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太后既然這樣說了,那還有什麼好顧忌的,於是聽了以後都很高興,紛紛向皇太后
稱謝。
    道光看到太后如此高興,便提議說:「即然太后如此高興,兒認為不如我等做晚輩
的各做壽頌十章可好?」
    皇後向來冰雪聰明,詩詞歌賦,無一不能,這會子見道光提議,當然率先應允,別
人更無從說話,也都同意此舉。
    道光於是沉思片刻,不久便親制了皇太后七旬壽頌十章。道光自小遍觀群冊,做出
壽頌來,自然也出語不凡,太妃、諸王、各妃嬪及皇子們聽後紛紛道好。輪到皇後時,
只見她毫無顧慮,不假思索,也恭和御詩十章,獻上皇太后,眾人大為驚歎,雖然在宮
內宮外多次聽人說皇後娘娘天賦極高,艷技雙絕,可是那只是耳聞罷了,卻還未親眼見
過,現在見皇後娘娘倚馬千言,輕松自如若舉鴻毛一般,都歎為觀止,一時之間竟忘了
鼓掌叫好,耳朵還不停地縈繞著剛才所頌的詩章,十萬個毛孔根根豎起,似乎也在側耳
傾聽。良久良久,才掌聲雷動,響徹整個慈寧宮,彌散在天穹之下。
    道光也極力贊歎,越加快意,為有這樣的皇後而高興,從那之後更加敬重她了。皇
後作過十章後,自己也很滿意,等見到眾人反應後,則更加眉色飛揚,神色奕奕,得意
忘形了。
    獨這皇太后卻別寓深衷,不露半點聲色,皇後娘娘做出這等好詩,她也感到驚訝。
這鈕祜祿氏果然與眾不同,與別人不可同日而語,怪不得她竟能迷惑皇兒,要皇兒立她
為後。看她那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的樣,仗著自己多讀幾本書,就如此狂傲起來,難怪剛
才你要求做詩,看樣子你是早有所備了。不過那又算什麼呢,婦女理當以德為重,德厚
方能載福,如若倚仗自己一點點才藝,恐怕也非長久的福相。想到這,重重地哼了一聲,
只可惜這一聲被宏大的掌潮淹沒了,眾人都陶醉在剛才的氣氛中,誰也沒有注意到皇太
後那不屑一顧的表情。
    在眾人中還有一人不動聲色,靜靜地忍著,似被蟲吞噬般疼痛。她就是靜妃。自從
被道光所寵,從坤寧宮出來住進乾清宮後,她與皇後以前那種親如姐妹的情誼,逐漸被
她所淡化了,取之而來的是越來越濃厚的嫉妒,對皇後越來越反感,特別是關於立後之
事,她總認為就是這個美人兒搶了她的皇後之位,打那以後更加恨之入骨。可她不是皇
後,又能怎麼樣呢?在恨之外又有著深深遺憾,皇後的位子看情形是注定與自己無緣了,
可她似乎又總是不甘心,於是在道光面前總是賣弄風姿,可惜的是道光對她越來越不感
興趣,越來越疏遠她了。
    靜妃一人獨守乾清宮,越來越覺得孤獨無助,經常想到那樣一首詩:
    「寂寥古行宮,宮花寂寞紅;
    白頭宮女在,閒坐說玄宗。」
    那是多麼淒慘悲涼的氣氛呀!
    而現在皇後在皇太后和皇上面前爭寵,她真是又傷心又痛心,卻又只能苦笑,無可
奈何。
    眾人都做頌完畢,其結果如同眾人所料,果然是皇後技藝超群,聲壓群芳,道光很
是滿意,接著就跟母親皇太后饒有興致地談論起壽宴上的戲目,皇太后當然也不願眾人
一直沉醉在皇後的詩作上,便招呼她們繼續用宴。
    東西兩側的中和韻樂,奏起了皇太后升座樂,曲調莊嚴而徐緩。皇太后在樂曲聲中
登上慈寧宮正中的寶座,所有的妃嬪和王公福晉們在皇上、皇後娘娘的率領下,整齊地
跪在寶座前。皇太后坐正,樂止,人們在宣贊太監的帶領下同聲祝賀:
    「願聖母皇太后儀體康順,萬壽無疆;儀體康順,萬壽無疆!」
    人多聲響,異口同聲,又多數是女子,合在一起十分動聽,在闊大的殿宇中引起陣
陣回聲,繞樑不絕,許久方息。
    太后臉上又泛起了笑意,朗朗地說:「今兒的壽宴是家宴,都是自家骨肉,不要生
分,酒隨意喝,話兒也暢心說,不過不要再行壽頌之類的玩意兒,顯得拘於儀禮。大家
喝吧。」
    殿堂裡歡歌笑語,比平日莊嚴肅穆的典禮輕松多了。殿堂裡又奏起了《朝天子》,
樂隊裡的歌手也開始用嘹亮的響遏行雲的歌喉和著樂曲,唱出了祝壽祝酒的賀辭。皇後
娘娘率著六宮妃嬪、公主、福晉向太后敬茶敬酒。大殿中心彷彿就是開著五顏六色,光
艷奪目的鮮花的花園。
    敬茶敬酒過後,壽宴才正式開始,這時中和清樂又已奏起了輕松歡快的《金殿喜重
重》,斟酒倒茶的宮女在各席之間穿梭來去,川流不息。
    皇上和皇後離座,向皇太后跪拜,笑吟吟地說:「皇太后吉祥,兒等恭進壽禮:白
銀五千兩,上用緞紗百匹,珍珠八百串,珊瑚珠八百串,請母后笑納!」雖然白銀比十
年前少了近乎一半,但皇太后又不便言語,讓侍立身後的宮女接過皇上皇後的壽禮紅單。
這是每年一次的例貢,理所當然。《金殿喜重重》奏得更響了。
    各宮主位也依次進獻了他們的壽禮。因為皇上皇後的大宗壽禮已代表了他們這些晚
輩,所以他們的禮品多屬象征性的。
    壽宴上,眾人都興高采烈,脂粉香酒香充斥了整個大殿,人們都樂著,就見小喜子
從殿外進來,悄悄地對道光說:
    「皇上,欽差大臣林則徐林大人來信了。」
    道光一聽,大喜。他盼林則徐來信已急不可待了,向皇太后又問聲安,匆匆出去了。
    按察司王青蓮穿戴嚴整,正準備前往衙門,就見侍衛官推門進來。對他說:「王大
人,韓肇慶大人來了。」
    「他來做什麼?」王青蓮正想著,就聽見門外有人喊道:「王大人,別來無恙吧!」
先聞其聲後見其人,話音剛落,韓肇慶已走了進來。
    「我還道是誰呢,原來是韓大人!王某有失遠迎,不知韓大人躬臨寒舍有何貴幹?」
    韓肇慶不作回答,卻反問:「王大人穿得如此莊重,準備干什麼去呀?」
    「王某昨夜捉到一名煙販,此時關押在監牢裡,我正準備前去詢查此人,韓大人,
你這是……」
    「韓某並無別意,正是為此事而來。」
    「哎,韓大人今日怎麼想起問這樁子事兒來了?」王青蓮疑惑地問。
    「鄧大人聽說王大人捕到一名煙販,特命韓某來助你一臂之力,王大人不會拒絕
吧?」
    「豈敢,豈敢,既然是鄧大人差你前來,我還能有什麼話說,歡喜還來不及呢。」
接著作了一手勢,道:
    「既然如此,那麼韓大人情吧!」
    「王大人請。」
    兩人到了衙門,提出了那名煙販。那煙販個兒不高,身子骨幹瘦如柴,獐頭鼠目,
賊眉賊眼,方纔還在左顧右看的,一觸到王青蓮閃電般的目光頓時老實了,趕緊垂著頭,
跪在大堂之上。
    王青蓮狠狠地盯了他幾眼,這時他才把這煙販仔仔細細地過濾了一遍。
    這個王青蓮是道光十五年上任的按察司,此人精明幹練,做事認真,為鄧廷楨立了
不少汗馬之功。他常常只帶著一個差役夜查賭場、妓院和煙館。他同時還命令許多差役
暗中上街查訪。
    自從聽說欽差大臣林則徐南下禁煙後,他沒有一夜不私下外出暗訪,衙門、煙館、
賭場他都一一走訪,發現賭博和吸食鴉片,他立即處置。昨夜三更出訪完畢,正待回頭,
就有人報告發現在河邊有人販煙,於是前往捕拿,捉住一人,跑掉一人。因此就在今日
提審此人。
    他端坐公堂之上,左首是韓肇慶陪審,文書查記,看到那煙販已被自己的眼光所驚
懼,他大喝一聲:
    「大膽刁民,三更半夜竟敢偷販鴉片,該當何罪?你姓甚名誰,還不快從實招來,
省得本大人動用刑具伺候。」
    那煙販哪不知王青蓮大人的威名,一聽其名莫不聞風喪膽,現在見他詢問,哪裡敢
不實話實說,抹了一把頭上冒出的冷汗,膽怯地說:
    「小人名叫何六,人稱小六子,家住城南,昨日小人正和五哥搬弄鴉片,不想竟被
王大人發現,小人願交出所有鴉片,還望大人不要治小人之罪。小人家境貧寒,上有八
十老母,下有一歲幼子,一家人全靠小人一個養活,請大人能夠從輕發落,小人願交待
一切。」
    說完,頭就像棒槌似的不斷槌地,一副誠懇老實的模樣。
    這樣的人王青蓮見得多了,也不理會,接著往下問:
    「那個什麼『五哥』是誰?」
    「回王大人的話,那人名叫馬飛,原本是一個地痞無賴,後來販賣鴉片。只因小人
好賭欠了他一筆錢,他就以此要挾要小人幫他販賣。小人也知鴉片乃是傷人害理之物,
就不願從他。那馬飛硬是逼迫,小人無奈也就隨了他。不過小人這是第一次,不想就被
捉到了,還請大人開恩哪,如果大人能寬恕小人,小人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幹活,做一
本份人家。」
    「那馬飛現住在何處,你可知道?」
    「小人知道,那馬飛沒有固定住所,只有一條小船停靠在八里之外的碼頭,如果現
在找他,小人願效犬馬之勞。」
    王青蓮沉吟一下,轉頭看了看身旁的韓肇慶,韓肇慶正襟危坐沒有言語。王青蓮就
接著說:
    「既然你從實招來,本大人定會從輕發落,來人哪!先把這人帶下去,明日再審,
退堂。」
    王青蓮和韓肇慶審過後,回到後房休息,趁此機會,王青蓮就向韓肇慶問:
    「韓大人以為此事該如何處置?」
    道光六年,首設水師巡緝船,以防鴉片自海口運入,不料沒幾日巡緝船便與快蟹們
打得火熱,每日只是前去收取走私船的「規費」而已。當年伶什洋的夏船便由不及二十
艘增至二十五艘。六年後即道光十二年,新任總督盧坤上任,就把這臭名於世的巡船撤
了。又過了一年,鄧廷楨上任兩廣總督之職,見洋面鴉片走私嚴重,可似乎又想不出別
的更好的禁煙辦法,於是又設巡緝船於海口,由專管海口鴉片巡船的水師副將韓肇慶管
領。
    在鄧廷楨的眼中,忠心耿耿似乎就是韓肇慶的代名詞,他哪裡知道在他的背後,這
個韓肇慶幹的勾當。
    這個韓肇慶是個精明人,在鄧廷楨面前唯唯諾諾,恭恭敬敬,一切唯鄧廷楨馬首是
瞻。鄧廷楨很是欣賞他這個人,經常讓他打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而實際上他卻與鴉片
販子勾結在一起狼狽為奸,他與鴉片販子們商妥,除以每箱鴉片收取若干規費外,每萬
箱鴉片進口另取一箱實物,送進總督府,成為他忠於職守的物證。鄧廷楨也被他蒙騙,
還向道光上奏為他表功,道光就把韓肇慶晉升為總兵,並賞戴孔雀花翎。財權兩得,韓
肇慶高興得無法形容。不過自從聽說林則徐南下禁煙,他也不得不收斂些。林則徐的威
名誰人不知哪人不曉,在湖廣禁煙時,有一次一天內就收繳鴉片一萬多斤,這豈不令人
震驚。
    平日裡做慣了壞事,一旦罷手反倒覺得彆扭,韓肇慶就像多日裡沒有偷到油吃的老
鼠,現在一聞到香味,哪有不心動的?所以鄧廷楨派他參與此案,就匆匆地趕去了。如
今王青蓮又向他詢問,他不能不仔細地思忖一下。
    「既然是王大人查辦此事,那就由王大人處理吧,鄧大人派我來不過是看看情況如
何罷了;不過王大人如若有別的事,韓某倒願幫助王大人審理此事。而且在京城時,黃、
林兩位大人都主張重吸食輕販賣,這次林大人又南下禁煙,我等當協助他才是。所以韓
某認為對這個販賣者也不必過於為難,關押幾天,放他回去。至於那名叫馬飛的,我定
會派人追捕,查出鴉片。王大人,你看這樣辦可好?」
    王青蓮一則官職比他小,二則見韓肇慶說得很有道理,就笑著說:
    「韓大人考慮得如此周全,實令下官欽佩,那麼這件事就有勞韓大人了。」
    「王大人說的哪裡話,你我都是自家人,都查禁鴉片,還分什麼彼此呢。王大人,
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完哈哈一笑。
    然而這韓肇慶卻打著自己的小如意算盤。馬飛這個人他是熟悉的,韓肇慶和他打交
道已非一日了,曾經從他那裡獲利不少,因此聽到關於馬飛的事當然熱衷,否則被這個
王青蓮捉住了,把他也供了出來,豈不糟糕。這個王青蓮鐵面無私,公正不阿,落在他
的手上總不是件好事。而且要是把馬飛抓住了,也斷了他的一條財路。
    「現在好了,這件事由我來辦就行了,先把馬飛支走,避避風頭再說。」
    回到家裡,韓肇慶立刻派人前去辦理此事去了。
    欽差大臣林則徐,經過兩個月零兩天的長途跋涉,終於在道光十九年三月十日抵達
了廣州城。
    從湖廣到京城,又從京城到遠在南邊的廣州城,走過了冬季,迎來了又一個春天。
這時三月的廣州城,一派明媚春光,這與途經江西境內遍地積雪的美景迥然不同,則又
是一番艷麗的顏色。
    這一天,廣州城天朗氣清,風和日暖,欽差大臣林則徐乘著官船,豎立在船頭上的
旗桿上,高高懸掛著繡著斗大的林字族旗,在和煦的風中微微漾著,船緩緩地向天字碼
頭行來。
    原本停泊在碼頭的商船漁船早已被驅散在幾里之外,只許遠遠觀望,不准有些許靠
近的動機。
    「欽差大臣林則徐大人到了。」
    這個大多數人都渴望已久的喜訊早已一傳十、十傳百,轉眼的功夫就傳遍了整個廣
州城,百姓們紛紛趕來觀看。廣州城內外的鄉民都攜老帶幼,成群結隊,紛擁而來,等
在天字碼頭,一睹這位欽差大臣的風采。
    碼頭迎賓台上,彩旗招展,正中擺著香案,案上擺著紅綠瓜果,文房四寶。迎賓台
四周佈滿了守衛兵丁,威風凜凜,堅不可摧的表情,莊嚴肅穆。廣州司道各路官員儼然
地站在迎賓台下,翹首以待。
    為首的那人年已花甲,皓須白髮,精神瞿鑠,神氣飛揚,他就是兩廣總督鄧廷楨。
中等個兒,面目消瘦,卻不失精神。站在他左右兩側的是廣東巡撫怡良和廣東水師提督
關天培。
    關天培字仲因,號滋圃,江蘇山陽人氏,行伍出身。道光七年時任蘇松鎮總兵,五
年後署江南提督。道光十四年,已五十四歲的關天培才任為廣東水師提督,時值英國鴉
片走私猖獗,關天培親歷海洋厄塞,增修虎門諸炮台,又在飯籮排添置大鐵鏈,以阻外
船闖入。他立下過赫赫戰功,為身為兩廣總督的鄧廷楨所欽佩。怡良年約四十有余,正
值壯年,這時他們都在凝神地望著。
    官船終於來了,悠悠地向碼頭靠近,觸到碼頭,船停住了,一行隨從先行下船,列
在兩旁,接著船中走出一人。身材短小,但形象偉岸的林則徐穿著朝服,神采奕奕地走
過舖在岸上的紅氈毯上了岸。
    鄧廷楨轉頭望了望身邊的水師提督關天培,關天培會意地略略點了點頭,下令道:
    「鳴禮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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