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菲利普沒法把威爾金森小姐的那段風流事從腦子裡排除開去。儘管她講到緊要處戛
然收住話頭,但意思還是夠清楚的,他不免有點震驚。這種事對已婚女子來說當然無所
謂,他讀過不少法國小說,知道這類苟且事在法國確實可謂司空見慣。然而,威爾金森
小姐是個英國女子,還未結婚,況且她的父親又是個牧師。接著他一轉念,說不定那個
學美術的學生既不是她的第一個,也不是她的最後一個情人吶,想到這兒不由得倒抽了
口冷氣:他從未打這方面去體察威爾金森小姐,居然有人向她求愛,簡直不可思議。他
由於天真單純,並不懷疑她自述的真實性,就像從不懷疑書裡的內容一樣;令他氣惱的
倒是,為什麼這種奇妙的事兒從來輪不到自己頭上。要是威爾金森小姐執意要他講講在
海德堡的艷遇而他竟無可奉告,那該多丟人。他固然也有一套臆造杜撰的本事,然而他
是否能使她相信自己是沾花惹草的老手,那就很難說了。女子的直覺十分敏銳,菲利普
看到書本上是這麼說的,她也許一眼就識破他是在撒謊。他想到她也許會掩面竊笑他,
不由羞得面紅耳赤。
    威爾金森小姐一邊彈著鋼琴,一邊懶洋洋地唱著。她唱的是馬賽耐特、本傑明﹒戈
達特和奧古斯塔﹒霍姆斯譜寫的歌曲,不過這些曲子對菲利普來說都很新鮮。他倆就這
樣廝守在鋼琴旁邊,一連消磨上好幾個鐘頭。有一天,威爾金森小姐想知道他是否生就
一副歌喉,執意要他試試嗓音。她誇他有一副悅耳動聽的男中音嗓子,主動提出要教他
唱歌。一上來,他出於慣有的靦腆謝絕了。但她再三堅持,於是,每天早餐以後湊著空
就教他一小時。她頗有當教師的天賦,無疑是個出色的家庭教師。她教授有方,要求嚴
格。講課時,雖然仍帶著一口濃厚的法國腔,但那種軟綿綿的嗲勁卻一掃而盡。自始至
終沒有半句廢話,斷然的口氣中帶幾分威勢兒;學生思想一開小差,或是稍有馬虎,她
出於本能,當即毫不客氣地予以制止和糾正。她知道自己的職責所在,逼著菲利普練聲
吊嗓子。
    課一結束,她臉上又自然而然地泛起誘人的淺笑,說話的口吻也重新變得溫柔可愛。
她轉瞬就卸掉了那層為人之師的外殼,可是要菲利普擺脫自己當門生的身分就沒這麼容
易,上課時得到的印象,同聽她講述個人艷遇時的內心感受,頗有點格格不入。他對她
的觀察更加細緻入微。他發覺威爾金森小姐晚上要比早晨可愛得多。早晨,她臉上的皺
紋不少,頸脖上的皮膚也有點粗糙。他真希望她能把脖子遮起來,但天氣很暖和,她穿
的上衣領口開得很低。她又非常喜歡穿白色的服裝,而在上午穿這種顏色的衣服對她實
在不很合適。一到了晚上她就顯得嫵媚動人:她穿著像晚禮服一樣的長裙,脖子上掛著
一串紅石榴珠項練,長裙前胸和兩肘上綴有花邊,使她顯得溫柔而討人喜歡。她用的香
水溢出一股撩人的異香(在布萊克斯泰勃人們只用科隆香水,而且只在星期天或者頭疼
病發作時才灑上幾滴)。這時候,她看上去確實很年輕。
    菲利普為計算她的年齡傷透了腦筋。他把二十和十七加在一起,總得不出一個滿意
的答數來。他不止一次地問路易莎伯母,為什麼她認為威爾金森小姐有三十七歲了。她
看上去還不滿三十歲呢!誰都知道,外國女子比英國女子老得快;威爾金森小姐長期身
居異邦,差不多也稱得上是個外國人了。菲利普個人認為她還不滿二十六歲。
    「她可不止那把年紀羅,」路易莎伯母說。
    菲利普對凱裡夫婦說話的精確性抱有懷疑。他們唯一記得清的,是他們在林肯郡最
後一次見到威爾金森小姐時她還留著辮於。是嘛,她那時說不定才十一二歲呢。那足多
年以前的事情,而牧師的記憶力一向靠不住。他們說這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但是人們總
喜歡用整數,所以很可能是十八年,或者十七年前的事。十七加十二,只不過二十九。
活見鬼,這個歲數算老嗎?安東尼為獲得克莉奧佩特拉而捨棄整個世界時,那位埃及女
王已經四十八歲ヾ安東尼(公元前83—前30):古羅馬將軍、政治家,與渥大維﹒悄撒、萊必多斯
同為執政官。公元前三十年,安東尼在權力角逐中敗於渥大維﹒他撒,遂自刎。生前曾
熱戀埃及女王克莉奧佩特拉,她在安東尼死後亦自盡殉情。
    那年夏季天氣晴好。日復一日,碧空無雲。氣候雖炎熱,不過由於靠近海,暑氣有
所沖淡,空氣中滲透著一股令人振奮的清新之意,所以即使置身於八月盛夏的驕陽之下,
也不覺得熏烤難受,反而橫生一股興致。花園裡有個小池,池中噴泉飛濺,睡蓮盛開,
金魚翔浮在水面,沐浴著陽光。午餐之後,菲利普和威爾金森小姐常常帶著旅行毯和坐
墊來到池邊,躺在草地上,借那一排排高高的玫瑰樹籬遮蔭。他們一個下午就這麼躺在
那兒聊天、看書,時而還抽支把煙。牧師禁止在室內抽煙,認為抽煙是種惡習。他經常
說,任何人若淪為某一嗜好的奴隸,未免有失體統。他忘了他自己也有喝午茶的嗜好。
    有一天,威爾金森小姐給菲利普看《波希米亞人的生涯》一書。這本書是她在牧
師書房的書堆裡偶然翻到的。凱裡先生有回要買一批廉價書,也連帶把它買了來,十年
來就一直丟在那兒沒人問津。
    ヾ法國作家亨利﹒米爾熱(1822—1861)所寫的一部著名小說,這裡所謂的「波希
米亞人」是指一群放蕩不羈的巴黎青年藝術家。這部小說曾被普契尼等作曲家改編為歌
劇。
    米爾熱的這本傑作,情節離奇,文筆拙劣,內容荒誕,菲利普一翻開就立刻被迷住
了。書中有關饑饉的描寫,筆調詼諧,怨而不怒;關於赤貧景象的畫面,栩栩如生,躍
然紙上嚇流的戀情經作家寫來,卻那麼富於浪漫色彩;無病呻吟的哀怨感傷,到了作家
的筆下卻是纏綿徘側,婉約動人——所有這一切,都使菲利普心馳神往,喜不自勝。魯
多爾夫和米密,繆塞和肖納德!他們穿著路易﹒腓力普時代的稀奇古怪的服裝,在拉丁
區的灰暗街道上游蕩,時而棲身於這個小閣樓上,時而又在那一個小頂樓裡安頓下來.
含著眼淚,掛著微笑,醉生夢死,及時行樂。誰能不被他們勾了魂去?只有等你獲有更
健全的鑒別力再回過頭來看這本書的時候,你才會感到他們的歡樂是多麼粗俗,他們的
心靈是多麼平庸,這時你才會感到,那一夥放浪形骸之徒,不論作為藝術家,還是作為
凡人,都一無可取之處。但菲利普卻為之心醉神迷。
    「現在你打算去的是巴黎而不是倫敦了吧?」威爾金森小姐問,對他的熱情不無譏
諷之意。
    「現在即使我打算去巴黎也來不及了,」他回答道。
    他從德國回來已有兩個星期,曾同大伯多次談到自己的前途問題。他堅決拒絕進牛
津念書,再說他再也別想拿到獎學金,甚至連凱裡先生也得出他無力上大學的結論。菲
利普的全部財產本來只有兩千鎊,雖然這筆錢以百份之五的利息投資於抵押業,但他無
法靠其利息過日子。現在這筆錢又減少了一點。上大學的最低生活費用一年至少得二百
鎊,花這樣一大筆錢去念書,簡直荒唐。因為即使在牛津大學讀上三年,還是照樣不能
養活自己。他急於直接上倫敦去謀生計。凱裡太太認為,有身分的紳士只能在四種行業
中選擇:陸軍、海軍、司法和教會。她還加上一門醫業,因為她的小叔子就是干這一行
的,不過她沒忘記在她年輕時,誰也不把醫生算在上等人之列的。前兩門行當根本不用
去考慮,而菲利普本人又堅決反對任聖職,剩下的就只有進司法界這條出路。本地醫生
建議,如今許多有身分的人都從事工程實業,但凱裡太太當即表示反對。
    「我不想讓菲利普去做買賣,」她說。
    「是啊,不過他總得有個職業,」牧師應道。
    「為什麼不能讓他像父親那樣去當醫生呢?」
    「我討厭這種職業,」菲利普說。
    凱裡太太並不感到惋惜。既然他不打算進牛津,也別指望干律師這一行。因為凱裡
夫婦覺得,要想在這一行裡搞出點名堂,還非得有學位不可。商量來商量去,最後建議
菲利普去給一個律師當學徒。他們寫信給家庭律師阿爾伯特﹒尼克遜,問他願不願意收
菲利普做徒弟。他與布萊克斯泰勃教區牧師同是亨利﹒凱裡生前指定的遺囑執行人。隔
了一兩天回信來了,說他門下沒有空額,而且對他們的整個計劃很不以為然。目前這門
行業已是人滿為患,一個人要是沒有資金,沒有靠山,至多也只能做個事務所主管員。
他建議菲利普去當會計師。而會計師算個什麼行當,牧師也罷,他老伴也罷,都一無所
知,菲利普也從沒聽說過有誰是當會計師的。律師又來信解釋說:隨著現代工商業的發
展,隨著企業公司的增加,出現了許多審核帳目、協助客戶管理財務的會計師事務所,
它們建立的那一套行之有效的財務管理制度,是老式財務管理所沒有的。自從幾年前取
得皇家特許之後,這個行業逐年重要起來,不僅受人尊重,而且收入豐厚。給阿爾伯特
﹒尼克遜管理了三十年財務的會計師事務所,恰好有個練習生的空額,他們願意收下菲
利普,收費三百鎊,其中有一半在五年合同期內以工資形式付還本人。儘管前景並不怎
麼吸引人,但菲利普覺得自己總該有個決斷才是,他權衡得失,最後還是對倫敦生活的
向往之情壓倒了心頭的退縮之意。布萊克斯泰勃的教區牧師寫信請教尼克遜先生,這是
不是一門適於上等人幹的體面職業,尼克遜先生回信說:自從授予特許狀以後,許多念
過公學和大學的青年人都投身於這門行業。再說,要是菲利普覺得這工作不合心意,一
年之後希望離開的話,赫伯特﹒卡特——就是那位會計師——願意歸還合同費用的半數。
事情就算這樣定了。根據安排,菲利普將在九月十五日開始工作。
    「我還可以逍遙整整一個月,」菲利普說。
    「到那時,你將走向自由,而我卻要投身桎梏」威爾金森小姐應了一句。她共有六
周假期,到時候只比菲利普早一兩天離開布萊克斯泰勃。
    「不知我們以後是否還會再見面,」她說。
    「我不明白怎麼不會呢?」
    「哦,別用這種乾巴巴的腔調說話吧。還沒見過像你這樣不懂溫情的人呢。」
    菲利普滿臉通紅。他就怕威爾金森小姐把自己看成個膿包:她畢竟是個年紀不大的
女子,有時還挺漂亮的,而自己也快二十歲了,假若他們的交談僅止於藝術和文學,未
免有點可笑。他應向她求愛。他們經常議論愛情,談到過布裡達街的那個學藝術的學生,
還有那位巴黎肖像畫家。她在他家住了很久,他請她做模特兒,而且狂熱地追求她,嚇
得她不得不借故推托,不再給他當模特兒。不用說,威爾金森小姐對這類獻殷勤的玩意
兒早已司空見慣。那天,她戴了一頂大草帽,看上去十分嫵媚動人。下午天氣炎熱,是
人夏以來最熱的一天,她上嘴唇上掛著一串豆大的汗珠。他想起了凱西莉小姐和宋先生。
他以前想到凱西莉時毫不動心。她姿色平庸,一無動人之處,但是現在回想起來,他倆
的私情卻似乎很富有浪漫氣息。他此刻眼看也有遇到點風流事的機緣。威爾金森小姐差
不多完全法國化了,這就給可能經歷的艷遇增添幾分情趣。當他晚間躺在床上或是白天
獨自在花園裡看書時,一想到此事,心弦就禁不住震顫起來,可是當威爾金森小姐出現
在他面前時,事情似乎就不那麼香艷動人了。
    不管怎麼說,在她講了那幾段風流韻事之後,如果他也向她表示愛情,想來她不至
於會大驚小怪吧。他還隱隱覺得,她一定對自己至今無所表示感到奇怪。也許這只是自
己的胡思亂想,不過近兩天來,他不止一次地在她的目光裡依稀辨覺出點鄙夷的意味。
    「你愣愣地在想些什麼,」威爾金森小姐笑吟吟地瞅著他說。
    「我可不想告訴你,」他答道。
    他想,應當就在此時此地吻她。不知道她是不是正巴望他這麼做呢。但畢競事先沒
有半點兒表示,怎能這麼冒冒失失呢。她不以為自己瘋了才怪哩,也許會賞自己一個耳
刮子,說不定還會到他大伯面前去告狀。真不知道宋先生怎麼把凱西莉勾搭上的。要是
她把事情告訴了伯父,那就糟了。他深知大伯的為人,他一定會說給醫生和喬賽亞﹒格
雷夫斯聽的,這樣他在眾人面前就成了個十足的大傻瓜。路易莎伯母不是一口咬定威爾
金森小姐已整整三十七歲了嗎?想到自己會成為眾人的笑柄,不禁透心涼了半截。他們
還會說,她的年齡那麼大,足可做他的母親呢!
    「瞧你又在愣神了,」威爾金森小姐莞爾一笑。
    「我在想你吶,」他鼓足勇氣答道。
    不管怎麼樣,這句話可抓不到什麼辮子。
    「在想些什麼呢?」
    「啊,這回是你在刨根問底了。」
    「淘氣鬼!」威爾金森小姐說。
    又是這種口氣!每當他好不容易把感情鼓動了起來,她卻總是說些殺風景的話,讓
人忘不了她那家庭教師的身分。他練聲時沒達到她的要求,她就俏皮地罵他淘氣鬼。這
一回可惹得他一肚子不高興。
    「希望你別把我當作三歲小孩。」
    「惱火了嗎?」
    「惱火得很哪。」
    「我可不是有意的。」
    她伸出手來,他握住了。近來,有幾次他們晚上握手告別時,他似乎感到她有意捏
了捏他的手,而這回再沒什麼好懷疑的了。
    他不知接下去該說些什麼。此刻,任他冒險的機會終於來了,如果他坐失此良機,
豈非真成了個傻瓜蛋?惜乎這場面過於平淡了些,該更多一點魅力才是。他讀到過不少
關於愛情的描寫,而他現在一點也感覺不到小說家們描繪的那種內心情感的奔突勃發,
他並沒有被一陣陣情慾衝動搞得神魂顛倒,何況威爾金森小姐也不是他理想中的情人。
他經常給自己描繪了這麼個千媚百嬌的姑娘:長著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皮膚像雪花石
膏似的白皙滑潤;他常常幻想自己如何把臉埋在她一綹綹漣般的濃密褐發之中。可是他
沒法想象自己會把臉埋在威爾金森小姐的頭髮裡,而這位小姐的頭髮總使他感到有點黏
糊。話又得說回來,偷香竊玉畢竟是夠刺激的,他為自己即將取得的成功感到激動,感
到由衷的自豪。他是完全靠自己把她勾引到手的。他打定主意要去吻威爾金森小姐,不
過不是在此刻,得等到晚上,在燈火闌珊之處比較方便些。只要吻了她,那以後的事就
有譜兒了。就在今天晚上,一定要吻她。他還如此這般地立下了誓言。
    他已胸有成竹,考慮周全。晚飯後,他建議兩人到花園裡去散步,威爾金森小姐同
意了。他倆肩並肩地在花園中轉悠。菲利普十分緊張。不知怎麼的,話說來說去總是引
不上那條路子。他原來決定第一步要用手臂挽住她的腰肢,而她卻在大談特談下周舉行
的賽船會,他總不能貿然伸手去勾住她吧。他巧妙地把她引人花園的濃蔭深處,可一到
了那兒,他的勇氣卻不知了去向。他倆坐在長凳上,他真的打定了主意要利用眼前的大
好良機了,可就在這時,威爾金森小姐突然說這裡肯定有忸怩蟲,說什麼也要往前走。
他們又在花園裡逛了一圈,菲利普決計要在轉到那張長凳之前斷然采取行動,可就在他
們打屋子旁邊經過的時候,看見凱裡太太站在門口。
    「年輕人,你們最好進屋來吧。夜裡寒氣重,我敢說對你們身體沒好處的呢。」
    「也許我們還是進去的好,」菲利普說,「我不想讓你著了涼。」
    說罷,他頓覺松了口氣。今晚不必再胡思亂想幹什麼了。可是後來等他獨自回到房
裡,卻對自己大為惱火。真是十足的傻瓜。可以肯定,威爾金森小姐正等著自己去吻她,
否則她才不會上花園去呢。她不是常說只有法國人才懂得怎麼對待女人嗎?菲利普看過
不少法國小說。要是他是個法國人的話,他會一把將她摟在懷裡,熱情奔放地向她訴說
愛慕之情;他要把雙唇緊緊地貼在她的nuque上。他不明白法國人幹嗎總是喜歡吻女
人的nuque。他自己可從來沒注意到頸脖子有什麼迷人之處。當然,對法國人來說於這
些事是很容易的,語言幫了不少忙,而菲利普總感到用英語說那些熱情奔放的話,聽上
去荒唐可笑。菲利普心想,要是自已從來沒打算圍攻威爾金森小姐的貞操,那該多好。
開始的兩星期,日子過得挺輕松的,而現在他卻感到痛苦不安。然而,他決不能就此罷
休,否則他要一輩子瞧不起自己。他鐵了心,非要在明天晚上吻她不可。
    ヾ法語,頸脖子。
    翌日,他起床一看,外面在下雨,他第一個念頭就是今晚不能上花園去了。早餐時
他興致很好。威爾金森小姐差瑪麗來說,她頭疼不想起床。直到下午用茶點時她才下樓
來,臉色蒼白,穿著一件合身的晨衣。等到吃晚飯時,她完全復元了,因此晚餐的氣氛
很活躍。做完了禱告,她說她得回房休息去了,她吻了吻凱裡太太,然後轉身對菲利普
說:
    「我的天哪!」她嚷道,「我真想親親你呢!」
    「幹嗎不呢?」他說。
    她呵呵一笑,伸出手來。她明顯地緊捏了一下他的手。
    第二天天氣轉晴,藍天不見一縷雲翳,雨霽的花園,空氣分外清新芳香。菲利普去
海濱游泳,回來後,美美地飽餐一頓。下午,牧師公館裡舉行網球聚會,威爾金森小姐
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她穿衣打扮確實很在行,菲利普沒法不注意到,她出現在副牧師太
太和醫生那位已出閣的女兒旁邊,還真算得上儀態萬方哩。她在腰帶上綴了兩朵玫瑰,
坐在草坪邊上的庭院靠椅裡,打著一把大紅陽傘,日光透過傘面,映著她的臉盤,濃淡
恰到好處。菲利普喜歡打網球,發球技術不錯,他不便奔跑,所以專打近網球。雖說他
有足疾,動作卻挺利索,很難使他失球。他每局都打贏了,高興得什麼似的。喝茶時他
坐在威爾金森小姐腳邊,渾身淋汗,氣喘吁吁。
    「你穿著這身法蘭絨服很合適,」她說,「今天下午你看上去挺帥。」
    他高興得臉都紅了。
    「我也可以老實地恭維你一句。你的樣子使人神魂顛倒。」
    她嫣然一笑,那雙烏黑的眸子久久地盯在他臉上。
    晚飯後,他堅持要她出去散步。
    「你玩了一整天還沒玩夠?」
    「今晚花園裡夜色迷人,星星都出來了。」
    他興致勃勃。
    「你知道嗎?為了你,凱裡太太還怪我哩,」當他們款步穿過菜園子時,威爾金森
小姐說,「她說我不該跟你凋情。」
    「你跟我調情了嗎?我還沒覺察到哩。」
    「她不過是說句笑話罷了。」
    「昨晚你好狠心,就是不肯吻我。」
    「你也不看看我說那話時,你大伯瞅我的那副神情!」
    「你就這樣被嚇住了?」
    「我吻別人時不喜歡有人在場。」
    「現在可沒人在場啊。」
    菲利普用手勾住她的腰肢,在她的嘴上親了親。她只是咧嘴笑笑,毫無退縮之意。
一切進行得相當自然。菲利普頗感自豪。他決心要做的,畢竟做到了。這本是世界上最
輕而易舉的事。要是他早這樣干就好了。他又吻了她一下。
    「哦,你不該這麼著,」她說。
    「為什麼?」
    「因為你的吻太叫我喜歡啦,」她呵呵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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