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湯副旅長死後不久,一場大戰爆發了,十萬北伐軍分三路北上,對張天心的安國軍
發起了不可阻擋的強大攻擊,相繼在省城西北、東北兩個方向突破張天心的防線,一舉
擊潰安國軍和奉軍十二萬人馬,把戰場推到了省城四周。
    孫大麻子的定國軍集體輸誠三民主義,成了國民革命軍的新六師,與白富林的獨立
師一起,從側翼向省城急速推進,和正面攻擊的北伐軍形成相互依托之勢,省城己勢在
必失。
    守城司令岳大江一看情況不妙,真就「擇木而棲」了,當即和正面北伐軍聯絡,率
部起義,一下子把張天心推到了絕路上。
    省城易幟那日怪嚇人的。
    岳大江下令易幟時,張天心還呆在城裡的督府,準備頑抗,督府四周禁了街,擔當
警戒的是張天心的雙槍衛隊,兵力約有兩個連,衛隊長姓錢,對張天心十分忠誠。
    東關附近還有兩個團,其中一個是重炮團,也是張天心信得過的隊伍。
    岳大江當時在城裡的兵力也只不過兩個團,能否抗過張天心是很說不准的,——城
外的形勢對岳大江有利,城內的形勢卻對岳大江不利。
    然而,岳大江還是決定干,以保護城池為借口,先穩住了重炮團。
    岳大江在電話裡對重炮團的劉團長說:「劉團長,你只要中立,不在城裡開炮,就
算你站過來了,北伐軍進城,我包你無事。——若是張天心僥倖勝了,你還照做你的團
長。」
    劉團長心裡明白,北伐軍已兵臨城下,張天心大勢已去,一小時後就答應照辦。
    另一個團不予答覆。
    岳大江下令自家的兩個團開上去,用連珠槍堵住了他們的進路和退路。
    這一切佈置完後,岳大江親率自己的護兵隊和方營長的手槍營開赴張天心的督府,
上演武裝逼宮的最後一幕。
    百順做了手槍營的連副,自然逃不脫這最後一幕的出演,只得隨隊行動,被迫跟著
岳大江和自己姐夫方營長,沿國民大道一路南行,向督府進發。
    這時,百順的連副做了剛好二十八天。
    機會就這樣奇跡般地送到面前,——那日,如果方營長和百順願意,是完全有可能
親手幹掉張天心的。
    岳大江率隊出發前就說了,倘或張天心和他的衛隊抵抗,就武力解決,斷不可留下
後患。
    方營長心裡清楚,岳大江是想幹掉張天心的,幹掉張天心,岳大江便無後顧之憂。
——行前,岳大江雖沒明確發出對張天心個人的格殺令,但格殺的意味已隱含其中。
    一路開進時,騎在馬上的岳大江還裝作無意地和方營長談起過老長官,說老長官當
年死得冤,罵張天心開了殺戮俘將的惡例,致使後人冤冤相報。又說,老長官若知道張
天心死於今日,必會含笑於九泉之下哩。
    方營長當時也騎在馬上,正和岳大江走個並齊。
    方營長嘴上不得不應付岳大江,心裡卻想,你老岳要借刀殺人,老子才不上當呢!
張天心不管咋說也是個督辦,就是敗到底,也有一幫貼心的部屬,他殺了張天心,沒準
就會有人來為張天心復仇,——他不能為著死了多年的老丈人種下禍根。
    又想,岳大江這人也靠不住,——岳大江是出名的滑頭,極可能在他殺了張天心之
後,翻臉不認賬,把他斃了,為自己撈個好名聲。
    自己不願幹,卻認定百順有義務干。
    方營長馬上把岳大江的話說給百順聽了,要百順相機行事,於必要時擊斃張天心。
    百順連連擺手說:「姐夫,我……我不行,要……要幹得你干。」
    方營長火了,用馬鞭指著百順的額頭道:「孫百順,你狗日的真他媽混賬!你爹的
事你不管,倒要我這個外姓人來管,有道理麼?!」
    百順心裡慚愧,不做聲了。
    方營長又道:「你甭怕,岳司令既有這意思,你就放心大膽干好了,成事後,岳司
令會賞你呢。」
    百順這才抖抖顫顫說:「到……到時再……再看吧。」
    到了督府前的大都督路,手槍營當即和張天心的雙槍衛隊交上了火。岳大江的護兵
隊迅速占領了街面兩旁的房屋和鄰近制高點,掩護著街面上方營長手槍營的弟兄對督府
發起正面強攻。張天心的雙槍衛隊則憑藉街壘工事和督府大門前的麻包掩體,進行激烈
抵抗。
    一時間槍聲大作,大都督路亂成一團。
    雙方都使上了連珠槍,沖在頭裡的弟兄死傷不少。
    打到後來,不知是張天心的雙槍衛隊不行了,還是張天心本人下了命令,督府門前
挑起了白旗。
    兩邊槍一停下,督府的一個副官長就搖著白旗過來了,請岳大江到督府去談談。
    岳大江執意不去,明確要求張天心和他的雙槍衛隊繳械。
    張天心無奈,只好和岳大江在電話裡談。
    張天心說:「你老岳不夠意思,落井下石。」
    岳大江道:「我不是落井下石,只是要順應潮流民心,歸順孫總理的三民主義。」
    張天心說:「那你也不該趕盡殺絕。」
    岳大江連忙聲明:「我並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只是想把天帥禮送出境,以使南方
國民革命軍沒有攻城的借口。」
    張天心見沒有生命危險,這才在電話裡說:「那好,那好,我走就是,張作霖早已
給我準備了鐵甲列車。」
    岳大江放下電話沒多久,張天心的車隊就出來了。
    張天心的膽量要比岳大江大,車到岳大江面前時,停下了。
    張天心從車裡鑽了出來。
    岳大江上前敬禮。張天心還了禮。
    岳大江說:「我對不起天帥。」
    張天心擺著手說:「沒啥,沒啥,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麼,都這樣的。」
    岳大江見張天心這麼大度,更覺慚愧,又說:「我……我今日這麼做,實則也是……
也是想為天帥留點家底子哩!——何時天帥再起,兄弟……兄弟一定會抵死相隨……」
    張天心哈哈大笑:「我真若再起,你會跟我的,這我信,說是抵死相隨就過分
了……」
    兩個耍槍桿子玩手腕的大人物說話時,方營長和百順都在場。
    方營長站在距張天心不到三米開外的麻包旁,百順站在張天心身後一家洋貨店的台
階上,兩人手裡都有槍,槍膛裡都有子彈,卻沒一個動彈的。
    平心而論,張天心出現在面前時,百順頭腦裡是閃現過開槍念頭的,可一看看周圍
的情形,又主動放棄了。
    張天心身邊護兵不少,那姓錢的隊長手提雙槍,惡狠狠地向這邊看著,百順總覺著
是在瞅他。——錢隊長瞅上了他,他就完了,他那軍裝才穿了二十八天,槍法和人家不
能比,他一槍打不死張天心,人家一槍卻能放倒他。
    因而,百順極希望方營長下手,——方營長距張天心更近,就站在張天心身後,錢
隊長又沒瞅上他,他開槍更有把握。
    於是,百順的兩隻眼睛就不斷朝方營長看。
    百順看方營長,方營長也看百順。
    方營長心裡極矛盾:他自己不會幹這傻事,卻不知道是否該讓百順去幹這傻事?
    ——方營長把百順投過來的目光誤解了,以為百順是在徵詢他的意見。
    那當兒方營長實是糊塗得可以,眼見著岳大江和張天心談得這麼熱乎,就揣摸岳大
江已變了主意,是想放張天心一條生路的,就向百順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
    兩個人眼睜睜地看著張天心安然鑽進汽車,又眼睜睜看著汽車開遠了。
    張天心當晚上了張作霖派來的鐵甲列車,出關逃往奉天。
    兩個男人唯一可能完成復仇的一次機會,就這麼化作了烏有……
    玉環大怒不已,罵方營長騙了她。
    方營長毫無愧意,雙手叉腰,對玉環直嚷:「孫玉環,你聽著,我方某沒騙你,是
你家兄弟騙了你!當時他手裡也有槍,是支刮刮叫的二十響,——他為自己的親爹都不
願開槍,憑啥我就得為死了這麼多年的老丈人開槍?」
    玉環無話可說了。有這麼個孬種弟弟,她真是無地自容!盛怒之下,玉環當著方營
長的面狠狠打了百順一個耳光,又一把抓起方營長的左輪手槍來,對著白順要摟。
    方營長一看不好,上前將玉環抱住了。
    玉環手中的槍還是摟響了。
    槍口朝天,射出的子彈穿透了房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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