的聲音似乎還洪亮,還悅耳,音位較高,接近女聲
的高度。
    「是的,我是溫內圖。你認出我來了。你叫科爾馬﹒普施?」
    被問者也把眼睛對著我,用銳利的、打量的眼光對我掃描了一次,然後說:
    「我只聽說溫內圖做好事,聽說他身邊經常有個白人,也從不幹壞事。此人叫老鐵
手,是不是這位白人?」
    「是他」,溫內圖點了點頭。
    「請坐,科爾馬﹒普施歡迎你們。」
    他向我們伸出手,我覺得這只手特別小。溫內圖告訴他:
    「我們有幾個同伴在水邊等著,他們可以過來嗎?」
    「偉大的自然神為所有善良的人創造了地球。這兒有足夠的位子供陪同你們的所有
人坐。」
    我去接同伴們。圍牆的另一邊有一個比缺口寬的入口。我們從入口進來,溫內圖和
科爾馬﹒普施並排坐在一棵樹下。普施以期待的神情看著我們,對走近的每一個人進行
掃描,對與他打交道不多的人只表示一般的關心。當阿帕納奇卡最後一個走進來的時候,
他的目光卻像繩子緊緊掛在上面一樣,好像一種無形的力量,猛然把他從地上拉起。他
向他走近幾步,眼光一秒鐘也沒有離開他。過了一會兒,他站著不動,用難以描述的緊
張心情注視著他的每一個動作,然後大步走到他身邊,幾乎是結結巴巴地問:
    「誰……你是誰?告訴……告訴我!」
    被問者以一般的友好口氣回答:
    「我是阿帕納奇卡,科曼伽人的首領。」
    「怎……你怎麼想到這兒來,到科羅拉多州來?」
    「我想到北方去,拜訪聖石,路上遇到溫內圖和老鐵手,他們都想上山。我就換了
一匹馬,與他們同行。」
    「喔,喔!科曼伽人的首領!不可能,不可能!」
    他仍然以打量的眼光凝視著阿帕納奇卡。阿帕納奇卡問:
    「你認識我?看見過我?」
    「我肯定,肯定見過你,不過是在我年輕時候的夢中,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伸出手,接著說:
    「我也歡迎你!今天是個難得的日子!」
    他轉身對著溫內圖,這時,我也坐在溫內圖旁邊。他一邊不停地打量著阿帕納奇卡,
一邊坐回到他原先坐過的位子上,好像今天也是在「年輕時候的夢中」一樣。這種態度,
在印第安人身上實屬罕見,不能不引起我的注意。溫內圖的感受不比我少,這個場面簡
直抓住了我們兩人的心,不過,我們都沒有讓他覺察到。
    馬被牽去飲水,吃草。兩個人去撿乾柴,準備天一黑就生火。霍爾貝斯第一個到入
口處站崗,特裡斯柯夫將接替他。我們想按常規輪流放哨。
    我們很快就圍成一個圈,在圈內生一堆火。大家都帶了乾糧,我們分了一點給普施,
因為我們認為他還沒有吃飯。
    「我的兄弟們對我很友好。」他說,「不過,我也可以給他們肉吃,讓大家都吃得
飽飽的。」
    「你的肉在哪兒?」我問。
    「在我的馬身上。」
    「為什麼不隨身帶著?」
    「我在這兒不久留,很快就要離開。有一個地方比這兒安全。」
    「你認為這個營地不安全?」
    「對於單人獨馬來說,是不安全的。可是,你們人多,可以設崗哨,用不著害怕。」
    我很想繼續這種對話,可是他總是三言兩語,我只好隨他的便。他當然問我們的去
向,聽說聖路易斯公園是我們的目的地,話更少了。我們對此既不高興,也不掃興,在
這野蠻的西部,即使對善良的熟人,人們也比其他地方小心得多。只有哈默杜爾不滿足,
覺得對這個陌生的印第安人知道得太少,想多打聽些情況,便用親切的口氣問道;
    「我的紅色兄弟聽說我們來自堪薩斯,我們能不能知道,他自何方來?」
    「科爾馬﹒普施像風一樣,四海為家。」答覆是不確定的。
    「他將向何處去?」
    「隨馬步而行。」
    「好!不論這兒那兒,都無關緊要。不過,我至少應該知道,馬往何處奔跑。難道
不對嗎?」
    「科爾馬﹒普施認為已經夠了。」
    「噢!就是說,我是不需要知道這些情況的?這不僅誠實,而且粗魯!你看如何,
霍爾貝斯,老……」
    他發現,霍爾貝斯不在,才把他問題的最後兩個字吞食了。普施與他面對面,用嚴
肅的口氣說:
    「叫做哈默杜爾的白人說我粗魯。難道在我喜歡閉上嘴的時候,他想撬開我的嘴就
是細膩和禮貌?這位胖子看來並不怎麼了解西部。不說出目的地,是為了預防危險,免
遭襲擊。哈默杜爾可以多加小心!」
    「謝謝!」被駁斥者笑著說,「可惜,科爾馬﹒普施先生沒有成為教師。您有這種
天才。而且,我也不是惡意。我特別喜歡您。如果您和我們同走一條路,我會感到高興。
因此,我才提出這樣的問題。」
    「我知道,我的白人兄弟不是惡意。否則,我根本不予以理睬。我的路是否與你們
的相同,將不說自明。保重!」
    談話就這樣結束。我們明天要及時上路,所以都早早就寢。當時,正好霍爾貝斯被
特裡斯柯夫接替,回到營地。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長時間,許多人的咆哮聲把我叫醒了。我睜開眼睛,馬上看見面
前站著一個人,拿著一桿槍。我還沒有來得及動一動,就換了一槍托。糟糕,完了。
    親愛的讀者,你是不是天生有一種敏感,能夠了解我後來的感覺?當我從沉睡中醒
來的時候,怎麼會產生一種友好的認識,認為人們具有一種傻勁?因為有了這種傻勁,
才會不假思索地去接受呼嘯而下的槍托。我故意說「一種傻勁」,是因為,在挨了這樣
一槍托以後,任何人的頭腦都不會像事先那麼傻。最初,人們根本沒有感覺,人的身體,
只有脖子以上部位是活著的。人們聽到某種嗡嗡的叫聲,才逐漸意識到,他的頭部並沒
有整個地被砍下來,而只是身體最上面的部位挨了打。這個挨打的人並不是馬上就明白
挨了打。過了一段時間,他頭腦中的嗡嗡聲變成了一種擠壓力或者說擰緊力,頭蓋骨好
像被夾緊在搾油機上,有人好像用一把螺絲刀在頭蓋骨上面加工。即使到了這個時候,
他還沒有弄明白挨打的部位就是頭。於是,在下一個階段,當每一次向大腦供血的脈搏
跳動的時候,他都產生一種感覺,覺得整個身體連同頭顱,都躺在搾油機搗錘或者普通
段錘下面,同時,獅子的爪子則在理智的住宅中到處亂刨。我看到,一個聰明的作家也
描繪不出這個人在挨了一槍托之後的狀況。我只想說:他傻,極傻!
    我就是這樣打發時間的。我經受了上述考驗,眼前出現了所有可能的顏色,耳朵聽
見上百次浪頭拍擊海岸的聲音,然後,既看不見,也聽不見,在這種情況下,最好和最
聰明的辦法是:回到昏迷狀態。
    老牛仔王來在我面前,為捉到我而感到由衷高興。他飽經風霜的臉上,每一道皺紋
都發出嘲笑。每一綹灰色長髮,都像蛇一樣,從頭頂往下垂,使他具有一種年邁的、男
性的復仇女神或蛇發女神的姿態,任何人都逃不脫他那章魚觸手一樣的魔爪。時高時低
的火焰一明一暗,使我產生一種冒險的幻覺,和一個長手長腳,飄浮不定的,奇怪的身
形。我如果不是明確意識到,自己正在遺憾地與一種赤裸裸的,一點也不浪漫的現實打
交道的話,差一點會以為自己處在一個童話世界之中。
    他任意篡改我的答話,當做一種笑料,並且憤怒地指責我:
    「不要厚顏無恥,否則,我會勒緊你的綁繩,讓你的血從皮膚裡噴射出來!我沒有
興趣讓你恥笑和侮辱我,我不是印第安人。你懂不懂我說的意思?」
    「懂,你本來就不是稱之為人的生物!」
    「那麼,我究竟屬於什麼?」
    「在動物界中盡量往下數。你去查查,看什麼造物是最丑陋、人們最不願意看見的,
你就是那一個種類!」
    他發出爽朗的笑聲,叫喊著:
    「這傢伙確實傻,不懂我的話。我是說,你應該想一想,我不是印第安人。印第安
人長期拖著俘虜到處跑,好不容易把俘虜帶到牧場上,把他們喂得飽飽的,為的是讓他
們有力氣忍受許多痛苦。我在你的社會中有過這種親身經歷。印第安人讓俘虜抱一種僥
幸逃跑的希望。對不抱這種希望,願意馬上無痛苦地死去的俘虜,他們通常采用古老的
辦法,激怒捉拿這些俘虜的人,使他們失去自制能力,這些人就馬上把俘虜殺死。如果
你認為可以在這兩者之間擇其一,你就錯了。你在我的手中沒有機會逃跑,因為我根本
沒有想到會長期與你糾纏,但是你又不能驅使我在短時間內給你子彈或刀子,放棄我將
得到的享受。我要讓你從這種受折磨的生活,慢慢地進入你的著名的極樂世界。你還記
得,你夜間騎馬經過埃斯塔卡多草原的時候,侃侃而談永恆生命的情景嗎?」
    我沒有回答,他接著說:
    「按照你的觀點,把我看做你最好的朋友,是非常奇怪的。可是,我還真是你的這
種朋友,看到你在這兒的塵世中受折磨,感到心痛。因此,我將為你打開天堂大門。我
為你準備好了幾次短短的不愉快的經歷,使彼岸的美好景色盡可能完整地展現在你面
前。」
    「不反對,」我盡量用無所謂的口氣說話。
    「我相信你!因此我希望,我請求你為報答我給你的愛幫點忙。我想知道彼岸那邊
是什麼樣子。你在到達你的幸福彼岸以後,以幽靈或鬼魂身份,在我面前出現一次,以
便給我一些信息,我保證非常感謝你。你肯定會受到我的熱烈歡迎。你願意這樣做嗎,
老鐵手先生?」
    「願意,我甚至會做得比你希望的還多。我臨死的時候,會來到你的頭頂上,會讓
你看到上千次幽靈,而不是一次。」
    「好。在這一點上,我們是一致的,」他笑道,「你當然是個永遠不會喪失勇氣的
傢伙。可是,你如果也懷著任何一線希望,你對人稱老華伯的弗雷德﹒卡特的了解是遠
遠不夠的,我準備與你把賬結清。我在下面劃的線,將是一條穿過你生命的線。你,我
最好的朋友,昨天下午射出了一盒特殊的彈藥。不是嗎?」
    「呸!一個瓶子,別的沒有。」
    「對。是一個瓶子,它卻成了你的滅頂之災。瓶子裡原來有點東西不見了。把一個
空瓶子作為可能的狩獵工具使用,這是史無前例的。你難道沒有聞一聞?」
    哈默杜爾代替我作答:
    「我們沒有想到,那是你的毒計,虧你真的想得出。」
    「說得非常漂亮,胖子。不過,你還是不會有興趣笑的。你把那個瓶子當做丟棄的
酒瓶。可是,他並不是酒瓶,而是我忘記帶走的水瓶。如果你知道,在沒有水的地方,
一口水意味著什麼,你就不會覺得奇怪,當我發現丟失那個瓶子的時候,馬上就勒馬往
回去尋找。有些地方,生命僅僅維繫在幾點水上。我回到我們中午扎營的草原邊緣,看
見了你們,並沒有馬上認出你們。可是,你們還是繼續前進,逐漸接近我,我當然感到
高興,我尋找的先生們就在我的前面,我們一直跟隨你們到這個山谷。你們的崗哨正背
對著我們,讓我們來襲擊。我們偷偷步行過來,把你們團團包圍。你們在說著夢話,夢
見那麼美好的東西,使我感到,把你們叫醒是無窮的遺憾,於是便把你們今後的旅程交
給我們的團體。可惜老鐵手先生將不能參加,他準備啟程到另一個地方。天一亮,他就
在這個美麗的山谷登上天梯,在我們方面……」
    「別囉嗦那麼多長時間,講那麼多廢話!」一個人插嘴。他靠在一棵樹上,雙臂交
叉,「該做的就做,不要事先說許多的話。你要與老鐵手了結什麼,與我們無關。重要
的是履行您對我們的許諾。」
    「我會遵守的!」老華伯答道。
    「那就履行您的諾言吧!我們想知道是怎樣安排我們的。」
    「你們已經知道!」
    「不,您如果沒有與溫內圖談妥,其他一切對我們來說都毫無價值。您把我們從堪
薩斯那筆最好的買賣中拉上來。現在,人已經抓起來了,我們主要想知道的是,您給我
們的希望能否得以實現。您去找溫內圖,別與老鐵手講這麼長的廢話!這位阿帕奇人才
是我們所需要的人。」
    「慢慢來,雷迪先生,慢慢來,我們有的是時間,您再等一等。」
    那個靠在樹上的人原來叫雷迪。我猜想,他談到堪薩斯和那兒的好買賣。這說明,
襲擊我們的這些人,就是我們在下面竭力躲避的團伙成員。雷迪看來是歹徒們的首領。
老華伯請他們來跟蹤我們,前提和條件還有待了解。
    我們的處境很糟。控制我們的這些人,比窮困的印第安人部落可怕得多。我是我們
中間生還希望最小的,我要在這兒被殺死。如果不出現對我有利的環境,老華伯將實施
他的威脅。我的生命處在千鈞一髮之際。
    雷迪向阿帕奇人靠近,對他說:
    「溫內圖先生,是這麼回事,我們與您有一筆交易。但願您不會拒絕深談!」
    溫內圖和我一樣,知道沉默不是辦法。我們必須弄明白這些人的意圖,為此,我們
必須與他們交談。阿帕奇人答道:
    「這位白人指的是什麼交易?」
    「我想說得簡單而又誠實。老華伯與老鐵手有仇,他單槍匹馬報不了,就來找我們,
要求我們幫助他。我們同意幫這個忙,條件是,給我們一大筆酬勞。他答應給我們金子,
許多的金子。但願您懂我的意思。」
    「嗯!」
    「我不知道您這個『嗯』是指什麼。不過,我希望是表示同意。在這兒,在科羅拉
多州,人們發現了非常好的地方。我們本想在堪薩斯做完買賣以後,才上山去淘金。這
可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要是找不到金子,一無所獲,那就掃興得很。老華伯於是給
我們出了一個寶貴的主意,您,溫內圖先生,肯定知道許多可以找到金子的地方?」
    溫內圖慢吞吞地回答:
    「有些紅色人知道埋藏大量金子的地方。」
    「您將給我們指出一個這些的地方。」
    「這些紅色人通常不透露這些秘密。」
    「如果有人強迫他們?」
    「他們寧願死。」
    「呸!死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溫內圖從不怕死。」
    「根據我們所聽到的情況,我相信您是這樣的人。可是,這次不僅牽涉您,而且牽
涉您的所有陪同人員。老鐵手必死無疑;這已經是不可改變的了,因為我們與老華伯有
約在先。但是,您和其他人可以通過您向我們指出一處好的金礦而得救。」
    溫內圖閉上眼睛,表示在思考。出現了一段間隙。他知道金礦,確實知道。可是,
即使最可怕的威脅,也不可能讓他透露一處。他肯定是要騙一騙這伙歹徒,因為他表示
願意幫他們找。他關心的有兩件事:第一是救我,我的死已經確定無疑;第二是爭取時
間,等待有利於解放我們的環境。
    「我什麼時候得到答覆?」雷迪覺得間隙太長。
    「白人將得不到金子。」溫內圖說,他的眼睛重新打開了。
    「為什麼?您拒絕透露礦區?」
    「不是。溫內圖知道的不僅是一個礦,而且是一個大富礦。他將給你們指示這個地
點,如果他可以做的話。」
    「什麼?您知道一個富礦,可以指給我們看?這幾乎是不可信的!」
    「溫內圖考慮的不是擁有金子。在科羅拉多州,他只知道一個地點。那是個富礦,
不可估量的富,可是,我不能帶你們去,因為我不了解它的地形。」
    「魔鬼!一個不可估量的富礦,卻不能確切地了解地形。這種事只可能發生在印第
安人身上。你能不能說出大致方向?」
    「這個,我知道,在斯奎勒爾河畔。有一次,我的兄弟老鐵手和我分兩路追蹤兩個
不同的足跡,幾天後,我們幸運地在約定地點匯合。老鐵手告訴我,我們用不著害怕有
人追蹤了,那些人走了。他說,他回來的晚了一點,因為他在路上發現一個富礦,他花
了很久時間才把礦掩蓋起來,不讓別人發現。他只帶回幾個樣品。」
    「樣品?多大,多大?」雷迪問,所有的人都聚精會神地聽著。
    「大土豆那麼大,有的還大一點。」
    「我的媽呀!那可是幾百萬,好幾百萬呀!你們就讓它躺在那兒?」
    「我們為什麼要帶金子?」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應該帶?聽著,大伙,這兩人找到了巨型富礦,這個人卻問
為什麼他們要帶走!」
    一片驚訝的議論聲作了回答。可以想象,那些人多麼專心地聽著阿帕奇人的這些話,
他們根本沒有想一想他提供的情報的真實性。我從自己的角度看,相信他現在講的不是
謊言,至少有一個這樣的富礦,但實際上並不在斯奎勒爾河畔,而是在別的什麼地方。
    「為什麼這個白人這麼吃驚?」阿帕奇人問。「到處都有礦藏,溫內圖和老鐵手唾
手可得。他們如果需要這些東西,他們自己去找好了。花點時間,在不遠的地方就能找
到。我們現在就到斯奎勒爾河畔去,搬幾口袋回來。」
    「喔!您想搬些回來。我們原來以為,您正是由於這樣的或類似的原因才進山的。
是不是?你說過,你並不知道富礦在哪兒!」
    「是不知道。但是老鐵手,我的兄弟,發現了那個地點。」
    他現在肯定是在想怎樣把我從死亡線上救出來,他們如果想找到那個只有我知道的
的富礦,就必須保住我的命。溫內圖很聰明,只稍微強調這幾句,使他們不致識破話中
的真正意圖。我馬上就看出,他的目的達到了,因為雷迪很快就大喊大叫:
    「根本就是一碼事!溫內圖和老鐵手,誰知道富礦地點,並沒有什麼區別,這兩人
都是我們的俘虜。溫內圖不能帶我們去,老鐵手就當向導!」
    「你沒有問我,就說這話,雷迪先生?」老華伯問,「我想,老扶手今天就要死,
而且要死在這個山谷!」
    「有這麼回事?我不要他死,而是要他活著,帶我們到那個富礦去。」
    「我不同意!」
    「我以為,你失去了理智,老華伯!你如果想放棄富礦,就是魔鬼。你確實是瘋
了。」
    「根本不是!我請你們來,是為了給我抓老鐵手的。作為交換推薦,我給你們出了
個主意,迫使溫內圖給你們找礦。找到的礦完全給你們,我不要。但是,我之所以不要
礦,是為了要老鐵手。我們既然幸運地把他抓住了,就不能再放走他。我今天不把他殺
掉,他就會逃走。」
    雷迪哈哈大笑,說:
    「逃走,從我們這兒逃走!你們都聽見了,各位,一個成了我們俘虜的人,要從我
們眼前逃走,據說可以逃走。」
    大家一起哈哈大笑。老華伯卻憤怒地叫喊:
    「你們傻,反而說我傻。你們以為能夠抓住這個傢伙就可以飛揚跋扈,我只能對你
們表示遺憾。對這個曾經用兩個拳頭摧毀鐵鎖鍊的人,如果不訴諸武力,就會中計,他
在這方面是最了不起的大師。」
    「我們沒有鐵鎖鍊,而且不需要。皮帶更好,好得多。用計?我倒要看看這個人有
多大能耐。我們20個男子漢,他用什麼計逃得脫?40只眼睛就看守著他,看他怎麼耍滑
頭,一雙眼睛沒有看見,另一雙也會看得見,他能夠采用的計策都會被我們識破。」
    「有些人就是自命不凡,實在可笑。你們難道沒有聽說過,他多少次被印第安人抓
住,多少次逃之夭夭嗎?」,
    「我們不是印第安人。」
    「白人還不是一樣!我告訴你們吧,這個滑頭無所不能,別人做不到的他做得到!
這個人必須被處死,一抓住他就要執行。不這樣做,他就會像水一樣從手裡跑掉!我了
解他,因為我長期與他打交道。」
    「你是小題大作。我再重複一遍:我要看看,當我牢牢看守他的時候,他怎樣從我
身邊逃跑。事情就這麼定了,他帶領我們去找富礦。」
    「我不同意!」
    他們針鋒相對,老華伯是諷刺者,否定者,褻瀆神靈者;雷迪是實力雄厚的首領,
但受制於人,雖然捉到了我,卻必須把我交給謀殺者。這是緊張的時刻,緊張到我忘記
是在為我的生命而展開的爭執。不過,他們沒有動手。雷迪把手放在老華伯肩上,用威
脅的口吻說:
    「您真的以為我一定要徵得您的同意?」
    「應該如此,否則,你就是為了老鐵手而欺騙我。你難道要食言?」
    「不,我們信守諾言。我們答應你抓住老鐵手並把他交給你。我們已經把他抓住,
也向你保證,會移交給你,但不是今天。」
    「讓你的諾言見鬼去吧!你是看不住他的。」
    「我們看得住。你如果阻擋我們帶著他,就看看四周。我們是20個人。」
    「看到了,你當然有後盾。」老牛仔怒不可遏。「我最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顆
子彈射進他的腦袋。所有的爭吵就完了!」
    「你不敢!你要是殺了老鐵手,甚至僅僅使他受一點點傷,下面一瞬間你肯定會得
到我的一顆子彈。」
    「你敢威脅我?」
    「有什麼不敢的?根本沒有敢字可言。我們和你到這兒來,是想和你保持良好的伙
伴關係。但是,問題在於找富礦,這個礦可能價值數百萬。你如果拿走我們這一堆金子,
我只好讓魔鬼要你的命。你知道,老鐵手與我們一起走,你只要傷他一根毫毛,你的皮
膚上就會開一道裂口,你就會爬上你要他爬的天梯。」
    「以死威脅我,這就是你所謂的夥伴關係?」
    「是的,就這樣。你如果想扼殺我們的富礦,還談得上夥伴關係嗎?」
    「那好,我不得不讓步,不過,並不是沒有條件的。如果你找到了富礦,我也要分
享。聽清了。」
    「好!同意!你瞧,我們對你是懷好意的。」
    「我知道你是懷好意的。因為,如果你得到那麼一大堆金子,除了我以外,沒有任
何人值得你感謝。而如果不是為了老鐵手,我也不會靠你們,靠自己的力量就足夠了。」
    他走到我面前,用諷刺的口吻說:
    「我有高招,讓你逃脫不了。」
    他指著亨利槍和獵熊槍,補充說:
    「沒有這些武器,你肯定逃脫不了。我了解你,知道你絕對不會放棄逃跑的念頭。
我曾經擁有過這些武器,可惜時間太短。從今以後,它們就永遠屬於我了!不要指望死
亡遠離你!你可以與老天爺商量好,當那兒需要你的時候,他老人家會給你派特快使者
來邀請你。到那時,你只要乖乖地聽話,就可以去分享極樂生活。難道不是嗎?」
    「不要褻瀆神靈!我還不會死,因為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喔!你以為,親愛的上帝會等你把要做的都做完,才召喚你嗎?難道真的會有一
個心腸這麼好的上帝?我必須說,沒有。」
    他沒有得到回答,這時,他用腳踢了我一下。
    「我問你的時候,你要說話。老華伯與你談話,是你難得的一大榮幸。你不給馬,
不給槍,把我從基佩塔基趕走,那時,你沒有想到我會這麼快抓住你吧?我到了奧薩格
人的營地,得到了一匹馬和一支獵鎗。但是,那些傢伙沒有事業心,那個接受了馬托﹒
沙科命令的奧薩格人,沒有興趣追趕你們,他甚至嘲笑敵視白人的紅色人,帶著戰士們
回家去了。因此,我只好去找這個團伙,承擔你聽到的那些義務,當然這是以犧牲你們
為代價的。現在,我重新得到目己的馬和武器,加上你的馬和武器。你在我心目中再也
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只有被我踢一腳的價值了。」
    他又踢了我一腳,然後又用力踢了溫內圖一腳。他已經站起來,還要去踢哈默杜爾,
讓他重新坐下,對他來說,胖子比我們更無價值。可是,當老華伯走到哈默杜爾跟前的
時候,這位胖子卻用一種詼諧的口吻說話。即使在最嚴重的關頭,他仍不放棄這種詼諧。
他說:
    「這是您的運氣,尊敬的老華伯先生!」
    「什麼?」老頭問。
    「我的身體正好最敏感。」
    「我想馬上試試!」
    他給他結結實實一腳。胖子儘管身體胖,卻非常靈巧。他和我們的腳都被捆在一起,
手被綁在背上。他跪下來,腳縮起來,雙手對著地面,使身體像一個彈簧一樣,然後一
躍而起,用頭去撞老華伯的身體。這一撞非常有力,哈默杜爾被彈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老華伯則被撞到另一邊,飛起來,掉進火裡。他雖然很快跳開,但是就在這短短的時刻
裡,他長長的白髮一半已經冒煙,上身的衣服燒得皺成一團。其結果是哄堂大笑。老華
伯不把怒氣發在哈默杜爾身上,而是對嘲笑他的團伙成員大發雷霆。這時,胖子轉身對
霍爾貝斯說:
    「難道不漂亮嗎?你不是也高興嗎,老皮特?」
    「嗯,如果你認為這是一幕好惡作劇,那你是對的!」他的大個子朋友用他那為人
熟知的單調方式回答。
    「這個人以為可以踢我一腳而不會受到抵抗!你對此有何見教?」
    「要是我,我也會把他往火裡扔的,和你一樣!」
    「進不進火,這無關緊要,要緊的是,飛到那邊去了!」
    老華伯過來對胖子進行報復。雷迪攔住他說:
    「讓這些人安靜一下,你不要再出什麼事!老鐵手屬於你,其他的人屬於我們,我
不想讓他們毫無益處地受虐待。」
    「你突然變得對別人友好起來了。」老頭嘟囔著。
    「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這些人必須與我們一起走,我不想拖帶傷員和殘廢人。而
且,我們有更多的事要做,沒有時間在這兒與他們吵吵鬧鬧。我們還不知道他們的馬在
何方,快去找!」
    馬拴在牆外的露天樁子上,他們很快就找到了。我還昏迷不醒的時候,歹徒們就吃
完了飯,想在天明之前睡上一覺。雷迪指定兩人站崗,自己也躺倒休息。老華伯心裡懷
著對我來說極為不舒服的想法,擠到我與溫內圖之間,把我的胳膊與他的胳膊用一根特
殊皮帶綁在一起。老頭采取這種極其小心的措施,是為了讓我想不出逃跑辦法。
    而我還是在考慮逃跑的問題,想得非常厲害。
    在我陷入的困境中,沒有一次的形勢比這次糟糕,沒有一次把我捆綁得這麼緊。我
很難單純依靠自己的力量逃出他們的手心。借助外面的力量?這是不大可能的。但是,
在這個時候,我還是沒有感到絕望。老華伯決定馬上殺死我,這個決定算是取消了。從
這兒到斯奎勒爾河畔,還有一段遙遠的路程。難道在這期間,我們沒有任何逃跑的機會?
我的目光沒有看遠處,而是放在附近。我懷著一線希望。這一線希望與一個印第安人聯
系在一起。這個印第安人就是科爾馬﹒普施。
    有人問我,為什麼在我們睡覺的時候,沒有提到這個名字。我的答覆是:科爾馬﹒
普施當時不在那兒。我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環顧四周,馬上發現,那個
神秘的印第安人不在場。
    他在哪兒?
    我心中首先產生一種疑慮,把他與歹徒們聯繫在一起。但是,這種不信任的想法馬
上受到我自己的駁斥。因為,科爾馬﹒普施崇高的聲望是不可能同這些人相聯繫的。
    當時還有第二個問題:他是不是聽到歹徒們來的聲音?是不是在他們接近我們的時
候臨陣逃跑?對此,我也不能相信。我想,他是不會這樣做的。所以,他的離開一定有
其他原因。
    哈默杜爾問過他,是否與我們同行。他的答覆是,他還要考慮一下。他的馬不在這
兒,而是在別的地方。他是趁我們睡覺的時候,偷偷離開的,要麼是去取馬,要麼是去
後不想再回來。他不辭而別,很可能是想避開各種棘手的問題和詢問。他在與我們的短
暫相處中一再表明,不喜歡別人對他尋根究底。
    他如果一去不復還,我們對他就不抱希望了。但是,如果他只是去取馬,恰恰在那
短暫的時刻,歹徒們來襲擊,那麼,他在返回途中就會聽到歹徒們的喧鬧聲,一定會馬
上想到出了事,因而留了神。然後,他很可能爬過來,發現情況的變化,偷偷觀察到了
所發生的事情,偷聽到了人們所講的話。他如果是我根據他的聲望認定的那種人,就一
定會為我們著想,甚至非常關心我們。他不僅為與溫內圖見面感到由衷的高興,而且見
到了阿帕納奇卡,心裡充滿著激動。儘管他的感情秘而不宣,大家還是感覺到他的熱情。
現在,遇到這種情況,他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如果我的這些想法正確,科爾馬﹒普施現在應該就藏在附近的某個地方。歹徒們剛
剛入睡,我就期待著他的信號。可以想象,我的心情相當緊張。
    使我感到高興的是,這種期望沒有落空。兩個警衛分別坐在火的兩邊,面對面地聊
天。坐在火那邊的,後來躺下睡了,可能是太累。坐在火這邊的警衛把背對著我。我們
三個人的位置正好在一條直線上,所以他擋住了那邊那個人的眼睛,那個人看不見我。
這是一個有利的環境。我希望,那個印第安人會利用這個機會。山谷裡刮起一陣風,灌
木和喬木都在動,發出颯颯的響聲。這種響聲肯定使得人們聽不見某個秘密爬行的人引
起的響聲。
    我偶爾抬頭觀察睡覺的人,一個半小時以後,我確信,除了警衛、溫內圖和我以外,
沒有人是清醒的。
    我想,他一定會在這個最好的時刻來,如果他可以來並且願意來的話。正當我這樣
想的時候,我注意到,我身後右邊,有一個輕聲、緩慢的動作。一個人頭抬起來向我看,
這是我所期待的人。
    「老鐵手不要動!」他對我細聲地說,「我的白人朋友想我嗎?」
    「想。」我同樣輕聲回答。
    「科爾馬﹒普施本想去找溫內圖,可是那兒沒有遮擋。因此,我爬到老鐵手身邊,
我們正好在警衛的背後。我的白人兄弟可以告訴我,他有什麼打算。我願意聽。」
    「你想解救我們?」
    「是的,只等老鐵手決定。他知道什麼時間最恰當。」
    「這兒不行,我們一定要能同時釋放我的同伴們。我的紅色兄弟願意跟著我們嗎?」
    「願意,一直跟到你們獲得自由的時候,不管時間多長,路程多遠。」
    「你是否聽到了我們的談話?」
    「聽到了,科爾馬﹒普施躺在石頭後面,聽到了一切。那些白人想得到斯奎勒爾河
畔的富礦。」
    「我的紅色兄弟知道斯奎勒爾河?」
    「這一帶遠近地區我都熟。」
    「今天晚上,在通往這條河的路上,有沒有解救我們的適當地方?那個地方的樹和
灌木應該比這兒多。在這兒,我們很難接近警衛,他們一目了然。」
    「科爾馬﹒普施認識一個地方,正好可以作為適當的場所。如果你們在那兒停留,
不會引起注意。問題是,那些白人會跟隨你們嗎?」
    「肯定會,看來,他們對這一帶不熟。他們既然要我們把他們帶到斯奎勒爾河畔,
就只好相信他們的向導。」
    「老鐵手從這兒出發,朝西南偏西方向,到拉什河畔,越過這條河,沿岸一直走到
河的南北支流匯合處,再從那兒拐彎,也就是說,拐南支流最後一道彎,再朝西北偏西
方向,然後地勢逐漸升高,看見有灌木叢的草原,再經過一個視野開闊的巖石高地,高
地下面有好幾處泉水從地下湧出,巖石上和泉水邊有很多樹木。最北頭的那眼泉就是您
扎營的地點。」
    「好!我會找到那眼泉的。」
    「科爾馬﹒普施也會去。老鐵手還有什麼要告訴我的?」
    「現在沒有了,因為我不了解我們今晚扎營的具體情況。希望你趕來找我們,不過,
只找溫內圖或我,其他人不具備必要的靈活性,不能及時、有效地充分利用你提供給我
們的幫助。」
    「那麼,我現在可以走了?」
    「可以,感謝我的紅色兄弟科爾馬﹒普施,只要我們獲得自由,我們就會為你赴湯
蹈火。」
    「偉大的自然神奇妙地引導他的子民的步伐,科爾馬﹒普施可能還會需要老鐵手和
溫內圖的幫助,我是你們的朋友,你們可以成為我的兄弟。」
    他無聲無息地過來,又無聲無息地回去。在老華伯的另一側,阿帕奇人發出不大不
小的清嗓子的聲音。這聲音是對我發出的,他以此告訴我,他察覺了科爾馬﹒普施的來
訪。他的感覺無可比擬地敏銳,這件事當然逃脫不了他的眼睛。
    我們兩個都感到滿意,並且知道,我們現在的狀況不會持續很久了,可以安穩地睡
上覺。睡覺之前,我還是把對科爾馬﹒普施的談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他講的幾乎是一
口流行的英語,使用了西南偏西和西北偏西的術語,我還沒有發現一個印第安人這樣講
過。他不跟任何人交往,過著孤獨、封閉式的生活,怎麼了解這種流行語言?當然,可
以歸結到以前與少數白人的交往。如果是這種情況,他一定有過一段痛苦的經歷,是被
迫過現在這種離群索居生活的。
    早上醒來,歹徒們瓜分從我們身上獲得的戰利品。他們看重我們的任何一樣東西,
把這些東百作為他們的寶貴財富。老華伯得到的是我的物品。雷迪把溫內圖的銀盒據為
己有,根本不考慮後果。以後,只要有人看見他手裡的這些東西,都會把他當做強盜和
劊子手。他至少會暴露自己的小偷身份。他還決定,把溫內圖的「旋風」當做自己的馬,
並且給老華伯善意的勸告:
    「另一匹寶貴的馬,肯定是老鐵手騎過的,您應該得到,卡特先生。您從這兒也可
以看到,我對您一點兒也不壞。」
    可是,老華伯搖搖頭,回答說:
    「非常感謝,我不想要它!」
    他知道原因,了解我的「閃電」。
    「為什麼不?」雷迪驚訝地問,「與我比,您是更好的馬專家。您一定知道,沒有
比這兩匹寶駒更好的馬了。」
    「這個,我當然知道,可是,我寧願要這一匹。」
    他指著馬托﹒沙科的馬。雷迪指定另一個人接受我的馬。我們其他的馬都有了得主,
我們所有的馬都比歹徒們的馬好。哈默杜爾的老馬是個例外,無人問津。
    我對於分馬必然產生的局面感到高興。我們的好馬肯定不會容忍坐在鞍上的陌生人。
    我們的口糧也被他們拿去吃了。我們得到的當然是一頓填不飽肚子的早飯。他們飲
了馬以後,就騎馬出發。我們被綁在老馬上面,雙手朝前,以便握住韁繩。現在,他們
騎著作為戰利品的馬走在前面。
    奧薩格人的馬沒有給想騎它的人制造很多麻煩。阿帕納奇卡的深紅色馬已經不怎麼
好對付了,騎者剛剛上去,它就亂跑,跑了很長時間,人和馬才回到原地。雷迪騎的是
溫內圖的「旋風」。這匹馬讓騎者平和地上去,好像是最虔誠的、剛入伍的新兵或者訓
練有素的老兵。等到這個歹徒想在鞍上舒服舒服坐著的時候,它在空中飛了一個大弧圈,
離它不遠的地方響起一陣叫喊聲。我的「閃電」同樣準確地把騎在它身上的那個傢伙摔
了下來。
    這兩個被摔下來的人一邊罵一邊站起來,覺得奇怪,那兩匹馬原封未動,好像根本
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一樣。他們於是又騎上去,又在同樣長的時間內第二次被拋下來。第
三次嘗試仍然以失敗告終。老華伯在一邊旁觀,偷偷地笑,第三次失敗以後,他哈哈大
笑,對首領說:
    「現在你才知道,雷迪先生,我不要那個黑魔鬼的原因了,這匹馬麻煩得很,即使
世界上最好的騎手也不能在它身上保持一分鐘。」
    「你為什麼現在才說?」
    「我想讓你享受一下,與土地打一下交道,你滿意了吧?」
    「見你的鬼!它們真的不讓別人騎在上面?那怎麼辦?」
    「你如果不想在半路上發脾氣,就暫時讓它們原來的主人騎!事情過後,再試試,
看可不可以馴服它們。」
    這個建議被采納,我們得到了我們的馬,阿帕納奇卡也一樣。然後,隊伍才出發。
當我們進入山谷的時候,雷迪走到我身邊說:
    「我想,你並不願意通過抵抗使你的處境惡化!你認識路?」
    「認識。」
    「今天去哪兒?」
    「去拉什河對岸的一眼泉邊。」
    他認為我當向導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根據阿帕奇人的說法,是我發現富礦位置的。
我覺得很好。為了了解歹徒們的地理知識,我向他打聽:
    「你大概了解斯奎勒爾河那邊的情況?」
    「不。」
    「你的人?」
    他回答得很笨:「也不。」
    「那麼,溫內圖可以給你指路。」
    「他對藏金的地點知道得不很準確。」
    「你認為,我真的會給你看那個地點嗎?你是個奇怪的人。」
    「怎講?」
    「如果我幫助你找到金子,我從中得多少?什麼也得不到。我一無所有,而你答應
了,要讓我死。你能不能得到富礦,對我都一樣,我反正是沒命。我們要讓你們能夠對
我們進行襲擊、掠奪和殺害,同時使你們成為百萬富翁。你想想,我會感到愉快?」
    「嗯!」他嘟囔著,沒有馬上說話。
    「看樣子,你根本沒有往這方面想過。」
    「當然沒有。但是,你會顧及你的同伴,如果我們沒有找到富礦,他們大家都得
死!」
    「那關我什麼事?我反正是死。誰顧及我?我死了,其他的人活著,我從中得到什
麼好處?」
    「廢話!你對他們並不是這麼殘忍的。」
    「殘忍?你真是個有意思的傢伙。你嘴裡說殘忍不好,心裡卻總想殺害別人,如果
金子沒有到手的話。」
    他低頭想了想說:
    「好了,乾脆開誠布公地談一談!你真的想向我們隱瞞礦藏地點?這必然導致你的
同伴的死亡,此外,你也將受到傷害。」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我把你交給老華伯的事,還沒有確定。」
    「哦!」我驚奇地拖長這個字。
    「是的」,他點了點頭,「他正好走在前面,並沒有聽見我和你的談話。你如果給
我指出了富礦,如果金子確實像溫內圖所說的那樣多,我不僅能夠釋放你的同伴,而且
會釋放你。」
    「真的?你願意向我保證?」
    「非常肯定的保證,可惜我不能說。」
    「那麼,你的全部講話就毫無用處。我想知道我的命運。」
    「對你肯定是有好處的,這取決於礦的品位。只要我們在這方面感到滿意,你也會
對我感到滿意。」
    「老華伯將對此怎麼說?」
    「跟他無關,由我決定。他要是給我添麻煩,我乾脆攆他去見魔鬼!」
    「這可不行。他應該是富礦的股東!」
    「胡說!你難道沒有注意到,我只是騙騙他而已?我不會傻到要對他恪守諾言的程
度。」
    他實際已經傻到相當的程度,他對老華伯這樣背信棄義,怎麼會恪守對我所作的諾
言呢?他根本沒有想過金子到手會釋放我的事情。更為甚者,沒有證人能夠證明他對我
們實施了暴力,我的同伴的生命也沒有保證。他只是想眼下讓我願意為他效力,金子得
手以後就食言,並且繼續犯罪。我最氣憤的還是,這個無恥的傢伙還敢對我用親密的口
吻說話。
    「怎麼樣,你想清楚了?」過了一會兒,他打聽,「你想怎麼辦?」
    「要看你講話算不算數。」
    「礦還是給我看?」
    「給。」
    「好!你是最聰明不過的。此外,即使我食言,你死後,我們有沒有金子,是不是
埋在地下,對你來說也就無所謂了。」
    這是這次談話的一個奇怪得令人滿意的結束。是的,我當然可能,而且一定會是無
所謂的。幸虧我在這方面還有一個很滿意的地方,即在斯奎勒爾河畔根本沒有金礦。受
騙的並不是我,而是他。
    他還沒有離開我,我就得到一個機會,聽到一次差不多同樣引人入勝的談話。我後
面是哈默杜爾和霍爾貝斯,中間夾著一個歹徒。歹徒們對行進的先後次序和對我們的看
管並不是非常嚴格的。我們被捆綁起來,根據歹徒們的看法,我們是不可能逃跑的。因
此,我們可以比較隨便地騎馬。
    這兩位受尊敬的人在與他們的陪同聊天,實際上是哈默杜爾和歹徒談話,霍爾貝斯
在被問及的時候,給予乾巴巴的回答。當雷迪在我旁邊的時候,我不可能注意到我後面
所談的內容。而現在,我聽到哈默杜爾說:
    「你們真的認為我們非常可靠?」
    「是的。」歹徒說。
    「胡說!我們不過是與你們散散步罷了。」
    「你們被捆綁著。」
    「我們覺得愉快。」
    「謝謝這種愉快。被搶劫也是愉快的。」
    「被搶劫是可悲的。」胖子笑道。
    在我們西行之前,他和皮特把錢縫起來了,所以他笑。
    「你覺得這麼好笑,說明你的情緒好,」歹徒氣憤地說,「我要是處在你的地位,
會嚴肅得多!」
    「嚴肅?我們究竟有什麼理由讓別人把頭耷拉著?我們今天覺得和任何時候一樣舒
服。」
    歹徒罵了一句,叫喊著:「你不過是痛苦的幽默罷了,你沒有想到,什麼樣的命運
在等待你!」
    「還不就是我們知道的那種命運。難道還有什麼著名的命運?」
    「你會熄滅。」
    「喔!這沒什麼,這根本沒有什麼。我們如果熄滅了,又會舒舒服服地重新點燃。」
    「瘋了,簡直瘋了!」
    「瘋了?聽著,如果我們三個人中間只有一個人是瘋子,這個瘋子就是你。我雖然
是胖子,卻可以穿過你們最小的網眼。這個大個子霍爾貝斯勢不可擋,他的鼻子可以伸
得比你們的欄杆還高。至於溫內圖和老鐵手,我根本不願先談。我特地按你的請求,最
隆重地向你宣佈:在你們還沒有來得及思索的時候,我們就從你們身邊飛過去。那麼,
你們就只能站在這兒阻擋我的老馬了。我們可以不飛過去,而是采用更好的,好得多的
辦法:我們掉轉矛頭,把你們俘虜起來。那樣,這些老馬就又適合你們了。我們哪怕只
在你們身邊呆上一天,那將是一種恥辱,我臉皮這麼薄,怎麼會受得了這種恥辱?我們
走好不好,霍爾貝斯,老浣熊?」
    「嗯!」大個子都囔著。「如果你要我們這樣做,那麼,你是對的,親愛的迪克。
我們會走的。」
    「從我們身邊逃走?」歹徒笑道,「我告訴你,我們把你們綁得非常牢,正如我偶
爾也叫做霍爾貝斯一樣!」
    「你也叫霍爾貝斯?多美的名字!你也叫皮特?」
    「不,我的名字是何西阿,你覺得有意思?」
    「何西阿?唉!我們當然感興趣!」
    「你叫喊『唉』,我的名字使你覺得痛?」
    迪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身向霍爾貝斯:
    「你聽見了沒有,霍爾貝斯,老浣熊,這個人有一個美好的、虔誠的、聖經上的名
字?」
    「如果你認為我聽見了,那就是對的。」被問者回答。
    「這是什麼秘密的語言?」歹徒問。「這些與我,與我的名字有什麼聯繫?」
    「有的,告訴我,你家裡還有沒有類似的聖經上的名字?」
    「還有一個:約洱!」
    「喔,又是一個先知!你的父親看來是個虔誠的、堅信聖經的人!」,
    「不是,我知道。他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傢伙,從不被牧師們欺騙,我很像他。」
    「那麼,你的母親大概是個信教的婦女?」
    「可惜是。」
    「為什麼可惜?」
    「因為她通過祈禱使父親的生活過得很苦。父親意識到,自己只有多喝白蘭地酒,
才能使生活變甜蜜。一個聰明的男人遇到一個老是告狀的女人,這是難以忍受的。他只
好讓她坐在家裡,自己去進餐館。」
    「他使自己變甜蜜,是不是大甜了?」
    「是的,他感到厭倦。在一個美好的日子裡,他看到自己手裡多了一條繩子。這根
繩子不是做別的用,完全是用來掛在釘子上,打成活結,把自己的頭插進去。」
    我聽見這個傢伙在我的後面用玩世不恭的方式,談論他的父親自殺身亡的情況,我
被捆綁的手顫抖了一下。哈默杜爾按住自己的火爆性子,沒有表現出在此時此地毫無益
處的道義上的憤慨情緒,沒有說出他已經去世的父親所說過的、連最頹廢的印第安人也
羞於啟齒的話。他繼續探討這次談話的秘而不宣的目的,並且笑著說:
    「好吧!為了再次了解你的母親,我很想知道,除了虔誠以外,你記憶中還有沒有
留下她的其他個性。」
    「其他個性?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指的是什麼?」
    「指的是受教育方面,虔誠的人,在生活上通常是嚴格的。」
    「原來如此!」歹徒笑了,他對哈默杜爾的思路毫無所知,「可惜你說得對。假如
所有能夠看得見的褐色和藍色傷痕,都還留在我的背上,我會痛苦得在馬上坐不住。」
    「那麼說,她的教育方式是一種非常透徹的方式?」
    「是的,她經常透過皮膚。」
    「約珥,你的弟弟,也是如此?」
    「是。」
    「他還活著?」
    「當然,他根本沒有想到自己已經死亡。」
    「現在,他,連同留在他背上的傷痕,以及留在他身體其他部位上的那些美好的回
憶,在什麼地方?」
    「在我們這兒,在前面,那個在雷迪身邊的人就是他。」
    「就是說,兩個先知都在這裡,何西阿和約珥,兩個人都在。你怎麼看,霍爾貝斯,
老浣熊?」
    「無可奉告。」大個子回答得比平常的短。
    「你究竟要拿我和我的弟弟怎麼辦?」歹徒終於注意到了這次談話的目的,便向霍
爾貝斯提出問題。
    「你大概很快就會知道。事先,你只要告訴我,你的父親是干什麼的!」
    「一個對自己老婆不能不生氣的男人所能夠做的任何事情。」
    「也可以說是:要麼全部,要麼全不。可是我認為,他有朝一日會發現,那根繩子
是多余的。」
    「他不久前成立了一家婚姻介紹所。」
    「奇怪!他難道還要給別人增添麻煩?這種職業能夠為公眾的幸福作貢獻?」
    「應該能夠。他的意圖是好的,可結果是壞的,最後,他連飯都吃不上,把命也搭
上了。」
    「好人啦!最優秀的紳士。我要是在這兒看見他,他肯定也會像你一樣豐衣足食,
也會卑鄙地拋棄老婆孩子。」
    「別說這麼多廢話!他走以後,我們過得好多了。」
    「對!老公如果不把老婆賺的錢花光,寡婦和孤兒的日子就好過了。」
    「聽著,你怎麼說這種話?不管怎麼說,我的母親是自己賺錢養活自己。」
    「是的,她做牛做馬。」
    「你怎麼知道這些?」
    「當她的丈夫,你親愛的父親懸架自盡的時候,她住在田納西一個叫做斯密斯維爾
的小地方。」
    「對!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這些……」
    「後來,她帶著孩子遷移到東部。」迪克打斷他的話。
    「這也是對的,現在,你告訴……」
    「等一等!她找到了工作,賺了許多錢,甚至帶了並撫養了小侄兒。那個侄兒後來
覺得她嚴格的教育方式太痛苦,便在一個美好的夏日溜之大吉。難道不是嗎?」
    「是的。我不理解,你是怎麼知道這些情況的。」
    「你還有一個妹妹?她在哪兒?」
    「她死了。」
    「那麼,你和你尊敬的先知約珥就成了你們母親的唯一的兩個繼承人?」
    「繼承人?見鬼!僅僅剩下幾百美元,其他一無所有。我們拿著這一點點錢只能喝
一口酒!」
    「好。你看來完全重蹈您父親的覆轍。告訴你吧:提防那根非常危險的繩子。你看
呢,霍爾貝斯,老浣熊?他們要得到繩子嗎?」
    「嗯,」被問者回答,「你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親愛的迪克。」
    「好。那麼,他們就不得到繩子了。你同意?」
    「同意,他們不配得到繩子。」
    「他們配不配,這無關緊要。可是,他們要是得到了,那將是令人髮指的事!」
    「你們說的是什麼密語?你們究竟指誰?」歹徒問。
    「說的是何西阿和約解。」哈默杜爾答道。
    「說我和我弟弟?我們兩個將得不到某樣東西?」
    「對。」
    「什麼?魔鬼才聽得懂你們的話。」
    「哼!這就是我們的財富。我們合在一起,有千百萬美元,本來是可以送給你和你
的傑出的約洱。可是,我們現在決定,不給你們任何財富,什麼也不給,一個子也不
給。」
    我沒有回頭看,可是,我可以想象得到歹徒吃驚的神色。過了很長時間,我才聽見
他問:
    「你……財富要……要我們……得到?您想跟我胡攪蠻纏?」
    「我壓根兒就沒有想過。」
    看來,他想從這兩個人的臉色上弄清楚一些情況,因為又過了很長時間,我聽到他
用吃驚的聲調說:
    「我真的不知道,我與你們是什麼關係!你們的臉色雖然這麼嚴肅,但是充其量只
不過是表現出一種愚蠢。」
    「我會向您解釋的。你可要把你的姓告訴我!」
    「好,我叫霍爾貝斯。」
    「我的朋友叫做?」
    「名字一模一樣。」
    「他的名字?」
    「皮特,我聽出是這樣,皮特﹒霍爾貝斯。這是完全……啊,啊!」
    他沒有往下說,我聽見他從牙縫裡擠出不大不小的聲音,然後慌慌張張地繼續說:
    「皮特,皮特,皮特……那個小伙子,母親撫養的堂兄和……圖恩德爾斯托姆!可
能嗎?這個永遠的大個子難道就是那個小皮特?」
    「他就是皮特,你終於把手按到了正確的門鈴上了。讓你走到這上面來,真可謂費
力又費工,你絲毫不能為你的聰明才智感到驕傲。」
    歹徒聽不懂這種侮辱的話,叫喊著:
    「什麼?真的?你就是那個傻皮特,那個總是有一副好心腸,代替我們兩個人讓母
親毆打的傻皮特?是不是因為那種替代太痛苦,您才終於逃跑的?」
    皮特只點頭,我沒有聽見聲音。
    「太好了!」他的堂弟接著說,「我現在又把你當做俘虜。」
    「你們要殺死他?」哈默杜爾補充一句。
    「我們現在不談殺不殺的問題。皮特,你最好是給我講講,你那時跑到哪兒去了,
從那時到現在,你都干了些什麼。我很好奇。」
    皮特咳了幾聲以後,說起來一點也不像平時那樣乾巴巴的:
    「我們分別以後,你們墮落了。你們把尊嚴、榮譽徹底拋棄,而不覺得羞恥,靠掠
奪別人的錢財生活。很可惜,我不能不承認是您父親兄弟的兒子。不過,我有理由說,
我不能對你們這些親戚負責。我感到高興的是,如果我違背自己的意願,我也可以說是
您的親戚。」
    「喔!」歹徒憤怒地插嘴,「你現在為我感到羞恥?當時,你讓我們撫養就不感到
羞恥?」
    「讓你們撫養?笑話。我只受到你們母親的撫養。而且,她給予我的,我已經全部
償還給了她。當你們游手好閒的時候,我不得不干苦活,做牛做馬,還要為你們挨打,
吃所謂的餐後點心。對你們,我用不著表示任何感謝。不過,我願意使你們感到非常高
興。我們尋找你們,是為了把我們的積蓄送給你們。我們是西部人,不需要錢。你們得
到我們的積蓄,就能變富。可是現在,你們是歹徒,是可憐的、墮落的人。我請求上帝
保佑我,我不能把這麼多的錢送到你們手中。這些錢如果送給那些值得尊敬的人,可以
使他們過上幸福的生活。我們從孩提時起就分手了,現在,在這兒重逢,又將很快分道
揚鏢。我衷心希望,如果我再次與你們相逢的話,我再也不需要為你們而生氣和難受
了。」
    平時沉默寡言的霍爾貝斯,流利地作了這次長時間的講演,我佩服得五體投地。這
位溫文爾雅的紳士今天的表演是他最出色的一次。哈默杜爾沒有讓他有任何休息時間,
就急急忙忙表示同意,以示贊賞。他說:
    「說得對,親愛的皮特,說得對!你說出了我的肺腑之言。我們本來是可以用這筆
錢讓更好的人過上幸福生活的。」
    如果是對陌生人,這個歹徒無論如何會用其他方式回答。可是,他知道,皮特是他
的親戚,便對這種諷刺大發脾氣,嘲笑地說:
    「我們並不妒忌那些要得到你們金錢的好人或者說較好的人,也不要你們辛辛苦苦
積攢起來的血汗錢,我們只要找到富礦,就會擁有幾百萬。」
    「假如你們找到了金礦,」哈默杜爾笑道,「我會看得到,老鐵手將怎樣用手指指
著那片土地,對你們說:『就在這兒,礦上有礦,一個比一個大,勞駕你們把它們取出
來。』到了那時,你們絕對不會為我們這些可憐的俘虜做任何好事。不僅如此,你們還
會開槍把我們打死,堆在一起,使我們不能透露任何情況。你們則包起那幾百萬,回到
東部,把它們存入銀行,美美地吃著利息,像天堂裡的富人一樣興高采烈,請人每天為
你們的嘴烘制新鮮蛋糕。我是這麼想的,也會出現這種情況。你不也這樣認為嗎,霍爾
貝斯,老浣熊?」
    「是的。特別是新鮮蛋糕說的對。」皮特又乾巴巴地回答。
    「廢話少說,」何西阿指責這兩個朋友,「你們無非是說些讓人氣憤、妒忌的話,
談談你們的富礦多好。」
    「我們衷心地祝願你們找到它們,並且已經為你們在我們到達現場時將打開的眼睛
而感到高興。在這整個過程中,我只有一個想法。」
    「什麼想法?」
    「你們高興得忘記動手。」
    「如果只出現這一種情況,你們用不著傷腦筋。現在,我必須去找我的兄弟,告訴
他,我找到了那個逃跑了的堂兄皮特。」
    他催馬向前,經過我身邊到隊伍的最前面去了,他的歹徒兄弟約解在哪兒。
    「這件事你料到了沒有?」我聽見哈默杜爾在我後面問。
    「沒有。」皮特簡單地說。
    「乾淨的親戚。」
    「我為之非常自豪。」
    「極其氣憤。」
    「不!我不生氣,因為對我來說,這無關緊要。」
    「噢,我不這麼看。可是我們的錢我們送給誰?我不願意富裕,不願意蹲在錢袋上
面,不想整天擔心被偷,想睡個好覺。」
    「是呀,我們又要傷腦筋了。」
    「我們重新考慮錢給誰的問題,這是干傻事,干非常傻的事。」
    我回頭說:
    「用不著操心。」
    他們馬上從左右向我靠攏,胖子問:
    「不操心?你是不是知道我們可以把錢送給誰?」
    「我可以向你們推薦幾百人。不過,我不相信你們有錢。」
    「可惜沒有。『將軍』有。這是您知道的,先生。」
    「所以,現在還不要發愁。誰知道能不能抓住他。」
    「喔,您和溫內圖都在。好像我們真的把他抓住了似的。您聽見了我們剛才的談話?
我們找到了皮特的堂兄弟。」
    「聽到了。你們很不留神。」
    「怎麼個不留神?難道我們不應說誰是皮特﹒霍爾貝斯?」
    「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們好像知道我們很快會獲得自由似的,這樣很容
易引起他們的懷疑。他們要是有了疑慮,我們就麻煩得多了,說不定整個事情都要弄
糟。」
    「嗯!對。可是,我難道要去迎合這些傢伙,伏在馬鞍上唉聲歎氣?你不也是隨便
與雷迪和老華伯談話?」
    「但不是像你們剛才同何西阿那樣引人注目地談。幸虧他不夠機靈,沒有產生不信
任。你們關於大金礦的諷刺話對我們特別危險。一定要讓歹徒們到最後一刻都相信,我
認識金礦。」
    「是。可是,這個最後時刻什麼時候到來?」
    「也許在今天。」
    「哇!真的?用什麼方式?」
    「現在還說不准。印第安人科爾馬﹒普施會來解救我們。」
    「他?誰想到的?」
    「他和我談過。我們自由後怎麼辦,要視情況而定。你們不能睡著,但又必須睡下
去。一個個傳達下去。我不想和他們說話,免得引起懷疑。」
    他們不知道科爾馬﹒普施秘密到過我這兒,所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我要求他們跟
在我後面,靜候事態發展。最好是不讓歹徒們看見我和我的同伴們說話。
    霍爾貝斯兄弟勒住馬,等迪克和皮特。何西阿指著皮特說:
    「這就是當時挨打的堂兄,現在神氣得很。」
    約解蔑視地看了皮特一眼,回答說:
    「如果我們允許他和我們談話,他會高興。他願意把錢送給我們?」
    「是的,甚至是一大筆。」
    「這個人有一大筆錢?傻到了極點,他想引誘我們。我們當然會提防,不會這麼幼
稚。走!」
    他們又到前面去了。哈默杜爾開玩笑說:
    「我們是笨蛋,皮特,老浣熊。這裡有兩種性格,我們兩個來瓜分吧。如果你覺得
適合,我要機靈性格,余下的歸你。」
    「同意,你夠朋友。」
    「好樣的,回答得不壞,謝謝!」
    「不用謝,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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