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今日一早,黃爵滋因送喜蘭姑娘,故此招來吳子序二人前來尋他。喜蘭姑娘也是他
打抱不平時所結識的。一日黃爵滋剛從宣南詩社出來,路過街頭,見有幾個地痞無賴正
在欺侮一位異地來城尋親的姑娘。黃爵滋就救了那姑娘,並幫她尋親。誰知親戚已經搬
走了,且她也沒了盤纏,無奈只得在京城盤桓幾日,黃爵滋就暫時收留了她。閒來無事
便經常帶她出入宣南詩社,那姑娘叫喜蘭,人也比較聰明勤快,不幾日就和宣南詩社的
人熟悉了。裡面的人也都很喜歡她,把她當作女兒對待。可是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昨日
家鄉來信催她回去,於是黃爵滋給了盤纏送她回去。
    黃爵滋送走喜蘭後,正往回走,就碰見吳子序二人,三人說說笑笑的朝宣南詩社的
方向去了。
    三人走了,北京城門口依然熙熙攘攘,在官府張貼的佈告前依然有不少人張望著。
不久又見兩人從城裡走出來,那兩人不是別人,而是太常寺卿許乃濟和大學士王鼎。兩
人穿著便服,一人牽著一匹馬,默默地走著。到城外距城門一箭之地,許乃濟停住了腳
步,對王鼎說:「不用送了,王大人請回吧!」
    王鼎仰面朝天深深呼出了一股熱氣,緩緩回頭對許乃濟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這一走,不知我們今生再相逢之時又在何方。許大人,你也要多多保重呀!」
    許乃濟意猶未盡,苦笑道:「以往讀到古人所寫的送別詩,對其中深意總是捉摸不
透,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對詩人與友離別那種感觸總是體會不出來。而今輪到自己的
時候,才深深感到送與別是那麼的無奈,在背後又隱藏著多麼濃厚苦楚啊!」
    王鼎看到許乃濟這樣地痛苦,勸道:「許大人,你想得太多了。俗語說得不錯,伴
君如伴虎,這次皇上把你調到四川之地,對大人你來說卻也未始就不是一件好事,山高
皇帝遠,更有利於成大業。再說大人你在朝辦事總也算得勞苦功高,這次皇上動怒,恐
怕也不過是一時之氣,等到皇上醒悟過來,或許還有轉機召你回京,也未可知呀!」
    許乃濟哈哈一笑,卻不是張狂地笑,而是滿含著心酸的苦笑,笑過後平靜了片刻,
就見他淚流滿面地說:「召我回來,嘿嘿,王大人你莫安慰我了,看樣子我這下半生是
再也無法回京了。」
    未得王鼎說話,許乃濟又接著說:「只可歎在我朝危難之時,我卻無能為力,無法
去輔佐皇上以成大事,真是一大罪人!蒼天哪,你真是太不公平了,竟讓惡人當道。使
我深受其害救國無力啊!」
    說完雙手掩面放聲痛哭起來,王鼎見許乃濟痛心的樣子,不知不覺竟也流下了眼淚。
    良久,王鼎籠起袖子拭了拭臉上淚水走到許乃濟跟前,安慰著說:「許大人不要傷
心了,該起程了。」
    許乃濟止住了痛哭,也拭了下淚水,沉重地說:「是該起程了。」接著又放聲大笑
起來,這下反把王鼎弄得莫名其妙。
    許乃濟笑過後看了看愣著的王鼎,說道:「或癡或笑或顛或狂才是我輩的性情。大
丈夫立足天地之間,還怕前面沒有自己的路?王維所說的『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
無故人』,調子未免太低沉了些,還是王昌齡說得好,『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
識君』。天下誰人不識我許某人。」
    說到這,立即走到自己牽的白馬旁,從馬鞍上扯下一個酒囊,回到王鼎跟前說:
「在我離開京城之際,定要與王大人痛飲一番。」說著打開酒囊喝了幾口,把它傳給了
王鼎,王鼎接過也喝了幾口又傳給許乃濟,許乃濟喝過後,猛地把酒囊扔得老遠。
    然後許乃濟轉過身來,縱身躍上馬背,雙手合拳一拱,道:「王大人請回去吧,許
某告辭。」兩腿一夾,右手執鞭朝馬屁股一拍,白馬向前一縱,一溜煙向南方奔去。
    原地上只留下王鼎一人,望著許乃濟的身影在揚起的灰塵中愈來愈小,直至消失得
無影無蹤。
    黃爵滋三人不長功夫轉進一處胡同,就來到宣南詩社,朱紅大門閉著,上面橫著一
道匾,長約兩米,白字黑底書著:宣南詩社。門的兩側是一幅對聯,上聯日:崇武尚文,
無非賴爾多士;下聯曰:正風移俗,是所望於群公。口氣甚大。
    黃爵滋走在前面,逕自踏上門前石階,伸手拍門,門應聲而開。開門的小憧一見是
黃爵滋,邊轉頭朝院子裡面喊去,「龔爺,黃爺回來了。」邊走上前去伸手牽過黃爵滋
的大白馬。黃爵滋三人剛進院內,就見龔自珍自內院裡走了出來,說著:「黃老弟,今
天你可來遲了,又到哪裡風流去了,說出來讓為兄也樂上一樂。」說完哈哈一笑,接著
就和黃爵滋三人井肩朝內院走。邊走邊問:「喜蘭姑娘為何今日沒有一同前來?」黃爵
滋於是又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
    說著說著就進了內院,四人剛人花廳,就見十多個人或坐或立,圍著正中一張鑲著
大理石的紫檀雕花圓桌,大說大笑。在這寬敞華麗而又喧鬧的廳堂裡,充溢著酒香和董
爐飄出的檀香氣息。在花廳東西兩側,用了四套相同的紫檀雕花短榻、台幾和太師椅。
隔出四個小間,面向正廳,若斷若連。各小間佈置不同:或以山石盆景取勝,或懸琴劍、
列古鼎,或陳書畫以悅情,或供鮮花以迎客,最宜於清談品茶。梅花怒放,香氣撲鼻而
來,為這精緻的小間平添了一派江南風韻。
    眾人到齊後於是開宴。宴桌擺在大廳,三巡過後,龔自珍說話了:
    「黃老弟,以往你都是先來一步,這次卻鬧得我們等候了那麼久,要先罰你三杯才
行,不知眾位以為如何?」眾人一聽,立刻喝彩鼓掌,滿堂喧笑著齊聲叫好。
    黃爵滋當仁不讓,掃視一下一雙雙等待的眼神,傲然一笑,大聲道:
    「好,拿酒來!」
    書憧趕忙奉上斟滿美酒的銀狐,他接過來,對著酒面輕輕一吹,然後宛若巨鯨吸川
一樣,幾大口就吸去了觚中酒的一小半。這時,他彷彿來了興致,一伸手撩開披風「咕
嘟咕嘟」不歇氣地開懷暢飲,直喝到頭仰身傾,覦底朝天,接著又拿起方才書憧斟滿的
兩觸,片刻之間也一飲而盡。
    喝完酒豪放大笑一聲,吟道:「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好,多麼豪邁
的氣魄呀!今日定要痛飲才好,不如我吟詩作對以悅酒興,不知眾位以為如何?」
    龔自珍一聽正中下懷,喊道:「好!」
    眾人見龔自珍答的爽快,一個個也不甘示弱,於是說:「這樣甚好。但不知以伺為
題?」
    「題材自選,但必須為七言絕句,且賦詩必得言志。」黃爵滋緩緩地說後又接了一
句:「賦得好詩者,方許飲酒。」
    眾人也都表贊同,於是賦詩飲酒。黃爵滋先行打頭,吟了一詩,大廳裡的人聽了都
聲聲稱妙,於是他飲完杯中之酒。
    接著臧牧庵站了起來,胸有成竹地朝眾人一笑,吟道:「廿年辛苦事寒窗,有志須
登白玉堂。會待春江花月夜,閨中獨看小兒郎。」眾人也都跟著說好。龔自珍聲蓋眾人,
緩緩地說:「詩中前兩句有些氣勢,而後面兩句似乎有些低調。」
    臧牧庵凝神望著龔自珍,眼中有贊許之意,對龔自珍一躬著地說:「龔兄高見,實
令愚弟佩服得五體投地。」
    而龔自珍只是微笑,並不和他客氣。此後又有幾人吟詩喝酒,一炷香的功夫過後,
眾人都多少有了醉意,詩作得更加精妙。
    這時候龔自珍也喝得醉醺醺的,該他賦詩了,他略一沉思,猛地拍案而起,大聲吟
道:「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眾人聽得正入神,龔自珍吟完,頓時在大廳裡響起了一片掌聲,吳子序待掌聲平息
下來說:「龔兄此詩的確不同凡響,依我之見,此詩在今日所吟詩中可算為詩首,各位
認為如何?」
    眾人也都含笑點點頭,表示贊同。而黃爵滋此人向來直言快語,眾人不做聲時他緩
緩地說:「龔兄詩作當然無話可說,不過詩中所說似乎有些不當之處,特別在前兩句中。
據我所知雖當今我朝處處存在危機,特別是鴉片如洪水猛獸一般侵入我朝後,更是如此。
但皇上卻心有余而力不足,對鴉片歷來嚴禁,所令人惋惜的是方式雖對,但所打擊的卻
不當了。」
    龔自珍對黃爵滋談到自己的詩並沒多在意,對黃爵滋提到鴉片的事宜卻很關心,因
此並不急於打斷他說的話。
    黃爵滋接著說:「本來在我朝內,白銀一兩可易一千錢,可鴉片入侵後銀價愈來愈
昂貴,這是為何?眾人皆知,每年都有千萬兩白銀流往外洋,試想如此下去銀價如何不
貴,至現在一兩白銀可易一千六百錢。而歷年以來皇上下詔都是治標而不治根本,法令
森嚴,但所采用的辦法卻無一條能擊中其要害。正比如,雖下詔嚴查海口,杜其出入之
路,這當然是對的;可是查煙員弁,未必都是公正。每年數千餘萬兩的交易,分潤毫厘
多不下數百萬兩,利之所在,誰肯認真辦理?又如禁止通商,似可撥其貽害之本,殊不
知縣船本不進口,停泊大洋,居為奇貨。內地食煙之人,刻不容緩,自有奸人搬運,哪
會因禁止通商而停止?再說查拿興販,嚴治煙館,似可以堵塞截流,殊不知開館興販之
人,多半和官吏、胥役、兵丁勾聯一氣。地方官宦之幕友、家丁、故大家族不肖子弟,
無不聚眾吸食,豈有不加包庇。如此這般,鴉片如何能夠禁止得住?且數年來如此下去
並不見其功效,可見只查興販而輕吸食並不可行。」
    方才眾賓客賦詩飲酒,興致極佳,而今一提到鴉片,無不唉聲歎氣,都認為照此下
去國將不國了。龔自珍也悲憤地說:「皇上現在又下詔禁煙了,實乃不治之法,照此看
來難道我大清王朝就沒有人才麼?可悲啊!」說著竟掩面痛哭起來。其聲嗚咽,周圍人
也受他影響,頓時悲從心來,都不做聲,大廳裡本來活躍的氣氛也變得沉悶了。
    吳子序身在朝中做了幾年官,見的世面多了,比起眾人來說還是比較冷靜,沉思了
片刻,接著他的話頭說:「黃兄言之有理。自鴉片流入中土,道光三年以前,每年漏銀
數百萬兩,起初也不過是一些紈胯子弟沉溺其中,以後卻上自官府縉紳,下至工商優隸
以及婦女和尚道士都在吸煙。廣東為鴉片流入的必經之地,本該極力查禁,可是一些兵
非官吏貪財好利,竟和廣東奸商相互勾連,用扒龍快蟹之類的快船運銀出洋,運煙入口,
巡查官員則聽其自由運行,這樣又如何能撥本塞源呢。只是從道光三年到十一年,每年
漏銀一千七八百萬兩之多;而到了十一年到十四年,四年漏銀達二千餘萬兩。從十四年
至今,每年漏銀就達三千萬兩之多。只廣東一地就已如此之多,另外福建、浙江、山東、
天津各海口,每年所漏之銀加起來也有數千萬兩。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知何時
是個了結。用我中土有用之財力,去填海外無窮之溝壑,國豈有不亡之理?」
    說過後,由衷地歎了口氣。「依我之見禁煙無效關鍵在於歷來只重興販而輕買食。
今天下人都知漏銀的原因在於鴉片,所以到處都在討論堵塞之法,可是卻又不知道怎樣
才能塞。眾議不一,儘管屢次下詔嚴禁鴉片,不同意此舉者又如何能服呢?執法之時必
不會竭盡全力,故而屢禁不嚴,此為原因之一。」
    「此外之所耗銀無數,無不在販煙越來越盛。販煙之盛的原因,卻又是由於吸食者
眾。若能堵住吸食者的嘴巴,無異就堵塞了白銀的漏洞。若無吸食自無興販,即無興販
則外夷之煙自然也就不來了。不知眾位是否認為如此?」
    說話間,眾賓客已停止了哀歎,靜靜地聽黃爵滋滔滔不絕地講,見他一問,思忖了
一下自己又沒有什麼主見,也都點了點頭,以示贊同之意。
    這時就有一人問道:「既然黃兄認為漏銀之本,在於吸食者眾,那你認為如何才能
堵住吸食者的嘴巴呢?」
    黃爵滋掃了一眼眾賓客,見眾賓客都在睜著帶有詢問之意的眼睛看他,不假思考地
說:「想要填住吸食者的嘴巴,最有效的方法莫過於對那吸食者加以重刑。重刑之下必
可使那些吸食成癮者戒絕煙癮。經往吸食鴉片者,罪僅枷杖,重的不過杖一百,徒刑三
年,都是活罪。而斷絕煙癮之苦,苦於枷杖與徒刑,故而不易斷絕。如若處以死罪,則
臨刑之慘急,更苦於斷癮的煎熬,可想其情願斷癮而死於家,必不願受刑而死於市。況
且我朝當今皇上雷霆之威,赫然震怒,雖愚頑沉溺之人,也足以振聾發聵,一年之內,
尚未用刑,恐怕那時十已戒其八九。」
    大清天朝到了道光之時,多以仁義為治國之根本,而今黃爵滋卻希望以重治吸食者
為治煙之本,眾賓客中大多從小受儒家仁智禮義的熏陶,聽他這樣說自然不會贊同,但
又畏他為正四品的鴻臚寺卿之職,故此也不便立即反駁。
    沉默了一會兒,眾賓客中才有一個老者悠悠地說:「重治吸食,恐怕不妥,那豈不
等於興率土普天之大獄。而我聖朝向來寬大仁善,輕易不事峻法嚴刑於罪人,何況吸食
呢?如若重治吸食,未免矯枉過甚,操之太急。此外我中土之上常年吸食鴉片者已不下
四百萬之眾。即使如你所說,一年之內尚未用刑十已戒九,那麼另外仍有幾十萬人的數
目,這麼多的人要被殺頭,豈不是太殘忍了麼?」
    黃爵滋正色地說:「若無重刑,何以治天下?如若施以重刑,便可避免我大清之禍,
那麼幾十萬人又何足道。況且對那些吸食成癮者給以一定的期限,限其定期戒絕,到期
不能戒絕者,便是不守王法的亂民,對其處以重刑,想來也並不失於公允。」
    那老者聽黃爵滋這麼一說,也就不再答話了。龔自珍也早止了眼淚,抬起頭來說:
「黃兄所說和我不謀而合,但我卻擔心如若真的行起來,卻又如何能知孰人有煙癮?」
    黃爵滋沉吟片刻,然後說:「對這個問題,龔兄也不必擔心。我倒有一個主意,首
先可讓各督撫嚴飭府州縣清查保甲,預先通告居民,定在一年之後取具五家互結。仍有
犯者,准許舉報,給予獎勵;如有隱瞞,一經查出,本犯照新例處死,互結之人,照例
治罪。大小城市,往來客商,責成舖店監督,如有留客食煙者,可照窩藏匪類治罪。現
任文武大小官員,有逾限吸煙者,照常人加倍處置,子孫不准參加科舉考試。官親幕友
家丁犯例除了本犯治罪外,本管官員嚴加議處。各省滿洲兵、綠營兵,照地方保甲制度
辦理,管轄失察者,也照平民辦理。對嫌疑犯其實也無需審問,只需令其靜坐即可,真
正有痛者,時間一到即成癮性癥狀,情態百出。即使有如告發無辜之人,企圖陷害,真
相立即可以大白,有無癮狀自可清楚。」
    「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軍民一體,上下肅清,銀漏可塞,銀價不會再漲,然後
講求理財之方,實在是天下臣民的福氣。眾位以為如何呢?」
    眾賓客聽他侃侃而談,都入迷了,久久才得以自拔其中,聽他問來也都含笑的望著
他,有佩服之意。
    然而還有讓眾人更為吃驚的話在後面,黃爵滋見眾人都望著自己的時候,大聲向他
們宣佈:「此等妙法,明日我定要上奏皇上,以盡身為人臣之職。」
    眾人大驚,一個個都目瞪口呆坐在宴桌四周。良久,才只有龔自珍回過神來,道:
「好,明日我龔某定為你起草一折,以盡人臣之禮,也不愧對你我兄弟情誼。」
    說完拿起兩只注滿酒的銀觚,交與黃爵滋一只,然後兩人爽朗一笑,舉起銀觚,咕
嘟咕嘟幾下飲乾,又揚手把銀觚擲給了侍候的小憧,放聲大笑起來。
    其實很早以前黃爵滋就有上奏之心。在許乃濟上奏之前就動了念頭,只是見皇上似
為馳禁所動,此外自認為準備還不充分,也就遲遲未上奏。在幾天前黃爵滋就已作定了
主意,十六之日定要奏明皇上,而這次在宣南詩社裡說得如此之多不過是投石問路罷了。
    黃爵滋這時見眾人並無反對,心裡一陣高興,眼下就等明日奏明皇上了,也許今天
過後明天還會是一個晴朗的天。
    道光焦慮不安地在養心殿東暖閣外的月台上走來走去。正月的微風吹來帶著涼意,
道光自然地縮了縮肩膀,小喜子連忙跪下啟奏:「請萬歲爺添衣。」
    道光理也不理,只管緊皺眉頭,背著手快步走著。
    良久,才轉過頭來喝道:「小喜子,把漕運總督周天爵所奏念一遍。」
    小喜子見道光說話了,趕緊走到徹案前,從放在上面的十多折中抽出一折,打開念
道:「……如今天下受鴉片之害,的確像黃爵滋所說的那樣,但死刑之言,應行於還未
滋蔓之前,不可行於氾濫之後;又可行於官,而不可行於民。如今犯者滿天下,且沉積
數十年,一旦治之過急,可就犯了『縱之已深,操之太盛』的古訓了……」
    道光靜靜聽周天爵所奏的折子。是啊!雖說黃爵滋在朝以敢言而著稱,且他所奏也
很合朕意,但周天爵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若迫之太急,反生多變,這卻如何是好?
    想著,仍煩躁地來回走著,走著走著回過神來,小喜子已經念完。於是就讓小喜子
把山東巡撫經額布所奏念一遍聽聽。
    小喜子見道光好似聽得上癮,心裡也輕松了許多。趕忙又抽出一折,大聲念道:
「……要作到『慎刑明罰』,必須判明輕重之別,使人民信服,才好向天下推行。過去
禁煙例條,吸食者罪止杖徒,開館售賣者,罪始論絞;如今吸食者就論以無罪,那麼開
館販賣者,還能定他們什麼更重的罪呢?此為其一
    聽完經額布的奏折後,道光沉默了,走到御案邊重新坐了下來,又把幾個月前黃爵
滋所奏的《嚴塞漏邑以培國本折》打開,認真看了起來。
    在幾個月前剛把嚴禁詔書頒佈下去後,心情舒暢了些,然而卻並非認為萬事大吉了,
心中不能沒有一絲顧忌。這樣下詔禁煙已非一次,雖然所收鴉片一次比一次多,但吸食
者並不見少,鴉片之害也越來越重。這次又下詔嚴禁,其結果難道還有什麼大變化麼?
可道光又一想,不這樣下去,可別的又有什麼好的辦法,總不能真的去實施許乃濟所說
的弛禁之策吧!
    道光正這樣想著,黃爵滋上奏了。道光一見大為驚喜,對黃爵滋其人,道光是知道
的。
    他是江西宜黃人氏,嘉慶十八年進士,後選庶吉士,接任監察御史。以直諫負時望,
曾被作為倡開言路的例樣由工科給事中提升為正四品的鴻臚寺卿,深得道光所賞識,曾
誇道:「試看我朝最敢直言者,非黃寺卿莫屬。」從那以後,道光對黃爵滋非常信任。
    現在見到自己所倚重的人在自己困惑之際上奏,哪有不驚喜之理,喜的是歷來重用
你黃爵滋,在危難之時這次也算幫朕一個大忙了。驚的是黃爵滋所奏,竟要以死刑懲處
吸食鴉片者,這實乃曠古未有之事。大清天朝歷來仁義教化天下,即使對重要的犯人也
不輕易就動用死刑,又何況其它呢?可有一點道光心裡是一清二楚的,眼下並無良策,
且多年以來鴉片蔓延中土、橫波海內,槁人形骸,蠱人心志,喪人身家,實自古以來從
未有過的大患,其禍烈於洪水猛獸。即已積重難返,若不雷厲風行,又如何能振人發聵
呢?
    想盡可這樣想,但做起來卻並非易事,而且誰人又可擔此重任呢?無奈還是先把此
奏再一次放下,由於事關重大,舉國有礙,因此這次道光並沒只批往廣東而批至全國的
將軍、總督、巡撫們一起對此提出意見,但願這一討論能成為一次嚴禁的總動員,聚合
所有朝臣來與朕共赴國難,一起承擔重拯天下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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