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簡介】
序
這是一場談了五百年的戀愛！
應了命進的無情作弄，他們的愛與恨交疊在時空的缺口上。
一個善良而多情的現代女子，哭倒在英國教堂的石墓前，她此刻舉目無親、孤立無
援。突然間，似是上蒼回應她的泣血祈求，一位極端特異的男子出現在她面前。根據墓
碑上的記載，他故世於西元一五六四年。他身穿一襲銀鑲金的戰士盔甲，體型高大，雙
肩寬厚，看上去有如天神下凡，威武無比。但此時卻有一股無名但卻萬分強烈的力量將
她推向他。
她說不出任何原因，但心裡卻相當清楚，他的出現絕對是一個奇蹟，他並不試圖改
變她；相反地，他認為她完美無瑕，是他所追求的至美。
但，她卻想像不出那條將他倆繫於過去的鎖鍊究竟有多強……也不知道他們倆會有
什麼樣的未來……。
關於命運，人們多以宿命觀之。人與人之間的相聚離分在開悟後看來，彷彿是冥冥
中因緣注定好的。看過「似曾相識」中，克里斯多夫李維和珍西摩爾在時空的奇妙轉換
下，一幕幕引人泣訴的別離與相聚，讓我們知道愛情是不朽的，可以穿越時空，任憑歲
月流逝卻不會老去。「吻了五個世紀」就是這樣的心情。
美國享名甚高的名作家茱德．狄弗洛，不僅是暢銷書排行榜上的常客，她所寫的「
吻了五個世紀」更是風靡了全美國，高跼排行榜不下。這幕在時空轉換中錯綜複雜的愛
情故事在感受與情節上絕不遜於「似曾相識」。
儘管世人嗟嘆有情人因時空而被分隔兩地的相思之苦，然而兩人的真摯情意卻也在
每次的短暫相聚中更珍情眼前所擁有的愛情與幸福；當環境阻隔，時空局限時，「兩情
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的吟哦，卻是愛情的昇華。
也許愛情的神話早已幻滅；而這個時代的愛情，婚姻和道德的藩籬已然快要倒塌時
，適值這樣的故事，您不妨敞開真摯的心靈，看待眼前的愛情，珍惜曾經過往和即將到
來的情感。
楔子
英格蘭西元一五六四年尼凱試著集中精神，專心寫這封給母親的信。這封信，也許
是他有生以來所寫過最重要的一項文件。它關係著尼凱所有的一切，他的榮譽、財產、
家族的未來－－以及他自身的生命。
然而，就在他振筆疾書的當兒，他開始聽見她。剛開始，聲音相當輕微；漸漸地，
愈來愈清晰可聞。那是一名女性的哭泣聲；聽得出來，此女並非為著疼痛或是悲傷而落
淚，她定是有著更深一層的哀愁。
他將注意力重新轉移到寫信上，但卻總是無法專心。尼凱感覺到那名女子有所需要
，卻說不上來她要的是什麼，是撫慰？還是支持？
一個念頭自他腦中閃過：不，她需要的是希望。因為，那淚水、那哭泣，皆是由一
名陷入絕望之人而來。
尼凱望一眼桌上的信紙，心想：那名女子的問題與他無關。他若不盡快完成此信將
它交給等在外面的信差，只怕自己的性命堪虞。
他再度埋首寫下兩行信文，卻又不得不停下筆，只因哭聲愈來愈強，它的音量並不
高，但卻令人感覺它已逐漸充塞著整間屋子。
「小姐，」尼凱喃喃說道，「請讓我靜一靜。如果可能，我願意不計身家性命來幫
妳；但是，此刻我是命在旦夕啊。」
他提起筆開始在信紙上寫著，同時並一手捂住耳朵，期望藉此將那名女子摒擋於腦
海之外。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
孟格蕾坐在汽車的後座，洛柏和他的女兒葛莉則坐在前座。葛莉年方十三，身材矮
胖有如冬瓜，此刻正不停地吃著零嘴。格蕾稍稍移動削瘦的雙腿，以便自己在葛莉的成
堆行李中坐得比較舒服一些。葛莉此行，共攜有六大件式樣一致，而且價格昂貴的行李
箱，它們放不進車後的行李箱，只得和格蕾一塊擠在後座。
「爹地，」葛莉以發嗲的語氣抱怨說，聲音聽來像是一個四歲的白痴兒，「她又再
弄你買給我的那些漂亮箱子。」
格蕾氣得暗暗成拳，一用力連指甲都掐進掌心裡，葛莉從來不稱呼她任何姓名或是
頭銜，每次都是一個簡單的「她」。
洛柏回過頭望向她，只能看見她那一頭紅髮的邊緣，「拜託好嗎，妳難道不能小心
一點！」
「我並沒有刮壞任何東西，行了吧？後座空間有限，我坐在這裡並不舒服。」
洛柏顯然無限疲累地嘆口氣，「格蕾，妳非得事事抱怨不可嗎？為何不能讓我們大
家快快樂樂地度一次假呢？」
格蕾嚥下滿腔不悅，然後揉揉腹部，胃疼的毛病又犯了，但她卻不敢要求洛柏停車
，讓她買些飲料服用藥物以抑制胃部的不適。抬起頭，只見葛莉從遮陽板的化妝鏡中衝
著她露出得意的一笑。格蕾別開臉，試著將注意力轉向英國鄉間的美麗風景上，但她腦
海裡卻想起洛柏那句說過不知多少遍的話，「她只是個孩子，雙親仳離，她難得見著父
親一面，妳至少應該有一點同情心吧。她真的是個善良而又可愛的孩子。」
可愛？善良？十三歲的她，臉上所化的妝，比二十六歲的格蕾還濃。葛莉坐在前座
，因為她爸爸說：她還是個孩子嘛！況且，這是她第一次到英國，洛柏指派格蕾的任務
是研究地圖，辨認路標；然而，格蕾的視線全被葛莉那顆腦袋擋住，洛柏卻不認為這有
何關係。
洛柏曾說過，格蕾嫉妒葛莉，不肯和任何人共同享有他；只要她稍稍放鬆心情，他
們三個人便能享受快樂的家庭生活。格蕾試過去喜歡葛莉；她和洛柏同居年餘，常帶著
葛莉上街購物。格蕾任職小學的一點微薄薪水，幾乎全花在葛莉身上，但她卻捨不得為
自己添購任何衣物。夜復一夜，葛莉與洛柏雙雙外出享受大餐，而格蕾卻獨自一人留在
洛柏家中。洛柏的解釋是：會有時間讓妳們相互了解的，何必急在一時呢？
有時候，格蕾真的以為自己和葛莉能相處融洽；尤其是在只有她們兩個人的時候，
葛莉表現得相當友善，但是只要洛柏一出現，葛莉立刻變成一個牢騷滿腹，而且說謊不
打草稿的可惡傢伙。葛莉身高五呎二吋，體重一百四十磅，但卻能有如奶娃娃般地坐在
洛柏腿上，向他哭訴著「她」的種種不是。起初，格蕾極力為自已辯護；她說自己深愛
孩子，所以才選擇教書作為職業。而洛柏卻只相信葛莉；他說葛莉是天真純樸的孩子，
根本不可能會做出格蕾所指控她的那些事。他甚至還說，不敢相信格蕾身為成年人，怎
會如此邪惡地誣蔑一個孩子。
靜靜領受洛柏這些訓斥的同時，格蕾心裡總是掙扎著內疚與憤怒兩種截然不同的情
緒。她班上的學童，無一不景仰她，但葛莉卻好似恨她入骨。莫非，格蕾真是嫉妒葛莉
？難道，她在潛意識裡真的不希望與洛柏親生的女兒分享洛柏？每一次，格蕾想到這件
事時，她便發誓要再更加努力地試著讓葛莉喜歡她；於是，她又買一份昂貴的禮物送給
葛莉。
矛盾的是，她同時也有著憤怒的情緒。為什麼洛柏就不能聽聽她的？即便是只有一
次也好。他難道就不能告訴她，說她的舒適比他女兒那些渾蛋旅行箱更重要？或者，他
該告訴葛莉，格蕾有名有姓，不可以總以「她」或是「她的」來稱呼格蕾，然而，一直
到目前為止，洛柏似乎從沒有想過要和格蕾站在同一邊。
格蕾沒膽觸怒洛柏；因為，她若惹得洛柏不高興，只怕便無法自他那裡得到自己一
心殷切期盼的－－求婚。
格蕾一生中最大的希望，便是結婚，嫁個好丈夫，養育幾個乖巧的孩子，擁有一個
幸福的家庭。也許有一天，她會寫幾本有關孩子的書，但她毫無一點想成為女強人的心
理。
在洛柏身上，她已投注十八個月的時間，因為他是這麼一位理想的丈夫人選。他身
材挺拔、相貌英俊、衣著體面，而且還是一位出色的整形外科醫生。他愛好整潔，脫下
的衣服總是隨手掛好；他不拈花惹草，一向準時回家；他值得人信賴。最重要的，他非
常需要格蕾。
洛柏告訴她：孩提時代，他並未享受很多的愛；四年前與他離異的前妻，是個冷若
冰霜，根本不知愛為何物的女人；因此，他所夢寐以求的，便是格蕾這顆善良而仁慈的
愛心。他說想和格蕾擁有一份「永久的關係」－－格蕾想當然耳地認為這便意味著兩人
共結連理－－不過呢，有過第一次婚姻的切膚之痛，他必須先確定兩人真的能共同生活
。換句話說，他希望能先「試婚」－－也就是同居。
所以，格蕾搬進了他那棟豪華壯觀而昂貴的大房子裡。她一直承擔所有的家務事，
所作所為都是想著要向洛柏證明她善良、溫柔、體貼、完全具備賢妻良母的一切條件。
和洛柏一起生活的滋味是完美無瑕－－除去要傷腦筋應付葛莉以外。洛柏精力充沛
，兩人經常出去跳舞、散步、騎腳踏車郊遊。家中時常高朋滿座，他倆也不時出外參加
宴會。
和格蕾以往的約會對象相比，洛柏真的是好的沒話說，所以格蕾願意原諒他的一些
小怪癖－－大多與錢有關。他倆上街購物，他總是「忘了」帶支票簿；買電影票、或是
在餐廳結帳時，他幾乎每一次都是發覺把錢包留在家裡了。格蕾若是稍有怨言，他便會
搬出新時代女性的那套大道理，表示現代女性都搶著要實行「各付各的」。然後，他會
極其熱情地吻格蕾一下。
格蕾知道自己可以忍受洛柏這一類的小毛病，但是葛莉這個人卻會將她逼得發瘋。
依照洛柏的說法，這個痴肥、蠻橫不講理，而且總是睜眼說瞎話的小可惡，是地球上最
完美的產物。格蕾卻不這麼想，所以洛柏便將她視為仇敵。只要他們三人在一起，永遠
是洛柏和葛莉站在一起，洛蕾則落單－－絕沒有例外。
去年九月，她和洛柏正式同居。洛柏曾說：「我們一年後前往英國旅行，到時候我
們應該已經知道了。」他並未說明他倆「知道」什麼，但格蕾心裡有數，他所指的是他
倆將會知道彼此是否會結婚。
整整一年裡，格蕾用盡心思籌畫這趟旅行。訂旅館、研究行程、了解當地民情文物
及著名風景古蹟。出發前的三個月，洛柏告訴她，此行將會給她一個非常特別的驚喜。
如此一來，格蕾對這趟旅行更加格外地用心準備，同時在心裡期待著即將到來的求婚。
出發前三個星期，她在洛柏整理家用帳目時，發現一張面額五千美元。付款對象是珠寶
店的付訖支票。
「一定是訂婚戒指。」她這樣告訴自己，淚水於剎那間湧進她的眼眶。由這件首飾
的昂貴可以看出，儘管洛柏平日小氣吝嗇，但在重要事件上，他仍是很捨得的。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格蕾有如生活在雲霧之中。她為洛柏煮可口的食物，在床第間
格外盡心盡力，凡事都竭盡所能地討好洛柏。
臨出門的前兩天，洛柏輕輕地碰了一下她心頭那個脹滿幸福的汽球－－雖不至於衝
破它，但卻使它稍稍有些洩氣。他將格蕾為這趟旅行所編製的費用清單加總，然後遞給
她一張計標機上撕下來的紙條。
「這是妳的一半。」
「我的？」她傻愣愣地問道。
「我非常清楚現代的女性將付自己的費用視為一項要務，因此不希望落得被人罵成
是一隻男性沙文主義的豬。」他笑著說道。
「噢，那是當然。」格蕾連忙回答道，「只是，我手邊沒有錢呀。」
「拜託，格蕾！妳難道把賺的錢都花光了嗎？妳實在應該學習量入為出。」接著，
他以比較和緩的口吻說，「妳家裡會有錢的。」
格蕾的胃頓時痛了起來。六個月前，醫生說她有胃潰瘍的癥兆，因此開給她一些中
和胃酸的藥劑。
有關她家的事，格蕾已向洛柏說過不下百次。不錯，她的家境不錯－－事實上是相
當富有－－但是，她父親認為子女都應該自力更生。在三十五歲之前，格蕾必須自己養
活自己，然後才有資格繼承家產。當然，如有緊急事故，她知道父親絕不會袖手旁觀。
只是，一趟英倫的觀光之旅，實在很難歸類為「緊急事故」。
「格蕾，」洛柏當時的口氣十分不高興，「妳總是說妳家裡充滿了愛與支持，難道
他們現在不能助妳一臂之力？」
格蕾還沒來得及回答，洛柏的態度即已轉變。他握住格蕾的手舉到唇邊，「寶貝，
想辦法去籌錢，好嗎？我真的好希望妳能去，有一份非常、非常特別的驚喜在等著妳呢
。」
她無法鼓起勇氣開口向父親求助，那無異是承認自己被擊敗了，因此，她打電話給
住在科羅拉多的一位親戚借錢。對方倒很爽快，立刻將款項匯過來，而且不要利息，但
是，一頓說教卻是免不了的。
「他是外科醫生，妳是一個待遇微薄的小學教師。你倆已經住在一起一年多，而他
卻要妳負擔一半的旅費？」
格蕾無言以對；她怎能說出自己一心所冀望的，是洛柏的求婚呢？
在前往機場的計程車上，洛柏對她慇懃有加。他頻頻輕吻格蕾的頸脖；最後，格蕾
不得不相當難為情地推開他，免得計程車司機老是以怪異的目光注視他倆。
「妳猜出那份驚喜是什麼了嗎？」洛柏問道。
「你贏了樂透彩券？」
「比那個更好。」
「你買下一棟城堡，我們將一生一世快快樂樂地住在裡面。」
「比那個好太多了。」他說「我敢打賭，妳一定猜不出來究竟是什麼樣的驚喜。」
格蕾深情款款地凝望著他，心裡想著：他倆的孩子，會有著洛柏的湛藍雙眸，還是
她的綠眼？頭髮呢？是他的棕髮，還是她的紅髮？
「我真的一點也猜不到。」格蕾甜甜地說道。
洛柏靠回椅背上，開心地笑著說道，「妳很快便會知道的。」
到機場後，格蕾忙著清點搬下車的行李，洛柏則焦急地四下張望。她付小費給搬運
工時，洛柏揚手向某人用力揮著，她尚未會意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爹地！」
格蕾心想，真是巧，居然會在機場遇見葛莉。
「嗨，葛莉，」在父女親熱的擁抱之後，格蕾方才開口招呼道，「妳要出門嗎？」
葛莉和她父親幾乎笑彎了腰，「你還沒告訴她，對不對？」葛莉說。
洛柏終於忍住笑，以正經八百的表情說道：「這便是我給妳的『驚喜』呀。」他一
面說，一面將葛莉推向格蕾，「是不是很棒呢？」
格蕾仍是滿頭霧水－－或者說，她已被嚇得失去神智。
洛柏攬住格蕾，「我的兩個『小女人』都要與我同行。」他說。
「兩個？」格蕾毫無意識地喃喃重複著。
「不錯。葛莉便是那個驚喜，她要和我們同遊英國。」
格蕾好想尖叫、好想怒吼，也好想說自己不去了。然而，她卻一樣也沒做。「可是
，我們只訂了兩個人的旅館呀。」這是她好不容易才擠出來的一句話。
「沒問題，我們可以請旅館加床。只要有愛隨行，一切都好辦。」他將手自格蕾肩
上挪開，「格蕾，言歸正傳，我們父女想敘敘離情，麻煩妳替葛莉辦登機手續好嗎？」
格蕾只有點頭的分。她有如機械人似的走到櫃台前面；為著葛莉那六大只皮箱，她
得付出兩百八十元的超重費，另外還得付工人小費。
登上飛機，洛柏要葛莉坐在中間，結果格蕾只得坐在靠走道的位子。他將葛莉的機
票遞給格蕾，「麻煩妳把這張機票錢加入共同費用項下。另外，帳目的記載絕要非常的
詳細，我的會計師說整個行程的花費都可以自收入中扣除。」
「可是，這次旅行並非為著公事呀。」
洛柏雙眉一皺，「妳該不會又想嘮叨我吧？妳只管記帳，等回家之後，一切的費用
妳我平均分攤。」
格蕾望著葛莉的機票，「你是指分成三份，對嗎？你、我、以及葛莉。」
洛柏嫌惡地望她一眼，然後以保護者的姿態摟住葛莉，「我是說『妳我平均分攤』
，葛莉能來，對妳也有好處啊，她能帶給妳許多無窮的歡樂呢！」
格蕾別過頭，沒有再說話。接下來的漫長飛行時間裡，她埋頭看書，葛莉則和洛柏
興高采烈地玩撲克牌。他們眼裡，似乎根本沒有她這個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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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在車子裡，格蕾忍不住再度揉著發痛的胃部。來到英國已有四天，她試盡各
種辦法讓自己快快樂樂地享受這趟旅行。
第一天晚上，葛莉抱怨說旅館另外加的床太硬，她睡的很不舒服。洛柏於是把葛莉
抱上他們的床，並「請」格蕾去睡那張「太硬」的床；格蕾沒有發出任何怨言。
在高級的餐廳裡，葛莉一口氣點了三道前菜，以便能「嚐嚐每一種菜色的口味」。
洛柏說，「別這麼小氣，我一直認為妳很大方的呢。」然後把帳單遞給她。
格蕾一直強忍著各種不悅，為的是她知道洛柏的行李中有一枚價值五千美元的訂婚
戒指。
然而，經過昨夜之後，格蕾感覺開始有所轉變。在昨天那頓耗資一百五十美元的晚
餐上，洛柏給葛莉一只藍絲絨的長型錦盒。看著葛莉打開那只錦盒，格蕾的心一直往下
沈。
葛莉兩眼發亮，「爹地，我的生日還沒有到嘛。」她輕輕地嬌聲說道。
「我知道，心肝寶貝。」洛柏以無限溺愛的口吻說，「我只是借著它來說『我愛妳
』。」
葛莉自盒中取出一條鑲著鑽石和翡翠的手鍊。
格蕾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驚呼；她知道，自己的訂婚戒指已經被套在葛莉那肥胖的
手腕上。
葛莉以傲人的姿態舉起手，「妳看到了嗎？」
「我看到了。」格蕾淡淡地說。
稍後，在他們房間外的走道上，洛柏大發雷霆。
「葛莉把手鍊拿給妳看，是想藉此機會拉近妳們之間距離。而妳呢？卻冷冰冰地毫
不關心，妳傷了他的自尊心。」
「你所花的五千塊錢，就是買這條手鍊，對不對？她還是個小孩，你就送她鑽石手
鍊？」
「葛莉年輕、漂亮，當然夠資格配戴美麗的飾品。更何況，那是我的錢，我們還沒
有結婚，妳對『我的』錢沒有任何權利。」
「我們會結婚嗎？會有那麼一天嗎？」格蕾按著他的臂膀問道。
洛柏甩開她的手，「除非妳表現得落落大方，否則希望渺茫。我一直以為妳與眾不
同，到現在我才知道，妳和我母親一樣，是個沒有感情的人。妳用那種態度對待我女兒
，她只怕早已哭得肝腸寸斷，我得去安慰、安慰她。」他說完之後，忿忿地走進房裡。
格蕾渾身無力地靠在牆上，「翡翠將可以拭乾她的淚水。」她低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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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後座的她，身邊只有葛莉的成堆行李，沒有浪漫的求婚，也沒有璀璨耀眼的訂
婚戒指。更可悲的是，在未來的一個月裡面，她得充當洛柏以及他那位盛氣凌人千金的
祕書兼丫寰。此刻，她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不過，買張飛機票回家，這個念頭倒是
滿吸引她。
但是，望一眼洛柏的背影，她心中不禁一陣抽痛。她若離開洛柏，他是否會有被背
叛的感覺－－就如同當年他母親以及前妻離開他時一樣？
「格蕾！」洛柏大吼道，「教堂在哪裡？妳應該看著地圖告訴我方向，我不能又當
司機、又當領航員！」
格蕾一面翻動手中的地圖，一面試圖從葛莉的大頭旁邊看清路標，「就在這裡！」
她說道「右轉。」
洛柏將車子轉進一條英國的鄉間窄徑，路旁蔓草叢生。這條路通往一座偏遠的村莊
－－名為艾希波頓。從外觀上看起來，艾希波頓似乎幾百年來都沒有改變。
「這裡有一座十三世紀時所建的教堂，裡面埋著一位伊莉莎白女王時代的伯爵。」
洛蕾在筆記本裡翻出這樣資料，「這位伯爵名叫戴尼凱，死於西元一五六四年。」
「我們又要參觀教堂嗎？」葛莉垂頭喪氣地說道，「我已經看膩了一座接著一座的
破教堂，為什麼不可以去看一些別的地方呢？」
「有人告訴我想參觀歷史古蹟呀。」格蕾以酸溜溜的口吻說。
洛柏在教堂前停好車，然後回頭望著格蕾，「葛莉的話很有道理，妳沒有必要亂發
脾氣。我真有點後悔帶妳一塊來。」
「帶我來？」格蕾說；可是，他卻已轉過頭去、伸手摟住葛莉。「我可是負擔了自
己的一切費用。」她自言自語似地輕聲說道。
格蕾並未跟隨他們父女進入教堂。她留在外面，留連於一座座傾塌墓碑前。
「嗨。」
沈思中的洛蕾突然被這聲音嚇了一跳。一轉身，卻發現葛莉正站在她身後，腕上的
鑽石手鍊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妳要做什麼？」格蕾滿腹狐疑地問道。
「妳恨我，對不對？」葛莉噘著嘴。
格蕾嘆口氣，「我並不恨妳。怎麼不在教堂裡面參觀呢？」
「我覺得在裡面好無聊嘛。妳這件上衣好漂亮，看起來相當名貴，是不是妳那些有
錢的家人買給妳的？」
格蕾看了她幾秒鐘，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走開。
「等一等！」葛莉大聲叫道。
格蕾卻好似充耳不聞。
「唉唷！」
格蕾轉過身，只見葛莉跌在地上。她長嘆一聲，走過去伸手扶起葛莉，誰知她竟哭
了起來，格蕾只得輕輕拍著她的肩。看見她手臂上的擦傷，格蕾說道，「應該不會太疼
的。把新手鍊換到受傷的那隻手上，疼痛就會消失了。」
「妳恨我，」葛莉說道，「爹地說，妳原本以為他是用那五千塊錢為妳買訂婚戒指
。」
格蕾縮回手，同時全身一震，「他為何會有這種想法？」
葛莉斜睨著她，「什麼事都瞞不過爹地。他知道，妳以為那項驚喜是他要向妳求婚
；也知道妳以為那張支票是用來買訂婚戒指。為著這件事，爹地和我肚子都笑痛了。」
格蕾渾身開始發抖。
葛莉不懷好意的笑著，「爹地說，妳是一個討厭鬼，總是跟在他身旁、用那對牛眼
睛窺視著他。他還說，若不是因為妳在床上表現不錯，他早把妳甩了。」
格蕾終於忍不住，伸手狠狠地揮葛莉一巴掌。
就在這時候，洛柏從教堂走出來。葛莉一路哭喊著奔向她父親的懷裡。
「她打我，」葛莉一面哭、一面高聲說道，「而且還抓傷我的手臂。」
「老天，格蕾！」洛柏一臉震驚的表情，「我真不敢相信妳會做出這種事，居然動
手打一個孩子，妳！」
「孩子！我受夠了你口中的那個『孩子』！也受夠了你對她的驕縱溺愛！更受夠了
你們兩個人對我的折磨！」
洛柏對她怒眼以視，「妳心胸狹窄、毫無肚量可言；但是，這一路上，我們仍舊對
妳百般容忍，凡事都以令妳高興為前題。」
「根本沒那回事！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著葛莉。」淚水湧進格蕾的眼眶中，「你
們父女倆甚至在我背後恥笑我。」
「那全是妳自己的想像力在作祟。既然妳和我們在一起是這麼地不愉快，倒不如各
走各的。」話一說完，他便轉身牽起葛莉的手，雙雙步向教堂前的車子。
「不錯，我打算回家去。」格蕾說著便彎下腰去準備撿起方才掉落的皮包。誰知，
它卻不見了，格蕾四下張望，仍舊不見它的蹤影。抬起頭之際，她聽見引擎發動的聲音
。
洛柏準備駕車離去－－將她一個人棄之不顧！
她朝大門奔去，車子卻已漸漸駛離。最叫格蕾感到驚愕的是，葛莉自車窗中伸出手
來－－在她手中搖搖晃晃的，竟是格蕾的皮包！
格蕾拔足狂奔，但畢竟跟不上四個輪子的汽車。她意識恍惚、渾身僵硬無力，舉步
朝教堂走回去。如今隻身處在一個陌生的國度裡，沒有錢、沒有信用卡、也沒有護照。
尤其教人傷心的是，她所愛的那個男人也在數分鐘前棄她而去。
教堂的兩扇橡木門大開著，洛蕾緩緩走進門內，裡面陰冷、潮濕、而且有些暗。她
兩眼含著淚，一步步地朝前走。陽光穿過老舊的窗櫺，照射在她的髮上，以及左手邊那
座白色的大理石墓之上。格蕾一面想著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一面朝石墓走過去。
潔白的墓石上躺著一尊與真人一般大小的石雕。那是一名男性，上身穿著一件盔甲
，下身則是一件式樣頗為古怪的短褲。他雙腳在足踝處交叉，頭盔挾在腋下。
「戴尼凱。」格蕾高聲讀出大理石上所刻的文字，「沙維克伯爵。」
突然間，格蕾只覺得一股虛弱襲遍全身，雙膝再也沒有力量支持身體的重量。她跌
倒在地，兩手無力地搭在石墓上，前額則頂著冰冷的大理石。
格蕾的淚潸潸滑落，聲聲悲泣亦不斷地從喉嚨深處傳出來。她自覺是個失敗者，一
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從小到大，她根本沒有嚐過所謂成功的滋味，父親已不知伸手救
過她幾回。
十六歲那年，她有過一段初戀。最後發現對方不僅大她九歲，而且還曾經坐過牢。
他倆因他嚴重竊盜罪名入獄而分手。接著，她二十歲時和一位牧師墬入情網，誰知他卻
挪用捐獻金去拉斯維加斯豪賭。後來，她又認識了……唉，這些失敗的羅曼史，真是扯
也扯不清。然而，洛柏卻似乎與眾不同；他人品端正，從事一份受人尊敬的工作，但是
，格蕾卻無法留住他。
「我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她哭喊道。
淚眼迷濛中，她望著躺在石墓上的那尊男性雕像，回憶二十二歲的那段戀情。男方
是一位證券經紀商，後來因涉及內線交易而被捕。格蕾傷心地趴在父親膝上，求他為她
安排一個結婚的對象。
當時，孟亞當曾笑著對女兒說，「親愛的，妳的問題在於妳所愛上的男性都太需要
妳。妳應該找一位不需要妳，但卻想妳並且珍惜妳的對象。」
「你說的好聽。我該等著有一天，會有一位騎著白馬的金甲武士來到我面前，他對
我一見傾心，因而將我帶回城堡中過著永遠美滿的生活。」
「雖不中，亦不遠矣。全身盔甲倒還可以，但是，格蕾，他若是身穿漆黑夾克、足
跨兩輪摩托車，三更半夜還接到神祕的電話，妳最好立刻斬斷情絲，懂了吧？」
想到這裡，格蕾哭得更加傷心。家裡的眾多姐妹中，就數她最不爭氣，每一次都是
在闖禍之後由別人來替她收爛攤子。這回看來又不例外。
「請幫幫我，」她啜泣說道，將手按在石雕的手上，「請幫我找到我的那位金甲武
士，幫我找到一位適合我的男士。」
她坐在自己的腳後跟上，雙手掩面痛哭起來。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不知經過多久的時間，她忽然感覺到身旁有人。轉過頭，她被照在金屬表面上而反
射回來的陽光刺得睜不開眼，不自覺地癱坐在地上，然後伸手遮在額前。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男性，看上去穿的好像是盔甲。
他一動也不動地站著，兩眼含怒，目不轉睛地望著格蕾。她抬起頭，張口結舌地看
著對方。此人面貌出乎的英俊，身穿一襲她從未見過的舞台戲服－－領子處縐褶連連，
自脖子以下到腰間，則為一片盔甲所覆蓋。
天啊！那盔甲看上去好似是由白銀打造而成，胸前還有蝕刻的金色圖案。腰部以下
，他穿著一件及膝的燈籠褲。兩條肌肉結實的小腿上，則是一雙像是以上等絲綢所織成
的長襪。那雙鞋子，式樣很奇特，而且表面上還有幾道擦痕。
「妖女，」他的聲音低沈而威嚴，「妳以魔咒把我召來，究竟打算要我做什麼？」
「妖女？」她擤著鼻子說道。
他自燈籠褲中掏出一條手帕給她。格蕾接過來，老實不客氣地用它擤鼻涕。
「是不是我的敵人僱用妳？他們又想害我不成？難道，我的腦袋還不夠？站起來，
好好回答我的話。」
「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格蕾身說道，「對不起，我－－」
她的話還沒說完，那人卻已抽出一柄足足有一碼長的利劍頂在她的咽喉處，「妖女
，解除妳的魔咒，我要回去！」
格蕾真是受夠了。先是洛柏和他那個說謊的女兒，現在則是這位發了瘋的哈姆雷特
。她再度淚灑當場，整個人靠在冰冷的石牆之上。
「可惡！」那人氣呼呼地說道，然後一把抱起格蕾放到旁邊的長椅上。
格蕾卻無法止住斷線珍珠似的淚水，「這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日子。」她一邊哭、
一邊說著。那人只是站在一旁，鼓著兩隻大眼睛看著她。「真對不起，」格蕾勉強自己
以平靜的口吻說道，「通常，我並不是一個愛哭的人。但是，被一個自己心愛的人所拋
棄，緊接著又被人以利劍頂在自己的喉頭。同一天之中發生這樣兩件事，我實在有些承
受不住。」她垂眼望著那方手帕。它的面積相當大，在一角上有著似絲線繡成的精緻圖
案。「真美！」格蕾輕輕地說道。
「別管這些小事情，我的靈魂正面臨著危險－－妳的也是一樣。我再說一遍：快解
開妳的魔咒。」
格蕾逐漸恢復清醒，「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剛才，我正哭得好不傷心，而
你卻身穿一襲古怪的服裝不請自來，對著我大吼大叫，你甚至還攜帶一柄那種怪模怪樣
的名劍。在英國，這種行為是合法的嗎？我正在考慮該不該報警呢。」
「合法？」那人說道，目光卻瞪著格蕾的手腕，「妳手上的那玩意兒是鐘嗎？妳這
一身穿著又是什麼名堂？」
「這是手錶，不是鐘。我這一身衣裳，保守穩健，專為前來英國旅行而穿，屬於上
等旅行裝束。」
他雙眉緊蹙，兩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妳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妳究竟算是哪
門子的妖女？」
格蕾無奈地兩手一攤，然後站起身來。那人高出她許多，黑色的捲髮長度及肩，唇
上有著修剪整齊的兩撇八字鬍。
「我既不是女巫，也不是中古世紀英式戲劇裡的一員。現在，我要走了，你若再用
劍嚇我，可別怪我尖叫得連窗戶都給震破。手帕還你，很抱歉把它弄濕了；不過，我還
是很感激你的慷慨大方。再見，希望你的演出能受到劇評人的激賞。」她轉身朝教堂外
走去，「至少，該經歷的，我都嚐過了，再也沒有什麼事能嚇倒我！」她一面走，嘴裡
一面喃喃嘀咕道。
來到門外轉角處的電話亭前，格蕾掀起話筒。此刻，在美國的緬因州正是清晨，大
姊麗莎以充滿睡意的聲音來接電話。格蕾最不願意面對的，就是這位近乎完美的大姊。
「格蕾，是妳嗎？」麗莎問道，「妳還好嗎？該不會是又惹麻煩了吧？」
格蕾猛咬一下牙，「當然很好。爸或是媽在嗎？」
麗莎打著哈欠說道，「都不在，他們上山去了，我留下來看家，順便趕一篇報告。
」
「打算用它換一座諾貝爾獎？」
麗莎頓一頓，「好吧，格蕾，究竟出了什麼事？莫非，妳被那位外科醫生給甩了？
」
格蕾輕輕一笑，「麗莎，妳真會說笑。洛柏、葛莉，和我玩得開心極了。今天上午
我們還看了一場中古世紀的話劇呢，演出水準好得沒話說。」
麗莎再度沈吟半晌才開口，「格蕾，妳騙人，我從妳的聲音裡聽得出來，究竟發生
了什麼事？妳需要錢嗎？」格蕾就是說不出那個「對」字，「不，我並不需要錢。」她
好不容易才勉強自己說道，「我只是打電話來問聲好。希望妳的報告進度順利，有空再
聯絡。」
「格蕾－－」麗莎張口欲言。
但格蕾卻已掛斷電話。她靠在電話亭上，淚水再度順兩頰滑下。身為孟家人，她有
著天生的一副傲骨，但她卻沒有任何足以令自己感到驕傲的本錢或成就，家中的三位姊
姊，個個是女強人；大姊麗莎專事化學研究，二姊凱琳是物理學教授，三姊安妮則是名
律師，家中最小的女兒，卻是孟氏家族人茶餘飯後的笑柄。
淚眼迷濛中，她看見身穿武士服裝的那人自教堂中走出來，步上通往院子大門的小
徑。此時，一輛英國巴士正以每小時五十英哩的速度疾駛而來。格蕾站直身體，並直覺
地知道，那人勢必會走到巴士面前。她於是拔足向那人奔去；而教堂牧師亦恰巧自後院
繞出來，一見這種情形，他連忙加快腳步。
格蕾首先奔到那名「武士」身邊，拿出她比賽棒球的滑壘本領朝那人撲去，兩人滾
向舖著碎石的小徑，巴士自距他僅數吋之處駛過。
「妳沒事吧？」隨後趕上來的牧師問道，並伸手扶起格蕾。
「應該……沒事。」格蕾站起來之後以手拍去身上的塵土，「你還好嗎？」她朝跌
在地上的那人問道。
「那是哪門子的戰車？」他問，「沒有拉車的馬，我甚至沒聽見它過來的聲音。」
格蕾和牧師對看一眼。
「我去倒杯水。」牧師說道。
「等一下！」那人叫道，「請問這是哪一年？」
「西元一九八八年。」牧師回答說。
一聽這話，那人彷彿一只洩了氣的汽球般癱在地上。
牧師望一眼格蕾，「我去倒水。」說完之後便逕自離去。
格蕾朝那人伸出手，他卻不領情，自顧自地站起身。
「我覺得你應該先坐下來。」格蕾指向矮牆邊的一張長椅。然後領先舉步走過去坐
下，那人緊跟著她的每一個動作。「你在這裡坐著別亂跑，我去找醫生。」
格蕾起身正待走開，卻為著那人的話而停下腳步。
「我猜自己大概已經死了。」
她回頭望著他，心想：此人若是打算自殺，我可不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
「跟我來，」她柔聲說道，「我們一起去找人幫忙。」
他卻沒有動，「剛才差點撞到我的那玩意兒是什麼？」
格蕾坐回他的身旁。這傢伙若是真有厭世的念頭，他所需要的，也許是有人跟他談
一談。
「你口音像是英國人，但卻有一種奇特的腔調，你究竟是哪裡人？」
「我是英國人。剛才那東西，到底是什麼？」
「好吧。」格蕾嘆口氣說道。看情形，她只好繼續和他演下去。「在英文裡，那東
西叫做汽車。先生，我真的得走了。我們先進去，請牧師為你找一位醫生來。或者，我
們可以打電話通知你母親。」
「我母親？」那人輕輕一笑，「只怕她早已不在人世間了。」
「真抱歉，她最近才過世的嗎？」
他仰頭望著天空，「死了已有四百年了。」
格蕾依勢要站起來，「我去找人來幫忙。」
那人抓住她的手，「我剛才正……坐在家中的書桌前給家母寫信，但卻一直聽見一
名女性在哭泣。接著，屋子裡暗了下來，我只覺得天地都在旋轉。一轉眼，我卻發現自
己站在一名女子面前－－那便是妳。」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說不定，你突然昏了過去，因此不記得自己穿上這一身衣服跑到教堂來。你住在
哪裡？我陪你走回去，好嗎？」
「我伏首案前寫信時，那是西元一五六四年。」
格蕾實在無計可施。「跟我來吧，」她輕言細語地說道，彷彿在哄一個站在懸崖邊
想要往下跳的孩子。「我們一定可以找到有辦法幫助你的人。」
那人猶豫地站起身，一雙湛藍雙眸閃動著慍意，格蕾不由得倒退幾步。
「小姐，我並不是瘋子。我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以及如何來到這裡，但卻知道自
己是誰，以及來自何方。」
突然間，格蕾忍不住咯咯笑起來，「你來自十六世紀，是屬於伊莉莎白女王時代的
人，對不對？」她站起身，「你的笑話確實很有效果，老兄，謝了。我現在要去打電話
給我姊姊，請她儘速匯十鎊過來，然後我便要搭車去洛柏下榻的旅館，拿了機票之後便
直接回家。」
她轉過身，但人卻走過來擋在她前面。他自燈籠褲中掏出一只皮質小袋，朝袋中望
一望，然後取出幾枚硬幣塞進格蕾手中。
「女人，拿著這十鎊走吧，用它換得我的耳根清淨倒也不錯。我會祈求上帝解去妳
施在我身上的魔咒。」
格蕾真想將銅板擲向他的臉；但是，她卻不願再打電話向大姊求援。
「不錯，我正是邪惡的巫婆孟格蕾。明明有一把掃帚，我幹嘛還想著火車呢？我會
把錢寄給牧師，請他轉交給你。再見了－－事實上，我希望我們再也不會相見。」
格蕾說完之後，轉過身舉步走出教堂的前院，正好瞥見牧師端著一杯水向那人走去
。她心頭暗自想道：讓別人去應付這古怪的傢伙吧。他呀，說不定有成箱的戲服；今天
扮成伊莉莎白女皇時代的武士，明天搞不好便成了美國的林肯。
格蕾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小鎮的火車站，她來到售票的窗口前。
「票價是三鎊六。」窗口後面的售票員說道。
格蕾從來沒搞懂英國的貨幣，總覺得似乎許多不同的硬幣卻有著相同的面值。她因
而將方才那人所給她的所有銅板一古腦地全塞進小小的窗口裡，「夠不夠？」
售票員逐一看過她遞進來的三枚硬幣，神情顯得相當凝重。接著，他告個罪，轉身
進入裡間的辦公室。
見此光景，格蕾不禁納悶道，莫非是偽幣？
幾分鐘之後，另一個看上去像是主管的人來到窗口前，「小姐，我們不能收這些錢
，妳最好帶它們去見穆歐佛，他的店就在妳右手邊的轉角處。」
「他會將這些銅板換成車票錢給我嗎？」
「大概會吧。」
「謝謝。」格蕾嘆口氣，右轉之後來到一家小店裡，店招上寫著：「穆歐佛，古幣
交易商。」
一名身材矮小的禿頭男子坐在櫃台後面，見格蕾進門，他開口說道，「有何貴幹，
小姐？」
「火車站的人叫我來找你，他說我也許可以用這個跟你換得車票錢。」
那人接過硬幣，以放大鏡仔細地逐一看過。一會兒之後，他輕聲地笑起來，「火車
票！好一個火車票！」他抬起頭，「小姐，這兩枚硬幣，每一枚我付給妳五百鎊；另外
這一枚，價值大約是五千鎊左右。不過，我手邊沒有這麼多現金，得打電話向倫敦的人
周轉。妳能等幾天嗎？」
格蕾愣得說不出話來，「五千英鎊？」
「好吧，六千，一先令都不能再多了。」
「我……我……」
「妳到底想不想賣？這些錢，並非來路不正吧？」
「噢，不是的；至少我認為不是的。」格蕾輕輕地說道，「但是，在我出售它們之
前，我得先和某人商量一下。這些錢……都是真的吧？」
「一般來說，中古世紀時代的硬幣並不值錢。但這幾枚相當罕見，而且狀況良好，
所以我才肯出高價收購。妳還有嗎？」
「大概還有一些。」
「妳若有那種以女王在船上為圖案的十五先令硬幣，請務必通知我。我雖然買不起
，但一定可以替妳找到買主。」
洛蕾茫然地一點頭，意識恍惚地走出小店，重新來到教堂裡面，只見那名男子跪在
石墓前，正低下頭，雙手合什，靜靜地禱告著。
牧師走到她身邊說道，「自妳離開後，他就一直是這個樣子，我想勸他站起來都辦
不到。他有著很重的心事，你們是朋友嗎？」
「不是的；我今天早上才遇見他。他不是本地人嗎？」
牧師微微一笑，「此地的教友絕少會穿著盔甲出門。」他看一眼手錶，「我得走了
，麻煩妳陪陪他，好嗎？我實在不願意見他孤零零地一個人。」
格蕾表示同意。牧師走後，她悄然地走向石墓前的那名男子，手搭在他肩頭，「你
究竟是誰？」她輕聲地問道。
他未睜開雙眼，也未張開雙手，「我是沙維克伯爵戴尼凱。」
格蕾花了幾秒鐘才想起來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她望一眼石墓，上面清清楚楚地刻
著：戴尼凱，沙維克伯爵。
她深深地吸進一口氣，「你大概沒有任何身分證件吧？」
他抬起頭，張開兩眼瞪著她，「妳懷疑我的話？就憑妳，一個女巫？我若不是擔心
自己被誤會成與女巫有關，一定會揭發妳是女巫的事實，並且要親眼看著妳被活活燒死
。」
說完之後，他再度閉上眼開始禱告。格蕾站在一旁，只覺這一切令她啞口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戴尼凱緩緩地站起身，目不轉睛地望著面前這名女子。她的服裝以
及言行舉止都相當怪異，令尼凱根本無法專心思想。她看上去根本就是典型的女巫模樣
；最起碼，她比尼凱所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美。一頭毫無拘束的長髮披散在兩肩上，
那件裙子短得不像話，彷彿她想藉此迷倒天上的神、以及人間的眾生。
尼凱仍舊不太相信眼前所發生的這件事。他明明在寫信給母親，懇求她挺身而出，
將她所言中的「新發現」公諸於世，以便能拯救戴氏一家。然而，一名女子的哭泣聲不
絕如縷地傳入他耳中，迫使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筆。尼凱起身準備喚僕人前來處理，但
卻忽覺天地在他眼前崩裂，自己於剎那間處身在一片虛無之中。
前一分鐘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後一分鐘他已站在陽光燦爛的教堂裡，連身上的服
裝也大不相同。這套精緻的盔甲，尼凱一向只有在少數重要的正式場合才穿它。
他眼前所見的，是一名伏在石墓前傷心痛哭的女子。
由於她的臉龐為長髮所掩，尼凱分辨不出她究竟是少女、還是成年女性。
最令尼凱震驚的，是石墓上的那尊雕像，那根本就是……他自己。尼凱不由得駭異
地倒退兩步，不敢置信地瞪著石墓上的姓名與日期。
這個可惡的女惡！為何在他生命中最緊張的時刻召他前來？尼凱試圖向她解釋自己
非回去不可，但她根本充耳不聞。這名妖女性情乖僻、口齒伶俐；她離開後，尼凱反而
鬆了一口氣。然而，自己差點被一輛怪模怪樣的戰車所撞倒，實在令尼凱有著措手不及
的感覺。他毫無意識被這名妖女帶回教堂裡；莫非這便是他的命運，註定他要孤獨地死
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陌生的時代？
尼凱好不容易才弄明白那名妖女打算向他乞討錢財。她的胃口還真不小，一開口便
要十鎊。尼凱不敢拒絕，深怕她一火大，會再施展其它的巫術。妖女拿著錢離去後尼凱
回到石墓前跪下。
他必須回去。
如果說，他死於一五六四年的九月六日，那就表示他根本未曾證明自己的清白。尼
凱用心地禱告，祈望以自己的真誠感動上天，讓他及時回到自己的時代救回戴氏家族。
然而，在他祈禱的同時，有些句子不斷地在他腦海中湧現：關鍵在於這名女子，你
必須要弄清楚。
張開眼，尼凱發現她再度回來，嘴裡頻頻抱怨著方才尼凱給她的三枚硬幣。
「你究竟是誰？」格蕾皺著眉問道，「還有，這些錢你是從哪裡弄來的？是偷來的
嗎？」
她看見對方眼中怒意乍現，但隨即恢復鎮靜。
「不是的，女士，那是我的錢。」
「這些硬幣，我不能要。」格蕾說道，「它們太值錢了。」
「難道還不夠支付妳的所需？」
見對方無意收回這三枚銅板，格蕾於是將它們放在石墓的邊上，「你的好意，我心
領了。謝謝你，我會另外想辦法。」格蕾轉身準備離去。
「女士，等一等！」
格蕾雙手握拳，情緒被這傢伙搞得一團糟。她猛轉身面對著他，「閣下，我知道你
有煩惱；我是說，你也許撞傷了頭，因而不記得自己是誰。不過，那並不是問題。坦白
說，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我身上一文不名、腹中飢腸轆轆，在這個國家裡舉目無親，
不知道今後可在何處借宿－－因為，我根本付不起旅館的費用。」
「我也一樣。」那人說道。
格蕾嘆口氣，「走出這個教堂之後右轉－－小心兩邊的來車－－經過兩條街，然後
左轉便是火車站。距離火車站三條街的地方，有一家經營古幣買賣的小店。你只要把這
些硬幣交給主人，他便會換給你許多錢。你不妨去買些衣服、住進一家豪華舒適的旅館
、洗個痛快的熱水澡。我敢打賭，你的記憶很快便可以恢復。」
尼凱傻楞楞地望著她，心想：這女人說的英語嗎？什麼是「一條街」？什麼是「古
幣買賣」？
見他一臉茫然的表情，格蕾再度無可奈何地長嘆一聲，「好吧，跟我來，我告訴你
怎麼走。」
尼凱乖乖地跟在她身後，一句話沒有說。然而，才剛剛步出教堂大門，他便被眼前
的景象嚇呆了。
格蕾向前走了幾步之後才發覺那人並未跟上來。她回頭望去，只見他張口結舌地看
著對街的一名年輕女子。這小姐的打扮相當時髦：黑色的高跟鞋、黑色長統襪、黑色的
迷你皮裙、以及一件寬鬆的黑毛衣。滿頭短髮上，則噴上了紅的以及紫的色彩。
格蕾微微一笑。這種裝扮，就連平常人看了，也不免嘖嘖稱奇，更何況一個自以為
來自十六世紀的人。
「走吧，」她以平靜而溫和的口吻說道，「這還算是好的，你該去看看那些參加搖
滾音樂會的人。」
來到電話亭前，格蕾再度向他說明如何前往古幣交易商的路徑，但是，令她萬分洩
氣的是他根本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拜託你走開好嗎？」格蕾以哀求的口氣說，但對方卻是動也不動。「如果這是英
國人所玩的邂逅遊戲，我可不感興趣，因為我已經有了一位男朋友。事實上，我正要打
電話給他，他馬上就會過來接我。」
那人一言不發，只是瞪大了眼、相當好奇地看著格蕾撥電話。格蕾請接線生替她撥
一通對方付費的電話到旅館找洛柏；一會兒之後，接線生告訴她，洛柏以及他的女兒已
於一個鐘頭前退房離開。
格蕾渾身無力地靠在電話亭上。
「這是什麼玩意兒？」那名男子問道，「妳跟它說話？」
「拜託別來煩我，可以嗎？」格蕾近乎咆哮地說道，將滿肚子的怨氣全發在他身上
。接著，她抓起電話筒，查詢行程中洛柏下一站將投宿旅店電話號碼。然而電話撥通後
，旅館總機卻告訴她，韋洛柏先生於數分鐘前來電取消訂房。
格蕾有如一隻鬥敗的公雞，淚水不爭氣地湧進眼眶。
「我的金甲武士究竟在哪裡？」她哽咽地說道。
「壞消息？」那名男子問道。
她直起身子，「看情形，我似乎是被拋棄了。」她低聲說道，兩眼卻定定地望著他
。
「我似乎也像是失去了一切。」他說道。
「這附近一定有人認得你；也許，去郵局碰碰運氣。」
「郵局？」
格蕾真不知道該把他怎麼辦才好，「來吧，我帶你去古幣交易店那裡換錢。」
兩人併肩走著，路上的英國人甚至根本沒看他們一眼。可惜的是，一輛滿載日本觀
光客的巴士卻於此時停在路邊。轉眼間，照相機的「卡嚓」聲此起彼落地響起來。
尼凱一把抽出長劍並向前跨出一大步，觀光客頓時發出尖叫聲，紛紛走避或擠成一
團，但按動快門的聲響仍舊不絕於耳。
格蕾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她搶上前擋在那名男子身前，劍梢劃破了她的襯衫衣袖
。格蕾的手上頓時滲出汩汩的血絲，她被這突如其來的疼痛嚇得差一點摔在地上。幸虧
持劍男子將她抱起，快步走到旁邊的人行道上。
尼凱將懷中的女人輕輕放下，心頭卻有著萬千個疑問：難道這個時代允許貴族任人
肆意侮蔑？那個怪模怪樣的黑盒子究竟是什麼東西？那些矮鬼子又是些什麼人？
不過，尼凱並沒有提出這些問題；因為，他似乎感覺到，這名女子很不喜歡他提出
問題。
「女士，妳受傷了。」
「只是一點皮肉之傷，不要緊的。」格蕾模仿電視上西部牛仔的口吻說道。然而，
對方不但沒有笑，反而露出一種頗為尷尬的表情。「沒關係。」格蕾看一眼手臂上的傷
口，然後從裙子口袋中取出面紙按在傷處，「古幣交易店就在前面。」
格蕾步入那家小店時，禿頭店家熱情地向她笑著表示歡迎。「我正希望能再見到妳
呢，我－－」一見她身後的尼凱，禿頭男子頓時說不出話來，他走上前，以放大鏡小心
謹慎地研究著尼凱的服飾，口中不斷發出「嗯－－嗯－－」的讚嘆聲。尼凱劍柄上所鑲
的珠寶、腰帶上的那柄匕首、膝蓋上襪帶的繡工、長統襪的細膩織法、以及那隻手工精
緻的軟鞋，無一不在店家腦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最後，店家直起身子向後倒退幾步，「太棒了，我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多的珍寶。我
得請隔壁的珠寶商過來看看。」
「不准你這麼做！」尼凱氣憤異常地說道，「你指望我在這裡等上一整天，像隻展
覽會上的豬一樣被你看來看去？若不稀罕這筆買賣我自會另找高明！」
「是、是、是，先生。」禿頭店家唯唯諾諾地說道，連忙走到櫃台後面。
格蕾這才驚覺到自己竟然瑟縮著躲在一邊。這名身穿盔甲的男子於發號施令時，渾
身散發著一股莫名的威嚴，足以令任何一個人對他唯命是從。他扔下裝硬幣的袋子然後
走向窗邊。格蕾來到禿頭店家前，悄聲地問道，「你望著他的時候，在他身上看什麼？
」
禿頭店家望一眼尼凱的背影，「他的盔甲由純銀打造而成，上面鑲有金色花紋；劍
柄上的翡翠價值連城，手指上那些紅寶石及以鑽石戒指也相當值錢。」他望向格蕾，「
那身服裝的確所費不貲。唉唷，我的天呀！」他一邊驚呼著，一邊拿起一枚硬幣，「就
是這個。」
「繪有女王坐在船上的硬幣？」
「正是。」他以近乎虔誠的態度捧著那枚硬幣，「買主絕對可以找得到，但恐怕得
花幾天的時間檢驗。」
格蕾將硬幣取回，連同其他的一併收進袋子裡，櫃台上只留下一枚銅板。「你說，
這個值五百英鎊。其它的呢？」
「我要……我們要考慮一下。」
店家回到裡間，出來時交給格蕾五百英鎊的紙鈔。「你們若改變主意，請隨時來找
我，我非常樂意為二位效勞。」格蕾與尼凱步出店門時，禿頭店家在他倆身後高聲說道
。
來到大街上格蕾停下腳步，將一袋硬幣以及一疊紙鈔遞給尼凱，「我賣了一枚銅板
，換回來五百英鎊，其餘的那些銅板也很值錢。事實上，你身上所穿著每一一件事物都
貴重足以支付一位國王的贖金。」
「我只是一位伯爵，並不是國王。」尼凱說道，他頗感興趣地瞪著手中的紙鈔。
格蕾瞇著眼湊上前去看他的盔甲，「這真是純銀打造的嗎？這些金黃色的花紋，真
是金子嗎？」
「女士，我並非赤貧之人。」
「看起來也不像。」格蕾退後一些，「我得走了。」她腦子裡轉來轉去全是接下來
該怎麼辦的問題；自己身上一文不名，洛柏和葛莉又不知去向。
「你幫我挑選好嗎？」那人說道。
「對不起，我沒聽見你說什麼。」
那人的神情似乎有些發窘，彷彿想說的話很難出口。他用力吞嚥一次，「請你幫忙
我選購衣物，並找家可以投宿的旅店，好嗎？我會付給妳酬報的。」
格蕾過了幾秒鐘才搞懂他的意思，「你是想給我一份工作？」
「不錯。」
「我並不需要工作，我需要的是。。。。。。」
她說不下去，連忙別開臉，滾燙的淚水卻潸潸地流下。
「錢？」
她渾身一震，「不。是的，也許我需要的的確是錢。此外，我還得找到洛柏，向他
解釋這一切。」
「妳若願意幫助我，我可以付妳報酬。」
格蕾抬眼看著對方，心理感到矛盾極了。那人雙眼中有著一份深沈的失落，令格蕾
看得心疼不已。如果他真的是個喪失記憶的人，她該丟下他不管嗎？更何況，格蕾又有
什麼其它的選擇呢？
「好吧。」她突如其來地說道，「反正也不差這一天的時間。我只負責幫你選購衣
物並且尋找住的地方，收費五十塊錢。」這些錢應該足夠她支付今晚住宿費以及明天的
早餐；在那之後，她相信自己應該能夠鼓起勇氣打電話向麗莎求援。
尼凱硬將滿腔怒意吞向肚子裡，然後朝她僵硬地點點頭。他當然聽得懂這名女子所
講的話；不過，在找出如何才能回到自己那個時代的方法之前，他得想辦法把這個女人
留在身邊。一旦可以回去，尼凱樂得隨即丟開這個妖女。
「衣服，」她說道，「我們先去買你的衣服，然後再找家店坐下來喝杯茶。」
「茶？什麼是茶？」
格蕾訝異地停下腳步，這傢伙是英國人，卻不知道什麼是茶？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走在人行道上，他倆都沒有說話。格蕾注意到他幾乎對周遭的每一個人、每一樣事
物都感到莫大的興趣。他並沒有提出任何問題，但常常停下來望著經過的車輛或是穿著
迷你裙的仕女發呆。看他臉上那股駭然震驚的神情，格蕾還真的想相信他從未接觸這摩
登世界。
來到一條街外的一家男士服飾店，「在這裡，我們可以為你買一些比較不會驚世駭
俗的衣物。」
「裁縫店？」他皺起眉抬頭望望。
「不是裁縫店，這裡只賣衣服。」
進入店內，看見貨架上的衣褲，他不禁露出張口結舌的表情，「這些衣服都已經做
好了嘛。」他說道。
格蕾向走過來招呼他們的店員說道，「麻煩替他量量尺寸，我們需要一些衣物。」
說完後，她找張椅子坐下，假裝在翻閱順手取來的雜誌。實際上，她的目光一直在尼凱
身上打轉。
盔甲脫下之後，他身上只剩一件被汗水滲溼的麻質長袖襯衫。衣服緊貼在他的肌膚
上，勾勒出他雄偉而堅實的身材曲線。
店員取來幾件襯衫給他穿他卻一件也看不上眼，店員最後只得求助於格蕾。
「有什麼不對嗎？」她問道。
「這些衣服一點都不美。」他皺著眉頭，「色彩不多、又沒有鑲飾珠寶及刺繡。也
許，應該找位女裁縫在衣服上繡一些！」
格蕾忍不住笑著打斷他的話，「這時代的女性啊，已經不太動針線囉。」她拿起一
件式樣不錯的棉質襯衫，「試試看這一件吧。」格蕾以像是在哄小孩的口吻說道，「你
瞧瞧這質料，多柔軟呀。」
他頗不情願地讓格蕾替他穿上那件襯衫。
「走到鏡子前面去看看嘛。」格蕾輕聲說道。
格蕾卻完全沒有料到他會有接下來的一些反應。他盯著那三面與人齊高的大鏡子，
然後伸手摸上去。
「這是玻璃做的？」他以近乎聽不見的聲音問道。
「當然是的。不然你認為鏡子還能用什麼其它的材質製成？」
他一言不發地從燈籠褲的口袋裡拿出一個月型的木製品給她。在扁平的木板上，鑲
著一面金屬材質製成的鏡子。格蕾發覺自己映在上面的臉孔，根本就扭曲得近似變形。
她抬起頭，只見那人正審視著他在鏡中的影像。難道，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清楚自己整
個人？格蕾暗暗提醒自己：當然不是，他只不過是不記得罷了。
格蕾站在他身後，免不了會看見鏡中的自己。乍看之下，她不禁差點嚇暈過去。那
個人怎麼可能是她呢？
由於不斷的哭泣，眼影被沖刷得乾乾淨淨不說，眼線更是黑漆漆地流了滿臉。衣衫
不整之外，滿頭亂髮真令人有慘不忍睹的感覺。
格蕾轉過身，含含糊糊地說道，「試穿褲子吧。」
不一會兒，格蕾發現試衣室的門被稍稍打開一些，那人探出一腦袋來，格蕾於是走
過去。
「我弄不來。」他低聲說道，然後打開門讓格蕾進去，「這是什麼？」
格蕾強迫自己別去想目前的情況－－她和一名陌生男子擠在小小的試衣間裡，對方
居然不知道拉鏈是什麼……「來，像這樣做就可以了。」她取來掛在一旁的另一條長褲
，清清楚楚地示範一遍，確定他會做之後，準備轉身走出去。
「等一等，這又是什麼？」他拿起一條內褲，拉扯褲腰上的鬆緊帶。
「那叫鬆緊帶。」見他一臉新鮮與興奮的神情，格蕾不由得也覺得心情好轉許多。
她笑著退出試衣間，「需要幫忙的話，隨時叫我一聲。」
關上間，格蕾仍是滿臉笑意。店員已將盔甲、長劍、匕首等物小心地放進一只大型
購物袋之內。格蕾走上前一提，袋子重得幾乎提不起來。
那名男子走出來之時，格蕾兩眼一亮。雪白的襯衫，灰色的長褲，使他看上去格外
地英氣逼人。
他走到穿衣鏡前，「這玩意兒……」他扯動大腿後方的褲管。
「那叫長褲。」格蕾說道。
「它並不合身嘛，我的腿都看不見了。」
格蕾忍不住咯咯笑道，「現代的男士已經不作興露出雙腿，或是穿著齊膝的長襪。
不過，你看起來真是不錯。」
「我可沒什麼把握，也許應該在腰間加一條鍊子。」
「那可不行。」她回答說，「相信我，這年頭沒有人會在自己腰上綁鐵鍊。」
格蕾為他挑了一條皮帶，以及一隻短襪，「我們得去別處為你買鞋子。」
兩人來到收銀機前，店員出示所購物品的總價。這時，尼凱忽然伸手取長劍。他這
個舉動可把格蕾嚇壞了。幸好長劍被收在購物袋裡，尼凱未能很快地拿出來。
「他根本是在搶劫嘛！」尼凱咆哮道，「這麼幾件破爛東西，竟然索價如此之高。
就算我僱佣十二個工人，也用不著那麼多錢！」
店員嚇得緊貼著牆壁，格蕾連忙搶上前擋在他倆的中間。
「把錢給我。」她以堅定的口吻說道，「物價早已上漲許多，東西當然比以前貴。
把錢給我。」
他雖然仍是一副餘怒未息的模樣，但卻依言將裝著硬幣的皮質小袋交給格蕾，然後
又從購物袋中其他的衣物口袋裡翻出紙鈔。
「他接受我們用紙來換這些衣服？」他壓低嗓門問道，接著便咧嘴一笑，「這個傻
瓜，要多少紙我都可以給他。」
「這是紙鈔，其發行是以黃金做為基準。」離開服飾店時，格蕾對他說道，「你甚
至可以用紙去換黃金。」
「有人會願意用黃金來換這些紙張？」
「任何一家銀行都可以。」
「『銀行』是什麼？」
「就是你存錢的地方－－尤其是那些你不必急著要用的錢。你呢，都把錢存在何處
？」
「在我的屋子裡。」他面呈茫然地回答說。
「噢，原來如此。」她嫣然一笑，「挖個洞，然後把錢埋進去。現代的人則是將錢
存進銀行以便賺取利息。」
「什麼是利息？」
格蕾暗暗叫苦，「咖啡館到了，你餓不餓？」
「餓。」他一面，一面為她推開門。
「歡迎光臨。」櫃台後面的一位女性說道。
「麻煩妳，我們需要兩杯茶，以及兩枚小圓餅。」
「我們還有草莓奶油呢。」那位女性說道。
格蕾點點頭。幾秒鐘之後，他倆所點的食物便已盛放在一只托盤中呈現在眼前。格
蕾付過錢後端起托盤，「找張露天的座位如何？」
小小的花園裡，磚牆爬滿了藤枝。他們坐下來開始倒茶。尼凱則在花園中來回走動
、仔細地研究四面的牆壁和各式的植物。格蕾將他喚回桌前坐下，遞給他一杯茶、以及
一枚圓餅。
他以試探的神情淺啜一口杯中的好茶。再喝兩口之後，他以充滿歡愉的目光望向格
蕾，樂得她不禁大笑起來，並順手斟滿他已然見底的茶杯，再次遞上那枚圓餅。
他拿起圓餅，左看看、右看看，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格蕾於是將圓餅拿過來
撕成兩半，再將之塗上厚厚的鮮奶油。他咬了一口圓餅開始慢慢地咀嚼，那神情有如沈
醉在愛河中的人一般甜蜜。
幾分鐘不到的時間裡，桌上的奶茶及圓餅都被他一掃而空。格蕾於是又回到店裡每
樣各買一些。
「妳為什麼會在教堂裡哭得那麼傷心呢？」尼凱一面喝茶一面問她。
「我……我不覺得這事與你有何相干。」
「如果我準備回去－－事實上，我非回去不可－－我就必須知道是什麼將我帶來這
個年代。」
格蕾放下吃了一半的圓餅，「你該不會又要來那一套吧？我認為，你很可能是專門
研究伊莉莎白女皇時代歷史的學生，說不定還是博士班的呢。可是，你卻走火入魔，被
自己的研究沖昏了頭。我父親曾說過，他便常常發生這種現象；比方說，他鎮日埋首於
研究中古世紀的各項文獻及手稿，結果卻弄成有一陣子連現代文字都認不得。」
尼凱不悅地看著她，「我知道自己從何處而來，」他以絲毫不帶感情的語調說道，
「至於妳，妖女－－」
格蕾一聽這話，起身便準備走開，但卻在通往店內的門前被他攔住。他的雙手緊緊
抓著格蕾的手臂。
「妳為什麼在教堂裡痛哭？」他咄咄逼人地問道。
她用力甩開他的手，「因為我被人棄之不顧。」她氣呼呼地說道。最叫格蕾難受的
是不爭氣的淚水偏偏在這時奪眶而出。
他輕輕地挽著她走回桌前，然後在她身旁坐下，替她斟上另一杯奶茶。
「女士，是什麼原因使得妳的淚水有如斷線珍珠般地落下呢？」他柔聲問道。
格蕾並不想將洛柏和葛莉的事告訴任何人，更不願說出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奇怪
的是，她竟不由自主地將一切在這個陌生人面前全盤托出。
「他丟下妳一個人？不怕有壞人會欺負妳？」
格蕾以餐巾紙用力擤一下鼻涕，然後點點頭，「不僅是壞人而已，還有那種自以為
是來自十六世紀的人呢。噢，對不起。」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加上最後一句。
不過，那人似乎只顧著在花園中散步，壓根沒聽見她的話。「妳只不過是跪在墓前
－－我的墓前－－祈求上蒼賜給妳一位……」他凝眸望著格蕾。
「金甲武士。」
他微微一笑，「妳喚我前來之時，我並未身穿盔甲。」
「我沒有『喚』你前來。一個人被孤零零地丟棄在教堂中，傷心而泣是很正常的反
應。更何況，那個肥丫頭還偷走了我的皮包。我連護照都沒有，就連家裡人匯錢過來，
我都不可能買了飛機票就可以回去；因為，我得先申請一本新的護照。」
「我還不是一樣回不了家。」他說道，「話又說回來，妳既然能把我弄來，便應該
有辦法把我弄回去。」
「我不是女巫，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魔法，當然不知道如何能將人在時光隧道裡呼
來喚去。這一切，都只是出於你的想像罷了。」
他挑高一道濃眉，「難怪妳心上人會棄妳而去。就憑妳這種古怪脾氣，他不離開妳
才怪。」
「和洛柏在一起時，我從來沒有古怪過。我愛他，所以一直都是以最甜蜜、最溫柔
的態度對待他。老實說，我不該老是埋怨葛莉的事；然而，她一再說謊話中傷我，我確
實是忍無可忍。」
「妳愛這位男士，他卻棄妳於不顧，甚至還容許他的女兒偷竊妳的東西？」
「葛莉只不過還是個孩子，而且，洛柏或許根本不知道她偷了我的皮包。我只希望
能夠很快找到他們，拿回我的皮包，然後立刻回家。」
「聽起來，我們有著相同的目標。」
格蕾放下空杯，「我們的目標並不盡相同，我更沒有必要為著要等待你恢復記憶而
連續幾個月守在你身邊。我們說好了的，一旦替你覓妥今晚住宿的地方，我便可大功告
成。」話一說完，格蕾便發現他眼中噴出怒火。
「現代的女性都和妳一樣的嗎？」
「那倒不是，只有某些一而再、再而三受到傷害的女性才會。」格蕾的心情和語氣
都漸漸恢復平靜。「你如果真是喪失了記憶力，就應該去看醫生，而不是在教堂裡興之
所至地隨便釣馬子。此外，如果你這是在演戲，更應該去看醫生，總而言之一句話你並
不需要我。」她端起托盤預備走回店裡。
他卻側身擋在格蕾和門之間，「妳難道不相信也許真是妳的淚將我自另一個時間與
空間喚到現代來！」
「當然不信！」她回答說，「你可以有千百種理由來解釋為何你自認是來自十六世
紀的人，但不論你的理由為何，都絕無法將我和女巫扯上任何關係。麻煩你讓開好嗎？
我得先將這些東西放好，然後才能替你去找旅館。」
格蕾向咖啡館主人打聽最近的旅店後，他倆雙雙步上大街。尼凱低著頭，似是有著
無比沉重的心事，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像下午一樣地東張西望不已。
「你喜歡新買的衣服嗎？」格蕾不願氣氛太僵，於是沒話找話說。
他沒有回答，只是皺著眉繼續向前走。
旅店中只剩下一間空房，格蕾一面填寫旅客登記簿，一面向他問道，「你仍然堅持
你是戴尼凱？」
櫃台後面的女服務生聞言一笑，順手自架子上取來一張以教堂中的石墓為主題的風
景明信片，「你的確和他長得很像，但卻比他更具生氣。」說完之後，她頗為自鳴得意
地笑起來，「右手邊的第一間，浴室在走道盡頭。」
格蕾轉過身看著他，心頭忽然湧起一陣難過，彷彿覺得自己是一個狠心丟棄孩子的
母親。「你很快便會恢復記憶力。」她說道，「這位小姐會告訴你去哪裡吃晚飯。」
「小姐？」他說道，「現在就吃晚飯？」
「好吧。」格蕾感到有些洩氣，「就稱是點心吧，我敢打賭，你好好地睡一覺之後
，任何事都會記得起來。」
「小姐，我並沒有忘記任何事。現在，妳還不能走，因為只有妳知道如何將我送回
去。」
「你少來這一套，可以嗎？麻煩你付我五十元，一切便……」說到這裡，格蕾才發
現五十美元只能折合三十英鎊。算了，當初講好的，格蕾只好認了。「麻煩你付給我三
十鎊，我立刻就走。」
格蕾將錢袋交還對方，只留下三十英鎊給自己，「祝你好運。」她說完之後再望他
一眼－－尤其是那一對盛滿悲愁的湛藍雙眸。
離開旅店時，心頭不但沒有預期中的欣喜，反倒好似壓著一團鉛塊般的沉重。她強
迫自己抬起頭、挺起胸膛。天夜已晚，她得快些找到過夜的地方－－而且還必須價格低
廉才行。接下來，她便得想想下一步該向何處去。
＊＊＊＊＊＊＊＊＊＊＊＊＊＊＊＊＊＊＊＊＊＊＊＊＊＊＊＊＊＊＊＊＊＊＊＊
＊＊８
尼凱對旅店房間裡一切都倍感興趣。雖然，所有的陳設及家具都不及他自己家中來
得華麗精緻，但它們卻具有一份說不出的樸實。來到房裡不久，尼凱便開始尋找痰盂，
但始終不見其蹤跡。他於是只好下樓到後花園，卻也沒有看見任何可供如廁的所在。
「難道相隔四百多年，人間便已有了這麼大的變化？」他嘀咕道，同時走到玫瑰花
叢邊方便。「沒有那妖女，我一樣可以應付得很好。」他自言自語地道，然後走回屋子
裡。
接下來連個人影都沒有，尼凱來到一處大門敞開的房間前，探頭朝裡望去。屋子裡
有一些式樣奇特的家具，外層全部包裏著質料頗佳的織品。尼凱走進房裡坐下，頓時感
受到椅墊的柔軟及深富彈性。他不禁想起自己年邁的母親；坐在這種椅子裡，母親定會
感到舒適無比。
抬眼望去，尼凱看見牆邊有一具高大的木桌，桌子下面則有一張圓凳子。他走過去
看發現蓋子是可以掀開的；原來，這不是一張桌子，而是一種類似大鍵琴的東西。尼凱
以手輕觸琴鍵，只覺它所發生的聲音和大鍵琴完全一樣。
尼凱在圓凳上坐下，試著按照面前的樂譜在琴鍵上彈奏著。
「真美！」
尼凱轉過身，只見女店東正站在他身後。
「我一直很喜歡『月河』這首曲子。你對爵士樂有興趣嗎？」她從一張小桌子的抽
屜裡取出一份樂譜放在尼凱面前。
尼凱試過許多遍，才將這首曲子的效果彈得差強人意。不過，他一旦明瞭其中的訣
竅後，彈奏起來便相當得心應手。
「噢，我的天，你的琴藝確實不凡。我相信你輕而易舉便可在任何一間酒吧覓得一
份工作。」
「我會考慮妳這個建議。」尼凱一面起身，一面說道，「不過，到目前為止，我倒
還不急於要找工作。」正說著話時，他忽然感到一陣暈眩襲向自己，連忙伸手扶住一張
椅背。
「你還好嗎？」女店東以關切的口吻問道。
「只是有些疲累而已。」尼凱低聲說。
「旅行一向最能使我感到疲累。今天的行程很遠嗎？」
「歷經將近幾百年的時間。」
女店東微微笑著說道，「每回出門旅行時，我同樣也會有這種感覺。你還是上樓去
，趁著晚飯前的這段空檔先小睡片刻。」
「是啊。」尼凱的聲音低得根本聽不見。也許，明晨醒來後，才發覺今天的這一切
只不過是一場惡夢而已。
回到房中，他緩緩褪下衣物，將它們整整齊齊地平放在另一張床上，心裡卻不斷想
著：那妖女如今人在何處？是否已回到她愛侶的懷抱中？她既然有辦法將他自四百年前
召喚到現代來，即表示她法力強大；因此，把一個臨陣逃脫的心上人自幾哩外叫回來，
應該不是什麼太難的事。
尼凱一絲不掛地鑽進被窩裡。床單及薄被的柔軟溫適，令他一閉上眼便沈沈睡去。
這一覺，他睡得又香又甜，幾乎是他畢生未曾有過的經驗，就連窗外突降的傾盆大雨也
沒能將他吵醒。
幾個小時過後，他在不安的感覺中醒來。坐起身，四周一片漆黑，他差點忘了自己
身在何處。屋頂上傳來咚咚的雨滴聲，尼凱摸索著想從床邊的桌上找到火柴及蠟燭，但
卻什麼也沒摸著。
「這是什麼鬼地方？」他氣鼓鼓地說道，「既沒有廁所，也沒有燭火。」
正在嘀咕的當兒，他突然抬起頭，整個人宛如石雕般一動也不動。他聽見有人在呼
喚他，但卻並非以言語的方式；尼凱感覺得出其間所傳達的緊急與迫切。
毫無疑問地，這一定是那名妖女。尼凱知道，若想存心抗拒這種呼喚，絕對是白費
力氣。黑暗中，他摸索著穿上衣衫，在穿長褲時，他感覺到自己身體上最脆弱的部位被
拉鍊所夾住，尼凱急匆匆地穿好上衣，憑著雙手的觸覺做為指引走出屋外。
一路上，多虧有路燈照明，否則尼凱又得摸黑前進。他對路旁一根根高柱上那些不
怕狂風暴雨的燈光感到相當好奇，但卻無暇去仔細研究；因為，那一聲聲的呼喚已愈來
愈強。尼凱豎起衣領，並將脖子縮起來，以設法躲過一陣陣的大雨。
尼凱頂著風雨在陌生的街道上行進；有好幾次，他聽見一些奇怪的聲響，想拔劍時
，卻發現它不在身上。明天，他得再出售一些硬幣，以便有錢僱佣貼身保鑣隨行。在呼
喚聲的引導中，尼凱來到伸手不見五指的郊區。走過一片空地，爬過一道圍牆，他終於
來到一個小屋前面。
推開門，適巧一陣閃電襲過，照亮屋裡的一切，只見她縮成蝦球似地窩在稻草堆上
，正哭得好不傷心。
「唉，女士。」他說道，「妳把我從溫暖的被窩裡找來，這一回妳想要什麼？」
「走開，」她啜泣不斷，「別管我。」
尼凱本有滿腔怒火，此刻卻是一點脾氣都發不出來。她牙齒發顫，顯然整個人都被
凍壞了。尼凱彎下腰抱起她，「真不知道誰比較孤立無援－－是妳還是我？」
「放開我。」格蕾口裡雖然這麼說，但她卻並未真正地有所掙扎，反而哭得更加傷
心，「我找不到可以投宿的地方，英國的一切都貴得要命。我不知道洛柏在哪裡；也許
，我終究還是得打電話向麗莎求救，然後她就會這件事當作笑話來講。」
尼凱沒有說話，只是緊抱著她翻過圍牆繼續向前走。格蕾仍舊哭個不停，雙手向下
滑，圈住尼凱的頸脖。「我不屬於任何地方；全家人除了我以外，個個都極端優秀。噢
，尼凱，我該怎麼辦？」
「首先，女士，妳不可以叫我尼凱；不過，叫我可林倒沒關係。另外，我可否請問
芳名呢？」
「我叫格蕾，」她說道，「孟格蕾。」
「嗯，好名字。」
推開旅店大門，尼凱發現女店東正坐在一張椅子裡等著他。「你回來了，」她說道
，「我聽見你出去，就知道一定有什麼事不對勁。喔，可憐的小東西，你們兩個都成了
落湯雞，快抱她到樓上洗個熱水澡。」
尼凱隨女店東上樓，來到一個他從未見過的房間，裡面有一些很大、很奇怪的瓷質
製品，其中之一是浴缸，但附近並沒有水桶。
女店東轉動某個門把似的東西，清水隨即源源流出。見此光景，尼凱驚訝得差點忘
了懷裡還有人－－天啊，他們竟然有辦法把噴泉搬進屋子裡面！
「過一會兒便有熱水；替她脫下濕衣後再將她放進浴缸裡，我去拿乾淨的毛巾。」
女店東說完後便走開。
尼凱以頗感興趣的眼神望著格蕾。
「你別痴心妄想，」她語帶警告地說道，「我洗澡的時候，你必須出去。」
他放下格蕾，轉身朝四周望望，「這個地方是做什麼用的？」
「這叫浴室。」
「這個我知道是浴缸，這個是什麼呢？還有這個？」
格蕾真想問他，如果不知道馬桶為何物，他是如何方便的呢？然而，她卻忍住了沒
問，走上前一一向他解釋說臉盆及馬桶的用途。
女店東捧著幾條浴巾回來，外帶一件棉質的花睡袍，「我留意到妳沒帶多少行李。
」
「搭飛機的時候弄丟了。」格蕾連忙說道。
「我想也是。嗯，晚安了，兩位。」
「謝謝妳。」女店東離去後，浴室裡只剩下她和尼凱兩個人，「你也請出去吧，我
很快便會洗好的。」目送尼凱出去之後，格蕾關上門、褪去衣衫、滑進裝滿熱水的浴缸
裡，渾身感到舒服極了。
尼凱是怎麼找到她的呢？
兩人分開後，她在一家小店中吃了一頓價值六鎊的晚餐，然後便開始步行，希望能
到鄰村找到一處便宜的旅店。然而，老天爺似乎有意跟她過不去；不僅天色愈來愈暗，
最後竟下起傾盆大雨。格蕾被大雨淋得狼狽不堪，遍尋不著旅店，結果落得在工寮裡面
棲身。她曾縮在稻草堆裡睡了一陣子，但卻發現自己哭著醒來。接下來，便是在淚眼迷
濛中看到他的出現。
格蕾爬出浴缸，擦乾身子，穿上花睡袍，然後有些羞怯似地輕輕一敲門。穿著長褲
的尼凱前來開門，格蕾對他說，「該你了。」
他臉上的表情很硬，絲毫沒有一點溫柔的意味。「上床去，別到處亂跑，我可不想
再冒雨出來找妳。」
格蕾蜷縮在被窩裡，有心等他回來後問問他，他怎麼知道她在哪裡？又如何在漆黑
的雨夜裡找到她？然而，她覺得自己只不過才瞇了一下眼，誰知醒來時卻已是次日清晨
。她緩緩的睜開雙眼，見到尼凱背對著她站在窗前，格蕾於是坐起身。
尼凱聽見聲響轉過身來，「妳醒了。」他以完全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說道，「起床
吧，我們還有好多事要做呢。」
格蕾抓起皺成一團的衣物走進浴室。抬眼望著鏡中自己，心裡不由得想到：若是所
有的女人都必須面對上帝所給她們的那張臉，恐怕這世界上會多出不少女性的自殺案件
。
梳洗完畢，格蕾走出浴室時，尼凱已在走廊上等著她，「女士，我們先吃點東西，
然後再好好地談一談。」
早餐十分豐盛，格蕾吃得好痛快；但和尼凱比起來，她的食量可真遜色不少。尼凱
幾乎吃光了桌上的每一樣食物；可是，他所有的餐具卻只限於湯匙以及－－他的手指。
偶爾，他會用刀來切割肉食，但從來不去碰叉子。
餐後尼凱向女店東道過謝，隨即抓著格蕾來到門外。
「我們要去哪裡呀？」格蕾問道。將近二十四小時沒刷牙、沒洗頭，她覺得渾身不
對勁。
「先去教堂，」他說，「到了那裡再做詳細的計畫。」
來到教堂的石墓前，格蕾坐著一聲不吭，尼凱則背著手來回踱步，「孟小姐，據我
看來，妳我彼此都需要對方，似乎上帝為著某種理由而將妳我放在一起。」
「我還以為是我施了魔咒的關係呢。」她以諷刺的口吻說道。
「起初我的確是那麼認為。不過，自妳在雨中召奐我之後，我一直未曾入睡，因而
有時間靜下來思考。」
「我召喚你？我壓根沒想起你；就算有吧，工寮附近沒有電話，我總不至於用吼叫
將你召來吧。」
「話雖不錯，但妳的確召喚過我，是妳將我喚醒的。」
「噢，」格蕾開始覺得有些生氣，「歷史又重演了，是不是？你先是認為我以魔咒
將你自墳墓中召喚來此，現在又說我在雨中喚醒你。老兄，我受夠了，我現在就走。」
她正欲起身，尼凱卻一手扶著椅背、一手按在扶手上，將她整個人「鎖」在椅子裡
。「妳相信與否，對我都不重要。昨天早上我醒來時，日期是一五六四年，而今天早上
卻已變成……」
「一九八八年。」格蕾說。
「對，已經過了四百多年。而妳，妖女，便是帶我來此的關鍵，也唯有妳能將我送
回去。」
「請相信我，如果我辦得到，絕對會設法送你回去。我自己的麻煩已經夠多了，犯
不著再找一個包袱－－」
他湊上前，兩人的鼻尖幾乎要碰在一起，「妳敢說我是妳的包袱；早知道，我就應
該任妳在荒郊野地擔驚受怕。」
「你只不過救了我一次而已。」她以賭氣的口吻說，然後突然聲音一輕，「你怎麼
會聽見我……呼喚你呢？」
他站直身子走到石墓前，「妳我之間有著一個無形的繫結－－一個不尋常的結。我
聽見妳呼喚我……那種感覺使我自睡夢中醒來，並引導我找到妳。」
「你是說，我們之間有著某種的心電感應？」見對方一臉茫然，格蕾於是解釋道，
「也就是說，我們能看穿對方腦子裡所想的東西。」
「大概是吧。」他凝望石墓，「我似乎聽見妳需要我。」
「我不需要任何人。」格蕾倔傲地說。
「為了某種理由，我來到這個陌生而奇怪的年代及地點，妳必須幫助我找到答案。
」
「對不起，我愛莫能助。」
「對妳而言，我的生與死只不過是一場笑話，但我卻不這麼認為。」
「可是，你並沒有死，你還活著呀。」
「不，女士，我躺在那裡。」他的目光定在石墓上。
格蕾兩手一攤，神情頗為無奈，「你打算怎麼辦呢？」
「我幫著妳找到妳的心上人，但是妳必須幫助我找出我來這裡的原因。」
「你如何幫我找到洛柏？」
「在找到他之前，我負責妳的一切費用。」
「好吧，假設我們找到了洛柏，你要我怎麼做才能幫助你回去？」
他沈吟半晌，然後開口言道：「對於過去所發生的事，一定會有所記載的，對不對
？」
「嗯，」格蕾笑著說道，「你認為也許自己是被送到未來以找出某件事，對不對？
」
「說不定我應該從妳開始才對。」他走到格蕾前面站定，「妳對伊莉莎白女王知道
多少？是誰告訴她，我養了一支軍隊準備推翻她？」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老兄，你何必回去呢？留在現代不是很好嗎？」
「我必須回去。」尼凱低聲說道，雙手緊握在一起，「我個人的榮辱、整個戴氏家
族的聲譽及未來都危在旦夕。我若不回去，一切都會被沒收。」
「沒收？」格蕾說道，「通常，貴族的產業被國王、或是女王沒收，都是因為……
」她愈說聲音愈小，尼凱轉過身來望著她，「他被控叛國。」格蕾的聲音已經低得幾乎
聽不見，「你……是怎麼……死的？」
「我猜想是被處死的。」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格蕾已忘卻他究竟是不是來自十六世紀，「說給我聽聽。」她近乎無意識地說道。
他停下踱步，凝眸望著石墓，幾分鐘後才來到她身旁坐下，「我在威爾斯有一些土
地，」他緩緩地說著，「有人告訴我，我的產業受到攻擊，我因而組織了一隊軍隊。然
而，在急忙中，我忘了向女王請求准許我成立軍隊。她……」尼凱的目光望向遠方，眼
神冷硬而充滿怒意，「她聽信讒言，誤認我組織軍隊是為著幫助年輕的蘇格蘭女王。」
「蘇格蘭的瑪麗女王？」格蕾以疑問的口氣說道。
他點點頭，「審判我的過程十分短促，我隨即被判砍頭。妳將我召喚來此時，距離
我被送上到台，只剩下三天。」
「這麼說來，你真是走運！」格蕾說道，「砍掉腦袋……真是噁心。我們現代已經
沒有這一套了。」
「哦！那麼你們如何處罰犯了罪的貴族呢？」未等格蕾回答，他便繼續說道，「先
聽我說完。我母親頗有勢力，也有不少具分量的朋友。她一直努力試圖洗刷我的冤屈；
我若是不回去，她將會受到牽連，甚至會因為家產被沒收一空而成為赤貧之人。」
「女王會拿走一切？」
「不錯。」
「你是否知道，究竟是誰向女王告密，說你意圖幫助瑪麗奪取她的王位呢？」
「毫無一點概念。」他沮喪地說道，將腦袋埋在兩手之間。
格蕾的祖父孟漢克年輕時曾是工會的組織人及領導者，後來才回到家中接手經營渥
布克船運公司。如今雖已年邁，但他仍舊痛恨任何形式的不公平，就算犧牲自己的性命
，也誓言要追求天下的公平。也許是得自遺傳，格蕾自小也有著這種打抱不平的性格。
「家父是一位研究中古世紀歷史的教授，」格蕾說道，「我曾經幫他做過一些研究
工作。說不定，你我命中註定會碰在一起，以便我能在這方面幫你一點忙。再說，又有
幾位女性在被人拋棄之後，竟然還會考慮要幫忙一位身穿燈籠褲、手持利劍的男士呢？
」
尼凱先是有些不解，但旋即氣呼呼地站起身，「妳譏笑我的打扮穿著？這玩意兒，
」他指著長褲的拉鍊說道，「弄得人好疼。」
格蕾忍不住笑起來，「你若是把內褲穿在身上－－而不是留在床上－－或拉鍊傷不
著你。」
「內褲？那是什麼東西？」
「鬆緊帶，還記得嗎？」
「噢！對了。」他一面說，一面也笑了起來。
格蕾忽然靜下來沈思良久，想著自己究竟是想與洛柏及葛莉繼續四個半星期的旅行
活動，抑或是幫助這個人探索他自己的過去。
「嗯，」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道，「我願意祝你一臂之力。」
尼凱重新坐下來，緊握她的手舉到唇邊熱情地印上一個吻，「妳真是一位好心的姑
娘。誰會想到上帝為什麼把我和一位平民姑娘連在一起呢。」
「你－－」格蕾差點衝口而出說叔父是南科尼亞的國王，但她究竟沒有說出來，「
我是不是應該稱呼你為伯爵大人呢？」她以酸溜溜的口吻說道。
他若有所思的皺起眉，「我想過這個問題。只不過，我實在弄不懂這個年代的一切
，我常常……」他別開臉，「害自己出洋相。」
「我雖然身為現代人，但也時常出洋相啊。」
「可是，妳是女人呀。」
「我們得把話說清楚，這個時代的女性可不再是奴隸，更不是男性的玩物。」
尼凱緩緩地轉過臉來看著她，「你們現代人認為我們那時候的女性只是玩物？」
「不錯，那個時代的女性必須事事聽從男人的主張，一輩子守在城堡深處，不能接
受教育，只是不斷地生產，成為傳宗接代的工具。」
尼凱大笑不已，「我一定要將這話說給家母聽。她先後嫁了三位丈夫，但他們都一
一過世。亨利國王曾說，這三位男士視死為一樂事，因為他們根本比不上家母。不能接
受教育？家母精通四種語言，而且還對心理學頗有研究。」
「你母親算是例外。我相信，在那個時代中，女性都被刻意地貶抑及欺負。」
他意味深長地望她一眼，「難道說，現代的男性都是君子紳士？他們從不拋棄女性
同胞，任她們孤立無援？」
格蕾臉一紅，同時將頭轉開，「好吧，算你有理。」她復又望向他，「言歸正傳，
我們得先找家店舖買一些盥洗用品。」她嘆口氣，「像是牙刷、牙膏、牙線……」她忽
然停下來望著他，「讓我看看你的牙齒。」
「女士！」
「我要看看你的牙齒。」現代人通常都會有補牙的經驗；他若真是十六世紀的人，
那個時代的牙醫不可能懂得這種技術。
尼凱略微遲疑後終於順從地張開嘴。格蕾看過之後，發現他有三顆臼齒不見了，另
外還有一顆牙有被蛀過的痕跡。除此之外，他的兩排牙齒上看不出有任何被現代牙醫診
治過的現象。
「我得帶你去牙科檢查。」她說道。
「我的牙還沒有疼到需要被拔掉的地步。」
「你的三顆臼齒就是被拔掉的？」
他的表情似乎在說：那是當然，還用問嗎？
格蕾於是讓他看看她補牙的地方，順便告訴他牙醫師的工作。
「噢，你們來啦。」牧師自教堂後面走出來，神情顯得很輕鬆。
尼凱以一對笑眼相向，同時挽起她的手來到教堂門外，「那邊一閃、一閃的是什麼
？」尼凱望著一具墓碑說道。
葛莉便是在那座墓碑前跌倒的。格蕾因此有點好奇地走過去，只見在青草及泥土的
下面，躺著葛莉那條價值五千美元的鑽石手鍊，格蕾彎腰拾起它。
「這上面的鑽石還不錯，」尼凱說道，「但是，這些翡翠卻並不值錢。」
格蕾一笑，將手鍊一把捏緊，「這下可好，」她以得意的口吻說，「他不得不回來
找我。」
她轉回教堂內，請牧師在洛柏回來找尋手鍊時告訴他，就說手鍊在格蕾這裡。她並
且留下自己和尼凱住宿的店名。
離開教堂時，她的心情好極了。一切終於否極泰來，洛柏一定會對她拾獲鑽石手鍊
心懷感激；說不定，她會帶著洛柏的求婚返國呢。
「我們先去買東西。」她偷快地對尼凱說道。一路上，她已在腦海中列下自己所需
要的物品，只希望洛柏再見到她時，能讓他看到她最嬌美的一面。
首先，他們來到古幣交易店中，賣出一枚價值一千四百鎊的硬幣，格蕾並同時以電
話通知旅店女主人，為自己及尼凱再預定三個晚上的房間。
接著，他倆來到販賣各種日常用品的超市。
「這是什麼？」尼凱悄聲問道，目光盯著一排排包裝精美的貨品。
「洗髮精、體香劑、牙膏，全是日用品。」
「我一樣也沒見過。」
「這是用來洗頭髮的。」她打開一瓶散發著木瓜香的洗髮精，「聞聞看。」
尼凱依言湊上鼻子，然後頗為愉悅地衝著她一笑。
「這一瓶有小黃瓜的香味，」她一面說，一面打開另外一瓶，「這一瓶則是草莓香
的。」接著，她取下一瓶男士刮鬍膏，「想不想把鬍子剃掉呢？」
「現代的人，好像都沒有留鬍子。」
「既然如此，我去找個理髮匠剃掉它。」他略為停頓一下後說道，「現代還有理髮
匠嗎？」
「有的。」
「就是那種把銀粉塞進妳牙齒裡的人？」
格蕾大笑著說道，「不是的；現代的理髮匠和牙醫已是不同的兩種行業。你自己選
一瓶刮鬍要用的孔液，我來找刮鬍膏及刀片。」她拿起一只購物袋，隨手放進許多的日
常用品。正當格蕾開開心心地挑選化妝品時，她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聲響；原來，尼凱想
要她過去。
格蕾繞到角落一看，發覺一支牙膏蓋被打開，牙膏被擠得到處都是。
「我只是想聞聞它的味道。」他相當困窘地說。
見他這副模樣，格蕾哪還忍心責備他。她抓來一盒面紙，開始動手清理貨架上，以
及他腰帶上的牙膏。
他拿起一張面紙，「這是紙耶，」他說道，神情中混和著欣喜及惶恐，「快住手！
別這樣糟塌紙張。它們都還沒有用過，很珍貴的。」
格蕾不明白他在說什麼，「面紙本來就是用完它就丟。」
「莫非，現代的社會已經富足到這個地步？」
格蕾這才想起，在十六世紀時，紙張還停留在手工生產階段。
「在物質方面，我們也許是很富足吧。」格蕾過了一會後說道。她將已開封的面紙
放進購物籃裡，然後陸續放進面霜、刮鬍膏、刮鬍刀、體香劑、大毛巾，以及全套的化
妝品。
付帳時，尼凱對價格的高昂抱怨不已。「這瓶玩意的價錢，足夠我買一匹馬。」
格蕾抱著裝滿東西的購物袋來到店外，「我們先把這些拿回旅館，」她說道，「然
後再－－」她忽然沒再往下說；因為，尼凱站在一家商店的玻璃櫥窗前，以近乎敬畏的
姿勢撫摸那上面的文字及圖案。
那是一家書店，而尼凱的視線則是落在一本專門討論中古世紀盔甲的書上。在這本
書旁邊，還有一系列有關亨利八世以及伊莉莎白一世的書籍。
「來。」格蕾笑著將他拖進書店裡。她將購物袋寄放在櫃台，然後陪著尼凱走進成
排的書架中。
許多價格昂貴的書籍，都被平放在桌上。尼凱以手指無過它們光滑的封面。
「真美。」他輕聲說道。
「你的伊莉莎白女王在這裡。」格蕾拿著一本大型的彩色精裝書說道。
尼凱將書接過來後翻開，兩眼盯在書上所印的女王畫像，「妳看她的服裝，是最新
流行的款式嗎？」
格蕾瞥一眼書貢下方的目期，一五八二年。她自尼凱手中把書拿回來，「不宜讓你
知道未來的事。」
話方出口，她便暗笑不已，說的是什麼話嘛！一五八二年居然是未來？
「這本書不錯。」她將一本「鳥類世界」遞給尼凱。
他差點將書掉在地上－－因為，書店裡突然響起一陣音樂聲。尼凱望向四周，「沒
看見有人演奏啊。這是什麼音樂？是爵士樂嗎？」
格蕾笑著說，「你從哪裡知道爵士樂這個名稱？嗯，我猜想，你的記憶力一定是已
經開始恢復了。」
「畢絲琳太太說的。」他指的是旅館的女店東，「我替她演奏過。」
「演奏什麼？」
「一個像大鍵琴的東西，但聲音都完全不一樣。」
「也許是鋼琴。」
「妳還沒告訴我，這音樂是怎麼來的？」
「這是一首古典音樂，貝多芬的曲子。它來自放錄音帶的機器。」
「機器。」他輕聲說道，「又是機器。」
格蕾見他似乎對音樂頗感興趣，因而選購了一些古典音樂卡帶，另外還買了一個附
耳機的隨身聽。
再回到尼凱身旁時，他正站在文具用品部附近。格蕾一一向他介紹螢光筆、原子筆
、以及自動鉛筆。他用筆在紙上試寫，但格蕾卻看不懂他寫的是什麼。她不禁懷疑尼凱
究竟有無識字能力。
離開書店時，第二只購物袋中裝滿著筆記本、各種顏色的螢光筆、錄音帶、隨身聽
，以及六本有關旅遊的書。格蕾一時興起，還為尼凱買了一疊水彩畫紙以及一套溫莎．
牛頓的小彩畫作圖片。
「現在，我們總可以把東西抱回旅館了吧？」格蕾抱著兩只購物袋，手臂只差沒斷
掉。
可是，尼凱卻再度停下腳步，這一回，他停在一家女裝店門前。
「妳為自己買一些新衣服吧。」他說話的口氣，全是命令的味道。
「我有衣服，只是暫時不在身邊。」
「我可不想和邋遢鬼同行。」他硬幫幫地說道。
格蕾將書店的購物袋塞進他懷中，「你到那邊去等我。」她指向樹下的一張長椅。
一個鐘頭後，格蕾再度出現在他眼前時，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此刻的她，容
光煥發，神采飛揚，看上去像是一位身心都十分健朗的俏女郎。
她所選擇的衣著，簡單中不失高雅的氣息。尼凱目瞪口呆地看著一身棗紅與深紅的
她自對街走來。
見到他臉上的表情，格蕾不禁有些得意地問道：「如何？」
「美得沒話說。」他輕聲說道，然後起身輕輕一吻她的手。「是喝茶的時間了嗎？
」
格蕾暗暗埋怨。男人呀，不分古今，都是一個樣。先是稱讚妳打扮得很不錯，接下
去便會問：晚餐吃什麼？
「現在，我們即將見識英國文化中最令人難以忍受的一面，那就是：午餐。在英國
，早餐棒、下午茶也不錯，晚餐還算可以。但是，午餐卻是：教人難以形容。」
他全神貫注地聽著，「什麼是午餐呢？」
「你馬上就會知道的。」格蕾帶他來到一間小而精緻的酒館裡。坐定後，她為兩人
各點一份孔酪沙拉三明治以及啤酒。接著，她開始向尼凱解釋美國的酒吧和英國的酒吧
有何不同之處。
「女性都沒有隨侍在身嗎？」尼凱問道。
「像我這樣？現代的女性都非常具有獨立性。」格蕾回答，「她們大多數都有能力
照顧自己，不需要男性的亦步亦趨。」
女侍端來他倆的食物及飲料。尼凱有模有樣地拿起東西吃喝起來。
「你還喜歡嗎？」格蕾問道。
「一點味道也沒有。」尼凱說。「啤酒更是淡而無味，我喜歡美味可口，更喜歡生
活多采多姿。」
她嫣然一笑，「可以了嗎？我們還有好多事要做呢。」
「要走了，可是，午餐呢？」
「你剛才吃的就是午餐呀。」
他挑高一眉望著格蕾，「這家店的老闆在哪裡？」
「櫃台後面那個人好像就是老闆，另外，那位女士也許是主廚。等一等，尼凱，別
鬧事，英國人不喜歡惹是生非，我去－－」
但是，他卻已經站起身，「不論年代為何，食物仍舊是食物。不，女士，妳留在這
裡，我去想辦法弄來一頓像樣的餐點。」
格蕾目送他到酒保面前，兩位男士十分專注地相談數分鐘。接著，那位廚娘被召喚
過去，她未發一言，只是留心地聽著尼凱所說的話。
不一會兒，尼凱回到座位上。幾分鐘後，好似變魔術一般，他倆的桌上陸續出現許
多菜餚：有雞肉、各式蔬菜、沙拉、牛肉、豬肉餡餅。此外，他們還特地為尼凱端來一
杯看上去實在不怎麼樣的黑啤酒。
「孟小姐，」尼凱望著滿桌的食物說道，「現在妳可以開始教我如何找到回家的路
。」
格蕾第一件教他的事，是告訴他如何正確地使用叉子，接下來，她取出紙筆，「首
先，在我們開始計畫行動之前，我得知道與你有關的所有事情。閣下的生日？」
尼凱一邊狼吞虎嚥地進食，一邊答道，「一五三七年六月六日。」
「全名？或是頭銜？」
「全名是戴尼凱，頭銜則包括沙維克伯爵、布克夏伯爵、南伊頓伯爵、法連恩伯爵
。」
格蕾眨眨眼，「還有嗎？」
「我同時還是一些地方的男爵，不過，那些並不重要。」
「原來男爵這麼不值錢。」格蕾接著又提出不少問題。在她做筆記的同時，尼凱還
一一道出屬於他名下的產業，分別坐落在東約克夏與南威爾斯之間。除此之外，他在法
國及愛爾蘭還擁有比這些更多的土地。
格蕾終於閤上筆記本，「據我看，我們應該有辦法找出更多與你有關的資料。」
午餐過後，格蕾帶著他到理髮店刮鬍子。在他神清氣爽地自椅子上坐起身時，那張
英俊的臉孔，令格蕾看得連氣都喘不過來。
「女士，我還可以嗎？」他輕笑著問道。
「過關。」她亦笑著回答。
回到旅店，畢太太表示已空出一間具有專用衛浴設備的套房給他倆。格蕾明知該另
外再要一間房，但她卻沒有開口。安頓妥當，兩人繞到教堂一趟，得知洛柏並沒有來問
及手鍊的事。他倆於是前往幾家食品舖，買了乳酪、水果、肉類食品、麵包、小麥餅、
西點、外加一瓶酒。
下午茶時間到來時，格蕾已然累得精疲力盡。
「我的跟班好像快撐不住了似的。」尼凱笑著對她說。
格蕾也的確覺得自己有點撐不住。兩人漫步走回小旅館，取出上午新買的書來到花
園，好好地享受一頓下午茶。花園中紅的紅、綠的綠，吹著徐來的清風令人不禁油然生
起一股心曠神怡的感覺。
尼凱趴在地上，一面吃著小麥餅，一面小心地翻動著書頁。「在這裡！」他忽然大
叫一聲，接著便翻身坐起。「這是我最新的一棟莊院。」他將書本挪到格蕾面前。
「沙維克城堡。」格蕾一面放下茶杯，一面唸道，「由沙維克伯爵尼凱於一五六三
年所建設……」她瞥向尼凱一眼，後者正面有得色地躺在地上，彷彿他終於找到足以證
明他存在的東西。「……於一五六四年伊莉莎白女王一世沒收，當年……」她沒有再唸
下去。
「繼續啊。」尼凱低聲說道，臉上的笑意卻已逝去。
「……當年，伯爵因叛國罪被判死刑。原來，他的罪名並未完全經過確定，但所有
的蒐證工作卻於一夕之間宣告終止。因為……」格蕾的聲音愈來愈低，「他被人發現猝
死於桌前，當時他還正在寫一封……」她抬起頭，聲音已經細微地幾乎聽不見，「……
一封給他母親的信。」
尼凱望著天空的白雲，沈默許久後才開口說道，「書上有沒有提起我母親後來的遭
遇？」
「沒有，僅止於描述那座古堡。文中提及古堡一直沒有全部完工。在英國的內戰中
，它甚至淪為癈屋，直到一八二四年才部分重建－－」她頓一下，「現在則是一座五星
級的高級旅館。」
「我的家成了旅館！」尼凱十分懊惱地說道，「它本該是一座知識與學習的中心，
它－－」
「尼凱，那已是好幾百年以前的事了。我們說不定可以在那裡訂到房間，我是說，
我們也許能住進你家呢。」
「我住在自己的家，而且還得付費？」
她兩手一攤，「好吧，那就別去。接下來的二十年，我們就待在這裡，每天都上街
買東西好了。」
「妳的嘴巴真是不饒人。」
「我這只是在表達自己的意見。」
「對於那個棄妳而去的男人，妳卻表現得相當仁慈。」
她氣得就想站起身，但尼凱卻一把拉住她的手，「我去，而且同意付房租。」他抬
起頭看著格蕾，並輕輕揉捏她的手，「妳陪我一起去，好嗎？」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答應你的事，我絕不會反悔。」
格蕾回到房間裡打電話給沙維克城堡。起初，負責訂房的職員神氣無比地告訴她，
訂房必須提前一年，不過，職員卻突然在通話中途被叫開。對方回來時，告訴格蕾，古
堡中最好的一間套房出人意料地空了出來。格蕾毫不猶豫地訂下它。
掛上電話，格蕾對這份不尋常的好運似乎並不感到訝異。感覺上，好像有某種力量
在助她實現每一個願望。每一次，她有所期望時，結果幾乎都能如願。她祈求金甲武士
，他旋即出現在格蕾面前，她盼望有錢救急，尼凱身上則有一袋枚枚價值不凡的硬幣，
如今，她希望能住進只供少數事先訂房客人使用的高級旅館，上蒼依舊讓她如願。
格蕾再度拿起電話，這一回則是撥給教堂的牧師。一方面是想知道有沒有洛柏的消
息－－結果當然是沒有，另一方面是向牧師打聽附近牙醫的住址。很幸運地，由於他人
取消預約，格蕾因此得以替尼凱訂下明天上午赴牙醫檢查的事。
在回花園途中，格蕾順手將幾本美國服裝雜誌帶給尼凱翻閱。見到他喜孜孜的模樣
，格蕾頓時感到欣慰，她取出新買的懸疑小說來看。
「妳唸給我聽，好嗎？」尼凱忽然說道。
格蕾於是高聲唸著書中的描述，尼凱則還一邊看服裝雜誌上的圖片。
七點鐘時，兩人一邊淺酌美酒，一面吃著乾酪、麵包、以及水果做為晚餐。時間一
分一秒地過去，格蕾發現自己愈來愈喜歡和尼凱在一起，而腦海中對洛柏的記憶也相對
地愈來愈不明顯。
夜幕低垂，兩人回到房內。格蕾將蓮蓬、洗髮精、潤髮孔、牙刷、牙膏的使用方法
一一告知尼凱，「我明天再教你如何刮鬍子。」
沐浴過後，格蕾換上素白睡衣鑽上床。她和尼凱為著他必須每天洗澡的事，還有一
場相當激烈的「討論」。最後，尼凱儘管滿心不情願，但仍只得豎起白旗。他進浴室沖
澡時，熱水的溫度想必調得相當高，加上他許久不出來，一縷縷的蒸氣頻頻自門下滲出
。
終於，尼凱推門而出，身上只有一條浴巾。見到他這副模樣，格蕾的心差點跳出口
腔外。幸好尼凱此時忽然瞥見床頭燈，這下子，格蕾花了十五分鐘才讓他明白如何開關
電燈。尼凱興奮得有如小孩一般，頻頻開呀關呀的，把格蕾逼得幾乎要發瘋，為了哄他
上床睡覺，格蕾只得應允再多唸一段小說給他聽。
尼凱褪下浴巾爬上自己那張床時，格蕾紅著臉轉開頭，「睡衣，」她自言自語道，
「明天一定要記得買睡衣。」
夜裡，尼凱床上的聲響將她驚醒。格蕾發現他正在被惡夢糾纏不已，她於是按著他
的肩頭輕喚道，「尼凱。」但他卻沒有反應，格蕾搖搖他，見他仍未醒來，只好在他床
邊坐下，「尼凱，你醒一醒，你在作惡夢呢。」
如電光石火般，他強而有力地雙臂突然伸出，將格蕾拉自他胸前。
「放開我！」格蕾掙扎著。
尼凱並沒有鬆手，但他卻慢慢地恢復平靜，彷彿擁著格蕾能帶給他最大的滿足。格
蕾使出全身力氣才扳開抱自己的那雙手，然而，她還沒鑽回被窩裡，鄰床的尼凱卻又再
度翻轉、呻吟起來。格蕾走回他床前，「尼凱，你非醒來不可。」她高聲說道，但卻絲
毫沒有收到任何回應。
格蕾無可奈何地嘆口氣，掀起被角躺在他身邊。尼凱立即緊緊地抱住她，就像一名
被嚇破膽的孩子抱著心愛的洋娃娃。格蕾告訴自己，她這麼做，純粹是為著尼凱。然而
，在她心中深處，她卻知道，自己或許和他一樣地寂寞害怕。格蕾將臉貼在他的肩窩裡
，祥和而寧靜地入睡。
黎明時分，格蕾睜開眼，好想湊上去吻一下尼凱溫暖的肌膚，但她立刻強迫自己回
到自己床上靜靜地躺著。未幾，格蕾受不了腦中起伏不定的思緒，因而下床取來隨身聽
。她輕手輕腳地動作著，將一卷搖滾的錄音帶放進隨身聽裡，再將耳機貼在尼凱的耳旁
，然後按下「播放」鍵。
尼凱有如飛箭般一躍而起。格蕾看見他臉上那股驚愕的表情，忍不住咯咯大笑起來
，同時順手關掉隨身聽。
尼凱兩眼同睜，「那麼吵的聲音究竟是什麼？」
「音樂呀。」格蕾笑著說，「跟你開個玩笑罷了，該起床了。」
他仍是一言不發地瞪著她，令格蕾再也笑不出來。她心想，也許中古世紀的男性不
喜歡這種幽默方式。
二十分鐘後，格蕾氣沖沖地自浴室衝出來，「你把洗髮精塗在我的牙刷上！」
「女士，妳是在說我嗎？」尼凱一臉無辜地問道。
「你－－」她氣得抓起枕頭扔向他，「我不會放過你的。」
「難不成，妳打算再來幾遍『凌晨的音樂』？」他以手臂擋過迎面飛來的枕頭。
格蕾忍不住噗嗤一笑，「好吧，就算是我咎由自取。我們可以去吃早餐了嗎？」
飯後，格蕾將尼凱帶往牙醫處。她估計尼凱少說要在診所停留一陣子，因而告訴護
士小姐，於尼凱快要就診完畢時，打電話到鄰近的圖書館通知她。在圖書館中，格蕾利
用旅遊指南一類書籍，試圖找出尼凱所提及十一座莊園的目前情況。可惜的是，除了沙
維克古堡及另一座提供給大眾參觀的莊園外，其餘的不是已然毀棄，便是轉手成為私人
的宅院。約莫兩個半鐘頭，格蕾接到牙科診所的來電，於是匆匆忙忙地趕回去。
醫生將尼凱的Ｘ光片拿給格蕾觀看，並指出尼凱那三顆失蹤的臼齒確實是被人蠻力
拔掉的，醫生因而表示對尼凱以往就診的大夫頗有微詞。
「我並非有意延長你們在此停留時間，」牙醫說道，「只是，他以前那位醫生的技
術的確令人擔心，他……」醫生忽而輕聲笑起來，「他可真是問了不少問題呢，該不是
想回去報考牙醫系吧？」
格蕾笑著回答說，「他只不過是好奇罷了，謝謝你。」
來到診所外面，「這個人和我以前那位理髮師一點也不一樣。」尼凱說道。他一面
笑，一面揉著麻藥效力尚未褪去的嘴唇，「我還真想能將他和那些機器一起帶回去呢。
」
「那些都是電動的。」格蕾沒好氣地說道。
他抓著格蕾的臂膀，強迫她轉過身面對他，「什麼事惹妳不高興？」
「你究竟是誰？」她歇斯底理地大叫道，「為什麼口腔裡會有因拔牙而造成顎骨碎
裂的痕跡？」
尼凱以一隻笑眼凝望她－－因為，他看得出來，格蕾終於開始有點相信他。「我叫
戴尼凱，是沙維克、布克夏、及南伊頓地方的伯爵。兩天前，我被囚禁在牢裡，正等待
著被送上斷頭台，當時是一五六四年。」
「我不相信。」格蕾喃喃說道，「我不會相信，這不可能是真的。」
「我要怎麼做才能使妳相信呢？」他柔聲問道。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在冰淇淋店裡，格蕾為自己點了一球摩卡咖啡冰淇淋，為尼凱點的則是兩球香草冰
淇淋，上面還澆有巧克力糖漿。她一直出神地想著心事，因此當尼凱突然靠過來，飛快
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時，她被嚇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她眨眨眼望向尼凱，見他一臉滿
足的表情吃著冰淇淋，格蕾不禁噗嗤一笑。
「被埋藏而不為人所知的寶藏。」格蕾突如其來地說。
「嗯？」尼凱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冰淇淋上面。
「為了向我證明你確實是來自過去，你必須找出一些別人不知道的事情，也就是書
上未曾提過的事。」
「比方說，席夫人幼子的父親是誰？」他頑皮地問道。
格蕾清清喉嚨，「我才不管席夫人幼子的父親是誰。」
尼凱大笑不已，「不為人知的寶藏……」他一邊吃冰淇淋，一邊說道，「經過四百
二十四年後，依然還存在的寶藏！」
格蕾望著他，「我只不過是這麼說說罷了。」她打開筆記本，「聽聽我找到的資料
。」
她再抬起頭時，尼凱正皺著眉，「建築可以使一個人的精神長存。幸好我的莊園目
前還剩下幾棟。」
「精神長存？兒孫不正是使一個人精神長存的因素嗎？」
「我沒有子女。」他說道，「我曾經有過一個兒子，但他卻在我大哥淹死後的一個
星期摔死了。」尼凱的語氣中隱隱地透露著他心頭的痛苦。
「你有沒有出過天花？」
「出過。」
格蕾這才鬆了一口氣。儘管她並不介意，但兩人共用一間浴室，凡事能小心一點總
是好的。
「為什麼叫做『大眾參觀』？」尼凱問道。
「通常指的是房子的主人無力負擔龐大的維修費用，於是將之提供出來給一般大眾
參觀。這些大都是一些相當具有可看性的名勝古蹟，你只要支付一點金額，便會有導遊
帶你參觀屋內的許多地方。如今，你的這一座莊園設備很不錯，有咖啡館、禮品店，以
及－－」
尼凱突然坐直身子，「開放的這麼莊園，是不是叫做貝爾伍德？」
她查一下筆記本，「不錯，是叫貝爾伍德，就在巴斯的南部。」
尼凱若有所思地問道，「如果馬匹的腳力夠快，我們七個小時之內就可抵達巴斯。
」
「搭火車的話，只需要費時兩個鐘頭，你想不想再看看你自己的莊園？」
「我們是不是可以搭乘……」
「火車？」
「對，搭火車去見貝爾伍德？」
格蕾看一眼手錶，「沒問題，我們現在出發，還來得及在那裡喝杯下午茶，然後再
去貝爾伍德。但是，你為什麼突然想要去這個地方呢？」
「也許機會並不大，但是，我說不定可以在那裡找到妳所謂『不為人知的寶藏』。
莊園被老處女女王沒收時，不知道我的家人可曾被允許清理產業，所以我說，也許有機
會。」
「既然如此，我們還等什麼呢？」
沿途在火車上，以及後來在計程車上，尼凱都像一個初生的寶寶一樣－－對任何事
物都感到萬分的好奇。兩人匆匆用完中餐，搭車到貝爾伍德時，導遊已帶著參觀的人出
發了，他倆因而有時間在花園裡稍作散步。
「寶藏是埋在花園裡的嗎？」格蕾問道。
「為著掩埋寶藏而破壞一座花園嗎？」他的表情頗為震驚。
「那個年代沒有銀行，你都把錢放在哪裡呢？」
尼凱顯然沒有懂她的問題，格蕾因而識趣地沒再提。她帶尼凱來到禮品店，他對紙
筆等文具頗感興趣，但卻很不喜歡明信片，格蕾倒猜不出為什麼。
他望向貨架的一只大型女用手提袋，「妳會需要這個的。」他笑著說道，然後湊在
她耳邊輕聲地補上一句，「用來裝寶藏。」
格蕾因而買手提袋以及手電筒，但是，她想看看架上的明信片時，尼凱卻深表不允
。在店裡停留的期間當中，格蕾數度欲走近展示明信片的貨架，每一回都被尼凱硬生生
拉開。
兩人加入下一梯次的參觀隊伍，尼凱對導遊小姐的每一句話都想反駁，他不明白為
什麼現代人對中古世紀的生活誤解如此之多。格蕾唯恐他當眾鬧事，只得耐著性子慢慢
轉移他的注意力。
隊伍來到宅院的其中一個房間，尼凱隨即打開一道隱藏在櫥櫃門的密道，刺耳的警
報立刻震天價響起來。格蕾連忙用力關上門，並向導遊露出一抹帶著歉意的微笑。
「別亂來嘛！」格蕾壓低嗓門對他說道，「你若不想繼續參觀，我們隨時可以走。
」
尼凱沒有說話，兩人繼續跟在隊伍後面進出一個又一個的房間，尼凱始終未改臉上
那股鄙夷的表情。
「現在，我們到了這座古堡最有名的一個房間。」導遊說道，她臉上露出一種似笑
非笑的神情，令人一望即知接下來的故事是非常有趣。
尼凱高出格蕾甚多，因而很輕易地便看見被人群擋住的一切景象。
「我們走吧，」他硬幫幫地說道。然而，他如此怪異的反應，使得格蕾更加好奇地
想知道這屋裡究竟有何古怪。
導遊繼續開口說道，「這是戴尼凱生前的臥室。以現代的言語來說，他是一名浪蕩
子。各位可從畫像中看得出來，這位伯爵的確生得風流倜儻。」
一聽這話，格蕾悄悄擠過人群來到前面。在壁爐的上方，掛著一幅戴尼凱伯爵的油
畫，畫像上的他，衣著打扮和格蕾初見他時一模一樣。
導遊笑著說，「根據傳說，只要被他看上的女性，沒有一個能抗拒他的魅力。甚至
，他的對手都擔心，萬一讓他有入宮覲見的機會，只怕連女王陛下都會為他傾倒。」
格蕾感覺到尼凱抓上她肩頭，「我現在帶妳去找寶藏。」
她以手指壓在唇上，示意要他噤聲。
「一五六Ｏ年時，」導遊說，「曾發生一樁涉及席艾貝夫人的醜聞，在當時可是相
當轟動。」
「我想走了。」尼凱在她耳邊以加強的語調說道。
格蕾卻揮揮手，壓根兒不理睬他。
導遊說道，「當時傳言，席夫人第四個兒子的父親便是尼凱伯爵。伯爵比席夫人年
輕幾歲。根據傳說……」－－導遊忽然神祕兮兮地壓低嗓門－－「……那個孩子便是在
『那張』桌子上受孕而成的。」
眾人在頻頻驚呼的同時，均將目光投向牆邊那一張巨大的橡木桌上。
「而且，」導遊說，「尼凱伯爵－－」
此時，屋子的後方忽然傳來斷斷續續的警報聲，很有規律地時有時無，令導遊根本
沒辦法再繼續說下去。
「請不要胡鬧！」導遊小姐勉強壓抑著滿腔怒火說道。
但是，警報聲卻未停下來。
格蕾用不著轉身看便已知道是誰在開開關關那扇密門－－也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舉步朝人群外圍走去。
「我必須請你離開。」導遊以嚴峻的口吻說道，「你們可以沿著剛才進來的路走出
去。」
格蕾拖著尼凱離開那扇密門，經過兩個房間後才停下腳步。
「幾百年下來，人們記得的竟只有這麼一件小事。」尼凱忿忿地說道。
格蕾以頗感興趣的眼光注視著他，「那是真的嗎？我是指有關席夫人，以及那張桌
子的事。」
他皺起眉瞪著她，「不是真的，在那張桌子上從未發生過那種事情。」他說完便轉
身走開，格蕾心頭莫名其妙地感覺好輕鬆。「我已將真的桌子送給了艾貝。」他腳步未
停，但卻回過頭補上這麼一句。
格蕾聞言倒抽一口冷氣。她楞了五秒鐘才急急忙忙地跟上前，「你居然和她－－」
格蕾才剛開口便說不下去了，因為，尼凱忽然停下腳步低頭瞪著她。儘管他並沒有生氣
的現象，但他瞪人的模樣，的確能使人相信他是伯爵。
「我們來看看那些笨傢伙是否破壞了我的櫥櫃。」他一面說，一面轉身繼續向前走
。
格蕾幾乎得用小跑步才能追上他，「你不能進去。」她緊張地說道，兩眼盯著門上
那張「非請莫入」的標示牌。
但是，尼凱依舊不理會她，逕自伸手打開門，格蕾摒住呼吸，等待著隨時會響起的
警報聲。奇怪的是，開門後四周卻一點聲音也沒有。格蕾因而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走
進房內。
裡面只有一大堆的箱子，從地上一直堆放到天花板。尼凱未曾停下腳步，格蕾只得
跟著他往裡走。一路上，她得以看出整修與未整修的差別所在。這棟宅院未開放給大眾
參觀的部分，處處流露出殘敗的痕跡。
兩人到了一間不算大的房內，格蕾佇足門前，尼凱則難過的神情打量四周。
「此地原本是我哥哥的房間。兩個星期前，我還在這裡呢。」他輕聲地說道，然後
一聳肩似欲藉此抖落對過去的緬懷與感傷。接著，他走到牆邊伸手一推壁上的木板，結
果什麼也沒發生。
「一定是鎖生鏽了，」尼凱說，「要不就是已被人封死。」
忽然，他似乎變得好激動，握起雙拳用力地捶打著那片牆壁。格蕾奔上前，心中完
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好。她將尼凱擁入懷裡，輕輕摸著他的頭髮，「噓……噓……
」她像是哄小孩子似地輕聲說道。
他緊抱著她，格蕾差點無法呼吸。「我好希望人們能記住我的建樹和成就。」他在
格蕾的頸窩處說道，聲音已近哽咽，「我召來僧侶，命他們謄繕數百本書籍，我著手興
建沙維克堡，我……」
「噓……」格蕾摟緊他寬闊的雙肩。
他突然推開格蕾轉過身去，她看見他拭去臉上的淚痕。
「他們卻只記得我和艾貝在桌上的那幾分鐘。」尼凱以憤慨的口吻說道。轉過身來
時，他的神情相當嚴峻，「如果我還活著……」他說道，「如果我當時還活著，我會改
變這一切。因此，我必須找出來家母究竟有何發現。她深信這項發現可以助我洗刷冤屈
，讓我免於一死，我必須回去。」
「我們會找到的。」她柔聲地回應道，「只要資料還存在，我們就一定能找到它。
找到之後，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回得去。」
他雖仍皺著眉，但笑意已開始隱隱浮現，「妳不認為我是在撒謊？」
「大概不會吧。」格蕾的目光自他臉上轉開，「你看－－」她伸手去摸方才用力捶
打的牆壁，只見一扇小門露出約莫吋餘的縫隙。
尼凱連忙拉開小門，「家父將這道密門告訴我哥哥。奇克－－我哥哥的小名－－再
將它告訴我。一星期後，他意外身亡，我沒有把這個祕密告訴任何人。」
格蕾看著他將手伸進門內拉出一捲已發黃的紙包。
尼凱的神情十分凝重，「幾天前，我將它藏在這裡。」
格蕾接過紙包，輕輕地捲開一部分，但都看不懂上面所寫的字。
「哈，妳要找的寶藏在這裡。」尼凱的手自小洞伸出，遞給格蕾一只孔黃色的小盒
子，上面刻著精美的人與獸的圖案。
「這是象牙嗎？」格蕾驚喜萬分地說道，「它好美喔，的確稱得上是一項寶藏。」
尼凱大笑起來，「真正的寶貝是它裡面的東西。不過，等一等。」他見格蕾準備掀
開盒蓋，於是連忙說道：「我覺得肚子有點餓了。」他拿過小盒、打開她的手提袋，將
盒子塞進袋裡。
「你要我等到你吃飽之後才能看盒子裡的東西？」格蕾以不敢置信的口吻說道。
尼凱得意地笑著說，「雖然已歷經四百餘年，女人的天性仍舊沒變嘛！」
她白他一眼，「別太得意－－你可還記得，回程的火車票在我手上呢！」
他的神情於瞬間變得好溫柔，那凝眸望著她的模樣，令格蕾的心跳頓時加速許多。
他朝前跨出一步，格蕾機械似地後退一步。
「妳聽見他們所說的話，」他以低沈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說道，「沒有一位女性能夠
抗拒得了我。」
格蕾的背已頂到牆壁，她再也無路可退。尼凱依然以一對足以醉死人的眼眸望著她
，格蕾的心「噗通、噗通」地跳得好快。他托起她的下巴，格蕾心想：莫非他要吻我？
她半是憤怒，半是期待地閉上雙眼。
「我要迷得妳將我帶回旅館為止。」
一聽他說話的口氣，格蕾便知道他是在開玩笑。她猛地張開眼並挺直身軀，尼凱卻
只是笑咪咪地捏一下她的下巴－－就像是父親對待女兒一般。
「只可惜呀，現代的女性都和我們那個時代的可是大不相同囉！」他一邊說，一邊
關上小門，「如今所講究的是女……女……」
「女權。」她替他說道，心裡想的卻是躺在桌子上的艾貝夫人。
他望著格蕾，「我恐怕沒有辦法迷倒像妳這樣的一位女性。妳不是說過，妳愛的是
……」
「洛柏，不錯，我愛他。說不定，他得知我拾獲手鍊的事後，會回頭來找我呢。」
「噢。」尼凱舉步朝門口走去。
「那是什麼意思？」
「沒有啊。」
她攔下不讓他出門，「你最好把話說清楚。」
「這個洛柏，他會為著珠寶回來，而不是為著他愛的女人？」
「他當然會因為我而回來！」格蕾怒不可遏地說道，「你少用那種眼光看我！洛柏
是個好人，最起碼，他會因為在手術的成就而為人所記憶，不像有些人－－」尼凱臉上
的表情令格蕾識趣的閉上嘴。
他推開格蕾，大步地朝外走去。
「尼凱，對不起。」格蕾跑著跟上去，「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一時氣憤罷了。人
們因為你和艾貝的事而記得你，那並不是你的錯，而是我們的錯，求求你嘛，尼凱。」
格蕾停下腳步，心裡想道：難不成他也要棄她而去？
格蕾垂頭喪氣地站在那裡，完全沒有聽見他走回來的腳步聲。尼凱溫柔地摟著她的
兩肩，「這裡有賣冰淇淋嗎？」
一聽這話，格蕾忍不住噗嗤一笑。尼凱托起她的下巴，輕輕抹去她臉頰上的一滴淚
水，「莫非妳又被洋蔥薰到了？」
她搖搖頭，不敢在此刻放任自己的聲音開口講話。
「既然不是，那就來吧。」他說，「如果我記得不錯，象牙盒裡有一顆和我拇指一
般大的珍珠。」
「真的？」格蕾幾乎忘了象牙盒這件事，「還有呢？」
「先喝茶再說。」尼凱說道。「我要喝茶、吃小圓餅以及冰淇淋，然後才讓妳看盒
子裡的東西。」
他倆在咖啡館的後花園席地而坐。格蕾為他斟滿一杯奶茶，然後問道，「現在可以
了嗎？」
他微微一笑，「好。」
格蕾取出象牙盒，摒住呼吸輕輕打開盒蓋。第一層放的是兩枚燦爛無比的戒指，尼
凱將它們拿出來戴在手上，象牙盒的底層是一團絲絨布，格蕾小心地撥開它，只見裡面
是一只橢圓形的胸針，其上鑲滿珍珠及鑽石。胸針下方有個墜子，那一顆確實和尼凱的
大拇指一般大小。
「好美唷！」格蕾低聲說道。
「它是妳的。」
「哦，不。」
尼凱笑著說，「這是女人的東西，妳留著吧。」
「不行，這太貴重了，而且，它富有歷史價值，應該送進博物館中保存才對。」
他不由分說地將胸針拿過去，然後替她別在襯衫上。
格蕾取出化妝鏡打量那枚胸針，她同時也看見自己的臉，「我得去洗手間補個妝。
」她急忙起身，尼凱大笑不已。
自洗手間走回來的途中，她順道在禮品店停一下。格蕾過了幾分鐘才明白為什麼尼
凱不願她在明信片前佇足。原來，貨架層上所陳售的，便是以艾貝夫人為主題的明信片
，格蕾買了一張，順便向店員打聽一件事。
「尼凱伯爵死後，他的母親遭遇如何？」
店員兩眼一亮，「妳是說瑪芝夫人？噢，她可真是一位貴夫人。我想想看……她好
像又再嫁了。她丈夫的姓名是……？噢，對了，他姓韓。她嫁給了韓理查爵爺。」
「她是否留下任何文件呢？」
「我不清楚。」
「所有與戴家有關的文獻都在葛斯霍克。」門邊傳來這句回答，原來是方才那位女
導遊。
「葛斯霍克在哪裡？」格蕾有點不好意思地向她問道。
「就在沙維克堡的附近。」
向她倆道謝後，格蕾幾乎是用跑的回到花園裡，尼凱正舒服地躺在野餐布上吃著小
圓餅。
「你母親嫁給了理查……呃，韓理查。」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所有的文獻都
在……」她居然想不起來那個地名。
「葛斯霍克？」
「對！就是那裡！離沙維克很近。」
尼凱別開臉，「我母親嫁給韓理查？」
格蕾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猜不透他此刻心中在想些什麼。見到他兩肩聳動時，她
伸手按在他的肩上，「尼凱，這並不是你的錯，你已經死了！她的事你根本幫不上忙。
」
可是－－尼凱轉過身來，他－－居然在笑！
「我早該想到她一定會設法脫險。」他說道，「韓理查。」他笑得幾乎說不出話。
「你在笑什麼呀！」
「韓理查這個又老、又禿的笨傢伙，不過呢，他很有錢，嗯，他真的很有錢。」尼
凱微笑說道，「很好，至少她沒有落得一窮二白。」
格蕾聞言不由自主地也微微一笑。尼凱替她斟上一杯茶，她伸手去接時，他拿起她
方才所買的東西準備打開。
「別－－」格蕾連忙制止他，但卻已來不及。
「他們難道沒有賣以那張桌子為主題的明信片？」他以促狹的口吻問道。
「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些什麼。」格蕾說道。
尼凱隔了一會兒說道，「我們今晚住在這裡如何？明天我打算上街買一些衣服，以
便我去沙維克時不至於顯得太寒酸。」
當天下午，他倆乘計程車來到巴斯，住進一家相當不錯的旅館。安頓妥當後，兩人
漫步走在巴斯的街道上，欣賞兩旁商店櫥窗中漂亮的陳設。格蕾一時興起，帶尼凱看一
場名為「窗外有藍天」的電影。她買了一堆吃的、喝的，包括熱狗、爆玉米花、可口可
樂，以及花生巧克力棒。尼凱看完電影出來，對故事情節根本沒有一點印象，因為他一
直忙著在吃東西、問問題。格蕾非常有耐性地向他解釋電影的由來，以及它的製作過程
。
次晨醒來，格蕾心頭感覺頗為欣慰，因為尼凱一夜好睡，沒有再作惡夢。兩人梳洗
完畢，一起上街買衣服。尼凱雖非現代人，但聰明的他，只不過看了一些服裝雜誌，卻
已有極高的鑑賞能力及品味。在購買衣物時，格蕾除了付帳以外，其餘的事一律插不上
手－－甚至連為她自己買服飾時也不例外。
購物完畢，時間已是下午三點鐘。尼凱堅持要搭計程車回去，格蕾只得依他。這是
尼凱第一次見識到現代的高速公路，因而又向格蕾提出一連串的問題。幸好，一會兒之
後，他便專注於新買的掌上型電動玩具，格蕾這才稍微獲得喘口氣的機會。
回到他原來住的那家小旅館，格蕾正在付車資時，店東太太自台階飛奔而來。
「小姐，他來了已有整整的一天。」畢太太緊張兮兮地說道，「他一大早來的，到
現在都還沒有走。他脾氣好大唷，說了不少難聽的話，唉，我還以為妳和戴先生是夫妻
呢。」
格蕾只覺心頭一沈，「妳說的是誰呀？」她輕聲問道。
「韋洛柏。」畢太太回答說。
「他一個人來的？」
「另外還有一位年輕的小姐。」
格蕾沈住氣，忍著漸漸開始的胃疼，付清了車錢，舉步拾階而上，尼凱正在指揮計
程車司機將行李搬下車，他看見格蕾的臉色時，立即停了下來。格蕾走向客廳，洛柏和
葛莉正在等著她。
「妳總算回來了。」見到格蕾進來，洛柏說道，「我們足足等了一整天，東西在哪
兒？」
「什麼東西在哪裡？」洛柏一點也不曾想過她？
「就是被妳偷走的那條手鍊！」葛莉說道，「妳將我推倒在地，為的就是要偷我的
手鍊。」
「我沒有。」格蕾急忙辯解道，「妳自己摔跤－－」
洛柏環住格蕾的肩，不讓她再說下去，「我們不是來吵架的，葛莉和我都很想妳。
」他輕輕一笑，「妳真該瞧瞧我們可憐的模樣。葛莉和我對地圖毫無辦法，頻頻迷路不
說，甚至連旅館都找不到。有妳在就好了。」
格蕾真是哭笑不得。洛柏需要她，只是為了有人替他認路、訂旅館、點菜。
洛柏輕吻一下她的臉頰，「我知道妳並沒有偷那條手鍊，而是幸虧妳找到了它。」
葛莉開口欲言，洛柏卻嚴厲地看著她一眼要她閉嘴。這情形看在格蕾眼裡真是受用
極了，也許，他以後將強迫葛莉對她尊敬一點，也許－－「格蕾，求求妳，」洛柏輕輕
咬著她的耳垂，「求求妳回到我們身邊來，妳和葛莉可以輪流坐前座，這樣子很公平，
對不對？」
格蕾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對。洛柏需要她……「嗯，女士，」尼凱大步走進室內，「
妳莫非打算食言而肥？」
洛柏一聽這話，立即自格蕾身邊跳開。格蕾感覺得出來，在這一瞬間，洛柏渾身上
下已充滿了對尼凱的恨意。
「這人是誰？」洛柏氣勢兇兇地問道。
「女士！」尼凱說，「怎麼樣啊？」
格蕾真想立刻跑開，再也不要見到這兩個人。
「他究竟是誰？」洛柏追問道，「莫非妳離開我才幾天便勾搭上了別的男人？」
「離開你？」格蕾反問道，「是你丟下我不管，而且還拿走了我的皮包。你不關心
我身上沒有錢，沒有信用卡，或是－－」
洛柏不耐煩一揮手，「那純粹是一場誤會。葛莉替妳撿起皮包，她是想幫妳呀。她
並不知道妳決定要留在這裡，不跟我們繼續旅行。對不對呀，甜心？」
「幫我？」格蕾只差沒有氣暈過去，「我決定留在這裡？」
「格蕾！」洛柏說道，「這是我們彼此間的私事，妳難道非要在陌生人面前討論嗎
？妳的行李就在車上，我們走吧。」他拉起格蕾的手舉步準備向外走去。
尼凱像一堵牆似的站在進門處，正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妳要離開我？」他說道。
「將任務圓滿完成之前，她必須跟我在一起。」他伸手抓住洛柏的肩將後者向外推。
「拿開你的手！」洛柏咆哮著，「小心我報警，葛莉，打電話到警察局！格蕾，妳
若是不立刻跟我走，這一輩子都別想我會向妳求婚。妳將永遠－－」
洛柏的話還沒說完，尼凱便已用力關上門，把洛柏連人帶聲音阻隔在門外。
格蕾跌坐在椅子上，無力地低下頭。
尼凱回來時，看一眼葛莉後隨即說道，「出去！」
葛莉沒命似地奔了出去。
尼凱走到窗前向外看，「他們已經走了，妳的箱子被留在地上，總算擺脫了這兩個
人。」
格蕾仍是低著頭，心情更是難過到了極點，「我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她低聲說道
，並將臉埋進兩隻手掌裡。
尼凱在她面前蹲下，輕輕扳開她的手。「我好累，我們上樓去，妳唸書給我聽。」
上樓之後，尼凱卻叫她躺在床上，然後開始輕聲地唱起歌來，格蕾便在他柔柔的歌
聲中沈沈睡去。
望著熟睡中的她，尼凱心頭有說不出的疼惜。他多麼希望能將她摟進懷中、為她擋
去這世間的一切醜陋與不幸，尼凱好想抱著她、親吻她、好好地對待她，因為，她如此
需要被愛。
愛！
尼凱想起母親，她若見到此時此刻的格蕾，只怕會說，「你看，她就是為了『愛』
才會受這麼多的苦。」戴瑪芝共有四任丈夫，但她卻一個也未曾愛過他們。
不過，尼凱凝目望著格蕾時，他心頭有一種十分溫柔的感覺，是他從來沒有經歷過
的，尼凱輕輕撫摸她的肩膀及手臂，和她在一起才不過三天，然而卻已經心甘情願為她
做一切事情－－只求換得她開心的一笑。
忽然，在貝爾伍德所經歷的那些事情，全都一幕幕地在他腦中重現。不！他不能留
連於自己對格蕾的情感中。他不能任戴氏家族蒙羞，不能讓戴家到他這一代便被斬草除
根！
這一回，他被召喚到現代，其背後一定有著某種原因，也許這是上蒼所給他的第二
次機會。尼凱的問題，其答案說不定便存在本世紀的某處。是誰恨他入骨，以致於要置
他於死地？但死後，有誰能自其中得利？什麼人的本事如此高強，能令女王對他言聽計
從？
尼凱於得知自己被判死刑後，原本已採取認命的心態。誰知，母親卻來信聲稱已找
到新的證據，並表示不久之後真相便可大白，尼凱也將很快便能重獲自由。
可惜，天不從人願，尼凱尚未來得及弄明白新的證據為何，便已經「死了」－－至
少，歷史是這記載的。不過，母親為何不能在他死後仍出示那項所謂新的證據以洗刷他
的冤屈？
他被召喚來到現代，上蒼並賜給他這麼一位善良的女子從旁協助他。尼凱轉身望向
格蕾，臉上漸漸浮現笑意。他心裡有數，格蕾已然愛上了他。在尼凱過去的生命中，一
旦有女人愛上他，他便立即拂袖而去，尼凱喜歡的，是像艾貝這一類的女子－－她們眼
中只有珠寶及綾羅綢緞。他和艾貝非常清楚，彼此間存在的純粹只有肉慾關係。
但是，格蕾不同。尼凱告訴自己，不能讓格蕾愛他，否則，他離開這個時代之後，
她將會傷心欲絕，尼凱可不願回到過去之後，心裡還仍舊掛記著孤零零的她。他必須想
個辦法讓她不再愛他，尼凱需要藉由她的幫忙來認識這個世界，他因此不任她離去，但
是，他也不願害格蕾一輩子活在痛苦裡。
告訴她，自己早已愛上另一個女人，如何？但是，這個女人是誰呢？艾貝？拜託，
想到這個女人，連尼凱自己都會捧腹大笑，還是找一個格蕾沒有聽過的人比較妥當。尼
凱忽然臉色一變，笑意於轉眼間消失不見。
晴采？
愛上自己的妻子？
幾個星期以來，尼凱壓根兒便沒想到過這個冷若冰霜的娘們。他因叛國罪被補時，
她即著手尋覓新的夫婿。眼前倒是可以用她來當做擋箭牌，也許，他可以告訴格蕾，自
己深愛妻子，因此非回去不可。
就這麼決定，現在就剩下找個適當的時間、地點，把這些話告訴格蕾。
打定主意後，尼凱心裡反而更加不舒服。他悄悄地走出房間，想著要去古幣交易店
出售幾枚硬幣。明天，他們將要前往沙維克找出他心中問題的答案。
格蕾醒來時，尼凱笑咪咪地告訴她，他只不過賣出幾枚硬幣，但卻換回好大一筆現
代的錢。兩人歡歡喜喜地到一家印度館子共進晚餐。剛開始，尼凱還興高采烈地和她大
談十六世紀和現代生活上的異同。但是，愈到後來，尼凱便愈沈默。兩人步行回到旅館
，一路上都沒有交談。進房之後，他沒有要求格蕾唸書給他聽，甚至連晚安都沒說便逕
自上床入睡。
將近午夜時分，格蕾被尼凱的呻吟聲所驚醒。她微微一笑，心知他又在作夢。
曙光乍現，尼凱睜開雙眼，發現格蕾睡在自己懷中。兩人的身軀相互吻合，彷彿都
是由同一塊黏土所塑造而成的，他將臉埋在她的秀髮間，深深沈醉在那一縷縷的幽香之
中，雙手不由自主地撫摸著她的嬌軀。這一輩子，他從未感到過自己會有如此強烈需要
與飢渴。
「請賜給我力量，」他默默地向上蒼祈禱，「讓我有勇氣去做我非做不可的事。同
時，也請原諒我。」
他吻著格蕾的髮絲以及她的粉頸，用舌尖輕輕滑過她細嫩的肌膚，一手覆上她的前
胸。尼凱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愈來愈快。
格蕾自迷迷糊糊中漸漸清醒過來，出於本能地湊上雙唇吻向他。
「晴采。」尼凱在她耳邊輕聲呼喚道。
格蕾微微一笑，「有人叫過我『紅蘿蔔』，」－－她被尼凱吻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因為我有滿頭紅髮，但是，從沒有人叫過我『青菜』。」
「晴采是……」他的吻自格蕾的咽喉處慢慢往下滑，「是我的妻子。」
「嗯……」格蕾被他的吻與撫摸刺激得發出呻吟。
忽然，她終於想起尼凱所說的話，猛地一把推開他，「妻子？」她問道。
尼凱將她拉回懷中，「現在別談她的事。」
她再度將他推開，「你吻著我的時候，嘴裡喚的卻是她的名字，可見你很在乎她。
」
「我只是一時疏忽罷了。」他試圖伸手來拉格蕾。
格蕾用力將他推向一邊，自顧自地跳下床，「你為什麼從來沒提起過你有妻子的事
？」她氣呼呼地說道。
尼凱坐起來，「沒有必要談她嘛，她的美貌、她的智慧以及我對她的愛，這些都是
我自己的事。」他隨手拿起格蕾放在床頭櫃上的手錶，「也許我們今天該去買這玩意兒
。」
「把錶放下！」格蕾大吼道，「茲事體大，你最好把話說清楚。」
「對妳說清楚？」尼凱翻身下床穿上長褲，「女士，請問妳是誰呀？妳是公爵的女
兒？令尊是伯爵？還是男爵？我貴為沙維克伯爵，妳只不過是我的僕人，聽我使喚以換
取我供妳吃穿，如果服務令我滿意，或許還可以支領一些報酬，我沒有必要把私人的生
活告訴你。」
格蕾跌坐在床邊，「可是，你從未提起過已有妻室的事。」她低聲說道，「甚至連
在話中帶過的情形都未曾有過。」
「她是我的心上人，我怎能在僕人面前提起她的芳名，那豈不是有意褻瀆她！」
「僕人？」格蕾近乎自言自語地說道，「你非常愛她？」
尼凱以冷冷語調說，「就是因為她，我所以才非回去不可。我必須找出事實的真相
，然後回到我心愛嬌妻的懷中。」
「我不懂，」她以雙手掩面，「是我將你召喚來的，你若心裡愛著別人，為何要應
我的召喚而來呢？」
「因為妳在我的墳前祈禱，也許，換作任何一個人做那樣的事－－不論此人是男是
女－－我都會來的。也許，上帝知道我需要一位侍從，而剛巧妳需要一份工作，所以將
我們湊和在一起。我並不知道原因究竟為何，但是，我卻知道自己非回去不可。」
「回到你妻子的身邊？」
「不錯。」
「既然如此，對於這件事，你怎麼解釋？」她指向兩人睡過的那張床。
「女士，妳自己爬上我的床，我是個男人，當然有一般男人的弱點。」
格蕾站起身來，「造成這樣的誤會，我實在感到很抱歉。我馬上整理離開這裡，好
讓你回到戴夫人身邊共享美麗的人生。」
他擋在浴室門前，「妳打算食言而肥？」
「不錯，」她的嗓門愈來愈大，「你既有美豔的嬌妻，又有肯在桌上與你纏綿的艾
貝，你並不需要我。」
尼凱向她走近了一步，以充滿誘惑的聲音說道，「妳若是因為方才的親熱被打斷而
生氣，我們可以再回到床上去啊。」
「無賴漢，你少作夢。」她兩眼噴出怒火，「你膽敢碰我一根汗毛，我就叫你吃不
完兜著走。」
尼凱以手撐著自己的下巴以掩飾笑意，「我不明白妳為什麼發火，我對妳從來未有
任何隱瞞，我說明自己的身份，坦承要有人幫助我查明出賣我的人，我想找到必要的資
料後便回到我的時代去，我從未騙過妳呀。」
「對於這一切，我真的感到很抱歉，也許你應該另請高明。我既已找回皮包及機票
，還是早點回家去比較好。」
「嗯，」他說道，「原來妳是個膽小鬼。」
「我不是，只不過……」
「只不過，妳愛上了我。」尼凱無可奈何地嘆口氣，「沒有一個女人例外，我不怪
妳。」
「你不怪我？」格蕾的自憐自艾於瞬間為憤怒所取代，「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你一
點也不瞭解現代的女性，她們之中的任何一位都可以和你同住一個屋簷下而不受你蠱惑
。因為，我們不喜歡像你這種自以為是的臭男人。」
「哦？」他挑起一道眉，「而妳卻是唯一的例外？不到三天，妳便上了我的床。」
「我只不過是想幫你擺脫惡夢的糾纏，我是在照顧你，就像是母親對待孩子一樣。
」
尼凱咧嘴一笑，「照顧？如果妳願意，還可以多照顧我一點。」
「這個話，你還是留著對尊夫人去說吧。麻煩你別擋路，好嗎？我得儘快梳洗更衣
後離開這裡。」
他按住她的一臂，「因為我吻了妳，所以妳生氣了？」
「我生你的氣是因為……」格蕾突然感到說不下去了，只得將臉別開。她怎能說出
自己的心事呢？這個笑話鬧得還不夠大嗎？「我並沒有生你的氣，」格蕾開口說道，「
我是在發自己的脾氣。我原以為可以用你來取代洛柏。也許，在我的私心裡，我只是希
望回家時，手上戴著一枚結婚戒指。如果是那樣，也許便不會有人追問我為何和洛柏一
塊出來，但卻沒有一塊兒回去。」
格蕾抬起頭望著他，「我不該有這種荒謬的想法，真是對不起。你還是找別人幫忙
吧。」
「我明白了，妳無法抗拒我，誠如那位導遊所言，沒有女人能夠抗拒我。」
格蕾兩眼一翻，「我當然可以抗拒你。如今我既已知道你的背景及為人，我甚至可
以和你住在一起而不被你所迷倒。」
「妳辦不到的。」
「我辦得到的，而且，還可以證明給你看。我會幫你找出那些問題的答案，就算要
耗費幾年的時間也無所謂，在這同時，我絕不會為你所誘惑。」她瞇起雙眼，「你若再
作惡夢，我將會用枕頭丟你。現在，可以讓我進浴室盥洗了嗎？」
尼凱側跨一步，格蕾氣呼呼地用力摔上門。他忍不住微微一笑。
格蕾，我寶貝的格蕾，妳也許有辦法抗拒我，但是，我如何能抗拒得了妳呢？朝夕
相處不允許我碰妳？而且還是「好幾年」的時間？我鐵定會發瘋的。
尼凱轉身，開始動手更衣。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車行來到沙維克古堡，眼前的景象令尼凱難過至極。當年，這座城堡由他一手設計
及監工建造，花了四年的時間整地並且由義大利運來名貴的大理石。尼凱被捕時，工程
正進行到一半。此刻，城堡盡是一片殘敗的模樣，牆壁塌倒、煙囪傾斜，連屋頂都呈現
斑剝的景象。
進到旅館房間，尼凱發覺有一間小小的起居間與臥室相連。
「麻煩在這裡放一張行軍床。」格蕾向旅館職員說。
「行軍床？」對方不解地問道。
「不錯，給我睡的，你總不至於認為我會睡伯爵的寢室吧？」
「是，小姐。」旅館的職員連忙回答說，「我立刻派人來搭行軍床。」說完後，他
便轉身離去。
「格蕾。」尼凱正待開口。
「叫我孟小姐。」她冷冷地應道。
「孟小姐，」他也同樣地以冰冷的口氣說，「我要去看看我的房子，行李交給妳。
」
「要我陪你去嗎？」
「不用了，我可不想找個母夜叉跟在後面。」他氣呼呼地說完後便走出房門。
待行李整理妥當後，格蕾來到附近的圖書館。根據館中藏書的記載，尼凱的長兄克
佛於二十二歲襲承爵位。克佛奮發圖強，將式微的家道重新振興起來，並創造了不少財
富。而尼凱在被判死罪之前，曾任伯爵四年。書中描述他是一位只知吃喝玩樂的浪蕩子
，更對他和艾貝夫人的那一段風流韻事有著極詳盡的描述。
根據書上的記載，尼凱和艾貝進入那個房間時，原本在屋裡的兩名僕人立即躲進壁
櫥裡。後來，這兩名僕人便將所見的一切說給別人聽。一位名叫衛仲恩的家丁將整個故
事記載於日記中－－這本日記一直被保存到現在。
格蕾心頭忿忿地想道：尼凱這傢伙一點也沒有變。
第二天，她帶尼凱來到圖書館。然而，尼凱並不認得現代的文字。他和圖書館管理
員低聲相談幾分鐘後，抱回來幾本厚厚的書籍。
「孟小姐，妳不是說我不識字嗎？妳把這個唸給我聽聽。」他得意地翻開其中一本
。
格蕾哪看得懂那些奇形怪狀的文字，只得抬起頭茫茫地望著他。
「這是一本名叫莎士比亞的人所寫的劇本。」尼凱說。
「你沒聽說過莎士比亞？」格蕾詫異地問道。
尼凱在她對面坐下，「沒有。」很快地，他便被那本書所吸引。
午飯後，兩人步行走向圖書館，格蕾問起克佛的死因。
尼凱停下腳步，將目光投向遠方，「那一天，我原本是要和他一起去打獵；可是，
我卻在練劍時傷了手臂。」他揉著自己的左上臂，「到現在都還有疤痕呢。」一會兒之
後，他轉身面對格蕾，臉上已沒有方才那抹痛苦的神情。「他是淹死的；奇克看見一位
非常美麗的少女在湖裡游泳，於是他命令手下離開，只剩下他和那名女子一起。幾個小
時之後，他的手下卻發現他的屍體飄浮在湖面上。」
「沒有人看見事情發生的經過？」
「沒有。也許那名女子曾目睹一切，但事後我們始終未曾找到她。」
格蕾沈吟半晌，「真是巧得有點離奇。你大哥在無人目睹的情況溺斃，而接著你被
控叛國。這情形幾乎像是有人蓄意想奪取戴氏的家產。」
尼凱表情一變，並以相當怪異的眼神望著她。
「誰是你們的繼承人？是你那位嬌滴滴的晴采嗎？」
「晴采自己有很豐富的嫁妝；不過，我死後，她便將失去戴家名下的家產。我是奇
克的繼承人；但是，我並不希望他去世。」
「因為如此一來，你便要擔負更多的責任？」
他忿忿地瞪著她一眼，「妳對書上的記載深信不疑，是嗎？回圖書館吧，我們必須
查出是誰出賣我。」
格蕾整個下午都埋首在歷史書籍中，而尼凱則是興高采烈地看著「威尼斯商人」。
夜色降臨大地，尼凱邀請格蕾共進晚餐卻為她所拒。格蕾目送他神情黯然地獨自離
去，心裡想著這樣做才是上策，否則只會給自已帶來更多的痛苦。
十點鐘了，尼凱還沒有回來。格蕾不免有些擔心，於是到樓下餐廳暗中一探究竟，
卻看見尼凱和十幾位客人談笑風生，其中甚至有兩名女性。格蕾回到房裡躺下，左思右
想很難平息心中的思潮。十一點左右時，她聽見尼凱開門的聲音，連忙緊緊閉上雙眼。
「格蕾，」他悄聲喚道，但她並沒有回答。「我知道妳還沒睡，快回答我嘛！」
她張開眼，「我是不是該取紙筆來？」
他嘆口氣，朝她跨近一步，「我覺得妳今天晚上的心情有點不對勁。妳生氣了嗎？
格蕾，我不希望妳我變成敵人。」
「我並不是敵人。」她硬幫幫地說道，「我們之間是僱佣關係；此外，你是伯爵，
我只不過是個平凡的升斗小民。」
「格蕾，」他近乎低聲下氣地說道，「妳並不平凡，我的意思是說……」
「說什麼？」
他向後退開，「我是說，我是真心的。晚安，孟小姐。」
「是，老闆。」她以譏諷的口吻問應道。
＊＊＊＊＊＊＊＊＊＊＊＊＊＊＊＊＊＊＊＊＊＊＊＊＊＊＊＊＊＊＊＊＊＊＊
兩人第二天仍然前往圖書館借閱書籍。到了下午約莫三點鐘時，格蕾突然從椅子上
跳了起來。
「你看！」她樂不可支地走到尼凱身邊坐下，「就是這一段，你看到沒有？」她拿
著一本兩個月前出刊的雜誌。
尼凱依言讀完那一段文字，但卻只看懂其中的幾句片語。
這篇文章討論是有關葛斯霍克的事。它提到，最近在葛斯霍克新發現與戴氏有關的
文件－－是屬於十六世紀所留下來的文件，目前正交由駱翰明博士研究當中。文章中還
指出，駱博士希望能證明被控判國的戴尼凱其實是無辜的。
格蕾望向尼凱，臉上的神情幾乎近於難為情。
「原來，這就是我到了現代的原因。」尼凱緩緩說道，「我們必須去葛斯霍克。」
「等一等，我們必須先獲得現任主人的允許，讓我們能看看這些文件，否則豈不是
白跑一趟？」
此時，忽然有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子前來向尼凱打招呼。格蕾莫名其妙地感到氣憤異
常，她討厭看到尼凱和女性打情罵俏，更受不了他們之間的眉來眼去。
回到旅館，格蕾一肚子的氣無處發洩，只得亂摔東西，心裡一聲又一聲地罵著全天
下的男人。
「妳的脾氣一點也沒有改嘛。」尼凱在她身後說道。
「我的脾氣與你無關。」她沒好氣地說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正打算寫信
給葛斯霍克的主人，好知道我們是否能看看那些文件。你留在這裡一點忙也幫不上，何
不去……去法國的蔚藍海岸走走呢？凡事我自己來反而比較有效率。」
「你要我離開？」他輕聲地問。
「是啊，有何不可，你可以去倫敦，見見現代的漂亮女子，我們如今可是有各式各
樣的桌子唷。」
尼凱的表情瞬間變得好僵硬，「妳想離開我？」
「對、對、對！沒有你，我的研究工作會更順利。你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不懂得
如何穿著；不會用餐具進餐；看不懂、也不會寫現代的文字；凡事都要我一一向你解釋
。你在這裡，只會……礙我的事而已。」格蕾緊抓椅背，用力得連指節都泛白。
她抬頭望向尼凱，他臉上那一抹赤裸裸的痛苦真是令她都難以忍受，他必須走，必
須讓她有機會將自己的身心重新組合起來。格蕾不願在他面前落淚，於是轉身衝向門外
。來到起居室，她靠在門上痛痛快快地哭起來，同時在心裡吶喊著；再也不要見到這個
人、再也不要掉進愛情的陷阱裡。
不知何時，她發現自己竟然已趴在床上，臉上淚痕未乾，但情緒已平靜許多，頭腦
也比剛才清醒不少。
她的行為真是愚不可及！尼凱有什麼錯？他莫名其妙地從十六世紀被弄到現代，但
卻適應得令人激賞。他接受了汽車、小說、陌生的語言、奇怪的食物，以及……一個被
男友拋棄而成天哭哭啼啼的女人。尼凱從不吝惜付出金錢、歡笑、還有知識。
格蕾呢？她對尼凱火冒三丈，只因為他竟敢在四百年前娶另一個女人為妻。哈！
想起這一切，格蕾深感慚愧，她幾乎是連奔帶跑地衝向門前，「尼凱，我－－」
然而，門內卻一個人也沒有。她打開通往走廊的門，依然不見尼凱的蹤影。格蕾回
到起居室，忽然瞥見門的下方有一張小紙條。打開來一看，格蕾完全不明白那些歪歪斜
斜的文字在說些什麼。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卻清楚自己非得立刻找到他不可。
格蕾衝出旅館，滂沱的雨勢令她連手錶上的時間都看不見，只知大是夜裡十一點左
右。火車站早已休息；這麼大的雨，尼凱若是步行，他會朝哪個方向去呢？
格蕾拚命跑進一條又一條的街道，結果卻是一無所獲。走在雨中的她，忽然看見不
遠的一扇窗露出些許燈光。噢，是酒館，也許可以在那裡打聽出一點消息，至少可以問
問是否有人看見過他。
走進酒館門內，燈光使她的雙眼一時之間無法適應。格蕾渾身又冷又溼，活像一隻
落湯雞。她站在原地，等待兩眼恢復正常。此時，她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笑聲。尼凱！
是尼凱！格蕾立刻衝進煙霧瀰漫的屋裡。
眼前的景象，簡直就是一幅罪惡圖。尼凱坐在一張桌子後面，嘴裡叨著一根雪茄，
胸前的鈕扣一直敞開到腰際，桌面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食物，而他身邊左右各坐著一名
妖豔的婦女。尼凱的臉頰及襯衫，甚至還印有鮮明的口紅印。
「格蕾，」他神情愉快地說道，「一起來吧。」
「你給我過來。」格蕾以嚴峻的命令口吻說道。
「是，老闆。」尼凱一臉笑意。
這傢伙鐵定已經喝得爛醉如泥。
尼凱各吻一下身邊的女人，然後跳過桌面將格蕾抱進懷中。
「放我下來。」她咬牙切齒地低聲說道。
尼凱卻彷彿沒聽見似地繼續抱著她走出酒館大門。
「外面在下雨呢。」格蕾說道。
「不對，女士，雨早已停了。」尼凱以鼻尖輕頂她的粉頸。
「噢，不准你這樣，快放我下來。」
他的確放下格蕾，但卻是讓她緊貼著他的身體滑下來。
「你喝醉了。」格蕾伸手將他推開。
「不錯，我是醉了。」他開心地說道，「我很喜歡這裡的酒吧和女人。」他一把摟
住格蕾的腰。
「我為你擔心得要命，」格蕾掙扎著想推開他，「你卻在這裡飲酒作樂，而且還－
－」
「太快了，」他大叫道，「而且妳說的也太多了，我聽不懂。來，我的寶貝格蕾，
妳看看天上的星星。」
「也許你沒有注意到，我可是渾身溼透、正冷得發抖。」洛蕾適於此時打了一個噴
嚏。
尼凱又將她一把抱起。
「放我下來！」
「妳渾身冰冷，而我卻是熱情如火，」他說道，彷彿這樣就沒事了。「妳為我擔心
？」
格蕾心甘情願地投降。尼凱的身上確實很溫暖，她緊緊地偎在他胸前，「我對你說
了一些不該說的話，真是覺得很抱歉。你其實並不是一個包袱。」
他笑著望向她，「妳擔心的就是這個？害怕我會生氣？」
「不是的。我怕你會在路上遇見巴士或火車，怕你會受傷。」
「我像是個沒有頭腦的人嗎？」
「當然不是；只不過，你並不太了解現代的社會。」
「哦？我們來看看，是誰淋成落湯雞？又是誰渾身都是乾的啊？」
「你抱著我，所以我們兩個都是溼淋淋的。」她頗為得意地說道。
「告訴妳吧，我已經打聽到我們所需要知道的消息，明天一早我們就騎馬去葛斯霍
克。」
「你向誰打聽消息？那些女人嗎？你莫非是以熱吻換來的？」
「妳在吃醋嗎？孟小姐？」
「沒有，戴先生，我沒有。」由這句話可以證明小木偶的故事並不具真實性；因為
，她的鼻子並沒有變長。「你打聽到什麼消息？」
「葛斯霍克現任主人是韓理查。」
「可是，他不是娶了你母親嗎？這麼說來，他起碼應該和你一樣老才對呀。」
「說話小心一點；否則，我可要讓妳看看我究竟有多老。」他將她在懷裡換個邊。
「我是不是讓妳吃得太多了？」
「我看啊，應該說是你風流過度，因而把身體弄虛了。你可知道，縱慾的結果可是
會令你大失男人本色的唷。」
「我的本色依然完好如初。我剛才說到哪兒了？」
「韓查理是葛斯霍克的主人。」
「對，明天便可以見到他。噢，什麼是『週末』？」
「就是這個星期的最後兩天，人們都不用上班。尼凱，你打算做什麼？該不會想冒
冒失失地就去見這位韓理查，告訴他你來自十六世紀吧？」
「別急嘛。韓家的人週末會來葛斯霍克度假，而且－－」他斜睨一眼格蕾，「艾貝
在那裡。」
「艾貝以前是韓理查的女兒；而在二十世紀的現代，似乎也有個韓理查，他有個女
兒也叫艾貝，她的年齡正好是艾貝當年和我－－」
「拜託，饒了我吧。」洛蕾說道，心裡卻在想，莫非歷史又要重演了。
當夜兩人聊到凌到一點多才休息。尼凱告訴她一些與韓家有關的事。韓、戴兩家有
著彼此相鄰產業，理查年齡很大，膝下只有一女，名為艾貝，後嫁與席洛柏為妻。婚後
夫妻不合，艾貝為席家產下一子後，即與夫婿分房而眠，但卻陸續分娩三次。
「其中有一個孩子是你的。」格蕾說。
「可惜，她難產過世，孩子也沒保住。」
「噢，真是不幸。」格蕾是誠心地為這對母子感到難過。
次日一大早，尼凱將格蕾喚醒。兩人來到鄰近的馬匹出租店，挑了兩匹彼此都很中
意的駿馬。尼凱的騎術精湛自是不太話下，格蕾由於曾在科羅拉多的堂兄家裡練習過，
所以騎馬上路對她而言還不算難事。
格蕾對於未受邀請而貿然前來始終覺得很彆扭，但尼凱卻好似毫不在意。抵達著名
的葛斯霍克大宅後，尼凱逕自下馬，神情顯得自然而輕鬆。花園裡，有一名身材高大的
男子正趴在地上整理花園。
「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先敲敲前面的大門嗎？」格蕾走近尼凱之後問道，「或者我們
可以求見韓先生，把我們來此的目的告訴他。」
「妳此刻正站在我的土地上。」尼凱頭也不回地朝花園中那人走去。
「尼凱！」她有些心急地喚道。
「你姓韓嗎？」尼凱向那人問道。
那名高大的男子轉身仰頭望向尼凱。那人有著金髮碧眼，看起來似乎並不太聰明。
「不錯。我認識你？」那人回答說。
「我是來自沙維克的戴尼凱。」
「嗯。」那人站起身，「是那個有位浪蕩子被判叛國罪的戴家嗎？」他不經意地問
道，好像在話家常一樣。
「不錯。」尼凱的背挺得好直。
「你騎那匹馬來的？」那人的目光落向尼凱那匹駿馬身上。
「不錯。我聽說你擁有一些記載戴氏家族有關的文件？」
「對。最近才找到的。」那人笑著說道，「有一面牆倒了，這文件因而被發現，當
初定是有人把它藏在那裡。請進來喝杯茶，文件大概在艾貝手裡。」
格蕾正打算跟上前，尼凱卻將韁繩扔進她手裡，然後與韓先生揚長而去。嘆口氣，
她只好牽著兩匹馬去找馬廄的所在。在主屋的後方，起碼有五、六棟房子。格蕾舉步朝
看上去最像馬廄的那一棟走去，就快走到之時，身邊忽然閃過一匹上面騎了人的馬。
抬眼望去，格蕾發現不僅馬是名駒，那名騎者更是美豔絕倫，堪稱是女人中的女人
。那名女子勒住馬，然後轉過身來，「那是誰的馬？」她的聲音圓潤中帶著嬌媚，正是
會令所有男性為之絕倒的那一種。格蕾心想，這位該是「桌上艾貝」的第七代子孫吧。
「是戴尼凱的。」格蕾回答後。
那名女子的臉色於瞬間變白，「這是某人所開的玩笑嗎？」她的雙眼瞪著格蕾。
「他是歷史上那位『戴尼凱』的後裔。」
那名女子輕盈地翻身下馬，也將韁繩往格蕾手裡一塞，「把牠刷乾淨。」她一面說
，一面舉步朝主屋走去。
「今天真是走運。」格蕾氣呼呼地自言自語道。
馬廄前坐著一名老人，見到格蕾及那匹馬，他緩緩站起身，神情有點緊張，「小姐
，妳別動。」他說道，「千萬別動，把牠們交給我。」
看著老人以無比謹慎的動作將馬匹一一送進馬廄，格蕾卻不明白他為何如此。
老人回來時，脫下帽子拭去額前的汗珠，「妳怎麼會把艾貝小姐的馬和『甜糖』湊
在一起的呢？」
「甜糖？」
「就是來自丹尼生店裡的那匹雄馬呀。」
「牠叫甜糖！真是天下之大稽唷。應該叫『人類之敵』才對。原來，她就是艾貝小
姐。」格蕾轉身望向主屋，「我如何才能進去？我需要去……幫忙。」
「那邊是廚房入口。」老人回答說。
格蕾向他道謝後，然後滿肚子不高興地跑開。「廚房入口？難不成，他以為我是來
廚房幫忙的小下女？等下見到尼凱，看我怎麼整治他。我可不是他的馬僮！」
在一名下人的引導下，格蕾來到一座輝煌燦爛的大廳。韓先生、尼凱，以及那位嬌
美的艾貝小姐正站在一起聊天，看上去就像是多年的老友似的。
「妳來了。」尼凱輕輕鬆鬆地說道，彷彿格蕾剛才只是出去透口氣。「我的祕書必
須跟我在一起。」
「在一起？」艾貝說道，然後將格蕾從頭到腳打量一番。
格蕾在她的注視下，深刻體會到葡萄在被製成葡萄乾時候的感受。
「她必須有自己的地方。」尼凱笑著解釋道。
「應該可以騰出一個給她住的房間。」艾貝說。
「在哪裡呢？難不成在垃圾處理機？」格蕾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
尼凱用力一按她的肩頭，「這些美國人，唉。」他彷彿在解釋什麼，「我們會過來
喝下午茶的。」他接著說。未等格蕾有機會開口，便將她推到門外。更妙的是，一出門
，他便朝馬廄走去，好像他早就知道它的所在。
格蕾氣喘吁吁地快步跟在他身後，「這一次，你究竟做了什麼好事？」她問道，「
你要在此度週末？你該沒有又說自己是十六世紀來的人吧！」
他突然停下腳步，「妳準備穿什麼衣服用晚餐？他們一向都會穿很正式的服裝。」
「我的穿著打扮有何不妥？」
他轉身舉步向前繼續行去。
「艾貝會穿正式的禮服，是嗎？我敢打賭，她的領口定是低到地板上。」
尼凱背向著她，臉上卻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什麼是垃圾處理機？」
格蕾只向他解釋這項機器。
回到旅館時，兩人均已飢腸轆轆。在附近的餐廳裡，他倆對面而坐。一直等到餐前
酒倒進杯子裡之後，尼凱才好整以暇地問道，「妳想問我什麼？」他兩眼閃動著亮光。
一個早上被人當成僕從使喚，格蕾原本氣得只想找尼凱算帳。然而，此刻她卻禁不
住好奇心的驅使，「誰發現那些文字的？怎麼發現的？裡面有些什麼？喔，什麼時候發
現的？」她連珠炮似地問道。
尼凱大笑不已，「女人唷。」他接著說出，兩個月前，一群工人正在整修葛斯霍克
的屋頂，結果震動了其中的一面牆，文件因而才被發現。這些文件經過鑑定後，證明它
們是戴瑪芝夫人的信件。
格蕾靠回椅背上，「太棒了！如今我們又得以受邀前往韓府一睹你母親當年的信件
。噢，可林，你真是了不起。」
「可是，目前還有一點小問題。」
「什麼問題？難不成，艾貝小姐堅持每天早上要將你和一杯柳丁汁一起送進她房裡
？」
正在喝酒的尼凱差點被嗆到，「小姐，口下留德。」他嚴肅地說道。
「我說對了？」
「錯了。艾貝小姐正在寫一本書，主題是關於……」說到這裡，他忽然別開臉去。
格蕾覺得他似乎臉紅了。
「關於你？」她有些吃驚地問道。
他低頭看著面前食物，「的確與某位男士有關，而她相信那人是我的祖先。她－－
－呃，聽說了那些傳聞……」
「關於你們兩個在桌上的傳聞？」格蕾愁眉苦臉地說道，「這下可好，她打算讓歷
史重演。她有沒有答應讓你看那些文件？」
「她做不了主。因為，她和一位博士簽有合約。」
「是雜誌上提到的那個人？叫什麼翰明的博士？」
尼凱點點頭，「他昨天剛到，一心希望能藉著替我洗刷冤屈而有所收獲。可是，艾
貝說，這本書恐怕要寫好幾年才能完成。」
由於父親是一位史學教授，格蕾明白這類事情的重要性。在外人眼中也許是微不足
道；但是，一名剛出道的年輕人，若能解開中古世紀的某一件小祕密，便很有可能獲聘
任教於待遇豐厚的著名學府。
「這麼說來，」格蕾說道，「這位博士不但來了，而且還要求你的艾貝不得對外界
洩漏隻字片語，以致於你根本無法借閱那些文件。不過，我們卻仍舊受邀到韓府作客，
是嗎？」
尼凱微微一笑，「我希望能說動艾貝吐露她所知道的一切，至於妳嘛，」他意味深
長看她一眼，「妳得去和這位先生談談。」
「等一等！你所說的，是不是我所想的那件事？不，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為幫助你
而和一位研究歷史學的瘋子鬼混。我只答應做你的祕書，可沒有……你在幹什麼？」
尼凱捧起她的一隻手，輕輕地吻著她的每一根手指頭。
「你快別這樣！大家都在看呢！」
尼凱的雙唇沿著她手臂往上移，一直來到她敏感的手內側，格蕾整個人往下滑。
「好吧！」她終於說道，「算你贏了！快停下來！」
他半張著兩眼望向她，「妳願意幫我？」
「對。」尼凱再度吻上她手臂，格蕾連忙回答道。
「那就好。」他突然鬆手，格蕾毫無心理準備，她的手因而落進盛滿食物的餐盤裡
。「現在，我們得趕緊收拾行李。」尼凱說道。
回到房裡，格蕾望著滿箱子的衣服發愁，這些都是出外旅行的簡便服裝，哪能穿著
它赴宴呢！突然，她想到一個點子－－「妳要我把媽媽兩套最棒的禮服寄過去？她不殺
了我們兩個才怪！」大姊麗莎在電話那端說道。
「麗莎，」格蕾懇求著，「我負全責嘛！妳現在就把它們寄出來，用快遞。妳手邊
有筆嗎？」她將葛斯霍克大宅的地址告訴麗莎。
「格蕾，究竟是怎麼回事？妳先是打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來，現在又叫我火速把媽
媽的禮服送過去，我真是搞不懂妳唷。」
「我沒事啦。」
「格蕾，妳真的沒事？」
「我很好，祝妳報告寫得順利，再見。」
與尼凱乘車來到葛斯霍克的門前，格蕾見到艾貝熱烈歡迎這位伯爵的場面。
「快請進，親愛的。」艾貝嬌滴滴地說道，「我總覺得我們就像老朋友似的。畢竟
，你我的祖先彼此都『非常友好』呢。我們又何必太見外，是不是呀？」她半推半拉地
與尼凱一起進入門裡，留下格蕾和將近半打的行李箱。
格蕾被安排住進與廚房相距不遠的一個小房間裡，此刻，她頗能體會小說中家庭教
師的感受－－既非家人，也非僕佣，身份相當尷尬。和廚房裡一位老婦人閒聊近一個鐘
頭後，格蕾在一座葡萄藤下找到與艾貝打得火熱的尼凱。
「戴伯爵，」格蕾故意提高嗓門說道，「你有信需要口述嗎？」
「爵爺現在正忙著呢！」艾貝說，同時瞪她一眼，「他星期一才有空處理公事。書
房裡有一些我的筆記，妳去用打字機把它們整理出來。」
「戴伯爵才是－－」格蕾想說：「他才是我的老闆，妳憑什麼對我發號施令？」但
是，尼凱卻沒讓她有機會說出口。
「是啊，孟小姐，妳不妨就幫幫艾貝小姐吧。」
格蕾氣得真想回頂他幾句；但是，尼凱那帶有哀求的目光卻使她發不出半點脾氣。
格蕾只得帶著一肚子的不高興，自行去摸索書房的所在。
好不容易，她終於來到書房裡，卻發現有一位金髮男士站在書架前。此人的相貌頗
英俊，完全不亞於尼凱，只可惜個子不太高，大概只有五呎六吋左右。
「嗨。」她主動招呼道。
那人抬頭看她一眼，卻旋即低下頭去。接著，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他再度抬起頭，
頗感興趣地望著格蕾。他將手中的書放在一邊，走過來向格蕾伸出手。「我是駱翰明，
妳好。」
「我是孟格蕾。聽口音，你是美國人？」
「猜對了。」他說道，頓時令格蕾產生一股十分親切的感覺。他向前跨一步，「妳
能相信世界上有這麼棒的書房嗎？」他的目光掃向四周。
「一輩子也不可能。另外，我更不相信此地的人。艾貝小姐叫我進來打字，我根本
不是她僱佣的人。」
翰明大笑起來，「她呀，受不了任何漂亮的女人。在此工作的女佣，個個都比狗還
醜。」
「我倒沒有注意這點。」她定睛望著他，「你是不是那位在研究戴氏文獻的博士？
」
「正是在下。」
「你的工作一定很有意思。」格蕾說道。她故意張大雙眼，露出一副很天真、什麼
事都不懂的表情，「我聽人家說，那些從牆壁裡掉出來的文件中，藏有許多祕密耶。是
真的嗎？駱博士？」
他像個父親似的咯咯笑道，「拜託，就叫我翰明吧。關於那些文件嘛，雖然我才剛
開始，不過，它們的確很有意思。」
「內容是有關於一位即將被砍頭的男士，對不對，我……」她垂下眼，同時將嗓音
降低，「你不會跟我談這些事情，對不對？」
格蕾看著他深吸一口氣，彷彿心中正在進行某種掙扎。一轉眼，他倆已併肩坐下，
駱翰明以權威般的口吻滔滔不絕地和她談起來。格蕾聽得好專心，甚至沒有留意到尼凱
走進房裡。
「孟小姐！」尼凱大喝一聲，嚇得格蕾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我的信打好了嗎？
」
「信？」她茫然地問道，「噢，尼……戴伯爵，我來替你們介紹，這位駱翰明博士
，他是－－」
尼凱頗傲然地逕自走向窗前，根本不理會駱翰明伸出來的那隻手。「你走吧。」他
冷冷地說道。
駱翰明朝格蕾擠擠眼，然後拿起他的書轉身離去。
「你以為你是誰呀？」格蕾頗為不悅地問，「你現在可不是十六世紀的爵爺，不可
以將別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噢，你懂什麼叫做打字？」
尼凱轉身看著她。從他的表情中，格蕾可以看出來，他根本沒聽見她剛才所說的話
。
「妳和那個矮傢伙坐得好近。」尼凱說道。
「我……？」格蕾走到書桌邊，「他很英俊，不是嗎？而且年紀輕輕的，就已經是
博士了。艾貝呢？有沒有把你太太的事告訴她？」
「妳和他都談些什麼呀？」
「很平常的話題呀。他說我很漂亮，就是這一類的事。」她偷瞥尼凱一眼，見他臉
上有一抹強忍的怒意，心頭不禁暗暗一喜，「不過，我倒是發現一些事情。翰明還沒有
真正開始看那些文件。噢，對了，你覺得艾貝如何？」
尼凱對她目視了好一陣子，然後伸手指向靠在牆邊的一張橡木桌。「那才是真的。
」他衝著格蕾咧嘴一笑，然後走出門外。
格蕾雙手握拳，走到桌邊用力一踢，結果卻是令她痛徹心肺。她抱著腳趾跳個不停
，嘴裡頻頻咒罵著全天下的男性。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格蕾換上準備穿著去參觀博物館的服裝在房裡等候，都已經八點鐘了，卻還沒人過
來通知她去吃晚飯。她知道下人們早已用過餐，他們並未請她一起去，所以格蕾只好在
房裡繼續等著。
八點十五分，一位男僕來敲門。格蕾跟在他身後繞過大半個迷宮似的房子才來到餐
廳。艾貝、她的父親、尼凱、以及駱翰明皆已入座。正如格蕾預期的一樣，艾貝的領口
幾乎低到腰際。
格蕾在駱翰明身旁坐下。
「妳的老闆非等到妳來才肯用餐。」上第一道菜時，駱翰明輕聲地說道，「你們之
間該不會……？」
「沒有，當然沒有。」格蕾連忙回答道，抬頭看見尼凱正向她這邊望來，她於是更
加靠近駱翰明一些，「翰明，既然我的老闆忙得不可開交，也許我這個周末可以勻出一
些時間來幫你。家父是專教中古世紀史的教授，我曾幫著他做過不少研究。」
「妳姓孟，」駱翰明若有所思地說道，「孟……不是孟亞當的那個孟吧？」
「他正是家父。」
「原來他就是令尊，也許我真的用得上妳的幫忙呢。」
格蕾幾乎可以讀出他腦子裡在想些什麼。能攀上孟亞當這位名教授的關係，對年輕
的駱翰明而言，不啻是一個平步青雲的大好機會。不過，格蕾並不在乎，只要能幫助尼
凱查出他母親所留信件的內容，隨便駱翰明怎麼作夢都可以。
「裝文件的箱子在我房裡。」駱翰明說道，表情比剛才更加親切許多，「吃過飯後
，妳或許願意……呃，過來坐一下。」
「好啊，沒問題。」格蕾一邊說，一邊朝望著自己這邊的尼凱一舉杯。尼凱氣呼呼
地別開臉，格蕾笑著淺啜一口酒。
晚餐結束後，格蕾回房拿取筆記本及一些文具，順便連皮包也一起帶著。在找尋駱
翰明的房間的路上，她先後迷路過兩次。在一扇敞開的門前，格蕾聽見裡面傳出艾貝那
嬌媚而慵懶的聲音說道，「可是，親愛的，晚上我一個人會好害怕唷。」
「說真的，」格蕾聽見尼凱說道，「妳是個大人，不該像孩子一樣還會怕黑呀。」
格蕾忍不住兩眼朝上翻，只覺得噁心極了。
「我替你再斟一杯，」艾貝說道，「然後，我要讓你看一樣東西，」她的聲音突然
轉低，「在我房裡。」
格蕾心頭浮上一計，她神情輕鬆地走進廳內，發現廳中只留一盞微弱的燈光，艾貝
正在為尼凱倒酒，尼凱坐在沙發上，襯衫前襟已打開一半。
「噢，戴伯爵，」格蕾輕快地說道，然後繞場一周開亮所有的電燈，「你要的計算
機在這裡，只可惜，我只有一部是用太陽能電池的，非要有足夠的光線才能操作。」
尼凱好奇地注視她手中的小玩意兒，格蕾開始教他如何使用時，他兩眼都看直了。
「這東西會加法？」他無比訝異地問道。
「當然；加減乘除都會。比方說，你想知道一九八八與一五六四相距多少年，只要
按下這幾個鍵。你瞧，答案是四百二十四年。」
「妳－－」艾貝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立刻給我出去。」
「糟糕！」格蕾故作無辜地問道，「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的，我只是想做個盡職的祕書而已。」她倒退著向門邊走去，「兩位請繼續。」
格蕾退出門外、走上通道，然後再躡手躡腳地走回那扇門邊，只見屋裡忽然變暗了
。
「把燈打開，」尼凱說道，「否則這機器沒法運作。」
「尼凱，拜託你，那只不過是一個計算機嘛。把它丟在一邊，好嗎？」
「這東西有意思極了。這是什麼記號？」
「那是百分比；但是，我覺得它現在並不重要。」
「示範它的功能給我看。」
格蕾隔著牆都聽得見艾貝的嘆息聲。她面帶微笑，心頭有著說不出的得意。心情好
轉的結果，她很快地便找到了駱翰明的房間。
坐定之後，駱博士為兩人各斟一杯馬丁尼，接著便將成串的讚美之詞向格蕾傾倒出
來，格蕾聽得差一點就要打呵欠。利用他轉身替她斟第二杯酒的機會，格蕾摸出皮包裡
的鎮定劑，打開膠囊，將藥粉倒進駱博士的酒裡。
「乾杯。」格蕾接過自己的酒杯，笑咪咪地向他說。
在等待藥效發作的時間裡，她將尼凱上回留給她的紙條拿出給駱博士看，「這上面
寫些什麼呀？」她問道。
他瞥向紙條一眼，然後將紙條內容用現代文字寫了下來：我認為我自己實在是個累
贅，不值得妳如此熱心幫我。
她當初果然沒有猜錯。
此時，駱博士揉揉眼睛，並開始打呵欠。他起身走到床邊躺下，「我只瞇一下眼就
好。」他說。
然而，不久他便睡得人事不知。格蕾連忙走到壁爐邊的一只木箱旁。箱子裡的紙張
不僅都已泛黃，而且還相當脆弱，幾乎稍一用力就有破碎的可能。不過，上面的筆跡倒
是十分清楚，拿起其中一張，格蕾的心立刻一沈－－因為，她一個也不認得。
她彎下腰，試圖從字裡行間猜出一點頭緒。忽然，房門被人用力推開。
「啊－－哈！」尼凱手持寶劍衝進房裡來。
格蕾驚魂未甫，好不容易才擠出一絲笑容，「艾貝放過你了？」
尼凱看一眼睡在床上的駱博士，再看一眼站在木箱前的她，臉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
的神情。「她上床休息了。」尼凱說道。
「自己一個人？」
尼凱走到箱邊拿起一封信，「這是我母親的筆跡。」
「我看不懂。」
「哦？」他挑高一道眉，「我倒可以利用晚上的時間教教妳，我相信妳一定學得會
。」
格蕾一禁莞爾，「好，算你贏了。快坐下來看吧。」
「他呢？」尼凱以劍尖一指駱博士。
「就算打雷也不會叫醒他。」
尼凱看信時，格蕾心裡納悶道：他既然是深愛著自己的妻子，為何在發現有別的男
性在注視她時顯得頗為吃味呢？此外，他又為何和艾貝眉來眼去地親密不已？
「尼凱，」格蕾輕聲問道，「你可曾想過，如果你不回去將會發生什麼事？」
「沒想過。」他仍然看著信，「因為，我一定要回去。我被召來現代，是為著找尋
答案、以便能糾正過去的錯誤。」
「假設你來現代是因為別的原因呢？」
「什麼別的原因？」
「我不知道。」但她心裡卻在說：為了愛呀。
他望著格蕾，「為著妳所說的『愛』？」他問道，「說不定，在上帝眼中，女人永
遠將愛情看得比榮譽還重要。」他存心在打趣。
「也許你不知道，有不少人認為上帝是女的呢？」見到尼凱臉上的表情，她連忙正
色說道，「我只是在想，你若是沒有被召回來，你能做些什麼？」
「孟小姐，妳該不會是又愛上我了吧？走吧，不妨把信拿去我房裡，讓我們有機會
好好地親密一下。」
「少作夢！」格蕾站起身，「你留在這裡慢慢看。我才不管你是留在二十世紀，還
是被召回十六世紀。」話一說完，她便衝出門外，並用力摔上門。
次日清晨，格蕾醒來覺得精神奇差無比，於是到廚房想找廚娘安太太聊天，卻發現
後者正盯著滿桌已開的罐頭發呆。算一算，桌上起碼有三十個罐頭。
「怎麼回事。」格蕾問道。
「我也不知道，」安太太回答說，「我打開一個鳳梨罐頭，離開這裡一會兒回來時
就看見這種情形。」
「妳開鳳梨罐頭時，有人看見嗎？」
「嗯……好像……對了，戴伯爵經過這裡要去馬廄，他還特地停下來和我說說話，
他人真好。」
格蕾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忍住笑，定是尼凱的傑作。
這時，一名女僕衝進廚房裡，手中拿著吸塵器，「快幫忙想想辦法。」女僕幾乎要
哭了出來，「戴伯爵說要試試吸塵器的功能，誰知他把艾貝小姐的首飾全吸進裡面。一
但被艾貝小姐發現，我一定會被開除的。」
格蕾悄悄退出廚房，心情已比剛才進來時好多了。她踏著輕快的腳步進餐廳，剛坐
下便見到駱博士走進來。
「早安！」他在格蕾對面入坐，「呃……昨天晚上真是抱歉。」駱博士說道，「大
概睡著了。妳看過那些信了嗎？」
「看過，但是卻看不懂。」她坦白說道，然後將上半身湊過去，「你有沒有找出是
誰出賣了戴尼凱？」
「當然有啊。」
「是誰？」格蕾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喘。
駱博士正要開口說話，尼凱卻剛好在這個時候走進來，博士立刻閉上嘴。
「孟小姐，」尼凱面無表情地說道，「到書房來。」說完之後，他便轉身離去。
駱博士嘀咕道，「他怎麼了？莫非從艾貝床上下來時，弄錯了方向不成？」
格蕾扔下餐巾，狠狠地瞪駱博士一眼，然後匆匆向書房走去，進門後，她隨手關上
門。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駱翰明正要告訴我究竟是誰出賣你，誰知你卻選在那
個時候走進餐廳。」
尼凱眼下有著淡淡的黑影，但卻反而使他顯得更有個性。「那些信，我都一一看過
。」他在一張高背椅中坐下，目光望向窗外，「裡面沒有提到誰出賣我。」
格蕾感到他的落寞，於是走上前按著他的肩，「怎麼了？是那些信讓你不高興嗎？
」
「那些信，」他緩緩說道，「談的都是我死後家母所吃的苦，她……」尼凱說不下
去，只能緊緊握著格蕾的手。
格蕾為他聲音的悽苦感到心疼不已，她繞過去蹲在他面前，雙手放在他的大腿上，
「我們一定會查出究竟是誰在女王面前陷害你。」格蕾說道，「屆時你便可以回去改變
一切。你既然能來到這裡，就表示上蒼願意再給你一次機會。」
他凝望她良久，然後以雙手捧起她的臉，「妳一向都帶給人們希望嗎？妳從來不相
信世界上有『絕望』這件事？」
她微微一笑，「我一向都很樂觀，所以才會一再地愛上差勁的傢伙，甚至還希望他
們其中有人會變成我的金甲武士－－噢，可林。」她忽然想起身離開。
但尼凱卻將她拉起擁進懷裡，並低下頭吻向她，「格蕾。」他輕喚道，雙唇吻著她
的粉頸。剎那間，他有著一種不想離開的感覺。尼凱一驚，連忙推開懷中的她，「妳走
吧。」他勉強擠出這麼一句。
格蕾站起身，胸中怒意方熾，「我真搞不懂你這個人。只要是女人，你都來者不拒
，唯獨對我例外，好像我有某種傳染病似的。究竟是為什麼？我有口臭？我的髮色不對
你的胃口？還是我太矮配不上你？」
尼凱望著她，一雙眼眸清清楚楚地傳達出對她的愛慕與渴望。
格蕾倒退兩步，不知不覺地以手捂住雙唇。他倆就這麼對看著，誰都沒有說話。
忽然，書房的門被人一把推開，艾貝有如一陣風似地衝進來，她穿著一件顯然是經
過名家設計的英式外出服。
「尼凱，你到哪裡去了？」艾貝分別看一眼尼凱及格蕾，但似乎並不高興自己所見
的情形。
格蕾轉開臉，無法再繼續承受尼凱那炙熱的眼神。
「尼凱，」艾貝加強語氣說道，「我們在等你呢，鎗枝都裝好子彈了。」
「鎗？」格蕾詫異地問道。
「我們要去獵野鴨。」尼凱並沒有看著格蕾，「理查要教我們如何使用獵鎗。」
「很好，」格蕾說道，「你去獵鴨吧。」說完之後，她便匆匆走出書房。來到走道
上，一名僕人告訴她，駱博士正在閉門研究，不希望有人去打擾他；但是，他留有一本
書在書房裡，交待說是要給格蕾看的。此時，尼凱等人已然出發狩獵，格蕾因而回到書
房。她發現駱博士所留的那本書，正是當年衛仲恩的日記，如今已出版成書。
格蕾坐定下來，用心地開始看這本日記。然而，衛仲對晴采迷戀過深，整本日記裡
對她沒寫過一句不好的話，但對尼凱則極盡詆毀之能事。
翻完這本書，格蕾氣得站起身，她兩手握拳，心想：尼凱是對的，他的確非回去不
可，以便能釐清是與非，讓後人不再對他有所誤解。
格蕾決定要將這本書交給尼凱，他已稍稍能看得懂現代文字。她相信尼凱定會對這
本書大感興趣。
來到尼凱房間，格蕾佇立良久，心頭百感交集，望著盥洗台上他的牙刷、牙膏等物
，格蕾莫名地湧起一陣思念他的情緒。她走到臥室的窗前，回想著這一陣子與尼凱相處
的情形。格蕾和洛柏共同生活已有一年了，但感覺上卻不比和尼凱在一起時來得親切，
也許是因為尼凱比較容易相處吧；他從不抱怨格蕾從中間擠牙膏、也從不怪她什麼事都
做不好。相反地，尼凱接受的，就是她這個人。儘管面對著千斤重的負擔及壓力，他卻
依然開朗、樂觀，甚至能自類似使用開罐頭這種小事上尋得樂趣。
格蕾的前額頂在窗前，心裡翻來覆去總想著尼凱。只不過一天見不到他，格蕾發現
自己已然覺得難受無比，一旦他回去之後，她將如何忍受永遠沒有他的日子？格蕾在心
頭默禱著：快回來吧，我們能共同擁有的時光實在太有限，說不定你明天便會消失於二
十世紀，我可不願意錯過任何一點能與你共度的時光。別將你我難得擁有的一點相聚時
間用在艾貝身上。
格蕾閉上眼，渾身肌肉縮緊，全神貫注地祈禱著要尼凱快回來。
「只要你回來，」她輕聲說道，「我會替你烹製一頓美國式的午餐：有炸雞、芋泥
沙拉、煎蛋及巧克力蛋糕。我做飯的時候，你可以……」她想了一會兒，「你可以在一
旁看看保鮮膜、錫箔紙、以及微波爐。求求你，尼凱，快回來。」
＊＊＊＊＊＊＊＊＊＊＊＊＊＊＊＊＊＊＊＊＊＊＊＊＊＊＊＊＊＊＊＊＊＊
尼凱突然抬起頭，他正和酥胸半掩的艾貝躺在林中的一小片空地上。尼凱今天原本
沒什麼心情和女人鬼混，但艾貝卻表示有新的消息要告訴他。當然，他必須付出代價。
艾貝伸手將他的頭拉回自己眼前。
「妳聽見了嗎？」尼凱問道。
「親愛的，我什麼也沒聽見。」艾見低聲地說道，「只聽見你。」
尼凱掙開她的雙手，「我得走了。」見她眼中湧上慍意，尼凱心知自己目前還不能
得罪她，「有人走過來，我可不想和別人分享妳這麼嬌媚的樣子。」
艾貝這才有些滿意，她開始動手將衣衫穿好，「你呀，真是一位正人君子。我們今
晚再見囉？」
「好，今天晚上見。」尼凱起身離去。他翻身騎上一匹最好的馬，速朝主屋奔去。
一進門，他三步併作兩步衝上樓梯來到自己的臥室裡。
「妳為何想要我？」尼凱聲音嗄啞地問道。
「我想要你？」格蕾胸中忽起一陣無名火，「看起來，想要你的是別人，不是我。
」
尼凱抬頭自衣櫃的鏡子裡看到自己，這才發現襯衫扣子扣錯了。「獵鎗真不賴。」
他一面說，一面重新扣好鈕扣，「有這種玩意兒，我們便不愁打不過西班牙人。」
「雖然沒有現代的鎗枝，英國照樣稱霸天下。你現在看上鎗枝，只怕下一步便是要
將炸彈一起帶回去。你的襯衫扣子，是獵鎗替你解開的嗎？」
他望著鏡中的格蕾，「醋意使妳的雙眸份外明亮。」
「唉！」格蕾這下子可沒脾氣了，「你真的沒想過，自己可能再犯同樣的錯？史書
上記載過你和艾貝的事，你現在卻要再演一遍。」
「她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我相信，」格蕾忿忿地說道，「而且還比你更有經驗。」
尼凱上前托起她的下巴，「我看不至於。我好餓；這麼香的味道，是吃的嗎？」
格蕾展顏一笑，「我承諾過要給你一頓美國式的午餐。來，我們去廚房看看。」
獲得廚娘安太太的允許後，格蕾動手開始工作。由於狩獵的人都帶有食物出門，因
此廚房裡便成了他們的天下。格蕾洗手作羹湯，尼凱則在一旁練習用保鮮膜及錫箔紙。
他同時還幫格蕾削馬鈴薯和剁碎洋蔥。
一切準備就緒，格蕾將香噴噴的食物裝進一只野餐用的竹籃裡，兩人來到花園裡的
一株榆樹下，坐定之後便開始進食。
「你以前也幫忙晴采做飯嗎？」格蕾問道。
尼凱只是笑笑，繼續低頭吃他的炸雞。
格蕾告訴他關於衛仲恩那本日記的事，接著又問起晴采，「你從來不談她，為什麼
？」
「妳要我談什麼？」他有點不耐煩的問道。
「她是不是和艾貝一樣漂亮？」
尼凱回想著晴采，覺得和她相距好遠，似乎不止只有四百年。艾貝並不聰明，任何
人和她談上幾分鐘便會覺得索然無味，但是，她有熱情。晴采缺乏熱情，但卻很有頭腦
－－總是知道什麼是對自己最有利的。
「不，她不像艾貝。」
「像我嗎？」
尼凱望著她，心裡想像晴采下廚的景象，「不，她也不像妳，這是什麼？」
「蕃茄片。」格蕾還想再往下問，尼凱卻不給她這個機會。
「妳說過，妳愛上那個叫什麼洛柏的傢伙，為什麼？」
「自尊心作祟吧。」格蕾兩肩一聳，「我一直以為自己無所不能。洛柏說，從沒有
人真正愛過他，我以為我能給他所需要的愛。我試著去做任何他要我做的事，可是……
」她抬頭看看天，「我夢想著有一天他會像電影裡的男主角一樣，對我說，『妳是全世
界最好的女人，妳給了我一切。』然而，洛柏卻沒有這麼做，他總是告訴我，『妳從來
沒有給過我什麼。』所以呢，我這個笨蛋甚至加倍努力要給他更多。可是……」
「可是什麼？」尼凱柔聲問道。
格蕾勉強笑一笑，「他送給女兒一條鑽石手鍊，將一半的帳單交給我。」
格蕾正想轉開臉，卻看見他遞過來一只戒指，上面鑲有精美的翡翠。
「你這是做什麼？」格蕾驚訝地問道。
「我此刻若有能力取得自己的財產，定會將成箱的珠寶首飾送給妳。」
她微微一笑，「你已經送過我一枚胸針。」格蕾都將那枚胸針別在胸罩裡面，以免
太引人注目。「尼凱，你對我太好了，我真希望你可以永遠都不用回去。」她忽然捂住
自己的嘴，「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當然應該回去，回到美麗的妻子身邊，生下一群子嗣
繼承你的事業。不過，你可曾想過，你很有可能在駱博士說出陷害你之人姓名的同時便
自現代消失。」
「一切明天便可揭曉。不論他是否願意說，我都會設法查出來。」
「明天。」格蕾喃喃重複著，身體漸漸靠向他，「尼凱……」
「這是什麼？」尼凱手中拿起一個蛋糕，剛好擋在兩人臉孔之間。
「巧克力蛋糕。」格蕾感覺宛如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我們還是走吧，艾貝就
快回來了，恐怕會來找你呢。」格蕾正準備起身，尼凱卻抓著她的手臂。
「我寧可和妳相守一輩子，也不願和她共度一個鐘頭。」
格蕾困難地吞嚥一下，不知他是說真的，還是純粹讓她好過一些？
「唱歌給我聽。」尼凱說。
「我不會唱歌；說個故事如何？」
「嗯。」他嘴裡已塞滿巧克力蛋糕。
格蕾說起「科學怪人」的故事；聽完之後，尼凱說道，「我有位表哥，很像妳所說
的那傢伙。」出乎格蕾意料之外地，他吃完整個蛋糕後，竟轉身躺在她大腿上。
「你再這麼吃下去，定會胖得不像話。」
「妳認為我很胖嗎？」他抬眼望著格蕾，看得她不自覺地兩頰發燙、心跳加速。
「閉上你的嘴，乖乖地躺著別亂動。」格蕾以手輕撫他烏黑的髮絲，然後告訴他一
個接一個的故事。
將近日落時分，他再度張開雙眼，凝眸望著她許久，「我們真的得走了。」
「是啊。」她輕輕地說道，「今天晚上，我會試著從駱博士口中打聽出究竟是誰陷
害你。」
彷彿一陣風吹過，他忽然蹲在她面前。尼凱伸手貼著她一邊臉頰，格蕾緊張得幾乎
不敢呼吸。
「我回去之後，」尼凱說道，「一定會很想念妳。」
「我也一樣。」她說，並將自己的手覆在他的上面。
他自野餐籃中取出那枚翡翠戒指放進她手掌裡。
「尼凱，我不能收下它。你已經給了我太多、太多。」
他深深地望著她，眼神中有著說不出的愁苦與無奈，「我願意付出更多，只要……
」
「只要什麼？」
「只要能夠帶著妳回去。」
格蕾震驚地倒吸一口氣。
尼凱在心頭暗自咒罵自己，為什麼說這種話呢？何必在她心裡燃起希望？這不是會
害苦了她嗎？
「對呀，」他咧嘴一笑，「帶妳回去做我的廚娘。」
「廚娘？」格蕾只差沒氣瘋掉，「你這個差勁的傢伙，真教人難以忍受！你以為我
回到一個沒有自來水、沒有醫生的地方，目的就只為替你煮飯！」
他向前靠過來，以舌尖輕舔她的耳垂，「我允許妳上我的床。」
「好啊，」格蕾也有心整整他，「我跟你回去，每天替你燒飯作菜。星期天下午呢
，我們就在床上度過，或者在桌子上也行。」
尼凱於瞬間臉色大變，他動手將東西一一扔進籃子裡。想到格蕾回到過去的情形，
他幾乎嚇出一身冷汗。她若成為尼凱的情婦，只怕晴采會把她剁成肉泥。
「尼凱，」格蕾不禁有些發急，「我只不過是開個玩笑。」尼凱仍然不看她。「好
，只要能讓你高興，我答應收下這枚戒指。」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抬眼望向她，「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被召喚來此之前
，所面對的是砍頭之罪。妳若跟我一起回去，只會落得孤苦伶仃一個人過日子。那個年
代裡，如果沒有我在身邊保護，只怕－－」
她伸手按著他的臂膀，「我真的只是開玩笑，我不會回去的。是你被召喚來此找出
答案，不是我，還記得嗎？」
「妳說的不錯。」
兩人一路無言地步回主屋，然後各自回房。格蕾進門後，發覺床上有一只大盒子，
盒蓋上印著某家快遞公司的名字。格蕾迫不及待地打開它。裡面是她母親兩件經過名家
精心設計及縫製的晚禮服。
「謝謝妳，麗莎，謝謝妳。」格蕾喃喃地說道。她將禮服緊抱在胸前，心中想道，
也許今天晚上尼凱眼裡除了艾貝之外，還會看到另外一個人。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格蕾走進起居室的一剎那，便知自己兩個半鐘頭的打扮沒有白費。房裡每一個人的
表情都不同，但卻表現出相同的驚訝。格蕾甚至還戴上葛莉的那條鑽石手鍊呢。
「各位好。」格蕾從容不迫地說道。
「哇！」駱博士將她從頭看到腳，「哇！」他忘了自己手中還拿著酒杯。
格蕾朝他微微一笑，「麻煩你替我倒一杯加礦泉水的苦艾酒，好嗎？」
駱博士匆匆依言而行，活像是一個聽話的小學生。
「妳怎麼了？」尼凱走過來問道。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格蕾故作無邪地朝他眨眨眼。
「妳穿得好暴露。」他顯得相當震驚。
「至少比你的艾貝保守一點。」她先是氣呼呼地頂他一句，繼而笑著說道，「你喜
歡這件禮服嗎？是我姊姊特地寄過來的。」
尼凱的背挺得好直，「妳是不是打算在飯後和那個姓駱的約會？」
「那是當然，」她笑咪咪地說道，「別忘了，是你要求我去找出他所知道的消息。
」
「尼凱。」艾貝高聲喚道，「吃飯囉！」
「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你快去吧，艾貝要發脾氣了。」
「妳－－」
「酒來了，」駱博士將酒杯遞給格蕾，「你好，戴伯爵。」
晚餐進行中，尼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駱博士更是對她慇懃有加，令格蕾自
覺有如是一位女王。可是，餐後眾人來到起居間，尼凱彈著鋼琴邀請她合唱時，格蕾心
知自己不是那塊料，因而只得坐在一旁冷眼看著艾貝和尼凱陶醉在一首又一首的旋律中
。
約莫十點左右，格蕾先行回房。她沒有心情和駱博士閒扯淡。陷害尼凱那人的事留
著明天再說吧。午夜時分，格蕾仍然無法入睡，腦海裡總是不斷浮現尼凱和艾貝合唱的
景象。她跳下床、穿上睡袍，開門朝尼凱的房間走去。
尼凱房門下方沒有燈光透出，但是與之相鄰的艾貝房內，卻傳出女人的嬌笑聲以及
杯觥交錯的清脆響。格蕾完全未假思索便在敲門後立刻推門而入。
「嗨，我想借支別針，因為我有一條相當重要的肩帶斷了。」
尼凱正四平八穩躺在艾貝床上，襯衫鈕扣全開，衣襬垂在褲腰之外。艾貝穿得更少
，一襲黑紗睡衣，實在遮不了什麼。
「妳……妳……」艾貝似乎氣得直發抖。
「噢，嗨，戴伯爵，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尼凱以頗有趣味的表情看著她。
「哇，快看這個。」格蕾誇張地說道，「名牌電視耶，我可從來沒見過。希望兩位
別介意，我真的很想看看夜間新聞。喔，遙控器在這裡。」她在床邊坐下，打開電視機
；然後以遙控不斷更換頻道。不一會兒。她便感覺到身後的尼凱坐了起來。
「電影。」尼凱輕聲說道。
「不對，這是電視。」格蕾將遙控器交給他，「這是電視開關，這是控制聲音大小
的鍵，這些則代表頻道。你看！是一部有關伊莉莎白女王的老電影耶。」她突然關掉電
視，將遙控器放在尼凱附近的床頭櫃上。然後，她伸著懶腰說道，「我剛記起來自己也
有一些別針。不過，還是謝謝妳，艾貝小姐，希望我沒有過分打擾兩位。」
話一說完，格蕾幾乎得用跑的衝向門口。因為，艾貝已張牙舞爪地向她撲來，格蕾
差一點就來不及在門被用力關上之前全身而退。她站在門外，不一會兒便聽見錯不了的
電視聲音傳出來，接著便是艾貝的尖叫，「把那鬼東西關掉！」
格蕾帶著滿臉的得意回到房中，毫無困難地進入夢鄉。
＊＊＊＊＊＊＊＊＊＊＊＊＊＊＊＊＊＊＊＊＊＊＊＊＊＊＊＊＊＊＊＊＊＊＊＊
＊
次日早餐時，駱博士對格蕾說，「我原本以為妳昨天晚上會來我房裡一趟，以便讓
我將那些信唸給妳聽。」
「你打算告訴我是誰陷害戴尼凱？」
「嗯。」駱博士以此作答。
餐後，格蕾隨博士上樓來到他房裡。
「令尊不是耶魯大學的董事之一嗎？他也許會對我的發現有興趣呢。」
「我很樂意將這些信件的事轉告他－－尤其是有關何人出賣戴伯爵的事。」
博士向她靠近一步，「只要妳打個電話，我就會把這個祕密告訴妳。」
「家父目前正在緬因州的荒野之中，沒有辦法聯絡得到他。」
「噢！」他轉過身去，「既然如此，我恐怕不能說了。」
「你這是在敲詐嘛。」格蕾衝口而出說道，「你所下的賭注，不過是事業而已，但
對我而言，這個祕密卻關係一個人的生死。」
他轉過身以相當震驚的神情望向她，「只不過是一些十六世紀的文件罷了，怎麼會
與人命有關呢？」
「這件事，我一定會告訴家父。事實上，我今天就寫信給他，你可以看看這封信。
他一回家，便立刻會見到它。」
駱博士皺起眉頭盯著她，「這事有點不對勁。妳為何如此急切地想知道是誰出賣戴
尼凱？戴伯爵究竟是誰？你們兩個一點也不像是老闆和祕書，反倒有點像－－」
此時，博士臥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進來的是尼凱。他身穿中古世紀的服裝，手中
的長劍指向駱翰明的額頭。
「這是怎麼回事？」駱翰明氣勢洶洶地問道，並順手推開那柄劍。
尼凱卻毫不退讓，反而更向前一步，劍尖已頂及駱翰明的咽喉。
「格蕾，快去找人來幫忙。」駱翰明說道，「這個人瘋了。」他頻頻後退。
尼凱一直等到駱翰明的背頂著牆壁時才開口說道，「是誰在女王面前陷害我？」
「陷害你？你瘋了，格雷，快出去找幫手啊，否則這個瘋子會－－」
「說出此人的姓名。」尼凱稍稍一用力，劍尖在駱博士的咽喉處刺得更深一點。
「好，我說。」駱博士終於說道，「是一個名叫－－」
「等一下！」格蕾大吼一聲，同時張大兩眼望著尼凱，「他若是說出此人的姓名，
只怕你便要走了。噢，尼凱，我將再也看不見你。」
尼凱一手持劍頂著駱翰明，一手展臂向格蕾伸來。格蕾奔進他懷中，並毫無顧忌地
吻上他的唇。她一直以為尼凱對她並無男女之情，此刻卻深深地感覺到他那波濤洶湧的
情意。她踮起腳尖，尼凱卻以一臂即將她抱起，兩人似乎都忘了還有駱翰明這個人的存
在。
還是尼凱先移開雙唇，「走吧。」他硬起心腸說道。
淚眼迷濛中，格蕾只覺尼凱眼中似乎也是淚光閃動。
「快走，」他又再說一遍，「離我遠一點。」
格蕾已麻木得不知反抗，她走到幾呎遠之處站定，一言不發地看著他，耳邊一直聽
見一個聲音說道：再也見不到他、再也不能擁抱他、再也聽不見他的笑聲、再也－－」
「說，那個人是誰！」尼凱沈聲問道，但雙眸一直未曾離開過格蕾，因為他希望在
自己離開這個現代世界時，她是他視線裡的最後一個印象。
駱翰明被眼前的情形搞迷糊了，「那人名叫－－」
就在此時，格蕾突如其來地起身朝尼凱撲來。她無法忍受尼凱即將離去的事實，因
而決定如果他真的要走，她也要跟著一起走。
「席洛柏。」
駱翰明說道，在同一時刻，尼凱和格蕾雙雙跌倒在他腳邊。博士低頭看一眼，「你
們兩個都瘋了。」說完之後，他踏過兩人的身子走出屋外。
格蕾仍將臉埋在他銀質盔甲中，兩眼緊緊地閉著。
尼凱終於回過神來，低頭一看懷中人，不禁莞爾。「我們到囉。」他說。
「到了什麼地方？外面是汽車？還是馬車？」
尼凱忍不住咯咯出聲，他以雙手捧起格蕾的臉龐，「我們還在妳的年代裡。我不是
叫妳站到一邊去的嗎？」
「呃，我……我……」格蕾有些笨拙地坐起身，「我只是想，如果能親自造訪伊莉
莎白女王時代的英國，也許會是一段不錯的經歷。然後我便可以著書立作、提供人們急
欲知道的某些答案。比方說，究竟伊莉莎白女王是不是禿頭？」
尼凱也坐起來，無比憐愛地吻上她的唇，「妳不可以跟我一起回去。」他將一手伸
向後背，「上回被妳推倒時，因為身穿盔甲，故而留下幾許刮傷，看情形今天我又有苦
頭吃了。」
「上一回，你差點被巴士撞到耶。」
尼凱站起身，並伸手扶她起來。格蕾站直身體後，並未鬆開他的雙手，「你並沒有
消失，你還在這裡！」直到此刻，她才再度開始正常呼吸，「你已知是誰陷害你，但卻
仍然還在這裡。席洛柏？席……？艾貝不也姓席嗎？你跟她……跟她……」
尼凱環住她的肩，摟著她走向窗前，「他是艾貝的先生。」他輕聲說道，「很難相
信居然是他在女王面前陷害我。」
「都怪你以及那張鬼桌子！」格蕾氣憤無比地說道，「你若沒有因為……因為色慾
薰心而和艾貝在桌上……她先生必不至於會恨你入骨。噢，對了，你太太呢？她想必也
很不快樂。」
「和艾貝發生那件事時，我尚未結婚。」
「那件事！」格蕾仍是餘怒未消的口吻，「也許洛柏生氣的不只是那一次而已。」
她側過身來望向他，「如果我和你一起回去，說不定可以助你避免這些麻煩。」
他將格蕾的頭按向自己肩窩處，「妳不可以跟我回去。」
「說不定，你根本不會回去；說不定，你一輩子就留在這裡了。」
「我們得先回到埋葬我的艾希波頓去，我要去那裡祈禱。」
格蕾心知多說無益；對尼凱而言，家人及聲譽都太重要。「我們今天就走。」格蕾
輕聲說道，「我猜，你大概也不想再見艾貝了。」
「難道，妳還有更多的計算機或是電視來轉移我的注意力？」他頑皮地問道。
「我原本打算將立體音響在今晚派上用場。」
尼凱將她轉個身面對自己，並以雙手抱住她的肩，「我需要自己一個人禱告。」他
說道，「如果真的非走不可，我必須是一個人回去，妳懂嗎？」
她點點頭，心裡卻在想，這是一段借來的時間，我們是在一段借來的時間裡呢。
＊＊＊＊＊＊＊＊＊＊＊＊＊＊＊＊＊＊＊＊＊＊＊＊＊＊＊＊＊＊＊＊＊＊＊＊
＊＊
自尼凱得知席洛柏是陷害他的人以來，他每天都到教堂禱告，早上及下午各兩個小
時，而格蕾則分分秒秒都擔心著他會隨時消失不見。除去在教堂的時間外，他倆無時無
刻不在一起度過。格蕾租來兩輛腳踏車，花費天大工夫教會尼凱如何騎它。此外，她亦
租來一台放影機及幾捲錄影帶，兩人有時便窩在房裡欣賞，並閒聊一些家常。
尼凱的求知慾相當強烈，他倆自本地的圖書館借來不少書籍；因為，他想要知道自
一五六四年後這世上所發生的所有事情。他想聆聽每一首音樂創作、想感覺、想品嚐、
想呼吸、想觸摸四周的一切。
然而，這「一切」並不包括格蕾。每一次，格蕾只要稍稍靠近一些，便立刻就可以
察覺到他的退縮。她試過各種勾引男性的方法，包括價格昂貴的紅色透明睡衣、令人心
蕩神馳的名牌香水、緊身襯衫及牛仔褲、或是短得連她都臉紅的迷你裙。可惜的是，這
些招術用在尼凱身上完全不靈光。
到了第四天，格蕾簡直無計可施。終於，在得到女店東畢太太的協助下，她想出一
條使尼凱與她上床的計策。畢太太告訴尼凱，由於生意太好，無法讓他們再續租。格雷
則安排兩人住進附近一所頗具鄉村氣息的旅館，並表示唯一剩下的客房只有一張床。尼
凱聽了以後，只是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然後便悶不吭聲地走開。
誰知，她沐浴後來到床上，竟發覺尼凱在他倆之間用枕頭築起一道牆。格蕾剎那間
感到渾身虛弱無力，不爭氣的淚水潸潸地滑落腮邊。
「為什麼？」她喃喃地說，「為什麼？」
「格蕾。」尼凱的聲音好輕好柔，他轉身面向她，但並未伸手越過枕頭來撫摸格蕾
。
「為什麼我在你眼中是如此地不屑一顧？」她問道，「我見過你盯著某些根本不比
我出色的女人，但你卻從來不看我一眼。你曾周旋在脂粉陣中並且樂此不疲，唯獨將我
摒拒在門外。這究竟是為什麼？因為我太矮？太胖？或者是因為你討厭紅頭髮的女人？
」
尼凱開口說話時，她聽得出他語氣中的誠懇。「在遇見妳之前，我從未如此強烈地
想要一位女性。因為想妳，我渾身沒有一根神經不緊繃，也沒有一吋肌膚不疼痛。但是
我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離開妳，此時若讓妳知道我對妳的情感，妳會悲傷欲絕，雖然相
隔四百餘年，我卻仍聽到妳哭泣的聲音。我不能再害妳經歷一次這樣的痛苦。」
「你不肯碰我，是因為不願見我為你傷心？」
「是的。」他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答道。
格蕾起身下床，她站在床邊凝望著尼凱，後者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彷彿只有一眨
眼的工夫，格蕾發覺自己和尼凱不知何時已雙雙躺在床邊的地毯上。她感覺到尼凱的身
子緊貼著她，感覺他灼熱的雙唇吻上她的肌膚。
「尼凱。」她喃喃地呼喚道，「喔，尼凱。」
他的吻有如雨點般落向她，雙手更分秒不停地在她身上游移、撫揉，格蕾也以萬般
的熱情回應著。不一會兒，她聽見薄如蟬翼的睡衣被撕裂的聲音，隨即便是尼凱吻上她
的酥胸，格蕾情不自禁的輕喊出來。
尼凱像是剛出世的嬰兒，貪婪而用力地吸吮著口中的粉紅蓓蕾，格蕾嬌喘不停，幾
乎來不及體會這種陌生而又刺激的感覺。尼凱的雙唇終於離開她胸前，但卻緩緩地向下
移……「尼凱？」格蕾以略帶猶豫的口吻問道，「尼凱，這樣子不好－－」
他卻似乎充耳不聞，仍以雙手揉弄著格蕾的大腿內側，他手指似有無限魔力，在它
們的揉捏之下，格蕾感覺到陣陣的電流竄過自己的全身。尼凱的手指正一吋吋地向下滑
動……「尼凱。」格蕾出於本能地弓起身子。在此之前，從未有過任何一名男性以如此
親膩的方式對待她，格蕾體內的激情每分鐘都在持續高漲。尼凱的舌尖……喔，老天呀
，他的舌尖。
「尼凱！」格蕾自緊閉的雙唇迸出這麼一句呼喚。她雙手陷進尼凱濃密的黑髮裡，
身子猶如蛇一般在他下面蠕動、扭曲著。尼凱輕輕地啃咬她大腿內部的細嫩肌膚，並以
指尖在似有似無之際拂過她雙膝後面極其敏感的部位，格蕾幾乎已無法承受這份煽引。
尼凱抓著她的左腳使之屈起，隨即迅速地與格蕾結合為一體。格蕾感覺到自己被他
堅硬而碩大的身體所充滿，不由自主地抱住尼凱，有如一名溺水之人抱著唯一的浮木。
尼凱已放開她的腳，格蕾以四肢將他緊緊纏繞著，並同時扭腰撐起下身迎向他的每
一個衝刺。尼凱抱住她豐潤的腎將她稍稍抬高，兩人配合的天衣無縫，攜手同在愛的大
海中徜佯、飄浮。
最後的高潮來臨時，格蕾憑覺到尼凱渾身在一陣劇烈的抖顫後成為寂靜，她的身子
也有著相同的反應。
許久之後，她才幽幽回過神，記起來自己是誰，此刻身在何處。
「尼凱，」她輕輕地說道，並撫摸他被汗水浸溼的髮絲。「難怪艾貝拚了命也要得
到你。」
他以一肘撐起自己，然後低頭看著她，「妳睡著了嗎？」他笑著問道。
「尼凱。剛才的感覺好美。」她以夢囈般的聲調說，「從來沒有別的男人－－」
他並未讓格蕾說完這句話，反倒抱著她站起身，一面溫柔而纏綿地吻著她，一面將
她帶進浴室裡。尼凱打開蓮蓬頭先將熱水調到適當的溫度，然後將格蕾拉到水柱下和他
面對面的站立著，他輕輕地將她頂在牆上，整個身體貼上她的同時，雙唇亦再度吻向她
。
「我一直夢想著能有這一天。」他喃喃地說道，「這個噴泉原本就是為了愛而築成
的。」
格蕾被他雙唇在自己胸前的親吻及吸吮弄得氣都喘不過來，哪還有力氣回答他所說
的話。尼凱的雙唇在她全身巡禮一周後回到她面前，格蕾張開迷濛的雙眼，只見尼凱正
眼眸帶笑地低頭看著她，「有些事情，就算是到了現代卻好像仍舊沒有改變。」他說道
，「比方說，我現在似乎成了妳的老師。」
「哦！是嗎？」格蕾一面說，一面將唇貼上他的頸間。她吻過他的雙肩、他的前胸
……而後到他的性感樞紐前。格蕾的雙唇緊緊閉上時，尼凱發出一聲來自喉嚨深處的呻
吟。他雙手深陷進格蕾溼淋淋的秀髮中，口中斷斷續續地發出「嗯嗯」的聲響。
終於，尼凱為一股爆發的亢奮所征服，他拉起她雙腿環在他腰間，然後近乎粗野地
佔有她的身子。格蕾感覺到自己為他激情所籠罩，他的舌尖與身體採取一致的律動，令
格蕾在沈浮之間完全沒有思想、甚至於感覺的能力。雙雙攀上巔峰之際，若不是尼凱密
密實實地吻著她，格蕾只怕會情不自禁地發出嘶喊的尖叫。
她渾身無力，只得將自己靠在尼凱身上。尼凱緊抱著她，直到她的抖顫漸漸趨於平
緩。他吻著格蕾的粉頸，「我來替妳洗乾淨。」他柔聲說道，然後讓格蕾站直身體，但
雙手仍抱著她，以防她站不穩。
格蕾閉上雙眼，將自己完全交給尼凱，感覺他以一雙大手替她搓揉髮絲、撫摸肌膚
，她有著近乎沈醉的飄乎感。接著，趁著她還有一絲清醒，格蕾拿起肥皂為尼凱洗澡。
她一吋吋地細細搓洗他的身體，同時也將他身上的一切看進眼底。尼凱的左臀上有個類
似「８」的胎記，右小腿上有個傷疤，「從馬上跌下來摔傷了。」尼凱閉著眼說道。他
的左上手臂有道長長的疤，「練劍時刺傷的，就是……」他沒有說完，但格蕾知道其餘
的話是「奇克過世那天所發生的事。」他的肩膀上還有一個橢圓形的疤痕，尼凱笑著說
，「和奇克打架時所留下的。那一回，我打贏了。」
格蕾則回說，「很高興沒有女人在你身上留下記號。」
「只有妳，孟小姐，我身上只有妳所留下的烙印。」他喃喃地說。
浴罷出來，尼凱替她擦乾頭髮及身子，兩人穿上旅館所準備的睡袍。
「跟我來。」尼凱牽起她的手，帶她下樓穿過大廳來到廚房。
「尼凱，」她說道，「我們不可以來這裡的。」
他吻上她的唇，不准她繼續說下去，「我餓了。」聽他的口氣，彷彿這個理由便足
以抵擋千軍萬馬。
他轉身去開冰箱的門，格蕾默默地凝視他的背影，心頭頓時湧上萬千的濃情蜜意。
格蕾走上前貼著他的身體，將臉埋在他背上，「尼凱，」她輕輕地說，「我好愛你，你
千萬別離開我。」
他轉過身來，兩人四目交接，尼凱臉上混合著茫然與飢渴。他回頭望一眼冰箱，「
冰淇淋呢？」
格蕾不禁噗嗤一笑，「應該在冷凍庫裡，你試試看另外的那個門。」
尼凱須臾都離不開她，兩人坐在八呎長的料理台上吃冰淇淋時，四條腿都還緊緊地
纏在一起。尼凱將一小塊冰淇淋滴在格蕾前胸上，然後以舌尖順著它的緩緩下滑之勢，
一點一點地將它舔進嘴裡。格蕾笑著湊上前吻向他，幾許冰淇淋「意外地」滴落在他大
腿上。
「一定好涼，對不對？」她在尼凱嘴邊說道。
「是啊，我都快受不了呢。」他輕輕地答道。格蕾的酥胸貼著他的身體，她向下滑
動，以舌尖舔去他腿上的冰淇淋，之後並意猶未盡地以唇及舌交替愛撫著他大腿內側的
肌膚。尼凱真的有些承受不住，因而向後仰躺向桌面，並將格蕾抱在胸前，輕輕舉高她
之後再柔柔地放下，使兩人再度結合成一體……廚房裡春意蕩漾，尼凱喘息不已，卻無
法管住自己不去吻格蕾。
「小姐，我相信妳－－」他在格蕾耳畔柔聲說道，「已經溶化了我的冰淇淋。」
格蕾嬌笑著縮進他臂彎中，「你在十六世紀裡是很特殊的男人嗎？或者，那個時代
的男性都和你一樣？」
尼凱兩眼含笑地望著她，「我是獨一無二的，所以才有那麼多女人－－」
她吻上他的唇，「不准再說了。我不想知道你和那些女人，或是你妻子之間的事。
」她將頭埋下，「我想讓自己相信我很特別，而非只是你眾多女人中的一個。」
他托起她的下巴，「妳自數個世紀之外呼喚我，我不但聽見了，而且還有所回應。
這樣還不足以證明妳很特別？」
「這麼說，你的確很在乎我？」
「當然，那是言語所無法形容的。」
不一會兒，尼凱感覺到她的身體愈來愈軟，心知她已漸入睡。他於是抱起懷中的美
嬌娘，上樓回到房裡，擁著她躺上床。尼凱心頭卻是百感交集，根本無法入睡。他想起
生命中有過的其他女人，卻沒有一個能與格蕾相提並論。尤其是妻子晴采；她總是冷冷
的，即便是在床上也不例外。結婚四年以來，尼凱一直無法使她受孕產子。他若回到過
去，格蕾獨留現代不知會有何遭遇？她心地善良、待人誠懇，但她有能力保護自己嗎？
「尼凱！」格蕾叫著醒來，隨即猛地坐起身。
他將她拉回懷中，格蕾緊緊地依偎著他，渾身仍不住地顫抖著。「我夢見你走了，
你不在這裡，你離開我了。」
他無限愛憐地輕拂她的秀髮，「我不會離開妳。」他柔聲說道，「我將永遠陪伴在
妳身邊。」
格蕾隔了幾秒鐘才聽懂他的話，她抬起頭來看著他，「尼凱？」她眼中露出不解與
疑惑。
「我……」他深吸一口氣，「我不想回去……我希望能留在這裡，」他無限深情地
望著格蕾，「和妳相守在一起。」
格蕾將臉埋進他肩窩裡，不由自主地高聲啜泣起來。他輕輕撫摸她的身體，並笑著
說道，「我不回去，妳便不能回到那個叫洛柏的傢伙身邊，所以妳感到很傷心？」
「我是喜極而泣。」
尼凱自床邊的盒子裡取出一張面紙，「好了，別再哭了，告訴我一些美國的事情吧
。」他斜睨她一眼後說道，「也說說妳那位貴為國王的叔父吧。」
格蕾一擤鼻子，然後開心地笑起來，「我還以為你根本沒聽見呢。」
「什麼是牛仔？護照？大峽谷？」尼凱一臉的急切。
「慢慢來，我會一件一件地說給你聽。」格蕾偎回他懷中，輕聲細語的描述著美國
，她的家庭，以及她那位娶公主而成為南科尼亞國王的叔父。
曙光乍現，他倆開始為未來擬定計畫。格蕾得先打個電話給叔父傑伊，儘可能地解
釋她需要為尼凱弄一本護照，以便他能隨她去美國。
早飯過後，格蕾準備打電話給叔父傑伊，尼凱卻轉身背對著她，「我必須去一趟教
堂，這是最後一次。」格蕾感到渾身一僵，「不。」她輕喊著奔到他面前，緊緊地抓著
他兩手不放。
「我必須這麼做，」他微笑著對她說道，「這些日子以來，我天天都去，但什麼事
都沒有發生，對不對？格蕾妳看著我嘛。」她聞言抬起頭，尼凱仍舊滿眼是笑，「妳又
被洋蔥薰到眼睛了嗎？」
「我好害怕。」
「我必須祈求上蒼原諒我不想回去，妳明白嗎？」
她點點頭，「不過這一次我要和你一起進去，我不要老是在教堂外面等你。」
他輕吻一下，「我連一分鐘都不拾得離開妳呢。」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來到教堂中，尼凱便跪下來祈禱，格蕾跪在他身旁，雙手緊緊地抱著他。整整一個
小時已經過去，格蕾的雙膝疼得簡直難以忍受，但她一直未曾鬆開手。尼凱祈禱上蒼的
寬恕；而格蕾則是懇求老天，千萬別帶走尼凱，好讓他倆能有機會廝守一生。
許久之後，尼凱張開眼，轉身面對她，「我還在這裡。」他笑著站起身，格蕾仍抱
著他，也站了起來。
「被妳這樣抱著，我的兩隻手都麻了。」尼凱柔聲地埋怨著。
「在我們走出這裡之前，我絕不放開你。」
他大笑不已，「不是已經沒事了嗎？」
「尼凱，你別笑我。還是先出去再說吧，我可再也不願見到你的這座石墓。」
尼凱仍舊滿臉盡是笑意，他準備舉步離開，但身子卻紋風不動。他不禁有點迷惑，
因而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雙腳，只見自膝蓋以下的部分都不見了。
他連忙將格蕾用力地一把擁進懷中，「我愛妳。」他輕聲地說道，「我以全部心靈
愛著妳，不論時空相隔何其遙遠，我會一直愛著妳。」
「尼凱，」格蕾的牙齒開始發顫，「我們離開這裡。」
他捧起她的臉頰，「格蕾，我今生今世只愛妳一個人。」
格蕾忽覺他身子已不具實體，「尼凱！」她害怕得尖叫起來。
他輕輕柔柔地吻著她，其中包含著所有的愛憐及深情。
「我跟你一起去。」她說道，「帶我走，噢，上帝，請讓我跟他一起去吧。」格蕾
高喊道。
「格蕾，」尼凱的聲音愈來愈遠，「格蕾，妳是我唯一的愛。」他已不在格蕾懷中
。此刻的他，身穿銀白盔甲立於石墓之前，形影十分模糊。「快過來，」他伸出一手，
「快到我身邊來。」
格蕾拔足奔過去，但卻無法觸摸到他。
驀然間，一束陽光自窗口射進來，照在他雪亮的盔甲上，反映出一抹刺眼的光亮。
接下來，教堂中恢復寧靜，尼凱已消失不見。
格蕾站在原地瞪著石墓。她忽然以雙手捂住耳朵，尖聲高叫起來。不一會兒，她便
人事不省地倒了下去。
＊＊＊＊＊＊＊＊＊＊＊＊＊＊＊＊＊＊＊＊＊＊＊＊＊＊＊＊＊＊＊＊＊＊＊＊
「把這個喝下去。」有人說道。
她抓住一雙端著杯子的手，「尼凱。」她輕聲喚道，嘴角有著一抹不甚清楚的笑意
。格蕾睜開眼，旋即坐起身，發覺自己正躺在教堂的一張長椅上，距離石墓只有幾呎遠
。她將雙腳放在地上覺得頭部有些暈暈的。
「妳好一點了嗎？」
格蕾轉身面對那位牧師，後者臉上盡是關切之情。
「尼凱呢？」她喃喃問道。
「我沒有看見有其他的人在這裡。需不需要我替妳打電話通知什麼人？我剛才聽見
妳……在尖叫，趕過來的時候，妳已經昏過去了。」
格蕾巍巍顫顫地站起身走到石墓前，漸漸地記起一些事情，但是卻不敢真的相信。
她望向年老的牧師，「你沒看到他離開，對不對？」她嗄啞地問道，喉嚨覺得好緊。
「我只看到妳在祈禱，沒有看見任何人離開。」
「應該說你看見『我們』在祈禱。」
「我只看見妳一個人。」
「尼凱剛才和我一起在這裡禱告，你進來過一趟。過去一個星期以來，你天天都見
他來此祈禱。」
牧師難過地看她一眼，「我帶妳去看醫生吧。」
「我正在談尼凱呢。」她堅持道，「記不記得？他就是那個幾乎與巴士相撞的人。
」
「幾天前，我見過妳差點撞上一輛汽車，妳還問我那一天的日期。」
「我……」格蕾反問道，「問你日期的人是尼凱呀。」她朝前跨了一大步，「記得
嗎？我們騎單車經過這裡時，你還朝我們揮手呢。」
牧師倒退一點，「我只看見妳一個人騎單車，沒有別人和妳在一起。」
「不……」格蕾兩眼圓睜，神情顯得萬分恐懼。她拔足奔出教堂，頭也不回地奔向
下榻的旅館。打開房門一看，所有尼凱的東西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尼凱送給她的翡
翠戒指也不見了。「不！」格蕾高喊了一聲，隨即抓起皮包衝出房間。
經過一整天的奔走詢問，格蕾精疲力竭地回到旅館，她整日滴水未盡，但卻絲毫不
覺飢餓，只覺得整個人被徹底地擊潰了。她到過古幣交易店、男仕服飾店、圖書館、牙
科診所、酒館、咖啡館，但卻沒有一個記得曾經見過尼凱。他們都表示見過格蕾，甚至
連女店東畢太太都是這麼說的。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尼凱得知是席洛柏陷害他之後，一直都好好留在現代，直到他
們有過肌膚之親，他才在格蕾的指間消失不見。
格蕾怔怔地坐在床前，壓根沒聽見電話鈴聲。忽然，她如夢初醒，鈴聲已響五遍。
格蕾連忙拿起話筒，「喂？」
「格蕾，」那端傳來洛柏嚴厲而帶著怒氣的聲音，「妳瘋夠了沒有？」
格蕾虛弱得連反擊的力量都沒有，「你要做什麼？」
「我要那條鑽石手鍊，妳該不會跟情郎膩昏了頭而忘記那條手鍊吧？」
「什麼？」她忽然覺得全身充滿了力氣，「你看見他！你是不是看見過尼凱？你應
該見過他，他把你推到街上去，你不可能忘記的！」
「格蕾，妳神經有問題嗎？從沒有人把我推到街上，也不會有人膽敢這麼做。」他
長嘆一聲，「我要拿回那條手鍊。」
「那是當然。」她急急說道，「不過，你剛才不是提到『情郎』這件事嗎？」
「我用不著重複自己說過的每一－－」
「洛柏，」格蕾以平穩的聲調說道，「你若不說清楚，我就把手鍊扔進馬桶裡用水
沖掉，我相信你還沒有為它保過險。」
電話另一端的洛柏似乎稍有遲疑，「甩掉妳真是明智之舉。妳腦筋根本不正常，難
怪妳家裡的人堅持要在妳年滿三十五歲之後才將財產自主權交給妳。」
「我要去浴室。」
「好，算妳狠！那天晚上，妳一直在胡言亂語，我完全搞不懂妳在說些什麼。說妳
已經找到了一份工作，是要幫某人重寫歷史，我所記得的，只有這麼多了。」
「重寫歷史。」格蕾自言自語地說道，不錯，尼凱來此便是為著：改變歷史。
「格蕾！格蕾！」洛柏高喊不已，但格蕾卻已放下話筒。
她取出一只大型的手提行李袋，將衣物扔進去，然後坐在床邊等到天亮。明天她將
去那些曾是屬於尼凱的莊園宅邸；去聽聽她和尼凱已如何改變歷史。
＊＊＊＊＊＊＊＊＊＊＊＊＊＊＊＊＊＊＊＊＊＊＊＊＊＊＊＊＊＊＊＊＊＊＊＊
＊
格蕾搭乘第一班火車離開艾希波頓來到貝爾伍德堡。令她感到萬分失望的是，她與
尼凱並未改變太多的歷史。尼凱雖自現代得知陷害他那個人的姓名，但仍在回去之後遭
到上斷頭台的命運。帶領觀光客參觀貝爾伍德堡的導遊表示，戴尼凱伯爵生前吃喝玩樂
無一不精，尤其擅長與女性調情，他最後死於一五六四年的九月九日。
格蕾不信邪，搭乘火車前往沙維克古堡。當他們的圖書資料與那位導遊所說的完全
一致。格蕾終於有如鬥敗公雞似地走出圖書館，來到街旁一張長椅坐下。
「格蕾，是妳嗎？」
抬起頭，只見駱翰明正站在她面前。
「果然是妳。這附近沒有人像妳一樣有著火紅的頭髮。妳怎麼會在這裡呢？我還以
為妳已經離開本地了呢。」
格蕾站起身，隨即不穩地搖晃了一下。
「妳沒事吧？臉色很難看耶。」
「只是有點累，不要緊。」
他湊近一望，看見她眼圈下的黑影、以及皮膚上的乾澀，「我猜想，妳大概也餓了
。」他挽起格蕾的手，並背起她的行李袋，「轉角處有家酒館，我們去吃點東西。」
格蕾順從地任他帶著自己往前走。到了這步田地，她還在乎什麼？
進入酒館後，格蕾飲下一口駱翰明所點的啤酒，這才想起自己從昨天與尼凱共進早
餐以來，到現在連一口東西都沒吃過。
「妳上星期離開沙維克古堡後去了哪些地方？」駱翰明問道。
「尼凱和我一起去了艾希波頓。」她說話的同時，兩眼全神貫注地望著駱翰明。
「他是妳朋友？」
「是的。」她輕聲答道。「你呢？近況如何？」
他微微一笑，「妳走後的第二天，韓先生找人來將戴瑪芝夫人房間的牆壁修好。妳
猜我們找到什麼？」
「一群老鼠。」格蕾興致缺缺地說道。
駱翰明將上身往前傾，露出一副神祕兮兮的表情，「我們發現一只盒子，裡面的文
件是記載著瑪芝夫人所知有關尼凱伯爵被送上斷頭台一事的全部真相。格蕾，這只小鐵
盒將是我揚名立萬的最大本錢，因為事關一椿四百年前的祕密耶。」
「說來聽聽。」格蕾依舊輕聲說道，但腦中神智已開始恢復清醒。
駱翰明靠回椅背上，「喔，那可不行。上回被妳騙得說出席洛柏的名字，這一次我
可不會再上當。」
格蕾身體湊上前，以鎮定而輕柔的語調道，「你也許對我的家族不甚清楚。孟氏可
是舉世有名的富有人家，在我年滿三十五歲時，便可以繼承數百萬的家產。你若肯告訴
我瑪芝夫人文件的內容，我現在就簽下讓渡書－－送給你一百萬美元。」
「我只是希望能在長春藤聯盟學校的歷史系裡謀得一席之地。」駱翰明靜靜地說道
。
「一言為定。」格蕾乾脆地回答，就算要她捐贈一座學院或是圖書館以交換駱翰明
取得教職，她仍舊是認為值得的。
「既然如此，妳要小心聽清楚囉，這可是破天荒的大發現唷。戴氏家族和亨利六世
有著某種的血緣關係，因而擁有不明顯、但卻確實存在的王位繼承權。許多人早已忘記
這件事，但有一位名叫柯晴采的女士卻將它記得很清楚。」
「尼凱的妻子？」
「不錯，就是那位大美人柯晴采。似乎柯家在某種淵源的牽扯下，也有著繼承王位
的權利，只是關係較戴氏更為疏遠。瑪芝夫人深信，晴采是個頗富心機的女人，她處心
積慮地下嫁戴家，目的在於生個兒子並將他推上皇帝的寶座。」
「既是這樣，她為何嫁給尼凱，而不嫁給他的大哥呢？」
駱翰明微微一笑，「看來妳對中古世紀知道的也不算少嘛。戴家的長子名叫……呃
……」
「克佛。」
「對，克佛早已與一名年僅十二歲的法國富人之女訂了親。據我猜測，儘管晴采美
若天仙，克佛卻寧可選擇財富。」
「可是奇克卻英年早逝，由尼凱承襲爵位。」格蕾輕輕地說道。
「瑪芝夫人隱約指出，克佛的過世也許並非出於意外，他是溺斃的，而瑪芝夫人卻
表示他的泳技相當高超。不過，針對他是否並非意外死亡一事，瑪芝夫人並沒有確切的
證據。」
「總而言之，晴采嫁給了尼凱。」
「不錯。只可惜，事情的發展與晴采當切的構想大相逕庭。尼凱似乎並不熱中仕途
，他只對女人感興趣，他倆婚後不久，晴采便發現不可能藉由尼凱達成她的願望，於是
便開始著手想辦法除掉他。」
「就如同除掉克佛一樣。」
「這件事可是一直查無實據。但是，尼凱的確遭遇不少次極其危險的生命之憂。有
一回，馬鐙斷裂，他－－」
「他從馬上摔下來，」格蕾近乎自言自語地說道，「他摔傷了小腿。」
「這一點，我倒不清楚，瑪芝夫人的文件上沒有記載。由於尼凱不似克佛那般容易
被解決掉，晴采因而開始考慮想請別人一起幫忙。」
「結果她選上了席洛柏。」
駱翰明忍不住露出佩服的笑容，「妳可以自己動筆寫偵探小說了。不錯，晴采挑中
席洛柏，後者是韓艾貝的丈夫。由於艾貝與尼凱在桌上親熱一事鬧得人盡皆知，席洛柏
對尼凱真是恨之入骨。更糟糕的是，九個月之後，艾貝產下一名滿頭黑髮的男嬰。」
「但母子卻因難產而死。」
「不錯。瑪芝夫人認為這是姓席的所做的手腳。」
格蕾猛吸一口氣，「晴采後來便和席洛柏聯手陷害尼凱，致使他因叛國罪而送上斷
頭台。」
「依照瑪芝夫人的判斷，晴采一直在等待機會。所以，當尼凱組織軍隊以保護他在
威爾斯的產業時，她便將此事告訴姓席的，後者連夜騎馬前往女王面前告密。就某方面
來說，伊莉莎白女王會相信席洛柏，也是有理由的。就在幾個月之前，蘇格蘭的女王瑪
麗才剛剛宣稱自己身兼英格蘭以及蘇格蘭的女王。而尼凱偏偏在這個時候籌組軍隊，難
怪伊莉莎白會毫不猶豫便將他定罪。」
「晴采和席洛柏這招借刀殺人真夠狠毒。」
駱翰明微微一笑，「事實上，尼凱被砍頭之後所發生的事，卻是相當具有諷刺性。
晴采一向精打細算，但卻萬萬沒有料到席洛柏的貪婪與陰狠。瑪芝夫人猜想，於尼凱身
亡之後，晴采原本打算嫁與一位公爵為妻，此人為伊莉莎白女王的堂弟，晴采想藉此人
重新展開她最初的計畫。然而席洛柏卻有另外一套打算。以向女王和盤托出事情的真相
作為要脅晴采嫁給他的條件；因為，他想讓自己兒子登上皇帝的寶座。」
「這簡直是勒索！」
「的確是勒索。這個故事若寫成小說，絕對會列名於暢銷書的排行榜之上。言歸正
傳，晴采後來不得不下嫁姓席的。」駱翰明於此時忽然從鼻子裡哼出一串笑聲，「這整
個故事最可笑的重點，在於晴采根本不能生育。她沒有流過產，也從未受孕過，但是她
自己卻未曾察覺。可憐的尼凱，卻為著一個她不可能獲得的兒子被她送上斷頭台。真教
人不可思議，對不對？」
「是啊。」格蕾十分勉強地擠出這句話，「瑪芝夫人後來如何？」
「晴采及席洛柏都不知道老夫人對他倆的陰謀一清二楚。幸虧如此，否則只怕會將
老人家殺之滅口。瑪芝是個聰明人，她知道自己提不出真憑實據，因而只好三緘其口。
女王沒收了戴家的土地，姓席的因而建議她嫁給韓理查，也就是他的前任岳父。席洛柏
這樣做是有原因的；艾貝所生的三個孩子都還活著，一旦瑪芝與理查結為夫婦，以當時
的標準來說，席洛柏與戴家便拉上某種遠親關係，伊莉莎白女王因此將兩座原本屬於戴
家的莊園賜給席洛柏。」駱翰明喝口啤酒潤潤喉，「瑪芝夫人嫁給理查之後，便將心中
的事一一記錄下來收藏在一只鐵盒子裡，並請忠心的老僕為她在牆上鑿開一個洞以容納
這只鐵盒。」他稍稍停頓，「她這麼做，實在是明智之舉。根據瑪芝夫人一位友人的信
件顯示，兩個星期後，老夫人被人發現死於樓梯底端；脖子已經斷了。我猜測，席氏夫
婦得到那兩座莊園後，認為她已失去利用價值，因而將之殺害。」
格蕾靜默良久之後方才開口問道，「晴采和……席洛柏後來的下場如何？」
「大概是在地獄裡受苦受難吧。坦白講，我不知道。根據史書的記載，他們沒有子
嗣，家產因而傳給一位姪子。此人天生是個敗家子，不出數年便將一切揮霍殆盡、並走
上破產一途。若想知道晴采及席洛柏的下場，只怕得再花一番工夫去找資料，歷史學家
似乎對這兩人不甚感興趣。至少，到目前為止是如此。」他咧嘴一笑，「等我出書時也
許情形便會有所不同。」
「我得走了。」格蕾突如其來地說道。
「妳住在哪裡？我可以陪妳走回去。」
「我並沒有預訂旅館。」她忽然抬起頭，「我想去住沙維克古堡。」
「誰不想呢？只不過，得提前一年預訂才會有房間呢。等一等，別難過嘛，我打電
話問問看。」幾分鐘後，他笑著走回來，「妳真是走運，剛好有人臨時取消訂房，妳現
在便可以住進去。走吧，我送妳一程。」
「不用了。」格蕾說道，「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謝謝你請我吃這頓晚餐，也謝謝
你告訴我這許多事情。」與駱翰明握過手之後，她起身走出酒館。
＊＊＊＊＊＊＊＊＊＊＊＊＊＊＊＊＊＊＊＊＊＊＊＊＊＊＊＊＊＊＊＊＊＊＊＊
＊
在沙維克古堡度過無眠的一夜，格蕾次日醒來時，心情是十分沮喪。她搭火車回到
艾希波頓，在回旅館的途中，經過那座裡面有著尼凱石墓的教堂。格蕾的一雙腳不由自
主地便朝教堂大門方向走過去。教堂裡空盪盪的沒有一個人，陽光透過彩色玻璃射進來
，柔柔地照在尼凱的石墓上。
「尼凱，」她佇立石墓前，淚水湧進眼眶，「我又被洋蔥薰到了。」格蕾含淚說道
，「親愛的尼凱，很抱歉未能幫上你的忙。我似乎生來便一無是處；只不過，在遇見你
之前，還沒有人因為我的無能而送掉性命。」格蕾哽咽地幾乎說不下去，「噢，上帝！
」她輕聲說道，「尼凱，我雙手沾滿你的鮮血，你叫我如何能活下去呢？」
格蕾打開手提袋取出面紙，正在擤鼻子時，忽然看見一張紙自面紙包中飄落到地上
。她俯身將之拾起，一看之下竟發現它是尼凱所寫的那張紙條。
「喔，尼凱。」她再度淚流滿面，雙腿亦再也無力支撐身體的重量。格蕾緩緩地滑
坐到地板上，並將紙條緊貼著臉頰，「對不起，尼凱。」她哽咽地說道，「我真的很抱
歉未能幫上你任何忙。」
她將前額靠在大理石墓上，整個身體蜷縮成一個球。
「上帝，」她低聲說道，「請幫助我原諒自己。」
陷在深沉痛楚中的格蕾，並未留意到陽光正落在她的髮梢。而陽光所透過的那個窗
口，玻璃上恰巧繪的是一位跪著祈禱的天使。金色的光穿過天使頭上的光環照進來，剛
好投射在格蕾的髮絲間。隨著天邊白雲的移動，陽光亦照上尼凱那隻大理石雕成的手。
「求求你。」格蕾仍喃喃唸道，「求求你。」
就在此時，格蕾聽見一串笑聲－－是尼凱的！
「尼凱？」她抬起頭，卻不見任何人影。格蕾僵硬地站起身，「尼凱？」她提高嗓
門呼喚道。笑聲再度傳來，格蕾猛地轉過身。伸出手去，她卻什麼也沒摸到。「是你！
」她大聲說道，「我知道是你。」格蕾揚起臉面對著陽光以及窗戶上的天使，她閉上雙
眼，「一定是你。」
剎那間，格蕾忽覺好似有人在她小腹揮一重拳。她抱著腰跌倒在地板上，就在她掙
扎著想站起身時，只覺頭暈目眩地好想吐。格蕾心想，可不能弄髒了教堂的大殿，快到
洗手間去。然而，她舉步欲走，身體卻不聽指揮。
「尼凱。」她一面輕喚，一面將手伸向他的石墓。接下來，她眼前一黑，於轉瞬間
便已人事不知。
＊＊＊＊＊＊＊＊＊＊＊＊＊＊＊＊＊＊＊＊＊＊＊＊＊＊＊＊＊＊＊＊＊＊＊＊
＊
醒來時，格蕾仍感到頭有點暈，而且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張開雙眼，她見到藍藍
的天，以及一株枝葉茂密的大樹。
「這是怎麼回事？」她喃喃地自言自語道。莫非她在不知不覺中走出了教堂？
格蕾坐起身，只見遠處的地平線上有一名男子的身影。由於距離太遠，格蕾看不太
楚，但此人似乎身穿一件棕色的罩袍，正在以鋤耕田。格蕾眨眨眼，但眼前景象並未改
變。她在心中暗想：英國的鄉下還真有農村氣息呢。
此時，她身後傳來一名女子的嬌笑聲，「尼凱爵士。」那名女子以夢幻般的甜膩嗓
音呼喚道。
格蕾未假思索地跳了起來，然後朝發出聲響的那堆樹叢筆直奔去。
正在地上滾來滾去的－－是尼凱！是她的尼凱！他的襯衫已褪下了一半，強而有力
的雙臂正抱一位身材頗為豐腴的少女。此女身穿一件式樣頗為奇特的衣衫；而且，她的
半邊酥胸幾乎全露在外面。
「尼凱，」格蕾高聲說道，「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如此對我？」淚水再度不爭
氣地湧進她眼眶之中，「我為你擔心得要命，你卻在這裡和……這個……噢，尼凱，你
怎麼可以呢？」她掏出面紙用力一擤鼻子。
地上的兩人已停止滾動。那名少女急急忙忙地拉好前襟，然後從尼凱身下鑽出來，
一溜煙地奔向樹叢外面。
滿面怒容的尼凱翻過身來，以一肘撐著自己，並抬頭望向這名紅髮女子。「妳這是
什麼意思？」他不客氣地問道。
格蕾方才的怒氣已於瞬間煙消雲散，心裡只想到一件事：尼凱在這裡？
她撲向尼凱，以雙手環住他的頸脖，並熱情地吻上他的臉。尼凱抱住她，兩人一起
倒回地上。
「尼凱，果然是你。噢，親愛的，你離開之後，我難過極了。沒有人記得你，也沒
有人記得我們曾經在一起過。」她吻著他的額頭，「你又留起鬍子了。不過沒有關係，
我倒是挺喜歡你這副模樣。」
他也回吻著格蕾，並用手解開她胸前鈕扣，然後便是以雙唇吻上她的酥胸。
「尼凱，我有好多話要告訴你。你走後，我遇見駱翰明。他告訴我有關晴采以及席
洛柏的事……而且……噢，這感覺真好……真舒服。」格蕾的神智漸漸有些模糊。
「不！」她忽然用力推開尼凱，「我們不可以這樣。你難道忘了上一回所發生的事
？我們必須好好談談，我有許多事情要說給你聽。你可知道，你最後還是被處決了？」
尼凱一聽這話，便未再試圖將她拉回懷中，「我？被處決？小姐，可否麻煩妳告訴
我，是為什麼呢？」
「因為你被控判國，因為你擅自組織軍隊，因為－－尼凱，你該不會也失去記憶了
吧？聽我說，我不知道你還能在此地停留多久，但是，我必須告訴你，一切都是出於你
妻子的陰謀。我知道你很愛她；不過，她嫁給你，純粹是因為看上你和女王有親戚關係
。總而言之，晴采想要除掉你，因為你不肯聽她的話、無法讓他的孩子登基做皇帝。當
然囉，她不會有孩子；只不過，她自己不知道罷了。」
說到這裡，格蕾忽然停下來，「你為什麼用這種表情看我？等一等，你要去哪裡？
」
「我要回家，我可沒興趣聽妳在這裡胡說八道。」他站起身，動手將襯衫塞進燈籠
褲裡。
格蕾亦站起來，「胡說八道？這倒新鮮。等一等，尼凱，你不能走。」
他轉身面對著她，「妳若想完成方才的好事，」－－他朝地上一點頭－－「我會很
樂意留下來，事後還會付給妳一筆豐厚的賞金。但是，我可對妳的胡言亂語不感興趣。
」
格蕾怔怔地看著他，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付我賞金？」她輕聲重複道，「
尼凱，你怎麼了？你表現得好像從來沒見過我似的。」
「不錯，小姐，我的確沒見過妳。」他轉身朝外面走去。
格蕾楞在原地說不出話來。她推開樹叢追上前，這才注意到尼凱身穿一件黑色的絲
絨外套，上面好像點綴著……「那些是鑽石嗎？」她驚訝無比地問道。
尼凱瞇起眼望著她，「我對小偷一向不採寬容的態度。」他以略帶警告的口吻說道
。
「我並不是要行劫於你；我只是沒見過有人把鑽石縫在衣服上。」格蕾倒退幾步，
然後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此人是尼凱沒錯，神情中卻欠缺一份認真與嚴肅，而且看上
去似乎挺年輕的。
「尼凱？」她問道，「現在是哪一年？」
他將一件短披肩穿上，自樹叢後牽出一匹駿馬，隨即俐落地翻身上馬，「一五六０
年。現在，妳這個女巫，快走開，別擋了我的路。」
「尼凱，等一等！」她大叫道，但尼凱卻已騎著馬奔馳而去。格蕾垂頭喪氣地坐下
，以雙手撐著頭。她初見尼凱時，他來自於一五六四年，而今天卻是一五六０年，難怪
尼凱不認識她。
此時，一個念頭忽然竄進她腦海中，在一五六０年，許多事都尚未發生，若想阻止
便還來得及。格蕾心情於瞬間輕鬆許多，她抓著手提袋站起身，舉步朝尼凱剛才離去的
方向走去。一路上，她遇見幾位穿著十分襤屢的鄉下人，並留意到四周環境真是髒得難
以忍受，甚至連路上都堆著許多牲畜的糞便。格蕾途經一座簡陋的房舍，她想進門問路
，卻被屋裡的人當成是巫婆，她急中生智，自行李袋中掏出火柴點燃，才將他們嚇回屋
裡。她自己卻早已害怕得渾身打哆嗦，不禁想起尼凱初到二十世紀時的情景，她不由得
自心底對他生出一股欽佩之意。
天空忽然下起雨，格蕾撐起雨傘。此時，她已奔離那座房舍，進入林中的一小片空
地。格蕾靠著一株樹幹坐下，將臉埋在兩膝間，「噢，尼凱，你究竟在哪裡？」她輕聲
地問道。
格蕾忽地想起自己與尼凱初次見面的那一天，她不也是哭著躲在一處工寮中嗎？他
曾找到格蕾，並表示是因為聽見她的「呼喚」而不得不來。這一招既然在那時有效，現
在應該也會管用。
想到這裡，格蕾低下頭，專心一意地默唸著要求尼凱前來找她。「尼凱，你快來吧
。」她喃喃地說道，「快來到我身邊。」
暮色降臨大地，雨勢也愈來愈急，尼凱終於現身，他騎在那一匹高大的黑馬之上。
格蕾抬頭笑望著他，「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他非但沒有笑，反而對她怒目以視，「瑪芝夫人要見妳。」他說道。
「你的母親？她想見我？」
由於雨勢滂沱，格蕾並不太確定自己的視力。不過，她似乎覺得尼凱對她的話有些
意外。
「好吧，我去見她。」格蕾站起身，將雨傘交給他之後，向他伸出手以便他能將她
拉上馬背。
叫人感到震驚的是，尼凱接過雨傘，頗感興趣地看了一會兒，然後便撐著傘逕自騎
馬走開，將格蕾留在大雨之中。格蕾氣得真想破口大罵，但也只有忍住。她走回樹蔭下
，稍稍躲開無情的雨勢。不久後，尼凱騎著馬回來，雨傘依舊撐在頭上。
「妳得跟我來。」他說。
「你難道要我步行？」她大吼道，「你拿走我的傘，趾高氣昂地騎在馬背上，卻要
我跟在你身後步行於泥漿之中？你就是這麼打算的，對不對？」
他似乎有些不解。「妳說的話真是好奇怪。」
「不會比你腦袋裡那些迂腐的觀念更奇怪。尼凱，我又冷又餓，渾身都濕透了，你
幫我上馬，我們一起去見令堂。」
他咧嘴一笑，依言伸手將她拉上馬。但是，他並未讓她坐在馬鞍上－－格蕾的臀部
落在起伏不平的馬背上。而且他還扳開格蕾環去他腰間的雙手，將它們按向馬鞍突起處
，接著，他將雨傘遞給她。
「替我撐好。」他說完後，一踢馬腹，馬兒隨即向前奔去。
來到一棟三層樓的建築前，尼凱下馬後，將外套及帽子交給僕人，隨即一言不發地
轉身上樓，格蕾只得加緊腳步跟上他。尼凱推開一扇門，邁著大步走進門內。
「我把那女人帶來了。」格蕾聽見尼凱這麼說道。
「等一等，」格蕾急急跟進門裡，頓時被屋中豪華的陳設所震懾，「我的天呀！」
她萬分訝異地輕呼一聲。
「帶她過來。」一個頗具威嚴的聲音說道。
格蕾這才看見室內的大床上躺著一名女性，她雙眼和尼凱的十分神似。
「過來。」床上的那位女士以命令的口吻說道。格蕾移動腳步向前靠近一點。
走近之後，格蕾忽然發現那名女士的左手正擱放在一只枕頭上。一名身穿黑色長袍
的男子彎下腰。
「這些是水蛭嗎？」格蕾無比震驚地問道，兩眼盯著吸附在那名女士手臂上的幾隻
黑色小蟲。她並未留意到瑪芝夫人與兒子於此時所交換的一個眼神。
「有人告訴我，說妳是一名女巫，而且會摩擦手指來生火。」
格蕾仍緊盯著那些水蛭。「妳難道不疼嗎？」
「當然會。」那名女士回答道，「我想看看妳用手指點火的這套魔法。」
格蕾走到床邊，將行李袋放在桌上，「妳實在不應該允許那個人替妳治療。聽妳的
聲音，妳似乎有點感冒。會不會頭痛？打噴嚏？容易感到疲累？」
那名女士張大眼望著她，並愕然地點點頭。
「我猜的沒錯。」格蕾伸手在袋子裡摸索，「只要妳命那人把這些噁心的東西拿走
，我便能治好妳的病。噢，找到了，專治感冒的藥片。」她一揚手中的小包。
「母親，」尼凱向前跨近一步，「妳不可以－－」
「退下，尼凱。」瑪芝夫人說道，「還有你，」她衝著那位醫師再加上一句。
那人將水蛭自瑪芝夫人手臂上拉開，再將它們扔進一只皮盒內。
「妳需要一杯水。」格蕾說道。
「拿酒來！」瑪芝夫人一聲令下，尼凱隨即奉上一只銀質高腳杯。
格蕾察覺到屋裡異常安靜及緊張的氣氛，不免聯想起瑪芝夫人何其勇敢、竟然能毫
不猶豫地接受來自陌生人的藥物。格蕾將藥片遞向她，「把它吞下去，約莫二十分鐘後
應該可以見效。」
「她若是有任何不測，我會找你算帳。」尼凱在格蕾耳邊低聲說道。
格蕾難免有些緊張。如果這個時代的人，其體質尚未能適應感冒藥片，那該怎麼辦
？如果瑪芝夫人對這種藥過敏，那又該如何是好呢？
格蕾渾身感到陣陣的寒意襲來，但屋裡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大夥兒都全神貫注地
看著老夫人。格蕾不安地移動一下身子，這才留意到大床的帷簾邊還站著一個人。她看
得出來，此人為一名女性，身上穿著寬大的蓬蓬裙。格蕾忍不住咳嗽一聲，尼凱立即狠
狠地向她瞪來。
這幾乎是格蕾一生中最長的二十分鐘。終於，瑪芝夫人自床上坐起身，兩眼圓睜著
，「我沒事了。」她以充滿驚喜的口吻說道。
「妳並未完全痊癒。」格蕾說道，「必須躺在床上靜養幾天，多喝一點柳丁汁……
或是其他的飲料。」
床邊的那名女子這時走上前替老夫人攏緊棉被。
「我已經好了。」瑪芝夫人說，「你！給我出去！」她朝那名以水蛭醫病的大夫喝
道，後者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尼凱，帶她下去，給她食物以及衣服，明天一大早再
帶她來見我。」
「我？」尼凱愕然地問道，「我？」
「是你找到她的，所以該由你負責。好了，你們下去吧。」
尼凱朝格蕾看一眼，然後扯動一下嘴角，「跟我來。」他的語調中有著慍怒及不屑
。
來到通道上，格蕾急切地說，「尼凱，我們必須談一談。」
他轉身面對她，臉上仍是那副不屑的表情，「不，小姐，我們沒什麼可談。」他挑
高一眉，「此外，我是尼凱爵士，正式官銜是『武士』。」說完之後，他便扭頭離去。
「尼凱爵士？」她問道，「不是尼凱伯爵？」
「我只是一名武士，我哥哥才是伯爵。」
格蕾停下腳步，「哥哥，你是指奇克？他還活著？」
尼凱再度轉過身來，一臉都是怒容，「我不知道妳是誰，也不知道妳如何曉得我家
人的名字；不過，女巫，我警告妳，妳若傷害任何一個人，我便會要了妳的命。而且，
妳別妄想在我哥哥身上施展妳的巫術。」
格蕾沒有再說，只是靜靜地跟在他身後。來到頂樓，尼凱推開一扇門，「妳就睡在
這裡。」
她跨進門內。這是一間沒有窗戶的小斗室，屋子裡只有一張床墊、以及一條毛毯。
「我不能住這種地方。」格蕾有些發急。然而，她轉過身時，卻發現尼凱已不見蹤影，
並聽見門上傳來上鎖的聲音。
她大叫著用雙手猛拍那扇厚重的門，「你這個畜牲！」她貼著門滑到地上，「你這
個該死的畜牲！」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格蕾幾乎徹夜未眠。她只要一闔上眼，便會感覺到有小小的東西爬到自己身上。格
蕾不停地抓搔肌膚，最後都弄得有些地方破皮流血。直到次日中午都不見有人來開門招
呼她，格蕾只得再次閉上眼，集中精神想像著尼凱前來找她。
不一會兒，尼凱「砰」地一聲推開門，滿臉依舊全是怒容。
「尼凱，我想和你談一談。」她說道。
「我母親要見妳。」說完之後，他大步走出房門。
格蕾氣喘吁吁地緊跟在他身後，「尼凱，你之所以會上樓，是因為我呼喚你。」她
說道，「你我之間有著某種感應，若是你給我機會解釋－－」
他停下腳步，衝著她怒目以對，「妳所說的話，我連一句都不想聽。」
「你是否能告訴我，你為何如此氣憤我？我做了什麼事，使得你如此對我不高興？
」
他以鄙夷的目光將她從頭到腳看一遍，「妳說我叛國、妳驚擾附近的村民、妳侮蔑
我未婚妻的姓名、妳蠱惑我的母親、妳……」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好低，「妳鑽進我的腦
袋裡。」
她按住尼凱的肩膀，「尼凱，我知道在你眼中我是個怪物，但是，你務必要給我一
個解釋的－－」
「不。」他別開臉，「我已要求大哥將妳趕出去，村人自會料理妳。」
「料理我？」一想起那些模樣噁心的人，格蕾連頭皮都發麻。不用想也知道，那些
村人只要得著機會，定會拿石子砸死她。「我曾經那樣地幫過你，而你竟用這種方式來
回報我？」格蕾的嗓門愈拉愈高，「你來到未來，我盡心盡力地幫你，如今你卻要將我
趕出去？」
他氣呼呼地瞪著她，「決定權在我哥哥手裡。」他轉身步下樓梯。
來到瑪芝夫人的床前，格蕾一見她的臉色，便知十二小時的藥效已經過了。
「妳再給我一顆那種具有魔力的藥片。」老夫人說道。
格蕾儘管飢餓，並且驚魂未甫，但仍知道這是她必須運用智慧的時刻。「瑪芝夫人
，我不是女巫，我是一名公主，不幸為盜賊所陷害。請妳務必要收容我，直到我的國王
叔父來接我回去為止。」
「公主？」瑪芝夫人問道。
「國王？」尼凱幾乎是大吼道，「母親，我－－」
老夫人揮手令他噤聲，「妳的叔父是誰？」
格蕾深吸一口氣，「他是南科尼亞的國王。」
「我聽說過這個地方。」老夫人若有所思地說道。
「妳看看她，」尼凱說，「她根本不可能是一位公主。」
「這是我們國家的服飾，」格蕾毫不客氣地頂回去，「你打算干冒觸怒一位國王的
大不諱而將我趕出去？」她回頭望向老夫人，「凡是保護我的人，我叔父都會相當慷慨
地酬謝對方。」她看得出來，瑪芝夫人已經有些心動，「我留在此地，對妳會有許多幫
助。我有許多可以治療感冒的藥片，行李袋裡更有許多各式各樣新奇的玩意兒，此外，
我……我還會說故事。」
「母親，妳千萬不可以考慮－－」尼凱欲言又止，「她不是好女人。」
格蕾氣得兩眼噴火，「還說別人呢，你和席艾貝不就成天糾纏在一起。」
尼凱的一張臉於瞬間漲成紫色，他朝格蕾跨近一步。
老夫人以咳嗽掩飾忍不住的笑聲，「尼凱，去把紅娜找來，快去。」
尼凱再度氣呼呼地瞪一眼格蕾，然後才順從地走出房門。
老夫人望著格蕾，「我覺得妳的確很能使我開心。妳就留在我身邊，我會派人去找
妳的叔父。」
格蕾吞嚥一下，「那要多久的時間？」
「一個月左右吧。」老夫人眼眸中精光一閃，「莫非妳撒謊？」
「噢，沒有，當然沒有。我叔父的確是南科尼亞的國王。」
「把藥片給我吧。」老夫人靠回枕頭上，「然後妳便可以下去了。」
格蕾取出感冒藥，「我應該睡在哪裡？」
「我兒子會照顧妳。」
「妳的兒子把我鎖在一間恐怖的小房間裡，床上甚至還有跳蚤。」
聽完這話，老夫人臉上並未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我要求一間合適的臥房及幾件乾淨的衣服，另外我希望得到：與我身份相當的尊
敬。而且，我需要洗個澡。夫人，我想這些要求，並不表示我不尊敬妳。」她柔聲說道
，「我不會在這裡白吃白喝，我會盡力地繼續使妳開心。」
老夫人定眼凝望她一會兒，「妳先充當我的侍女吧，紅娜會－－」老夫人突然提高
嗓門，「紅娜，帶她出去，找些衣服給她。」瑪芝夫人接過格蕾遞過來的藥片，「我要
休息了，紅娜自會照顧妳。紅娜，我就把她交給妳了。」
格蕾隨著紅娜到她與瑪芝夫人相鄰的臥室。這個房間約莫只有瑪芝夫人那邊的一半
大，但內部陳設卻十分講究。紅娜看上去大概只有二十歲出頭，相貌平平，但個性十分
溫和，她對格蕾的一切用品都感到十分好奇。尤其是格蕾沐浴時所用的肥皂及洗髮精，
紅娜簡直看得兩眼發直。
藉由和紅娜閒聊，格蕾得知尼凱僅是剛訂婚，他和艾貝在桌上的那段風流韻事尚未
發生，格蕾這才鬆了一口氣－－自己總算來得正是時候。
格蕾浴罷之後，在紅娜的協助下，穿上中古世紀的傳統服飾。她凝眸注視，只覺自
己看上去好像「亂世佳人」裡的郝思嘉。紅娜前後總共花費將近兩個鐘頭，才算替格蕾
打扮妥當。
「妳可以坐下了。」紅娜輕輕地說道。
格蕾試著走動一下，但是卻發覺舉步維艱。這也難怪，她這身衣服起碼重達四十到
五十磅；而且，鋼絲繞成的胸衣更叫她連氣都喘不過來。她只得勉強找張高腳椅坐下，
聽由紅娜梳理她的頭髮。
紅娜將格蕾的秀髮編成一條辮子，再將它盤繞在腦後，並戴上與她身上眾多首飾相
配的珍珠髮飾。她扶著格蕾站起來，「果然不錯，」她笑著說道，「妳真的好美。」
「和晴采一樣美？」格蕾衝口而出地問道。
「晴采小姐也很美。」
格蕾穿上紅娜為她所準備的鞋襪後，向紅娜問道，「這是誰的衣裳？」
「我的。」紅娜依然滿輕聲細語地回答道，「我們兩人的身材尺吋差不多。」
格蕾雙手按著她的肩膀，「謝謝妳如此大方地將衣服及首飾借給我。」她吻一下紅
娜的面頰，「真的非常謝謝妳。」
紅娜的臉頰上泛起兩朵紅雲，她有些不自在地轉開臉，「瑪芝夫人希望妳今晚能為
她表演。」
「表演？」格蕾詑異地問道，「表演什麼？妳是說，演奏樂器？可是，我什麼都不
會啊。」
紅娜顯然相當震驚，「妳的國家裡不教授音樂嗎？」
「當然有；只不過，我沒有學罷了。」
「在妳的國家中，女性若不縫紉或是學習音樂，她們都做些什麼呢？」
「研究代數、文學、以及歷史等等。妳會演奏樂器或是歌唱嗎？」
「當然會呀。」
「既然如此，我來教妳一些歌曲，待會兒便由妳演奏或演唱，妳認為如何？」
「可是，瑪芝夫人－－」
「別擔心，一切有我。」
紅娜嫣然一笑，「我們可以去果園練習。」說完後，她走出房門。格蕾趁機在臉上
薄施脂粉，她可不想在人前看起來像個邋遢鬼。紅娜帶著一樣類似中國琵琶的樂器回來
，一名男僕給她倆送來麵包、乾酪以及酒液。
兩人下樓的途中，「尼凱的房間在哪裡？」格蕾問道。
紅娜順手指給她看，格蕾將之默記在心。來到果園中坐定後，格蕾一面吃著點心，
一面將自己記得的歌曲一口氣全清唱給紅娜聽。約莫兩個鐘頭，紅娜舉起一隻手請她暫
停。
「太多了，我沒辦法全部記住，得去取紙筆才行。」紅娜轉身跑回主屋。
格蕾舒舒服服地坐在原處等紅娜。忽然，果園一角有扇小門被人打開。格蕾望見尼
凱走進來，她正準備起身打招呼卻發現他身後有別人。那是一名年輕貌美的女性，她和
尼凱手牽手，一路笑著跑向另一端的葡萄涼亭。
格蕾心頭怒火驟升；就是這一類的事件使得尼凱在歷史上留下污名，她必須設法糾
正他。格蕾起身朝涼亭走去，心知園丁都已停下手中的工作，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來到涼亭處，格蕾看見尼凱已將那名女子的長裙撩高至大腿處，他的手則逕自潛入
其中，尼凱的外套及襯衫前襟全開，那名女子正在手撫摸著他的胸前肌膚。兩人有如一
對蛇似地纏在一起，吻得好不熱情。
「尼凱！」格蕾高聲說道，「我不相信這是一名紳士該有的作為。」
那名女子驚愕地望向格蕾，然後便試著想推開尼凱，但尼凱卻似乎無法停止親吻她
。
「尼凱！」格蕾以平日訓斥學生的口吻大喝一聲。
尼凱這才轉過頭來看向她，臉上一副陶醉無比的神情。格蕾猶記自己和他共赴雲雨
時，他就是這種神情，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氣。
尼凱的表情很快的變成怒不可遏，他放下那名女子的裙襬。
「我認為妳最好離開。」格蕾對那名女子說道，自己則氣得渾身發抖。
那名女子看一眼猶如兩隻刺蝟的尼凱及格蕾，然後便識趣地匆匆走出涼亭。
「尼凱，我們必須談一談。我得告訴你，我是誰，以及我到這裡來的原因。」
他舉步向她走來，臉上那抹惡狠狠的表情令格蕾不由得倒退幾步，「妳以妖術迷住
了我的母親，」他以深沈的語調說道，「但別想我也會上當受騙。妳若再破壞我的好事
，小心我用馬鞭抽妳。」說完之後，他用力將格蕾向旁邊一推，逕自邁著大步走開。
格蕾楞在原地，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許久之後，她才告訴自己不可氣餒，皇天不
會辜負有心人的。
紅娜帶著紙筆回來，格蕾乘機問道，「尼凱……呃，經常和女人鬼混嗎？」
紅娜抬頭望向她，「我勸妳別對尼凱爵士用情。身為女人，我們應當把心交給上帝
。畢竟，上帝永生不朽，而人卻是會死的。」
格蕾長嘆一聲，正想開口說話時，忽然看見有個人站在屋前的迴廊上，那人看來很
面熟……「那個女人是誰？」格蕾問道，並將目標指給紅娜看。
「噢，是克佛未過門的妻子。等她成年後，便將和克佛結婚。她的健康情況不太好
，因此很少出來。」
從遠處看過去，那女孩幾乎和葛莉長得一模一樣。
「原來如此，」格蕾說道，「紅娜，若是這孩子不幸過世，奇克會考慮娶晴采嗎？
」
格蕾如此不經意地稱呼克佛的小名，令紅娜大感意外。「克佛伯爵是女王的親戚，
晴采和他在身份上不相配。」
「然而，若晴采嫁給尼凱後克佛突然過世，尼凱便會成為伯爵，對不對？」
「是啊。」紅娜回答道。
＊＊＊＊＊＊＊＊＊＊＊＊＊＊＊＊＊＊＊＊＊＊＊＊＊＊＊＊＊＊＊＊＊＊＊＊
＊
格蕾與紅娜離開果園後，便加入眾人來到位於主屋一樓的小教堂中，聆聽牧師用拉
丁語朗誦祈禱文。在這裡，她第一次見到克佛，深覺他周身散發著一股寧靜的力量。克
佛望向她的眼神中，也飽含著許多的深意，令格蕾有些不太自在而雙頰泛紅。他倆都未
發現，尼凱正皺著眉向兩人凝望。
晚飯後的餘興節目中，紅娜教克佛吟唱自格蕾處學來的新歌。格蕾發覺自己被克佛
所吸引，他與格蕾在二十世紀認識的尼凱有太多相似之處。格蕾情不自禁地哼起「窈窕
淑女」這部電影中的插曲，克佛很快便抓準調子為她和音。格蕾一度瞥見尼凱滿臉怒容
地站在門邊，但瑪芝夫人招手要他進來，他卻又堅持不肯。
九時許，眾人各自回房休息。累了一天，格蕾倒床便睡，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驚
醒過來，似乎覺得有人在呼喚她，但側身傾聽的結果卻是什麼聲音都沒有。格蕾翻個身
倒回上，那股有人需要她的感覺卻總是揮之不去。
「尼凱！」格蕾突然像彈簧般地坐起。
看一眼熟睡的紅娜，格蕾悄悄地爬下床。她穿上睡袍及拖鞋，憑著感覺來到一扇門
前。推開門，尼凱果然在裡面。他手握酒杯坐在椅中，襯衫前襟敞開到腰際。看他的模
樣，似已灌下不少黃湯。
「你要我來做什麼？」她問道，心裡有股莫名奇妙的恐懼－－眼前的尼凱，與她記
憶中的那個人相差實在太遠了。
他並未看向她，兩眼仍盯著壁爐中跳動的火焰。
「尼凱，我很累，希望能趕快上床休息。麻煩你告訴我，你究竟想要做什麼，好嗎
？」
「妳是誰？」他輕聲問道，「為什麼我對妳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格蕾在他身旁的椅中坐下，讓自己面對著壁爐。「有某種力量將你我連繫在一起；
這中間的原委，我沒法說清楚。以前，我曾哭著祈求幫助，結果你便出現在我眼前，後
來更給了我……」格蕾差點說出「一份愛」三個字，但她終於忍住了沒說，「現在，似
乎輪到我對你有所回報。我此次來，是為著向你示警。」
他抬眼看著格蕾，「向我示警？噢，妳是說，我絕不可以叛國。」
「你的口氣用不著那麼酸。我不遠千里迢迢而來，你起碼也該聽聽我要說些什麼。
當然，前提是你能從與女性調情的活動中抽出一點空來。」
他臉頰於瞬間因憤怒而漲成紫紅，「妳以妖術蠱惑家母，又在我哥哥面前弄風騷。
像妳這種人，哪有資格來批評我？」
「我告訴你多少次，我不是巫婆！」她站起身，努力地想使自己保持平靜，「尼凱
，我們不能再這樣吵下去。我被送回歷史的這個時間，目的是要來警告你。然而，你若
不肯聽勸，一切將會發生，奇克會－－」
他猛地站起身，整個人逼向她面前，「妳是否剛才從我哥哥的床上起來？」
格蕾想都沒想便朝他臉上揮去一巴掌。
尼凱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將她一把拉向自己，隨即以惡虎撲羊之勢吻上她的雙唇。
格蕾出於本能地想反抗，但卻終於被他的熱吻所融化，反而伸出手環住他的頸脖，並輕
啟櫻唇回應尼凱的吻。
尼凱緩緩地吻向她潔白而光滑的頸部。
「可林，」她夢囈似地輕喚道，「我心愛的可林。」
他抬起頭、滿臉迷惑地望著她。格蕾輕拂他的兩鬢，手指順勢滑向他的雙頰。
「我還以為自己已經失去了你。」她喃喃地說道，「以為今生再也見不到你。」
「妳愛怎看我都可以。」他笑著說道，然後將她抱到床上。
格蕾兩眼緊閉，他的手已伸進她睡袍之內。他吻著她的耳垂，舌尖輕輕地滑過她的
粉頸。尼凱以拇指撫揉她的孔峰，然後在她耳邊輕輕地問道，「是誰將妳送來給我？」
「唔，」格蕾口齒不清地回答說，「我猜大概是神吧。」
「妳所指的神是誰？」尼凱已將半個身子壓向她。
「上帝、耶和華、阿拉，都一樣嘛。」
「這個神的信徒是誰？」
格蕾這才漸漸真正地聽見他的話，她張開雙眼，「信徒？你在說什麼呀？」
尼凱揉捏她頗富彈性的酥胸，「是哪個男人派妳來我這裡？」
格蕾這才恍然大悟。她推開尼凱，一面坐起身，一面重新穿好睡衣及睡袍，「我懂
了，」她試著讓自己別發火，「你一向便是用這種方式使每一個女人讓你予取予求，對
不對？」她跳下床，轉身對他怒目以視，「戴尼凱，你唯一在乎的，是有多少女人和你
上過床。而我所認識的那個尼凱卻是關心榮譽與公正。」她挺起胸膛，「好，我這就告
訴你究竟是誰派我來的，以及我來這裡的原因。」格蕾深吸一口氣，「我來自……更精
確一點的說法是我來自二十世紀。你也曾到過未來與我為伴，我們曾共同度過許多美好
時光。」
尼凱驚愕地張大了嘴，他正想開口時，卻被格蕾揮手制止。「聽我把話說完。你我
在未來相遇過，你來自於一五六四年，也就是現在算起的四年之後。你當時正被囚禁在
某處，等待著接受叛國的處決。」
尼凱兩眼露出好笑的神情。他翻身下床，並再度端起酒杯，「我現在才明白家母為
何會被妳迷住。妳不妨再多說一些有關我叛國的事。」
格蕾兩手緊握成拳，「你沒有叛國，你是無辜的。你組織一支軍隊，欲藉以保護位
在威爾斯的家產，但事先並未向女王取得允許，有人因而在女王面前誣陷你想篡奪王位
。」
尼凱坐下來，仍然以一種有趣的神情看著她，「那些產業根本不屬於我。可否麻煩
妳說出是誰在女王面前陷害我呢？」
「那些的確是你的土地；因為奇克過世，爵位及家產都由你繼承。此外，你也組織
了一支軍隊。至於向女王說謊之人，則是席洛柏和你心愛的晴采。」
尼凱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好冰冷，他起身走過來，「妳想加害我的兄長？妳以為可以
用妖術控制我，好讓我娶妳為妻，而妳便可以成為伯爵夫人？妳為著滿足私慾，竟污衊
我未婚妻及好朋友的姓名？」
格蕾連連倒退幾步，「我不能嫁給你；我甚至不能和你發生肌膚之親，否則我很有
可能便會消失不見。更重要的是，我並不想嫁給你。我來到過去，純粹只是為了通知你
這件事，現在既然已將話說清楚，我倒希望能立刻從這個時代消失，永遠都不要再見到
你。」她伸手抓住門柄，但尼凱「砰」地一聲關上門，不准她出去。
「我會日後監視妳，我哥哥若有任何不測，我將唯妳是問。」
「我了解你的意思；但是，我並不怕你，因為我不是巫婆。麻煩你打開門，我要出
去。」
尼凱退後一步，格蕾於是抬頭挺胸，傲然地走出房門。
次日，經過忙碌的一個上午，格蕾與紅娜隨瑪芝夫人騎馬出遊。途中，她看見村人
的生活環境其差無比。從戴尼凱大宅出來，驟然見到這幅貧窮與落後的景象，令她不禁
想起比佛利山莊和貧民窟的比較。
眾人來到一片綠油油的草地上休息，格蕾一面嚼著杏仁果，一面問紅娜，「中飯時
，坐在尼凱旁邊的那位黑髮女子是誰？」
「那是席艾貝夫人。」
格蕾嗆得連連咳嗽，「艾貝夫人？她什麼時候來的？已經很久了嗎？她預計何時離
開？」
紅娜微笑著回答說，「她昨天下午到的，明天一早就要走了。她準備和先生一起去
法國，也許要好幾年才回來，所以特來向瑪芝夫人辭行。」
格蕾腦袋裡飛快地轉動著。她已知道尼凱尚未和艾貝在桌上胡搞，而艾貝明天便將
遠行，便表示今天就是歷史上所說的那一天！她一定得想辦法阻止這椿醜聞的發生！
格蕾忽然以雙手抱住小腹，整個人縮成一團，顯得很痛苦的模樣。
「妳怎麼了？」紅娜關切地問道。
「也許是吃壞肚子，我得立刻回屋裡去。」
「可是－－」
「我非回去不可。」格蕾一邊加強呻吟的聲音，一邊如此向紅娜說道。
紅娜起身向瑪芝夫人走去，不一會兒之後便回來，「夫人同意了，我和一位馬僮陪
妳回去。」
「太好了，我們快走吧。」
格蕾跳上馬背，一路風馳電掣地往回趕，將紅娜和馬僮遠遠地拋在身後。一進門，
她望著樓梯發呆，心想：在哪裡呢？尼凱和艾貝在哪裡？那張桌子又在哪裡？
她右手邊傳來一聲聲響，其中有奇克說話的聲音。格蕾向他奔去，「府上有一張桌
子，大約六呎長、三呎寬、桌腳全是螺旋的花紋，你知道它在哪裡嗎？」
「我們有很多這樣的桌子啊。」奇克笑著回答說。
「這一張不同。」格蕾愈來愈沉不住氣，「它所的那個房間經常為尼凱所使用，房
間裡有一座可以容兩個人藏身的壁櫃。」
「壁櫃！」奇克顯得有些迷惑；此時，一名老者在奇克身後向他低聲說了幾句話，
奇克隨即咧嘴一笑，「尼凱臥室隔壁的房間裡便有一張這種桌子，他常常－－」
格蕾沒有再聽下去，抓起裙襬便往樓梯上衝。來到奇克所說的房間前面，格蕾發覺
門已上鎖，她衝進尼凱房裡，只見與鄰室相通的那扇門也是鎖著的。她於是用力敲擊門
扉，「尼凱！你若在裡面，便快讓我進去。尼凱！你聽見了嗎？」
她發覺裡面有聲響傳出；但是，卻沒有人回答她的呼喊。「尼凱！」她拉開嗓門大
叫道，「尼凱！」
他打開門，手裡握著一柄匕首，「我母親還好吧？」
格蕾一把推開他，逕自大步邁進門內。抬頭一看，那張她在韓家書房見過的桌子果
然倚牆而立。坐在桌前椅子裡，一臉天真無辜表情的，正是艾貝夫人。
「我要叫妳－－」尼凱氣呼呼地開口欲言。
但是，格蕾卻一把拉開左邊窗戶旁的一扇小門，裡面赫然躲著兩名男僕。
「這是我要你開門的原因。」她對尼凱說道，「他們會將你倆要做的一切事情看在
眼裡。」
尼凱及艾貝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兩人都說不出話來。
格蕾以凌厲的目光望向那兩名僕人，「今天的事若有他人知曉，我們便會知道是誰
說出去的，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他倆連忙點頭。
「現在，快走吧。」格蕾說。
那兩人像老鼠似地一溜煙就跑了出去。
「妳－－」尼凱又想開口說話。
格蕾卻不理睬他，轉身朝艾貝說道，「這事若讓妳丈夫知道那還得了；今天算是我
救了妳一條命，妳還是快走吧。」
艾貝一向高高在上，何曾有人以這種態度及語氣對她說話？她正待反駁，但轉念想
到自己丈夫的脾氣，於是匆匆地離去。
格蕾轉過身來，見到尼凱正氣沖沖地望著自己，她毫不示弱地回瞪他，然後便舉步
朝門口走去。但是，尼凱卻衝上前，用力地把門關上，格蕾只得停下腳步。
「妳是在暗中監視我嗎？」他火氣十足地問道，「妳喜歡看我和別的女人在一起調
情？」
格蕾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從零數到二十之後才開口，「我看你和女人胡搞一點也
不感興趣……」她以安靜的口吻說道，「我事先便知道你會……會和艾貝夫人在桌子上
亂來；因為，這件事在歷史上頗為記載。那兩名下人將此事告知每一個人，衛仲恩將之
記錄下來。後來，艾貝懷了你的孩子，但母子均遭到席洛柏毒手。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
眼見尼凱臉上那抹滲含了憤怒與疑惑的神智，格蕾心中有些不忍，「我說的這些話
確實很難令你相信，你去到二十世紀時，我剛開始也不肯相信你。不過，尼凱，我真的
是來自未來，此行為的便是防止一些可怕的事情發生。晴采－－」
他的表情令格蕾心驚得說不下去，「妳膽敢誣陷一位無辜的女性？或者，妳嫉妒每
一個我所碰過的女人？」
格蕾再也忍不住，「你這頭自以為是的豬！我才不在乎你把多少女人弄上床。在我
眼中，你什麼都不是，甚至連你哥哥的一半都趕不上。也許我應該設法阻止奇克遭受意
外；如此一來，不僅戴氏的家產得以保全，我更用不著浪費精神想讓你這個風流成性的
浪子回頭。現在，你站開，我要出去。」
尼凱依然擋在門前，「妳提到我長兄因意外而喪命，莫非妳打算使用妖術－－」
格蕾兩手一推，然後轉個身，「我不是巫婆！為什麼你總是不明白呢？」她轉身面
對著尼凱，「我對奇克發生意外的經過完全不清楚，是你自己說因為在練劍時傷了手臂
，所以沒和他一起騎馬出去。他看見一名少女在湖中戲水，於是也跳下湖去，結果卻被
人發現溺斃在湖裡。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
他望著格蕾，目光中滿是敵意。
「你當初來到二十世紀時，我一直不相信你所說的每一句話。」她放柔聲音說道，
「後來，你帶我到貝爾伍德堡去，讓我看一個藏有象牙盒子的牆洞。你還告訴我，是奇
克告訴你那個祕密地點的所在，只不過，他在一個星期之後便過世了。」
尼凱近乎目瞪口呆地看著她。這個女人一定是巫婆！奇克上星期才帶他去看貝爾伍
德堡的那扇祕門及牆洞；這是一個唯有家人有權知道的祕密，她如何騙得奇克說出來的
呢？
自這女人來後，整個伯爵府無論男女老幼都受到她的影響。她的歌、她的舞、她所
說的故事，甚至連她在臉上塗紅抹綠的習慣，都感染了每一個人。唯一保持清醒的，只
有尼凱。他試著和奇克討論這女人日益增大的影響力，奇克卻將他的話一笑置之，「她
只不過是唱唱歌、說說故事嘛，沒什麼好緊張的。」奇克這樣回答。
「……你會告訴我，對不對？」
尼凱茫然地盯著她，腦海裡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就在這時候，他體內突然竄
起一股無名的飢渴－－尼凱好想將她摟入懷中，好好地吻她、愛她。這份需要來得如此
強烈，尼凱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整個背已頂在門上。
「妳別想在我身上施展妖法，我不會被妳迷住。」他說道，但語調卻好似在迫使自
己信服。
格蕾看出他眼中所流露的飢渴與慾望，她的心不由得一陣狂跳。不過，她告訴自己
，只要碰一下尼凱，她就得回到二十世紀。她不能走，必須確定奇克平安無事，而晴采
的陰謀也被揭穿之後，她才算是大功告成。
「尼凱，我並沒有施展任何妖術。」她伸手按著他，「只要你肯聽我說……」
「聽妳談論過去及未來！」他冷哼一聲，將臉逼近到她面前，「妳最好多加小心自
己的一言一行；因為，我會留意妳。一旦證實妳根本沒有一位貴為國王的叔父，我將會
親自將妳扔出去。妳走吧，別再偷偷摸摸地窺視我。」說完之後，尼凱便似一陣風地衝
出去。
格蕾獨自一人站在房中，「上帝，我求求你。」她在心裡默禱著，「請指引我應該
如何去幫助尼凱。」
次日清晨，格蕾見到正要上馬離去的艾貝。在艾貝身邊有一位紳士，格蕾猜想定是
艾貝的丈夫席洛柏。他轉過身來時，格蕾震驚得倒抽一口冷氣。席洛柏和二十世紀的韋
洛柏醫生簡直長得一模一樣！
格蕾轉開臉，兩手抖個不停。她告訴自己，這純粹是巧合。然而，她後來想起尼凱
在二十世紀初見韋洛柏時，表情便有如見了鬼一樣；而韋洛柏看見尼凱時，眼眸中更是
充滿恨意。
格蕾只好再次告訴自己，只是巧合，絕對沒有其他的原因。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章】
十六世紀的日常生活令格蕾忙碌不已，但卻沒有任何壓力。唯一令她感到難以忍
受的，是洗澡問題。由於準備熱水相當費時，這個時代的人很少洗澡。格蕾一個星期入
浴三次，卻已被紅娜認為太過頻繁。
格蕾終於為這個令自己萬分頭痛的問題找到答案。一日，紅娜帶她參觀一座四周以
格子狀木條做為圍牆的花園。圍牆上爬滿著各色鮮豔的花朵，四面花牆所圍繞的，是一
座小水池，水池裡有一座噴泉。泉水的開關，可由人工控制。
「太棒了。」格蕾說道，「就像一座瀑布，也像……」她忽然雙眼一亮，「也像一
套淋浴設備。」
這個時候，一個點子已在她腦中成型。她私下找來照顧這座花園的小男孩，他知道
如何操作開關噴泉，格蕾要求他次日凌晨四點鐘時來此與她會面，她將以一便士作為報
酬。
小男孩睡眼惺忪地依約前來，但臉上卻帶著童稚的喜悅，格蕾痛痛快快地洗過一個
澡之後，神清氣爽，外加興高采烈地向主屋走去。天色猶未天亮，她或許是歡喜過度，
竟然行進中撞上一個人。
「葛莉！」格蕾大叫一聲，接著才發現對方是那名法國富家女。格蕾並不常見到她
，但每回看見她時，她身邊總是跟著那位監護人兼護士的高大女士。
「那隻母獅子呢？」格蕾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的魯莽，「我無意－－」
那名富家女趾高氣昂地與格蕾擦身而過，壓根兒沒在聽她說些什麼，「我有能力照
顧我自己。」
格蕾看著小女孩擁腫的背影，不禁莞爾一笑。這個年齡的孩子們，都以為自己具有
通天的本領。
「偷溜出來的，對不對？」格蕾笑著問道。
女孩猛轉過來，一臉盡是怒容，不一會兒，她的臉色才稍稍和緩下來，「她會打鼾
。」她說，眼中閃動著一絲樂意，然後回頭望一眼噴泉，「妳在這裡做什麼？」
格蕾這才發現，小小的水池裡滿是肥皂泡沫，她簡直嚇壞了。在她眼中，這不啻是
環境污染，但小女孩卻興匆匆地掬起一手掌的泡沫玩著。
「我剛洗過澡。」格蕾說道，「妳想不想洗呢？」
小女孩渾身輕微地顫抖一下，「不行，我身體不好。」
「洗澡並不會損害－－」格蕾說到一半便突然住口，她曾經提醒過自己，此行可不
是來做勸世的教師。格蕾於是走到女孩身邊，藉著曙光仔細打量對方。「誰說妳身體不
好？」
「雷小姐說的。」小女孩看著格蕾，「就是那頭母獅子。」她的雙頰上綻出兩朵可
愛的酒窩。
「雷小姐這樣說，是為著能讓妳乖乖地聽她指揮，妳認為對不對？」
女孩張大了口，隨即臉色一正，「雷小姐是為著保護我不受低等劣民的影響及打擾
。」她將格蕾從頭到腳看一眼。
格蕾並不以為忤，反而笑呼呼地笑著問道，「妳喜歡奇克嗎？」
小女孩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格蕾覺得她似乎有些臉紅。「有那麼糟糕嗎？」格
蕾柔聲問道。
「他的眼中根本沒有我。」小女孩的聲音好輕，而且聽得出來她此時眼中必然含著
淚。抬起頭來，她投給格蕾充滿怨懟的一瞥。這個模樣的她，簡直就是葛莉的翻版，「
他只會盯著妳看。」
「我？」格蕾大感詫異，「奇克對我不會有興趣的呀。」
「每一個男人都喜歡妳。」小女孩十分委屈地說道。
格蕾不由得感到有些心疼，「妳叫什麼名字？」
「愛格拉．露西達．尼可雷特小姐。」她神氣十足地說道。
「朋友都怎麼稱呼妳呢？」
女孩先是有些茫然，繼而開心地一笑，「我的第一位護士稱呼我為『露西』。」
「露西，」格蕾笑著重複一遍這個名字，然後抬頭看看天色，「我們快點回去，否
則會有人找我……我們。」
露西一驚，撩起裙襬，轉身便跑，顯然很害怕被人發現自己偷溜出來。
「明天早上。」格蕾在她身後高聲說道，「還是這個時間。」
早餐過後，格蕾避開眾人，在一間看來像是辦公室的房裡找到尼凱。他坐在桌前，
似乎正在演算某些數字，見到格蕾進來，他只抬頭望一眼，復又埋首紙堆之中。
「尼凱，我們必須談一談。」
「我很忙，沒空聽妳那些三姑六婆的胡說八道。」
「三姑六婆！胡說八道！」格蕾不自覺地提高嗓門。
他白了她一眼，示意要她別吵，然後再度低下頭忙著手邊工作。格蕾對紙上那些數
字毫無概念，因為它們全是羅馬文。她打開腰間的一只小錦囊，取出裡面的太陽能計算
機放在尼凱手裡。
「奇克是否已經告訴你貝爾伍德堡裡的那扇祕門？」她問道。
「妳應該稱呼他『奇克伯爵』。」尼凱以強調的口吻說道，「更何況，他、我、我
們家的任何事，都與妳無關。小姐，這裡並不歡迎妳。」
格蕾站在他面前，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尼凱在氣憤中順手拿起計算機，不假思索地
便按動上面的數目及運算鍵。他一面說，一面加減，一面將數字寫在紙上。
「還有－－」他說話的同時已動手加總第二欄的數字。
「尼凱！」格蕾以不可思議的語調說道，「你仍舊記得。」她深吸一口氣，然後稍
稍大聲地說道，「你沒有忘記！」
「我什麼也不記得。」尼凱氣鼓鼓地說道，但是，他目光卻已移向手中的計算機。
轉眼間，彷彿計算機是個邪惡的東西，他一把將它扔下。
目睹他毫無困難的使用計算機，對格蕾而言，真是一大鼓勵，她不問為什麼，因為
，這一切根本沒有常理可以解釋。既然尼凱記得如何使用計算機，他必然也還記得她。
格蕾走過去蹲在他面前，以雙手抓住他的手臂，「尼凱，你真的記得。」
尼凱想推開她，但卻沒辦法做到。這個女人究竟有何魔力？她長得不錯，但尼凱卻
也見過比她更美的女人。可是，這個女人……她的身影總是縈繞在他的腦中揮之不去。
「求求你，」格蕾輕聲說道，「不要拒絕我，只要你給自己機會，你或許會記起更
多的事情。」
「我什麼都不記得。」他以肯定的口吻說道，並低頭望向她。
「你當然記得，否則你為何會使用這個計算機？」
「我不－－」尼凱瞥向桌上的那玩意兒。儘管他嘴裡不肯承認，但心裡卻有數，自
己確實知道如何使用那東西。尼凱用力甩開她的手，「妳少煩我。」
「尼凱，請聽我說。」她苦苦哀求道，「你一定要告訴我，奇克是不是已經帶你去
看過那扇祕門。唯有如此，我們才能知道還有多久他才會……意外溺斃，也許是幾個星
期，或是幾個月，不過，若是只剩下幾天，你可不能瞞我呀。求求你，尼凱，這件事真
的非同小可。」
「我不知道有什麼祕門的事。」尼凱就是不肯說實話。
格蕾放心地吁出一口氣，「那就好了。」她輕輕地說道，「那就好了。」
「妳這麼關心我哥哥？」尼凱問道，兩眼緊盯著她。
格蕾嫣然一笑，「他似乎是個好人，但他永遠不可能……」她沒有說出下面這句話
：他不可能成為我生命裡的最愛。格蕾望著尼凱那雙湛藍的眼眸，腦中浮起他倆共赴雲
雨的那一夜。她想起他的笑聲，以及對摩登世界的夢般好奇。格蕾不自覺地將手伸向他
，尼凱握著她的手舉到唇邊。
「可林。」她夢囈般地輕喚道。
「爵爺，」門人傳來一個聲音，「對不起打擾您。」
尼凱迅速鬆開她的手。格蕾心知這一刻已成過去，她起身撫平裙子。「那扇門的事
，你會告訴我的，對不對？我們得隨時注意奇克的安危。」
尼凱根本不理會她，他心中想道：這個女人講來講去都是有關奇克的事情。尼凱滿
心滿腦全是她的影子，而她似乎完全沒有把尼凱放在眼中。
「妳走吧。」他先是喃喃地低聲道，繼而稍微提高嗓門，「去唱妳的歌給別人聽，
若想迷住我，可不是靠一、兩首歌便可以辦到的。還有，把那玩意兒帶走。」他瞥一眼
計算機。
「你可以留下它，需要的時候可以拿出來用。」
他白她一眼，「我不需要。」
格蕾嘆口氣，拿起計算機走出來。她已試過各種辦法想說服尼凱相信她的話，但每
一次的嘗試都宣告失敗，今天，她好不容易藉著計算機喚起他些許的回憶，但卻在最後
關鍵時候被打斷。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能牽引出尼凱更多、更深刻的回憶呢？
突如其來的，一個念頭閃過了格蕾腦際：食物；她曾聽說嗅覺及味覺上的刺激最能
引發人們的回憶。格蕾想起她曾為尼凱所烹調的那一頓美國式野餐。
對，何不試試看這一招呢？
取得瑪芝夫人的允許後，格蕾開始動手準備餐點。一方面由於府中人口眾多，一方
面這個時代的食物形態都相當原始，格蕾必須將之進行某種程度的加工後才符合她的烹
飪條件。如此一來，她所準備的東西，幾乎可以餵飽一支軍隊。
晚餐直到下午六點才開始，府裡的每一個人都愛極了格蕾所做出來的食物，一個個
吃得津津有味。她坐在尼凱對面，格外專心地留意他是否有被喚起回憶的跡象，可惜，
什麼也沒發生。餐宴即將結束，僕人端上精美的巧克力蛋糕。
尼凱咬一口蛋糕在嘴中咀嚼著。然後，他緩緩地抬頭望向格蕾，她心一下子跳到喉
嚨裡。尼凱放下蛋糕，不由自主地脫下左手上的戒指將之遞給格蕾。
她伸出顫抖的手接過戒指－－它正是尼凱在二十世紀送給她的那枚翡翠戒指。此刻
，她看得出來，尼凱的神情中充滿了迷惑和不解。
「你以前給過我這枚戒指。」格蕾柔聲說道，「我第一次為你調製這種餐點時，你
便是以送我這只戒指做為答謝。」
尼凱望著她，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正準備開口要格蕾說得更清楚一些，奇克
卻在此時笑著說，「我不會怪妳，這些蛋糕比金子還珍貴。來，這個送妳。」奇克脫下
一枚金戒指遞給格蕾。
格蕾笑著接過戒指，「謝謝你。」她輕聲道，然後向尼凱望去，但他卻在看別的地
方。格蕾知道，自己又失去了一次機會。
「老弟，你太安靜了。」奇克突然笑著對尼凱說道，「格蕾今晚要教我們玩一種名
叫『撲克』的牌戲，你應該過來加入我們。」
尼凱轉開視線，腦海中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問題。今晚有太多事情令他不明白，他只
不過吃了一口那滋味絕佳的巧克力蛋糕，腦中便閃過了許多奇怪的畫面：他看到她披散
著頭髮騎在一種有著兩個輪子的東西上，他看到清水自她赤裸的胴體上潑下，他看到格
蕾將戒指捧在胸前，然後以充滿愛意的眼光凝視著他。
「尼凱？」奇克說道，「你沒事吧？」
「噢，」尼凱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沒事。」
「你要一起來嗎？」
「不，」尼凱先是自言自語地說道，然後才定一定神，對奇克說，「不，我不去，
今天晚上還有事要做。」
「工作？」奇克以一種有趣的神情看著他，「該不會又是女人吧？我倒想起一件事
來，自從格蕾小姐來了之後，你可曾和女人上過床？」
「她才不配被稱為－－」尼凱正待辯駁，另一個影像卻忽然閃過他的腦際，他看見
格蕾秀髮披肩，笑咪咪地低頭看著他。
奇克以十分了解的口吻說道，「我沒說錯，對不對？老弟，我不怪你，她實在是很
美。你是否有心在婚後把她當做情婦呢？」
「不！」尼凱大聲說道：「我不要她，也不想再見到她，更不想再聽見她的聲音。
你喜歡的話，她便是你的，我真希望這一輩子從沒見過她。」
奇克向後退一步，臉上仍舊佈滿笑意，「這麼說來，你的確被電擊中了。」他似乎
存心想捉弄弟弟。
尼凱自椅中一躍而起，有心和兄長鬥上一鬥。但奇克都已退到門邊了，尼凱衝上前
時，他早已關上房門，揚長而去。
清晨四點，格蕾再度來到噴泉池畔。昨天，已有幾位女士談起池中出現泡沫的事，
瑪芝夫人聽了之後，只是用一種了然於心的眼神望向格蕾，但卻並未表示任何不允許的
意思。
格蕾見露西已在池畔等候，於是笑著向她打招呼，「嗨。」
露西出於本能地笑得好開心，但隨即板起臉孔，「早安。」她非常正式地說道，「
妳又要再做一遍？」她看見格蕾動手褪去睡袍，於是這樣問道。
「每天一次。」格蕾跨進池中，以口哨聲示意小男孩打開噴泉。
浴罷之後，格蕾走出池中，以毛巾擦乾身體，然後轉身面對露西，「今天早上我們
要玩比手畫腳猜字謎的遊戲，也許妳可以一起來玩。」
「克佛伯爵也會參加嗎？」露西立刻問道。
「噢，」格蕾說，「恐怕不會。」
露西一下子跌坐到長椅上，「那麼我也不去。」
格蕾以毛巾擦拭著濕髮，並若有所思地望著露西。
「他時常談起妳。」露西以酸溜溜的口吻說道。
格蕾在她身邊坐下，「奇克談起我？妳常和他見面？」
「他幾乎每天都會來看我。」
不錯，奇克為人體貼而善良，他的確會那麼做。「奇克對妳談起過我，妳呢？都對
他說些什麼？」
露西絞弄兩手，「我什麼也沒說。」
「沒說？他天天來看妳，而妳卻像木頭似地一言不發？」
「雷小姐說我不應－－」
「雷小姐！那個老怪物？她醜得連後腦勺都能令一面鏡子為之破裂。」
露西噗嗤一笑，「有一回，一頭老鷹沒有回到訓練師身上，反而向她飛去了。我猜
想，那頭老鷹是將她錯看成另一頭雌鷹。」
格蕾大笑起來，「我能夠體會。」
露西笑得更加開心，然後以手掩住雙唇，「我真希望能像妳一樣，如果我能奇克歡
笑……」
「說不定，我們能找出讓他開心的辦法。我正在考慮要和紅娜一起表演雜耍，也許
妳我能合作呢。」
「雜耍？雷小姐一定不會－－」
「露西，」格蕾握起小女孩的雙手，「妳若想得到他，就必須努力去爭取。妳如今
所想要的，是能夠引起奇克的注意，而妳所需要的，則是一點點自信心，並且要學著信
任自己的判斷力－－而不是別人的。我們攜手共同設計一項表演，好讓奇克看出來，妳
並不是一個小女孩。妳認為如何？」
「我……我不知道……我……」
「妳絕對辦得到。」格蕾說道，「而且會做得很好。現在，讓我們動動腦，我們何
時開始排演？別擔心，妳是主人，雷小姐只是為妳工作的人。」
格蕾回到主屋時，天色早已大亮，她心中有數，府裡的人大都知道她每天清晨的行
事，但他們都很有禮貌地並未當面追問她。通常，瑪芝夫人一上午都會很忙，格蕾因而
來到花園中教小孩子們認識英文字母。一轉眼，已是午餐的時間。
飯桌上，不見奇克及尼凱的影子。格蕾暗暗發誓，吃過飯後，她一定要去找尼凱，
再試著說服他。回到房中，紅娜試著教她將麻布製成蕾絲。紅娜的手藝相當出色，她將
「格蕾」的字繡在成品之上，圖案設計得相當精緻。格蕾低著頭，專心在女紅上面，此
時的她，覺得好平靜、好安詳，因為，她不但即將開始幫助露西，而且還一點一滴地喚
醒尼凱的回憶。慢慢來，這一回她定能辦成在二十世紀弄砸了的事情。
尼凱昨夜一直難以入眠，腦中頻頻出現那個女人的身影，耳邊也不斷響起她的聲音
。此刻，他的頭好疼，而且步履也不太穩。然而，在心情上，尼凱卻有著一股莫名其妙
的憤怒，因此在練劍時，便表現得比平日更具有攻擊性，令對手詫異不已。
「爵爺？」陪尼凱練劍的武士愕然地喚道。
「你到底要不要好好地陪我練劍？」尼凱一臉不耐煩地說，一面舉劍再刺，他心裡
想到，奴果能練得精疲力竭，或許便不會再聽見、或看見那個女人。
尼凱連續擊退三名武士，第四名對手上陣後，尼凱原本應該刺向左方的一劍，卻不
知怎麼刺向了右方。對手的劍刃劃破了尼凱的手臂，傷口深可見骨。尼凱站在原地望著
血流不止的手臂，剎那間，他感覺到有如在夢中，他正走在那名紅髮女子的身旁，兩人
在一棟有著玻璃窗戶的建築前停下腳步。尼凱對四周許多奇怪的事物一點都不感興趣，
一心一意只想和她談天。他告訴她有關手臂上傷疤的事，告訴她奇克在他手臂受傷的那
天溺斃。
一轉眼，尼凱清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地上，手下全焦急地圍在他的身旁，其中
一人在設法為他止血。
尼凱可沒有時間管手臂上的傷，「備馬！」他沈著地說道，「兩匹，其中一匹配上
女用馬鞍。」
「騎馬？」一名手下問道，「你要和女士騎馬？你的手臂－－」
尼凱以冰冷的目光望向那人，「那匹馬是為姓孟的女人所備，她－－」尼凱站起身
來，「替我把手臂綁緊以免血流不止。然後備妥兩匹馬－－兩匹供男士的馬。現在就去
辦。」尼凱說道，「不准浪費任何一點時間。」
「要不要我去帶她來？」另一名手下問道。
尼凱抬頭望一眼主屋的窗戶，「她自己會來。」他以充滿信心的口吻說道。
格蕾一面專心於刺繡，一面聽著某位小姐談論著某位女士的風流韻事。忽然，一股
椎心刺骨的疼痛襲向她的左上臂。格蕾痛得大叫一聲，自椅子跌到地下。
「我的手，有人傷了我的手臂。」她緊緊地抓著左臂，眼淚於瞬間奪眶而出。
紅娜急急奔到她身邊蹲下，「快揉揉她的雙手，別讓她昏過去。」紅娜迅速地褪下
格蕾的衣袖，但卻發現她的手臂完全沒有異狀，甚至連紅腫都沒有出現。
「沒什麼呀。」紅娜說道。
格蕾疼得無法忍受，「感覺上，似乎被人割傷了。」她低聲說道。這時，她忽然聽
見尼凱的聲音：他倆正躺在床上，格蕾摸著他左上臂的疤，就是奇克溺斃那天尼凱受傷
後所留下來的傷疤。
格蕾立刻一躍而起，「男士們在哪裡練劍？」她問道。
紅娜回答道，「迷宮的後面，從東北角的那個門出去。」
格蕾點點頭，旋即抓起裙襬朝外奔去。一路上，在大廳裡撞倒一名男僕，在廚房裡
撞翻一排貨架，跳過五只圓桶。在迷宮外面，她與瑪芝夫人擦肩而過，但卻沒有向對方
打招呼。迷宮後方的門卡住了，她提腿一踢，硬將那扇門給踢開。出到花園外，她更加
沒命地快跑。
尼凱的手臂已經纏上繃帶，他坐在馬上，正低頭看著她。
「奇克！」格蕾一面跑，一面高聲大叫道，「我們得去救奇克。」
一名武士走上前，俐落地抱起格蕾，將她送到馬背上，格蕾抓起韁繩，轉頭看著尼
凱。
「我們走！」他大吼一聲，然後策馬向前飛奔而去。
三名武士緊跟在他倆身後，五匹馬的速度均可用「風馳電掣」來形容。格蕾沒有問
尼凱何以知道奇克在哪裡，因為，她非常確定尼凱一定知道，就如同他在手臂受傷時，
知道格蕾一定會來。
穿過原野、田地、森林，一行人來到一座為樹叢包圍的湖邊。尼凱的坐騎向未停下
來，他便已翻身下馬，格蕾亦有樣學樣。
她朝湖邊奔去，眼前的景象令她發抖。三名男子正將奇克一絲不掛並且毫無反應的
身體抬上岸邊。
尼凱站定腳步，兩眼盯著自己的哥哥，「不！」他大吼道，「不！」
格蕾推開尼凱，然後對那三人說道，「把他放在這裡，臉朝下。」她的語調中全是
命令的意味。
奇克的手下有些遲疑不決。
「照她的話去做！」尼凱近乎咆哮地吼道。
格蕾跨坐在奇克背上，以現代的技巧逼出他肺中的積水。她用力擠壓奇克的肺部，
然後抬起他的雙臂以使空氣進入他胸腔中，她試過一次、兩次、三次，但卻看不出奇克
有任何反應。
「快禱告，」她對最靠近自己的人說道，「我需要一切可能的幫助，快祈禱能有奇
蹟發生。」
三名武士不約而同地跪下，他們雙手合併，低下頭開始祈禱，尼凱跪在奇克冰冷的
身軀旁邊，並將手按在奇克的頭上，他緊閉雙眼，垂下頭。
正當她準備放棄時，奇克卻咳嗽了。
尼凱立刻抬起頭來看著格蕾，她則繼續方才的動作。奇克發出一連串的劇咳，然後
吐出一堆肺中的積水。格蕾自他背上滑下來，雙手捧著臉，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
尼凱扶著兄長的雙肩，一名武士以自己的斗篷裏住奇克的下半身，其他人則目瞪口
呆地望著格蕾。她秀髮披散，衣衫凌亂，赤著一隻腳，一手衣袖上沾著尼凱的血跡，另
一手的衣袖則不見蹤影。
奇克終於止住咳嗽，虛弱地靠在弟弟胸前。他抬起眼，看見尼凱緊抱他胸前的那隻
手臂，鮮血自奇克胸前流下。他抬起頭，看見六名武士都呆若木雞地看著孟格蕾；她呢
，則正掩面哭得似乎很傷心。
「你們就用這種場面歡迎一個剛從鬼門關回來的人嗎？」奇克勉強擠出一點聲音說
道，「我弟弟把血流在我身上，一名美麗的女郎傷心落淚，莫非沒有人為我的生還而高
興？」
「謝謝。」格蕾輕聲說道。
「她救了你。」一名武士說道，聲音有敬畏、有恐懼。「真是奇蹟。」
「根本是巫術。」另一人卻這麼說。
尼凱抬起頭望向說話之人，「你膽敢再說她是巫婆，我就讓你看不見明天的太陽。
」
那人立刻緊閉雙唇。
格蕾看著尼凱，心知他心裡對她的仇視已經過去了；也許，他現在會願意聽她所說
的話。她試著站起身，一名武士立刻趨前扶她。這些武士看她時的表情，好似她既是天
使，也是魔鬼。
「老天！」格蕾說道，「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在我的國家裡有不少湖泊，因而常常
發生溺水的事情。這種急救方法很普遍，並不是什麼奇蹟。」她低頭看看，然後接著說
道，「你們別是光顧著站在那裡，趕快動手幫忙呀。可憐奇克一定凍壞了！尼凱，你的
手臂簡直是一團糟。」她轉向武士們說道，「你們兩個去扶奇克，其餘的人去看看有沒
有乾淨的繃帶替尼凱療傷；同時，檢查一下馬是否安然無事，動作快一點！」
回到伯爵府，格蕾受到瑪芝夫人的熱切歡迎及感激，老夫人甚至同意讓格蕾為尼凱
療傷，格蕾命人備妥她所需要的肥皂、清水、乾淨的麻布、最好的絲線，以及最細小的
繡花針。
尼凱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她身上，「說說我們以前的事，好嗎？」
格蕾將水壺放到爐火上，「你去過未來－－也就是我的那個時代。」她走回尼凱身
邊，發現凝固在繃帶上的血跡已逐漸化開，於是用小剪刀小心地剪開扭曲的繃帶。
「我們曾是一對戀人嗎？」尼凱柔聲問道。
格蕾猛吸一口氣，「你若不坐好別亂動，我便沒法工作。」
「我沒動，是妳在動。」尼凱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我們在一起很久嗎？我們非
常相愛？」
「喔，尼凱。」不爭氣的淚水再度湧進她的眼眶，「不是那樣子的。你來到我的時
代，是為著某個原因。你被人指控叛國，你為著瑪芝夫人的信件去到未來。我們兩個想
盡辦法要找出陷害你的人。」
「我們成功了嗎？」
「沒有。」她輕聲答道，「我們沒有。不過，我後來卻找到了答案，那是在你回去
之後，在你……」她抬起頭看著尼凱，「在你被處決之後。」
尼凱靠回枕頭上，「妳還知道什麼？」
「我以後會慢慢地告訴你。」格蕾說道，「現在，讓我看你手臂上的傷。」
格蕾手邊沒有麻醉藥劑，只得讓尼凱服下兩顆她隨身攜帶用以抑制緊張時胃痛的鎮
靜劑。感謝老天爺，他不久便沉沉睡去，格蕾為他洗淨手臂，然後指導紅娜以精細的女
紅功夫為他縫上傷口。一切弄妥之後，她摒退眾人，獨自坐在壁爐前的一張椅子裡看著
尼凱。
格蕾正打著磕睡，開門聲將她驚醒，只見紅娜捧著一件深紫色的絲絨禮服進來。
「瑪芝夫人要我把這送來給妳。」紅娜輕輕地說道，她唯恐吵醒熟睡中的尼凱。
格蕾接過禮服，「奇克的情形如何？」她壓低嗓門問。
「還在睡呢，他說有人想害死他……嗯，有人在水裡將他腳往下拉。」紅娜看一眼
格蕾，「妳也該休息一下，順便換一件衣服。」
格蕾望望沈睡中的尼凱，「我得留在這裡陪他。他醒來時，我希望自己就在他身邊
，以免他發燒了我卻不知道。妳想，瑪芝夫人會介意我留在這裡嗎？」
紅娜微微一笑，「現在啊，就算妳要求戴氏一半的家產，我猜老夫人都不會拒絕的
。」
格蕾笑著說道，「我只要尼凱平安無事就好。」
「我替妳拿一件睡袍過來。」紅娜說完後便走出房門。
一個小時後，格蕾已換上一件紅色睡袍坐在爐邊。每隔幾分鐘，她便以手試一試尼
凱的額前溫度。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二章】
夜幕降臨大地，尼凱依然沈睡未醒。格蕾點幾根蠟燭，見尼凱沒有發燒的跡象，
於是輕鬆地瀏覽他房中的陳設，目光為壁爐旁一排橢圓形的迷你畫像所吸引。格蕾走過
去拿起屬於尼凱的那一幅捧在胸前，然後走到窗邊。窗下有一張相連的座椅，格蕾看得
出來，椅墊部分是可以掀開的。她回頭望望，確定尼凱尚未醒來，於是將畫像放在一旁
的架子上，然後掀開椅墊，發現下面放著幾卷紙張。格蕾拿起其中一卷打開來平舖在地
上，立刻看出那是沙維克堡的建築圖樣。
「妳有偷窺的習慣嗎？」尼凱在床上問道。
格蕾嚇得跳起來，她走到床邊伸手一探他的額頭，「你感覺如何？」
「若不是一位小姐偷看我私人的東西，我的感覺會更好。」
格蕾拿起那張設計圖，「除我以外，還有別人見過這張圖嗎？」
尼凱伸手硬要搶，但格蕾卻輕巧地避開，他只得虛弱地躺回枕頭上。
格蕾將設計圖放到窗邊的椅子上，「餓了嗎？」她來到床邊坐下，端著一碗湯慢慢
地餵給尼凱喝。剛開始，他頻頻辯說可以自己來。然而，和世上所有男人一樣，他也喜
愛被人哄著、寵著。
「那些圖，妳看了很久嗎？」他一面喝湯，一面問道。
「我才剛剛打開這一幅。你打算何時開始起建呢？」
「這只是我自己的痴心妄想，奇克不會－－」他笑笑，沒有再說下去，「我哥哥還
好吧？」
「比你好多了，他可沒有血流成河。」格蕾以餐巾為他拭淨嘴角。尼凱抓住她的手
送到唇邊印上一吻。
「我和家兄的命，都是被妳救回來的。我該如何回報妳呢？」
格蕾幾乎衝口而出地告訴他：愛我，像你上次一樣，再度與我墬入情網，用充滿愛
意的眼眸望著我。若能擁有你的愛，我情願永遠留在十六世紀。
「我什麼都不要，只希望你們兄弟倆能儘快恢復健康，而歷史也能還你清白。」她
將空碗放到桌上，「你的臂傷還未痊癒，應該多休息才對。」
「我睡得已經夠多了，妳留下來陪陪我。」
「我可是有條件喔。」她拿起那張設計圖，「我們來談談這個如何？」
「不要！」他立刻說道，「把那東西拿開！」他想坐起來，但卻被格蕾硬推回枕頭
上。
「尼凱，你躺好別亂動，否則會拉開傷口的縫線。還有，你用不著對我橫眉豎眼！
我早知道你對建築有一份狂愛。你去到未來的時候，已經開始動工興建沙維克堡。」見
到尼凱聽見這話後的表情，格蕾差點忍不住大笑起來。
「妳怎麼知道這張圖是為沙維克設計的？」
「我告訴過你，你去到未來時，是距今四年以後的事。當時，你剛開始蓋沙維克堡
，只可惜它一直未曾完工，因為你……你……」
「被砍頭了。」尼凱說道，這是他頭一回認真地想過格蕾所說的話，「我希望妳能
將所有的事都告訴我。」
「從最早的時候開始？」格蕾問道，「那恐怕要花很長的時間。」
「奇克既已平安無事，我便有的是時間。」尼凱說，「來，坐在這裡說。」他拍拍
床沿，發現格蕾臉上那抹怪異的表情後，他接著說道，「我這麼虛弱，怎麼有可能對妳
不規矩？」見格蕾仍然有所猶豫，尼凱於是說，「我以人格擔保，絕對不碰妳。」
格蕾於是在床邊坐下，兩腳離地好遠，半個身子都陷在羽毛床墊裡。她從自己認識
洛柏說起，一直講到尼凱在教堂中央消失。中途曾數度被尼凱的問題所打斷；尼凱對許
多名詞感到好奇與不解，格蕾窮於形容之後，只得自手提袋中取來三本雜誌，將實物指
給他看，雜誌上沒有的，她就只好自己動手來畫。
將近天亮，她才好不容易說完這段故事。說好說歹哄得尼凱入睡後，她來到噴水池
邊洗個澡，和露西排演一遍比手畫腳。回到房裡，紅娜卻已拿著那件紫色的禮服在等她
。格蕾只得換上禮服，隨紅娜來到客廳，瑪芝夫人正在和奇克下著西洋棋。
「哈！」格蕾進門時，奇克說道，「我的救命天使來了。」他握住格蕾的手舉到唇
邊一吻。
格蕾笑笑，頰上染成一片嫣紅。
「過來坐下吧。」瑪芝夫人指向一張椅子說道。
奇克站在母親身後，「為了表達我的謝意，我想送妳一項禮物，但卻不知道妳喜歡
什麼，所以還是由妳自己選好了。不過，我的命很值錢，妳可不能隨便選一樣便宜的東
西哦。」他笑著說道。
「我真的什麼都不要。」格蕾說道，「你們對我這麼好，供我吃穿住用，我已經感
激不盡了。」
「別這樣嘛。」奇克笑道，「一定有什麼東西是妳所想要的。比方說一盒珠寶啦。
我在威爾斯有一棟房子－－」
「房子！」格蕾說，「對呀，一棟房子。我想請你在沙維克建一座城堡，而且，設
計圖要由尼凱來繪製。」
「我兒子？」瑪芝夫人驚訝地問道。
「不錯，就是尼凱。他已經畫了許多相當出色的設計圖。不過，他必須先徵得奇克
的……我是說，克佛伯爵的許可。」
「妳將住進他所設計的這棟房子裡？」奇克問道。
「噢！不是的，我是說，我並不想擁有它，我只是希望能讓尼凱有機會設計這棟建
築物。」
奇克及瑪芝夫人都以充滿驚奇的目光看著她。環顧四周，格蕾發現一旁忙於刺繡的
仕女，也都一個個張口結舌地望著她。
奇克是最先恢復正常的人，「妳的願望照准，我弟弟可以放手去設計及建造這棟城
堡。」
「謝謝你！真是太謝謝你了。」
廳裡沒有人再發出任何聲音，格蕾於是站起身，「夫人，我記得還欠您一場表演。
」
瑪芝夫人笑著說道，「妳再也不用靠表演在此維生，我兒子的命抵得過財富萬千，
當然足以讓妳在府中吃住無虞。去吧，妳愛做什麼就做什麼。」
格蕾楞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夫人，謝謝妳。」她欠身為禮，然後轉身走出大廳
。太好了，如今她已恢復自由之身，用不著再為找不出娛樂的新點子而發愁。
回到房中換上睡衣，她面帶微笑地爬上床。她已及時阻止尼凱使艾貝受孕，也救了
奇克的命，接下來唯一要做的，便是設法擺脫晴采。這一步成功後，她便可改寫歷史。
格蕾微笑著進入夢鄉。
＊＊＊＊＊＊＊＊＊＊＊＊＊＊＊＊＊＊＊＊＊＊＊＊＊＊＊＊＊＊＊＊＊＊＊
接下來的一週，是格蕾生命中最快活的日子。府中的男女老幼對她和氣備至，尼凱
也不再對她怒目相向。他纏著格蕾告訴他有關二十世紀的事，也想知道最近的未來發生
了什麼。一天，應格蕾的要求，他倆前往附近的一座城鎮。其間的情形令格蕾覺得古今
真是有著天壤之別。
終於，兩人來到城外的空地上，格蕾憋了許久的呼吸才有機會舒暢一下。他倆在樹
下休息，隨從端來飲食。尼凱遞給她一杯烈酒，格蕾以顫抖不停的手接過來大口喝下，
蒼白的臉色仍未恢復正常。
「我們的世界和妳的大不相同。」尼凱說道。
「的確是不同。」格蕾說，腦中仍揮不去剛才在城中所見到的那幅髒亂、貧窮，以
及落後的景象。
尼凱在她身旁躺下，「妳會希望留在這個時代裡嗎？」
她望著尼凱，「會的，」她說，「只要我能夠，我願意留在這裡。」
他握起格蕾的手輕輕地吻一下。
「不過，我會要求助產士一定要洗手。」
「助產士？哈！這麼說，妳打算為我生兒育女？」
「至少要生一打。」
尼凱的唇移上她的手臂，隔著衣袖，格蕾仍能感受到那股灼熱。
「我倒真想能多有幾個孩子，我們何時開始呀？」
「多有幾個？」格蕾忽然記起尼凱說過他有一個孩子。她抽回自己的手，「尼凱，
你有兒子嗎？」
「不錯，還是個嬰兒。不過，妳別擔心，我早就將他母親送走了。」
格蕾想起來了。尼凱說過，他有個兒子，但卻在奇克遇難的一個星期後摔死了。
「我們得立刻回去。」格蕾說道。
「先吃過東西再說吧。」
「不。」格蕾站起身，「我們必須回去看看你兒子。你告訴過我，他在奇克溺水後
的一個星期夭折。算算日子，明天剛好是一星期，我們應該現在就趕回去。」
一聽這話，尼凱未有分秒的遲疑。他命令一名侍衛留下收拾食物及器皿，其餘七人
則隨他和格蕾馬不停蹄地趕回伯爵府。在大門前，眾人翻身下馬，尼凱領先向屋中奔去
，格蕾緊跟在後。來到三樓，格蕾被眼前所見的景象嚇呆了。一名顯然尚未年滿週歲的
嬰兒，渾身自頸子處一直到腳底全被裏得緊緊的。更絕的是，他竟是被吊掛在牆上，嬰
兒的雙手雙腳全和身體裏在一起，活像一尊木乃伊；他的下半身因排泄物而浸濕發出臭
味。嬰兒正下方的地板上，放有一只木桶，專門用來承接他的排泄物。
格蕾望著這個孩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掛在牆上的嬰兒，兩眼半睜半閉。
「孩子很好嘛。」尼凱說道，「什麼傷害都沒有。」
「沒有傷害？」格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把他放下來。」
「放下來？他很好呀！沒有理由！」
格蕾兇狠狠地瞪著他，「放下來！」
尼凱無可奈何地一聳肩，伸手抓著嬰兒的雙肩將他自掛鉤上拿下來。尼凱兩隻手伸
得又直又長，唯恐孩子的尿液滴到身上。他轉身對格蕾說道，「現在該怎麼辦？」
「我們來替他洗澡，然後再替他好好的穿上衣服。他會不會說話？走路？」
尼凱一臉愕然，「我怎麼會知道？」
格蕾此刻不知道應該是氣、是笑；她設法令人弄來一大盆熱水。尼凱又是嘀咕又是
埋怨，但卻不得不在格蕾的怒視下，親自解開一身臭兮兮的兒子，隨即忙不迭地將孩子
扔進水盆中。格蕾接著便用自己帶來的肥皂為孩子洗澡。孩子的保母曾進來一趟，見狀
一疊聲地說格蕾定會要了孩子的命。尼凱起初不聲不響，但格蕾再度杏眼圓睜，橫眉倒
豎，他只好下令要保母離去。
孩子在水中興奮地手舞足蹈；格蕾猜想，說不定是因為裏得太緊，孩子因此變得反
應遲鈍。她將自己的這種想法告訴尼凱。
「這樣才能使他安安靜靜地不吵不鬧呀。一但放鬆，小鬼便會哭得驚天動地！」尼
凱說。
「不妨試試看把你裏起來，而且也掛起來，看你是不是也會哭得聲嘶力竭！」格蕾
氣呼呼地說道。
「小孩子根本沒有知覺嘛！」
「他有頭腦，有一天他會進耶魯呢。」
「耶魯？」
「算了。」格蕾沒好氣地說。
這個時代當然沒有安全別針，格蕾於是分別用一枚鑽石及翡翠胸針做為替代物，用
來扣緊尿布。孩子洗得乾乾淨淨，並撲上格蕾所攜帶的爽身粉後，格蕾將他遞給尼凱。
起初，尼凱顯得相當震驚，但是沒多久，他臉上便露出一份為人父所獨有的滿足，他甚
至對嬰兒笑呢。孩子也以童稚的一笑回報他。
「他叫什麼名字？」
「吉姆。」
格蕾將孩子抱過來放在地上，不一會兒，他便蹣跚地走進格蕾張開的雙臂中。兩人
陪著孩子玩了將近一個鐘頭後，格蕾準備送他上床睡覺，卻發現吉姆的搖籃有個洞，洞
的正下方有只木桶，一看便知這兩者作用何在。在格蕾的堅持下，吉姆有了一張羽毛床
墊。當然，床墊上還舖了一層防水的油布。
兩人離開吉姆的房間時，尼凱笑著對格蕾說道，「和我共進晚餐吧，我們一起慶祝
我兒子的『淨身』。」他一面說，一面已挽起格蕾的手。
＊＊＊＊＊＊＊＊＊＊＊＊＊＊＊＊＊＊＊＊＊＊＊＊＊＊＊＊＊＊＊＊＊＊＊
尼凱經過和母親在書房的一番長談後，十分痛苦地決定要在今晚將自己即將迎娶柯
晴采的事告知格蕾。近日以來，他已察覺到自己對格蕾的愛。尼凱並不在乎她謊稱自己
出身南科尼亞貴族；但是，瑪芝夫人卻以「家族責任」的大帽子壓在他身上。老夫人並
暗示，尼凱若不依約娶晴采為妻，難保格蕾不會發生「意外」。
「你不能娶她！」格蕾十分鎮定地說道。
「親愛的。」尼凱伸展雙臂走向她。
他倆此刻正在花園的迷宮中；尼凱特地將她帶來這裡；因為，他知道格蕾不懂得如
何走出迷宮。就算他將自己與晴采的婚事說出來令她大為光火，她也無法自他身邊逃開
。
「我非娶她不可。」尼凱說，「這是我對家族的責任。」
「責任？」格蕾自齒縫中擠出話來，「難道世上便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阻止妳那個邪
惡的女人？」
「邪惡？」尼凱停下腳步，「晴采也許有些貪婪，但是卻不至於邪惡吧。」
「你懂得什麼叫邪惡？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樣的，某個女人若是生得美豔絕倫，她就
算殺了人卻也還是無辜的。」
尼凱眼中怒意乍現，「不錯，我不在乎自己對家族有何責任，也不在乎那個我所愛
的女人，這世上唯一令我感興趣的是，便是剝光晴采的衣服與她上床。」
格蕾聞言一楞，只覺似乎被尼凱打了一巴掌。她轉身想跑開，但卻明白自己根本不
知道如何走出這座迷宮。剎那間，原先的滿腔怒火全部消失不見，格蕾有如洩了氣的汽
球般跌坐到長椅上，她以雙手掩面，「噢！老天呀。」格蕾低聲地說道。
尼凱在她身旁坐下，伸手將她攬進懷中，任她在胸前哭個夠，「這件事早經安排妥
當，我確實是身不由已－－尤其在有了妳之後，我真的不想娶她為妻。但是，萬一奇克
有任何不測，我便將成為伯爵；因此，我有責任要生育一名繼承人。」
「晴采不能生育。」格蕾在他懷裡說道。
他掏出一方手帕，「妳說什麼？」
格蕾一擤鼻涕，「晴采不能生育。」
「妳怎麼知道？」
「噢！尼凱，求求你別娶她，你千萬不能娶她，我知道你非常愛她。」
「愛她？晴采？誰告訴妳的？」
「你自己啊。你說非回來十六世紀不可，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便是由於你深愛著她。
」
尼凱站起身，「我會愛上她？」
「要使我愛上那個女人，短短的四年恐怕是不太可能。」尼凱自言自語地說道。
「你說什麼？」
「關於我和她的事，妳再多說一點。」
格蕾於是握著他的手，娓娓將尼凱以前所說過的事情一一道來。她說完之後，尼凱
托起她的下巴，「那一次和妳在一起時，我知道自己非回來不可。也許，我不想在我離
去後，害得妳傷心痛苦。也許，我那樣做，是為著避免害妳愛上一個不能留在妳身邊的
人。」
格蕾兩眼圓睜，淚水在眼眶中滾動，「你以前也說過這種話。」她輕聲低語道，「
我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個晚上，你說你不能碰我；因為那將會使我為著你而傷心難過。」
他笑著為她拭去淚珠。「就算我和晴采共同生活一千年，我也不可能會愛上她。」
「尼凱！」她一把抱住他的頸子，情不自禁地吻向他，「我就知道你不會娶她。這
真是太好了。」
尼凱抓著她的手，將它們自頸子處移開。他兩眼凝望著格蕾，「我多年前便已收下
柯家的嫁妝，此刻不可能退婚。事實上；兩天後，我便要出發去迎娶她。」他鬆開格蕾
的手，逕自走到田籬邊。許久之後，尼凱轉身望著她，「妳所說的那些事，如今已都不
可能發生，對不對？」
明白他的意思，格蕾不由得頓時大為光火，「你總不至於傻得還是想娶她為妻吧？
」
「我沒有令艾貝受孕，洛柏因而沒有理由恨我；奇克還活著，我因而沒有理由組織
軍隊。就算不得不組軍隊保護家園，我也一定會先向女王取得允許。」
格蕾猛地站起身，「尼凱，你難道不明白，未來是不可知的？你去到我的年代時，
史書上記載你於行刑前三天猝亡。你走了之後，史書卻又說你因叛國被處決。由此可見
，歷史很容易被改變。你若是娶晴采為妻，我回到二十世紀後，說不定會看到史書上記
載奇克因別的事故而身亡，而你則被晴采以別的計謀陷害。」她愈說愈激動。
尼凱將她擁進懷中。「親愛的，很謝謝妳這麼關心我，也很慶幸妳趕來警告我，從
今以後，我定會加倍小心。」
格蕾氣得一把推開他，「莫非她真的美若天仙，以至於你根本不在乎她一手造成的
悲劇？」
尼凱垂下雙手，「妳看不出來嗎？我別無選擇。難道妳要我告訴家人，因為一位來
自未來的女人說我的新娘會使戴氏一家滅族，所以我便要毀婚？」
「你干冒失去一切的危機，為的是擔心別人的閒言閒語？」
尼凱沒有說話，他站在原地，以一雙充滿哀怨的眸子看著她。格蕾立刻心軟了；她
走上前抱住尼凱的腰，「你可以為錢結婚，可以娶全世界最富有的女人；但是，我求求
你，千萬別娶晴采。她不是好人，尼凱，她會害了你們全家。」
尼凱笑著低下頭，「我不會有事的。晴采之所以能危及戴家的關鍵，在我們事先並
不知道。如今，我既然已經一清二楚，便有辦法為我以及家人免去這一場劫難。更何況
，我還有妳在一旁替我觀察、警戒，豈不是更多了一重保護？」
「我？」格蕾向後退一步，「我？」
「是啊。妳將留在我家中，負責伺候我太太。」
「伺候妳太太？伺候那個……殺人兇手？請問，你倆於夜裡行周公之禮以產生子嗣
時，我該做什麼才對？」
尼凱的神情頓時轉為相當嚴峻，「妳自己說的，妳不能和我發生肌膚之親，否則便
會回去二十世紀，妳總不能讓我一輩子抱獨身主義吧！」
「噢，我懂了，我可以一輩子不嫁，但是你卻必須每天晚上換一個女人。好，你去
娶晴采，看我會不會在乎。讓她害死奇克、害死你母親、害得戴氏家破人亡、害得你身
首異處！」格蕾最後實在忍不住而咆哮起來，淚水也早已模糊了她的視線。她轉身毫無
目的地向前奔跑。
然而，三分鐘不到，她便已不辨方向，只得站在原地哭得好傷心。尼凱走到她身邊
，但卻一句話也沒說。格蕾默默地跟著他走出迷宮。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三章】
接下來的第三天，伯爵府充滿著喜洋洋的氣氛，所有的人都為著尼凱的婚事在忙
進忙出。然而，格蕾卻鎮日以淚洗面。尼凱臨出發的前一天晚上，她實在忍不住，因而
趁著夜深人靜時來到尼凱的房間。格蕾主動表示願意以身相許，只求換得尼凱在她走後
永不娶晴采的承諾，但卻為尼凱所拒。格蕾傷心欲絕地回到她與紅娜同住的房間裡。
第四天，她兩眼紅腫，神情萎靡。瑪芝夫人召她前去，告訴她伯爵府再容不下她這
個人，命令她即刻離開。格蕾苦苦哀求，卻無法喚回瑪芝夫人的心。她失魂落魄地走回
房中，紅娜得知老夫人的決定，對格蕾感到萬分的同情，並示格蕾可以住到她家中，她
家人一定會非常熱誠地招待格蕾。
「謝謝妳的好意，」格蕾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但是，既然不能和尼凱在一起，我
留在這裡便沒有任何意義。」
紅娜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雪白，「自殺是違反天意的行為。」
「天意！」格蕾輕聲說道，「是天意造成我今天的下場。」她閉上雙眼，「求求你
，尼凱，求求你，千萬別娶她，我求求你。」
紅娜上前伸手一探她的額頭，「妳有點發燒，最好躺在床上休息一天。」
「我不會生病的。」格蕾說道。
但紅娜卻強迫她躺下。格蕾的腦袋才剛沾到枕頭，整個人便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幾個鐘頭之後，她忽然醒來，只見一室的漆黑，紅娜睡得很熟，不知為了什麼，格
蕾心頭總覺得怪怪的。
「尼凱。」她輕聲說道，「尼凱需要我。」
格蕾悄悄地溜下床，完全依著感覺一路來到花園中。她聽見噴水池中有水聲，定睛
一看，尼凱正赤身裸體地站立池中，身上全是肥皂泡沫。
格蕾已不知「思考」為何物；前一分鐘她還在水池之外，後一分鐘她已被尼凱溼淋
淋的雙手抱在懷中。格蕾忘情地吻著他，整個人籠罩在恐懼與絕望之中。不知何時，他
倆已雙雙倒臥在地上，格蕾渾身上下一絲不掛。兩人的結合有如幻夢般的迅速而刺激，
格蕾情不自禁地喊叫出來。此刻的尼凱，身上完全沒有一絲溫柔的影子。他緊咬牙齒，
將累積在體內的高漲情慾，一古腦地全部送進格蕾體內。兩具胴體緊緊地糾纏在一起，
已分不清你我。他們互相衝擊，彼此都希望能更進一步地成為對方的一部份。
許久許久之後，格蕾方才幽幽地回過神來，發現尼凱正微笑地望著她。他的牙齒好
白，雖然是在黑暗中，格蕾仍能看著清楚。
「我們做了什麼？」格蕾輕輕問道。
尼凱擁著她站起來，「我們才剛開始呢。」
「你為何會在這裡？噢，尼凱，我們究竟做了什麼！」格蕾的聲音裡充滿了驚惶。
「什麼話都別說，」尼凱說道，「現在，我要做自己想了好久的事。」
「不。」她推開尼凱，摸索著找尋自己衣衫，「我們現在得立刻談一談，時間所剩
不多了。尼凱！」她的嗓門不自覺地愈來愈高。「我們沒有時間了！」
他將她拉回懷中，「妳還是堅持那套『會消失』的說法？妳看，我們才剛剛嚐過一
段美好的經驗－－只是淺嚐而已唷，但是妳仍然還在這裡呀。」
格蕾跌坐到長椅上，腦袋無力地垂下，「我知道你在這裡，我感覺到的。我知道你
需要我，也知道這是我倆的最後一夜。」
尼凱沒有說話。他在格蕾身邊坐下，靠得很近，但卻沒有伸手來碰她，「我一直都
感覺到妳。」他柔聲說道，「今天晚上，妳聽見我的呼喚。但是，我卻從一開始便總是
感覺到妳的一切，我出發之後……」他稍停幾秒鐘，「便感覺到妳的淚，我什麼也聽不
見，耳朵裡只有妳的哭泣聲。我看不見晴采；因為，我眼前盡是妳淚眼迷濛的模樣。」
他握住格蕾的手，「我離開了那個女人，並且什麼也沒說，甚至沒有告訴奇克。我騎上
馬，一路未停地趕回來。在本應是我行禮的時刻，我卻正在路上奔馳，為的是要回到妳
的身邊。」
格蕾望著他，「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呢？」
「生氣是免不了的。」他說道，「雙方都一樣。奇克……還有我母親……會……」
他別開臉。
格蕾看得出來，在他心中，責任與愛各自都在折磨著他，而如今她卻不可能再留下
來幫助他。格蕾輕輕一捏他的手，「我走了之後，你仍舊不會娶她？」
他以一雙烔烔有神的目光望向她，「事到如今，妳竟然要離開我？」
格蕾含著淚撲進他懷中，「我若是能有選擇的權力，說什麼都不會願意離開你；可
惜，我沒有這個力量。我知道、也能感覺到，我很快便會走了。」
他吻著格蕾，「還有多少時間？」
「黎明之前，我想不會晚過那個時候，尼凱，我－－」
他以吻封住她的唇，「別再說了，讓我們以愛填滿僅剩的這幾個小時。」他站起身
，牽著她手走進猶在流動的池水中，然後拿起肥皂抹在她身上，「這是妳忘了拿走的。
」他笑著對她說道。
「你怎麼知道我來這裡……洗澡？」
「我是觀眾之一呀。」
「觀眾？」她瞪大雙眼，「誰偷看我洗澡？」
「所有的人。」他眼中盛滿笑意。
「你竟然允許這種事發生？讓滿屋子的人看我……」
「我若是攔阻妳，豈不剝奪了自己的樂趣？」
「樂趣！你－－」她向尼凱衝過去。
尼凱將她一把抱住，隨即乘勢吻向她，「自看見妳的第一眼起，我就夢想著能有這
一刻。」
「尼凱，噢，我親愛的尼凱。」
他倆再度共赴雲雨；幾個鐘頭後，泉水已不再流出，兩人依偎著躺在柔軟的草地上
。
「我們得談一談。」格蕾終於說。
「不，不要。」
「尼凱，求求你，聽我說，好嗎？」
「好，我聽，不過，待會我還要好好地再愛妳一遍。」
「你離開二十世紀之後，完全沒有人記得你。」
「我是一個最容易被遺忘的人。」
她以一肘撐起上身，以唇吻著他的雙眼，「我永遠都會記得你。」
「我也會永遠記得妳。」
「很好。」她輕輕撫摸著尼凱的頸脖，「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照顧吉姆，記得盡量
抽空陪他一起玩耍。」
他吻一下她的指尖並點點頭。
「也請好好照顧紅娜，她一直對我很好。」
「我會替她物色一位最好的夫婿。」
「是最好的，而不是最有錢的，答應我唷。」待尼凱點頭之後，她繼續說道，「凡
是為產婦接生的人，務必要先洗乾淨雙手。你呢，必須動工興建沙維克堡，並留下記錄
證明是你設計的，我要歷史知道這一切。」
他笑著凝望她，「就這樣嗎？還有沒有別的？」
「我……」她輕聲說道，「我想要你的那幅迷你畫相，可以嗎？」
「妳要我的心、我的靈魂、我的生命都沒問題。」
她捧起他的臉，「尼凱，我好難過。」格蕾哽咽的幾乎說不出話，「尼凱，把畫像
包在防水的油布裡。建造沙維克堡時，記得在樑柱上繪製奇克的人像，然後把油布包的
畫像藏在樑柱後面。我……我回去之後，便能找到你的畫像。」
他正吻著她的酥胸，「我愛妳，」他喃喃地說道，「我會永遠愛著妳。」他以唇在
她耳畔揉弄著。
格蕾緊緊地貼向他，「你會記得我？不會忘了我？」
「永遠都不會忘。」他說，「就算我明天過世，我的靈魂仍然會記得妳。」
「別說死亡。和你在一起，我充滿生命；和你在一起，我才是一個完整的人。」
「我也是一樣的。妳看，日出了。」
「尼凱，我好怕！」
他輕輕撫摸著她的濕髮，「怕被人看見身上沒有穿衣服？何必呢？又不是沒有人看
過。」
「你！」她噗嗤一聲笑出來，「你知情不報，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我會有一輩子的時間設法讓妳原諒我。」
「不錯，」她輕聲說道，「那的確需要一輩子的時間。」
他望一眼漸漸發白的天邊，「我們得走了。我必須告訴母親我所做的事；奇克大概
很快就會趕回來的。」
「他們想必會非常震怒。」
「妳跟我一起去見奇克。我會要求他給我們一個住的地方，就算是他酬謝我們對他
的救命之恩吧。」
「我們的家會很美，」格蕾說道，「我們會有一些僕人，大約五十個左右。另外，
我們還會有一打以上的孩子。我喜歡孩子，我們要好好地教育他們。」
尼凱咯咯地笑著說道，「妳想得太多了，我的兒子……」
「是『我們的』兒子。有機會，我真應該好好地向你解釋什麼叫做『女權』。」
他起身並將她拉進懷裡，「那會需要很多時間嗎？」
「也許需要四百年左右。」
「那麼，我就給妳四百年。」
「對，」她笑了，「我們會有用不完的時間。」
他深深地吻著她，「永遠，」他輕聲說道，「無論物換星移，我會一直愛著妳。」
一眨眼，格蕾已置身在艾希波頓的教堂中。
＊＊＊＊＊＊＊＊＊＊＊＊＊＊＊＊＊＊＊＊＊＊＊＊＊＊＊＊＊＊＊＊＊＊＊８
格蕾沒有哭。
她正坐在教堂的地板上；她知道，身後便是尼凱的石墓。格蕾無法回頭去看，她受
不了看見活生生的尼凱化作冰冷的大理石雕像。
教堂門開處，牧師走了進來，格蕾仍坐在原地，「妳沒事吧？」牧師問道。
格蕾只覺得他的口音好似外國人，聽來好不順耳，「我在這裡多久了？」她問道。
「幾分鐘而已。」
格蕾淡淡地一笑。十六世紀的幾個星期，竟然只是現代的幾分鐘。她試著想站起來
，但雙腿卻毫無一點力氣，最後還是牧師扶著她才站起身。
「妳應該去看看醫生。」牧師以關切的口吻說道，「我只不過是必須回旅館去－－
」她舉步向外面走去。
「別忘了妳的袋子。」
格蕾拿起手提袋，不用打開便已知道，裡面放的東西定然一項也不少。她再度轉身
想離開，卻忽然凝神望著石墓的下方。
「有什麼不對勁嗎？」牧師問道。
格蕾連看了兩遍墓碑上的文字，「日期。」她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
「日期？噢，是的，這座石墓的年代已經相當久遠了。」
墓碑上，尼凱過世的年份是一五九九年，而不是一五六四年。格蕾彎下腰、伸手去
觸摸那些數字，想要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三十五年；他多活了三十五年。
格蕾的目光掃向石墓上尼凱的雕像。所雕刻的仍然是他，但年齡卻顯得老了許多，
服飾也大不相同。格蕾輕撫過他冰冷的面頰，「我們辦到了。」她輕聲說道，「親愛的
尼凱，我們辦到了。」
「對不起，妳說什麼？」牧師不解地問道。
格蕾抬起頭，露出一抹粲然的笑魘，「我們改變了歷史。」她一面說，一面笑著走
向門外的陽光裡。
來到酒館裡，她找到一張清淨的桌位坐下，取出手提袋中的英倫旅遊指南。書上說
道，尼凱的十一棟城堡仍然都在，其中的三座目前為戴家所擁有。指南並提到，戴氏是
英國最古老、以及最富有的家族之一，曾於十七世紀時與皇室聯姻，當今的公爵便是女
王的遠親。
「公爵。」格蕾喃喃說道，「尼凱，你的後人竟貴為公爵呢。」
她繼續往下看。除去貝爾伍德堡可供大眾參觀外，尼凱其他的城堡目前全為私人宅
邸。沙維克堡則有一小部分公開讓人參觀；因為，現任的公爵表示：沙維克堡出自戴尼
凱－－一位出色的學者－－的設計，尼凱讓世人分享它的美。
「出色的學者。」格蕾說道，「不再是浪蕩，不再是風流，也不再是敗家子。」
吃過東西之後，格蕾搭乘火車來到貝爾伍德堡，導遊介紹尼凱時，語調之間充滿了
尊敬與欽佩，尤其格外推崇他在醫藥、保健，以及建築方面的成就。格蕾心情平和地前
往圖書館，她找到不少與戴家有關的資料。
瑪芝夫人嫁過三位丈夫之後便一直過著獨身的生活，直到七十餘歲才謝世。奇克娶
了露西為妻，露西成為名噪一時的戲劇鼓吹者，曾大力贊助多名音樂家及藝術家。奇克
將家業治理得很好，他於四十二歲死於胃疾。由於他和露西並無子嗣，爵位及產業便由
尼凱繼承。
尼凱一生中做了不少事，最為人所稱道的，便是他不遺餘力地倡導保健衛生及清潔
。書中一再強調，尼凱的許多觀念及作法都超出當時的社會許多。他過世時，已是六十
二歲。
這一切，令格蕾感到無限安慰。她回到艾希波頓的旅館中一夜好睡。次日上午十時
左右，她來到沙維克堡，買了門票加入觀光客的行列。
「他終身未娶。」導遊這樣形容著尼凱，「不過卻有一個兒子名叫吉姆，也就是戴
氏家族的繼承人。」
導遊還在滔滔不絕地介紹戴家的輝煌歷史與成就，格蕾卻沒有心再聽下去。她悄悄
溜到和尼凱說好的大樑附近，果然看見上面畫了一幅奇克的人像，而尼凱的那幅迷你畫
像也的確藏在他倆約定的地方。格蕾將畫像放進口袋裡，然後不動聲色地走到花園中，
極其小心地打開油布包取出畫像。
一見畫中熟悉的面孔，格蕾不由得熱淚盈眶。將小畫像翻過來，她發現背面刻了兩
行字。
「時間沒有任何意義，唯有真愛能永留長。」
他在這兩句話的下欯刻了一個「蕾」以及「凱」字。
格蕾將頭靠在石牆上，忍不住一串串的淚水自腮邊流下，「尼凱，快回來，」她輕
聲喚道，「快回到我身邊來。」
在花園中坐了一陣子之後，格蕾起身離開古堡，再度乘車回到艾希波頓。
旅館大廳中，洛柏及葛莉正在等著她。格蕾此刻的心情實在禁不起任何刺激，她於
是筆直走到洛柏面前站定，「我去拿手鍊。」她說道，然後很快地準備轉身離開。
洛柏抓住她手臂，迫使她停下腳步，「格蕾，我們談談好嗎？」
她渾身緊繃，隨時準備著應付他的折磨，「我說過，我這就去拿手鍊。此外，很抱
歉我將它留在身邊。」
「求求妳，好嗎？」他說道，聲音和眼神都好溫柔。
格蕾看一眼葛莉，後者臉上已沒有那抹「我要給妳好看」的神情。格蕾走到他倆對
面的一張椅子裡坐下，感覺仍是好疲倦，心裡卻知道：她和尼凱改變了歷史，自然也改
變了韋洛柏這對父女。
洛柏清清喉嚨說道，「葛莉和我談過許多，我們覺得……呃，以往的確有些虧待妳
。」
「你們想找我做什麼？」格蕾不太起勁地問道。
「我們只是想向妳道歉。」洛柏說，「也希望妳能和我們一起繼續未完的旅程。」
「妳可以坐在前座。」葛莉連忙接口道。
「不用了。」格蕾平靜而柔和地回答說，「我明天就回家去。」
洛柏握住她的手，「我希望妳是指回到我住的地方，」他的雙眸好亮，「也許是我
們婚後的家。」
「婚後？」格蕾輕輕地重複說。
「格蕾，我這是在向妳求婚呀。」
她深吸一口氣，笑著將洛柏的手放回他自己的膝蓋上，「謝謝你；但是，我心領了
。」
「爸爸說，我可以做妳的伴娘耶。」葛莉開心地說。
「我若結婚，對方一定是一個主動想娶我的人。」格蕾轉而看著葛莉，「而且，我
會自己決定伴娘的人選。」
葛莉面頰泛紅，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手。
「格蕾，妳變了。」洛柏低聲說道。
「是的，我變了。」格蕾輕快地回答說，「我真的是徹頭徹尾的變了。」她站起身
，「我去拿你們的手鍊。」
「格蕾，妳是不是有了另外的人？」
她取出鑽石手鍊後交給他，「沒有。」
「那個妳說幫他做研究的人呢？」
「研究已經完成，他……走了。」
「一去不會再回？」
「就時間上來說，是的。」她望著洛柏，「我很疲倦，明天還得搭長程飛機回家。
我們不妨現在就說再見吧。回到美國以後，我會去把我的東西從你家搬出來。」
「妳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洛柏問道。
「謝謝你這麼說，」格蕾微笑著回答道，「但是，不用了。」
「唉，天下事真很難預料。我只能說，祝福妳。」洛柏出來之後順手帶上房門。
格蕾在房間裡站了一會兒，然後撥電話給父母親。此刻，她好想聽聽他們的聲音。
來接電話的是大姊麗莎。
「爸和媽回來了嗎？」格蕾問道。
「還沒有。格蕾，妳快告訴我，究竟是怎一回事？如果妳有了麻煩，最好讓我知道
，我才能設法替妳解決。這一回，妳該不會是入獄了吧？」
格蕾不但未感憤怒，而且也不覺得內疚，「麗莎，」她以平穩的話語說道，「請妳
最好不要用這種態度對我說話。我打電話回來，是要告訴我的家人，我要回家來了。」
「噢。」麗莎說道，「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妳通常都是麻煩不斷。」
格蕾沒有說話。
「好，我道歉，要不要我去接妳和洛柏呀？」
「洛柏不會和我一起回來。」
「噢。」麗莎停頓半晌，「格蕾，我們都會很高興見到妳回來。」
「我也很希望能見到你們。用不著來接我，我會自己租輛車。嗯……麗莎，我很想
念妳。」
沈默片刻後，麗莎的聲音才再度響起，「等妳回來時，我親自下廚燒菜以表慶祝。
」
格蕾暗暗叫苦，「妳剛才說媽媽什麼時候回來？」
「好吧，我不是一個好廚師。妳來掌廚，我來善後，這樣總可以了吧？」
「一言為定，我後天到家。」
「格蕾！」麗莎叫道，「我也很想妳。」
格蕾笑咪咪地放下電話。看來，不僅歷史改變了，連現代也大不相同了。她心中知
道，自己再也不會成為家中的笑柄；因為，她不再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再也不覺得自己
毫無一點本事。
>麥克風傳出請旅客登機的廣播，格蕾一直等到最後一刻才有所行動。她不斷想道
，也許她應該留在英國，這樣才能和尼凱相距近一些；也許她應該在艾希波頓買一棟房
子，每天都去尼凱墓前轉一轉，陪陪他；說不定，她如果祈禱得夠虔誠，她會再度回到
過去與他相見。
登機時，格蕾費盡一切努力，但卻無法忍住如斷線珍珠般的淚水。這一走，便意味
著真正地、徹底地與尼凱分離，再也見不到他、聽不到他、摸不到他。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格蕾撞上走在她前面的乘客，肩上的行李袋滑落到一位頭等
艙客人的腿上。
「對不起。」她說道，抬眼望見那一張英俊臉龐上的一對湛藍雙眸。格蕾的心猛地
跳得好快，但她隨即強迫自己恢復鎮靜。此人不是尼凱；他的眼睛不是尼凱的眼睛。
對方以頗感興趣的眼神注視著她，格蕾連忙抓回自己的行李袋。此刻的她，對任何
異性都不願多看一眼，這世問唯一能令她動心的男性，早已躺進冰冷的大理石棺裡。
入座之後，飛機開始啟動，格蕾感覺心如刀割，淚水更是流個不停。靠走道的位置
上，坐有一名英國男子，見格蕾這副模樣，連忙將頭深深地埋進報紙裡。
「繫好安全帶」的指示燈已經熄滅，格蕾卻是愈哭愈傷心，根本沒有留意身旁發生
了什麼事。頭等艙的那位男士，一手拿著香檳，另一手拿著兩只酒杯走過來，要請坐在
格蕾隔壁的男士與他換位子。結果當然是如願以償。
「嗨，這個給妳。」他說道。
淚眼矇矓中，格蕾看見他遞過來一只裝滿酒的高腳杯。
「喝下去，對妳會有好處的。」
「你是……美國人？」她問道。
「我來自科羅拉多，妳呢？」
「緬……緬因。」她接過香檳，喝得太急，一下子被嗆到了，「我……我有親戚住
在科羅拉多。」
「哦？哪裡呢？」
「查德勒市。」她的淚水已有漸收之勢。
「該不會是姓譚吧？」
她抬頭看著他。黑頭髮、藍眼睛，就和尼凱一樣，格蕾的淚水再度湧了上來。
「我姓戴。叫戴吉德。」他伸出手來。
格蕾卻毫無反應。戴吉德逕自抓起她的手用力一握，「很高興認識妳。」他非但未
鬆手，反而目不轉睛地盯著格蕾的手看。格蕾用力抽回來。
「抱歉。」他說道。
「戴先生。」格蕾說道，「請你帶著香檳回位子上去吧。」
他沒有接過酒杯，也沒有起身離開。
「你若不走，我可要叫空中小姐囉。」
他望著格蕾，「請不要那樣做。」
格蕾本已將手伸向按鈕，但他眼眸中的一份特殊神韻使她暫時停下來。
「請妳務必要相信，我從來沒有這樣子過。我是說，我從未曾在飛機上找異性搭訕
。只不過，妳令我想起某個人。」
格蕾已停止哭泣。他轉動頭部的姿勢，看起來十分眼熟。「我令你想起誰？」
他咧嘴微微一笑，格蕾心隨之「怦」地一跳。尼凱有時候就是那麼笑的。
「說來荒謬，也許妳不會相信。」
「試試看無妨，我是個很有想像力的人。」
「好吧。」他說道，「妳令我想起某一張畫像的那位女士。」
格蕾立即變得很專心。
「大約是我十一歲那年，爸媽帶著哥哥和我前往英國居住一年，家父在那裡有一份
工作。家母一向很喜歡拖著我的大哥一起去逛古董店，我卻深以為苦。但是，有一個星
期六下午，我見到這幅仕女畫像。」
他停頓一下，為格蕾注滿酒杯，「那是一幅迷你油畫人像作品，完成於十六世紀左
右，主角是一位小姐。」他說話時，柔和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格蕾的臉。
「我當時便很想買下那幅畫，連我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我不單純地只想買下它
，我是根本非擁有它不可。」他說到這裡，忽然很可愛地笑一笑，「我不是一個很會向
父母撒嬌的人。那幅畫定價不低，家母根本不考慮我的要求。但是，我一向不向『拒絕
』妥協。第二個星期六，我抓了存錢筒到那家古董店去，以我當時全部的積蓄－－大約
是五鎊左右－－做為購買那幅畫的訂金。」
他轉過臉來面對著她，「那家古董店的老闆還以為我想成為收藏家呢。其實，我並
不想收藏古董，我只要那幅畫。」
「你後來得到了嗎？」格蕾大氣也不敢喘地問道。
「噢，當然。爸媽都認為我有點瘋狂；他們覺得伊莉莎白女王時代的迷你畫像並不
適合讓小孩子來擁有。不過，我卻毫不氣餒，仍是一週接一週地把零用錢付給古董店老
闆。見到這種情形，他們才決定要幫助我。就在我們舉家即將離開英國時，家父開車前
往那家古董店，為我買下那幅小小的油畫。」他靠回椅背上，彷彿這便是故事的結尾。
「那幅畫像在你身上嗎？」
「我一直隨身攜帶，從來沒有離開過它，妳想不想看一看呢？」
格蕾了點頭之外別無選擇。戴吉德自西裝內袋中掏出一只皮質的小匣遞給格蕾。她
非常緩慢地打開盒蓋，只見漆黑的絲絨上，端端正正地躺著尼凱命人為她所繪的那幅畫
像。格蕾並未徵詢主人的同意，逕自將畫像自盒中取出，並將之轉到背面。
「我的靈魂將會找到妳。」吉德唸出上面所刻的字，「落款是個『可』字，我一直
猜不透這句話的意思，也想不出來『可』字究竟代表什麼。」
「可林。」格蕾脫口而出。
「妳怎麼會知道？」
「知道什麼？」
「可林是我的小名呀。」
格蕾怔怔地望著他，然後再真正地望著他。他低下頭去看那幅畫，接著抬眼看向她
。此時，他的動作、姿勢、神情，都和尼凱一模一樣。
「你從事哪一方面的職業？」她輕輕地問道。
「我是建築師。」
格蕾猛吸一口氣，「你結過婚嗎？」
「妳可真是單刀直入呀。沒有，我沒有結過婚。但是，坦白告訴妳，我曾經在婚禮
進行中逃過婚，那是我一生中所做過最差勁的一件事。」
「她叫什麼名字？」格蕾的聲音已經低得幾乎聽不見。
「琴彩，鋼琴的琴，彩霞的彩。」
此時，空中小姐端著餐車來到他倆的座位旁，「兩位想吃什麼？牛肉？還是烤雞？
」
吉德轉過頭問格蕾，「與我共進晚餐好嗎？」
她心裡想著，尼凱寫的：我的靈魂將會找到妳。他是說「靈魂」，而非「形體」。
格蕾點點頭，「好啊，我很樂意。」
他聞言微微一笑，其模樣簡直就是尼凱的翻版。
格蕾暗暗在心中說道：謝謝你，上帝，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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