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穆彰阿走後,道光帝又將長齡的奏折反覆看過,心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萬一
長齡堅持己見,對此我也沒有辦法,戰場上如有失誤他便推向我,認為我戰略不對。現
在我權且尊重前線軍事指揮機構意見,也讓臣下知道我是能夠接受下屬見解的,一旦戰
場上有所失策,我再好好整治這些自以為是的朝臣。
    想至此,道光命御前太監常永貴服侍他擬定諭旨一份,火速派內閣送往回疆。
    「回疆逆裔張格爾,潛謀煽惑,興兵作亂,欽命授大學士、伊犁將軍長齡為揚威將
軍,由京頒給印信,前線軍營大小官員,一律歸長齡節制。命武隆阿由山東來京,頒給
欽差大臣關防,與欽差大臣楊遇春共同參贊軍務。組成三人最高軍事指揮機構,並授長
齡以指揮全權。如有續行添調官兵之處,並著長齡等一面奏聞,一面飛調。軍火、糧餉
一切經費,已飭戶部速行籌款,源源接濟。兵精糧足,天戈所指,無難悉數掃除。

                           欽此
                  道光六年七月二十四日」
    回疆,地處西北邊陲,幅員遼闊,人煙稀少,地形卻特別複雜,幾萬大軍跋山涉水,
遠征這樣一個地方,所需軍火、軍糧、軍餉、軍服、馬匹、馱隊等軍用物資能否接濟上,
這也是這場平叛戰爭能否取勝的關鍵。
    道光帝從調派大軍的開始就一直在思考這項工作的進行。道光接到回疆告急文報當
天就傳諭楊諭春為欽差大臣立刻赴疆,接著傳諭陝西巡撫鄂山趕往甘肅,署理陝甘總督,
籌備軍火、糧餉、馱只接濟前線。
    七月中旬,命軍機大臣傳令烏魯木齊都統英惠坐鎮北路準備軍需物品,並設法運解
回疆。與此同時,諭令哈密辦事大臣恆敬對運往回疆的各路清軍和糧資及時接應並安排
接待和護送。
    內閣把諭旨送往伊犁將軍長齡之後,道光稍稍鬆口氣,隨即又想到軍用物資的接濟
工作剛展開,還需要進一步擴大,於是命太監傳令召軍機大臣、吏部尚書王鼎到養心殿
議事。
    吏部尚書王鼎近期特別繁忙,他知道軍需供給是戰爭的後盾,也是戰爭的命脈。身
為朝廷命官不能為君王分擾解慮就枉為人臣,因此,回疆告急文書一到,王鼎就著手整
理全國各地的財物、軍需品整理登記,一旦聖上需要及時呈上。多日不見皇上提出此事,
正準備奏報皇上,讓皇上早早安排軍需供給,忽聞皇上召見,心想必為此事,不敢有半
點耽擱,就把自己近期整理出的國家財物報表帶上,入養心殿叩見皇上。
    禮畢,平身坐下,道光便開口問道:
    「王愛卿,朕早有宣你面談之心,近日事務較忙,一直沒有閒暇,才拖到今天。你
知朕召你為何事吧?」
    「回皇上,臣知皇上為平叛之事心勞,臣不能為聖上解憂這是臣的失誤,請皇上治
罪!」
    「不必如此客氣,王愛卿對平叛工作有何看法?」
    「皇上已傳下諭旨,調派指揮大員入回疆作戰,征殺討伐,攻城奪隘等軍事謀略,
臣實在愚笨,不敢妄談。臣在吏部為官多年,做點後勤工作,也是臣的份內之事,懇請
皇上隨時調用。」
    「朕宣你上殿正為此事!」
    「聖上有何遣使,臣當竭心盡躬,以報聖上知遇之恩。」
    「你對平定叛軍工作有何看法?」
    「回皇上,軍需接濟是戰爭的最重要因素,而這次入疆平叛又非平常作戰,實是戰
爭史上罕見的後勤運輸之難題。」
    「是呀!」道光吁了口氣,「運輸距離長達萬裡之遙,到處是荒無人煙的沙漠戈壁
荒灘,水草缺乏、氣候多變、環境惡劣、地遠人偏、夷人兇蠻,朕也為運輸之事擔憂。」
    「臣等竭力輔助聖上多方面謀劃,盡量把這工作做得周全、完備就是了。」
    「朕已傳旨給陝西巡撫鄂山、烏魯木齊都統英惠、哈密辦事大臣恆敬,命他們先行
準備軍用接濟。王愛卿,你看此事還有誰能參與辦理?」
    王鼎略一思忖說:「陝甘地處河西走廊地段,與回疆距離較近、物產尚豐,可以此
地區為大本營,調撥物用,雖有鄂山總理一切,但一人未必事事考慮周全。」
    「那誰能前往協助處理此事?」
    「前任陝西巡撫盧坤為人厚道持重,又熟悉陝甘事物,可往甘肅輔助鄂山工作,專
門停駐肅州,操辦一切過往回疆的物品。」
    「嗯,盧坤可以前往。但朕考慮到發兵四萬,軍用耗資大,想組織一個後勤運輸網
絡,不知王愛卿對此有何異議?」
    「運輸網絡?」王鼎喃喃自語,「但不知皇上想組織一個怎樣的運輸網絡?臣愚昧
不知,請皇上細說。」
    「朕考慮運輸路途遙遠,道路艱險,唯恐一條運輸線跟不上前線部隊所急需而貽誤
戰機,想用三條線路運輸,分時前進,交錯進行。這樣,前線軍需品就會源源不斷。」
    「但不知皇上選用哪三條運輸線?」王鼎仍有疑惑。
    道光讓王鼎走近御案,用手指點著御案上的地圖說:「這是東路運輸線,從京城向
西由西安出蘭州到達肅州,肅州是三條運輸線的總樞紐。由此一分為三,從肅州到哈密、
沿吐魯番轉道喀喇沙爾、庫車,直抵阿克蘇大營,這為第一條運輸線。還有北路運輸線,
由烏魯木齊南行,經吐魯番盆地,轉道喀喇沙爾、庫車,抵達阿克蘇。」
    王鼎看著地圖,目光沿著道光的指點,心中已明白大半,但又提出疑問,「這第三
條運輸線呢?」
    「你瞧這裡。」道光點了一下地圖上的伊犁,「從伊犁經冰嶺也可到達阿克蘇。」
    王鼎點了點頭,「是的,皇上果然才智過人,處理事務妥當。一般人只能設計出前
兩條運輸線,而這第三條運輸線確實令人難以設計出,不僅路途簡捷,而且安全可靠,
叛匪絕對想不到我大軍糧草將從此處經過,實在高明。」王鼎不住稱讚。
    「有這三條軍需運輸線,還怕前線供給跟不上?」道光停了一下,又歎口氣說,
「話說過來,線路設計好了,但真正運轉起來也是相當困難。路遙道艱,眼看又要入冬,
回疆奇寒的天氣,士兵要遭受多少苦難。仗一打起來,又有多少無辜的百姓流離失所,
徒遭征戰之苦!」
    道光顯然有點氣憤,也有點情緒激昂,邊說邊站了起來,踱了幾步,望著遠方,陷
入沉思。
    過了一會,道光回過頭,對王鼎說:「朕已傳旨讓鄂山駐紮蘭州,盧坤停駐肅州,
恆敬進駐哈密,英惠坐鎮烏魯木齊,德英阿前往伊犁,分別管理所在地的軍需品調撥。
這幾處應互為呼應,彼此聯絡,由你統一調度管理,這樣,一個運轉靈活,舉措周密的
後勤補給指揮網絡就形成了。」
    王鼎撲通一跪:「臣遵旨,決不負聖望,盡臣之所能為國出力,為我皇解憂。」
    道光走上前扶起王鼎說:「王愛卿不必有所顧慮,可放手去做,你看哪些人可以調
用,隨時調用,有困難奏請朕給你解決。」
    「運輸之事,臣也有考慮,不過沒有皇上分析制定的如此周密詳盡。」
    「好,能夠事先考慮一下就好,然後再做就得心應手,但不知王愛卿如何考慮的?」
    「臣認為陝西、甘肅兩省距回疆較近,可先在這兩省挑選精明強幹的道府大員專門
負責後勤事宜。像陝西鹽道查廷華。寧陝廳同知朱紹穎、寧羌知州諸能定等人均可調用
處理各地物資投運工作。然後再從內地像山東、直隸、河南等地調人籌集糧餉軍火,隨
後運行。」王鼎頓了一下又說道:「不過,臣的設想比皇上的謀劃可差遠了。」
    道光笑了笑。
    「不能這麼說,朕是總體上部署,而王卿的設計則是這宏觀佈署的具體做法。王卿
設想挺好,切合實際,正好納入運輸工作之中。」
    「謝聖上誇獎,臣有愧。」王鼎說道,「由內地籌集後再運往回疆,為了保障物源
充足,就要啟用一批府、州、司、道。縣、廳的官吏,讓他們在各處分駐,督率軍需物
資的靈活轉輸。」
    「可以啟用這些官吏,特別是有實際工作經驗的老臣也可動用,不必多慮,對於不
聽調遣者隨時奏給朕!」
    「皇上對這次平叛需多少物用是否估計過?」
    「朕尚未考慮,由於戰爭規模和時間難以預料,軍需物資要多少是難定的,但一定
要充分,只可有余,不可欠缺,當然要節省,不能過分的運輸而造成糧餉物用的浪費。」
    「臣明白這個道理,『一餐一粟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臣豈敢
拿天下百姓之血汗而無所作為?」
    「王愛卿能夠理解朕的苦心就好,但不知王愛卿對各地物用是否有個大概數目?」
    「根據各地報表,臣已命人統計出一個大致的數目,請皇上過目。」
    王鼎邊說邊把隨身帶來的一個簿本呈給道光,道光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滿了各地
詳細的軍用物資和糧餉數目。
    「陝西已備戰箭八十萬枝、火繩一百九十五萬丈、火藥四十五斤、槍子六百五十萬
發、炮子十二萬發。甘肅常備鐵馬掌四萬副、戰弓五千張、馬匹一萬二千匹。伊犁常備
馬匹二萬匹、駱駝一萬二千五百只。河南現存糧二萬八千石,黃牛一萬一千頭,及……」
    此外,還寫出了一些地方的糧草、炊具、軍服、帳篷、車輛等物資。
    道光看罷,十分高興,走上前拍了拍王鼎的肩膀說:
    「王卿真乃朕的肱股之臣,眾卿都能像王卿這樣,朕何憂天下不太平、國力不強盛,
只可惜……」
    「皇上不必憂慮!臣等決不辜負皇上龍恩,兢兢業業,為皇上效犬馬之力。」
    「王卿,你盡快調撥,讓阿克蘇始終常存三月之糧!」
    「臣遵旨!」
    在道光的謀劃下,王鼎全力以赴,調撥全國各地的糧餉及軍用物品,沿三條線路,
源源不斷運向回疆。
    整個平叛工作僅調運白銀就達一千一百萬兩,其他物品更不用說,這都為平叛戰爭
打下堅實的基礎。
    清白的月光從凋落的樹枝縫隙中篩落在漢白玉的石路上,顯得清涼與孤獨,路邊的
花草也在寒冷的秋風中發出窸窣的響聲。
    道光斥退跟隨身旁的小太監,一個人在宮裡散步,緩解一下多日來心中的郁悶。
    從夏到秋冬之際,對張格爾平叛的作戰部署已經完成:一支近四萬人的平叛大軍抵
達阿克蘇;由長齡為總指揮,楊遇春、武隆阿為副總指揮的前敵指揮機構已經建立起來;
同時以王鼎為首,由鄂山、盧坤、恆敬、英惠、德英阿統一調度的後勤供給系統也建立
完備,大批糧草、軍餉、軍械、馬匹、車輛等軍需物資也陸續調入回疆。萬事俱備,只
欠東風,就是進軍平叛的戰機沒有找到,急壞回疆的指揮大員,更急壞深居宮廷內的道
光。
    道光怎麼不著急,時令已漸入寒冬,整個回疆天寒地凍,積雪在地,草枯水涸,遠
在內地的官兵到此異地作戰困難是不用說的,又加上水土不服,有些軍營的士兵害起病
來。
    等待,等待!何時才能等到盡頭,道光一臉愁容,一心愁緒,邊走邊思,邊思邊走。
    忽然,道光聽到一陣錚錚中透出殺伐之音的曲子。佇足諦聽,哦!這是辛棄疾的名
曲《破陣子》:
    醉裡挑燈看劍,
    夢迴吹角連營。
    八百裡分麾下靈,
    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道光聽著這慷慨激昂而又透著一股無限悲愁的曲子也情不自禁地隨著琴聲小聲唱了
起來:
    馬作的盧飛快,
    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
    贏得生前身後名。
    可憐白髮生!
    道光下意識地用手撓撓頭上的黑髮,哀歎一聲,黑髮也快要急成白髮了。心中暗想,
如此深宮,何人也能有此壯志,理解朕的一腔思緒。
    就這樣聽著,想著,走著。猛抬頭,哦,是慈寧宮。只有慎皇後理解朕的難處,自
完婚以來,雖有一些磕磕絆絆,相互之間也多能體諒、關懷,特別是關鍵之時,皇後都
從大局著眼,犧牲個人利益,成就朕的大業。回疆叛亂,皇後又何嘗不是與我一樣心急
如焚,幫我出謀劃策,也不知熬過多少個日日夜夜。她對朕的情感只隨生活磨礪而愈執
著,然而,朕卻因其年長色衰而許久沒有光臨慈寧宮。今晚,如不是這月光、愁緒和那
琴聲,又不知駕幸何宮。既來之,何不入宮小敘一番。
    不知何時,隨身太監已跪在身旁,見皇上有進慈寧宮之意,決定先去通報,讓慈寧
宮作準備,皇上駕到。
    道光止住小太監,慢慢走入慈寧宮,並制止各處太監及宮女通報。
    琴聲愈來愈響,也愈來愈急,如風雨大作、似金戈鐵馬,又像深谷松濤翻滾,突然,
錚地一聲,戛然而止,一切皆靜。
    猛然回轉身,見皇上及一小太監站在身後,不覺一驚,倒地便拜,請皇上恕罪。
    道光雙手挽起慎皇後,他們共同坐下。
    「不知皇上駕臨,這些太監、宮女不知哪裡偷懶了,也不早報。」
    「是朕不讓他們來報,怕打擾皇後的彈琴。」
    「妾身也不通音律,只是隨便撥弄一下,讓皇上見笑了。」
    「皇後的琴藝更精湛了,錚錚琴聲中似有雄兵百萬,張格爾的叛軍倘若聽到,一定
退避三舍。」
    「皇上謬誇了,妾身只是一弱女子,不能為皇上分擔憂愁,想借琴聲抒發一下妾身
的心憂,希望皇上早日平定回疆之亂,振飭山河,澤被邊陲、造福子孫。」
    「多謝皇後心系國家大事。今天不談這些,來陪朕消遣、消遣!」
    「玩什麼游戲,要麼喊幾名宮女為皇上歌舞?」
    「還是下下棋吧,多日不與皇後對弈,不知皇後棋藝又要勝過朕多遠了。」
    「既然皇上雅興,妾身就陪侍一盤。」
    「皇後先走!」
    「還是皇上先走吧,紅先綠後,你是紅棋,當先行一步!」
    「皇後如此執意承讓,那朕就不客氣了。」
    道光與慎皇後邊下棋,邊談話。旁邊圍了幾名小宮女,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一會兒
幫皇上說幾句,一會兒又幫皇後說幾句,一派樂融融氣氛。
    說著下著,只聽道光一聲快樂的吆喊聲:
    「將軍!」
    「皇後輸了!」宮女們圍在旁邊哈哈大笑。
    「喲!我太大意了,只顧出『車』攻皇上的『馬』,卻不知皇上何時已沉『車』底
線,這一迎頭棒殺,讓我的『將』毫無退路。還是皇上高明,多日不見,棋藝進步多
了!」
    「謝皇後承讓,朕是巧贏一局。」
    「皇上過謙,這局決不是巧勝,皇上是先出奇兵斷我『將』的退路,然後丟掉一
『炮』給我『車』吃,吸引我的注意力,乘機迎頭殺出一『車』,致使我『將』進退不
能,疲將死。皇上是佈陣有方,妾身相差遠了!」
    皇上一聽皇後誇贊他佈陣有方,心中十分快活,又聽皇後誇他出奇兵斷後路而致使
她的將進退不能,心中一亮,對,平叛張格爾何不出奇兵制勝!想到此,便喝喊一聲:
    「常永貴何在?」
    「喳!奴才在此,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常永貴正在旁邊逍遙自在地玩著,忽聽皇上呼喊,一愣神,急忙跪下聽命。
    「你速到養心殿把回疆地圖取來!」
    「是!」常永貴轉身要走。
    「慢!」皇後急忙攔道,「皇上是不是要回疆地圖?妾內室備有。」
    皇後說著,命宮女取來地圖舖在桌上請皇上觀看。
    「多謝皇後處處為朕著想!」
    「謝皇上誇獎,妾身考慮皇上整日思慮回疆之事,若來慈寧宮難免用到,便在宮中
準備一份。況且妾身也常看一看回疆地形,了解一些有關回疆的情況,力所能及地為皇
上分擔點滴憂愁。」
    道光和皇後來到回疆地圖前,細細端詳一會兒,又用手比劃幾下,回頭拉著皇後的
手說:
    「慎兒,你看,朕多日一直在思索出奇制勝的平叛策略,多虧你剛才提醒,朕終於
找到出奇制勝、包圍殲滅叛軍的妙計。」
    「皇上英明,什麼滅敵妙計?」
    皇上見皇後問起,心中也解下多日來的郁悶,為自己能找到殲敵妙計而自樂,便認
真而又不無驕傲地說:
    「行軍作戰,只有出奇,才能制勝。兵書上雲:誘敵深入,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兵書又雲: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這些,都是要求征戰時要用妙計奇兵。」
    「皇上想在平叛上用什麼奇兵妙計呢?」皇後有點疑惑地問。
    「你看,這是一條偏僻的草地小路,它從烏什的巴什雅哈瑪山通往喀什噶爾的巴爾
易山。這條小路,比起一般回民所熟悉的巴爾楚克大道來更近便。出兵平叛時,可以一
面統率大兵沿大路正面進軍,一面派出一善於指揮的將領偷偷率一支奇兵,從此小路暗
中抄至叛軍背後。一旦戰爭打響,兩面夾擊,將張格爾叛軍就地殲滅,不使其脫逃漏
網。」
    皇後見道光說起來十分高興,自己一聽也很有道理,就贊同地說:
    「皇上此計果然好,但其它細節部署也須考慮完備!」
    「對,大軍平叛之前,可先派奇兵兩路,甚或三路,每路三千名,先後出發,銜枚
疾進,抄至喀什噶爾後路,然後再出大兵正面進軍。」
    「皇上,誰適合率領這些奇兵呢?」
    「我朝四萬大軍中能率此奇兵者頗多,如額爾古倫、索文。齊慎、長清等人均是領
兵將才。」
    道光接過皇後遞來的香茶,呷了一口,接著說:「當然,大軍進兵時,要先制造一
種輿論,佯稱官兵駐守阿克蘇、烏什等城,以松懈叛軍防備之心。只有這樣,奇兵妙計
才能生效!」
    「皇上說兩路到三路奇兵,是都從烏什的巴什雅哈瑪哨卡外草地潛行到喀什噶爾,
還是另有其他路線潛行?」
    「當然是分幾條路線潛行,你瞧這裡,就是你說的巴什雅哈瑪山地旁邊的草地小路,
另一路線是這裡。」
    皇後隨道光的手指的方向看去。
    「噢!是從巴爾楚克軍台向樹窩子方向潛進。」
    「對,就是這條路線。另外,每一路人數也可因情況增至七八千人,每一路還可再
分成兩股到三股,依次潛行。」
    「難為皇上多日操勞,如今制定出攻敵上策,望平叛大軍早日成功!」
    「唉!」皇上歎口氣,「張格爾一再逃竄,敗而復來的教訓就是沒能出奇制勝,給
敵以竄逃機會。」
    「如今皇上有了出奇制勝策略,還怕張格爾有三頭六臂不被生擒?」
    「話也不能這麼說。」道光似有所犯難,「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知長齡、楊
遇春、武隆阿等人是如何考慮平叛策略。」
    皇後見道光面露為難之色,輕輕勸慰道:「皇上何不早下諭旨,令長齡明曉皇上出
奇制勝的策略,也可早早準備。」
    道光緩緩握住慎皇後的手說:「皇後所言極是,朕明日就下達諭旨。」
    「何須等到明日,今日尚早,皇上何不現在就書諭旨,軍情不得延誤,爭取時間就
是勝利!」
    「謝皇後提醒!朕現在就讓常永貴使硯書諭旨。」
    「常永貴老胳膊老腿,讓妾身服侍皇上筆墨吧?」
    「好吧,就有勞皇後了。」
    由慎皇後親自侍候,道光在案前龍飛鳳舞,筆走龍蛇,將他多日苦苦思索出的出奇
制勝的戰略思想傳達給回疆平叛指揮機構長齡等人。
    擬定完諭旨,道光與慎皇後均已勞累,便由宮女服侍入內室御帳內就寢。
    道光多日來一直忙於政務,再加上回疆軍事戰略之事,積悶多日,今日終於想出妙
計,心情大暢。況且,道光也多日沒有幸臨慈寧宮,今日也算巧合,心中自覺對不起慎
皇後,因此,道光特別激情外露。俗話說久別如新婚,自然是春滿大地,鷹擊長空,魚
翔潛底。
    伊犁將軍府,燈火通明,如同白晝。回疆平叛前線指揮領導機構正在緊急集會,商
討平叛策略。
    揚威將軍長齡和欽差大臣楊遇春及武隆阿面對皇上從京都火速送到的諭旨一籌莫展,
都陷入沉默之中。
    性情急躁、口快心直的武隆阿首先打破沉默。
    「你們不要口口聲聲聖命難違,聖命必遵。主子整日足不出宮,馬不出城,僅憑幾
張地圖就制定什麼出奇制勝妙策,簡直是紙上……」
    談兵二字尚未出口,自覺有點失言,不再說下去,氣得一屁股坐在虎皮交椅上生悶
氣。
    長齡在大廳內來回踱幾步,停下來,回過頭說:
    「這是聖上旨意,我們不贊成,但不能直接回復主子說不行,必須想個委婉的借口
回絕聖上,讓他無法說我們抗旨,待平定叛亂後再回旨請聖上諒解。」
    「就是嘛,這事不能硬幹,慢慢商定吧。」楊遇春也附合著說。
    「商定,再商討就到驢年馬月了!」武隆阿還是氣哼哼地直罵,「現在已是寒冬,
天氣嚴寒,道路艱難。奇兵一支二支人敵腹內,這不是什麼奇兵,而是肉包子打狗,有
去無回,還不讓張格爾他龜孫王八羔子給吃了。」
    「奇兵無法派出,」楊遇春肯定武隆阿的意見。幾千人馬行程幾千里到敵人後方,
怎麼會不使敵人發現呢?叛軍也非膿包,稍一打探一切都露了餡。張格爾幾萬人圍攻幾
千人,豈不是羊入虎口?況且,回疆許多地方已降服張格爾,即使張格爾叛軍沒有發現,
難免當地回民不發現我潛行大軍,再報告給叛軍,後果不堪想象。」
    長齡也隨之歎息一聲:
    「唉!聖上對平叛之事太過心急,主子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未免過於急躁,張格爾
蓄謀已久,如今已初成氣候,又有浩罕國的支持,哪能一仗將其清除殲滅,不經過多次
大規模戰役,不會徹底打敗敵人。」
    「你是說一仗一仗打,一個城一個城奪回、逐漸瓦解殲滅叛軍,最後徹底消滅張格
爾?」楊遇春插話問長齡。
    「必須讓大軍齊頭並進,直壓下去才能鎮住叛匪。」武隆阿又抬頭插入話題,「奇
兵潛行在戈壁荒漠,一路上幾乎沒有水草,加上水源缺乏,山石錯雜,這樣的奇兵不用
打,僅路上險惡環境就給拖垮了。」
    「況且布魯特部落已降服張格爾,而這個地段多屬布魯特部落,孤軍深入,危險!
危險!」長齡駐足端起一杯茶說。
    楊遇春見他倆又談起奇兵之事,便插話道:
    「奇兵先行,山高路險,無法過騎兵,更不用說馱隊了,這糧草、軍械等物又怎麼
辦?」楊遇春搖搖頭,「總之,皇上的出奇兵之策聽起來較好,但不符合回疆這次平叛
的具體情況,不是上策!」
    「那就乾脆不用,我們還爭論什麼,浪費時間,讓大家生氣!」
    武隆阿伸手端起杯子,一飲而盡,看樣子氣還沒消。
    「如何回復聖上諭旨是關鍵!」楊遇春把話題引了回來,「既讓聖上明白我們已否
定他的出奇制勝戰略,又讓主子不生氣,能夠理解我們的措施是正確的,轉回頭支持我
們的平叛計劃。」
    「既然你們都說聖命難違,不好表態拒絕諭旨,那我們就含糊其詞地回奏皇上。」
武隆阿又提出新觀點。
    「對,就這麼辦!」楊遇春贊成說,「先哄瞞皇上一時,只要打勝仗,皇上不會怪
罪的!」
    「萬一皇上再下諭旨催問呢?」長齡還有所顧慮,「這豈不是欺君之罪。如果仗再
打敗,更給皇上抓住把柄,你我還不被皇上斬了。」
    「就是用皇上的奇兵制勝之計,打了敗仗,皇上同樣會找借口治我們的罪,反正怎
麼都一樣,不如冒險!」武隆阿一直不贊成長齡不夠果斷的做法。
    「乾脆這樣!」長齡終於下定了決心,「我起草一份奏折給皇上,就講那兩條發奇
兵的路線我們已派人前往偵探,無法潛行隊伍,看皇上怎麼說。」
    「對,先穩住皇上。同時,我們把制定的戰略政策與方法上奏皇上,看他給我們什
麼指示,然後再進一步擬定進軍方案。」楊遇春認為長齡的想法較中肯,就立即表示贊
成。
    「既然你們都這麼說,就這麼辦吧!」武隆阿放下手中的茶杯,又對著眼前的地圖
思索起來。
    御書房內,道光和曹振鏞、穆彰阿等人正在圍著火爐烤火、閒聊,聊著聊著,自然
而然扯到回疆平叛之事。只聽道光說道:
    「朕的諭旨已送往回疆多日,也不見長齡有何反應,對平叛策略一事,朕一直放心
不下。」
    「只要聖上出奇制勝的策略使用起來,叛匪張格爾還不是籠中之鳥,聖上不必對此
甚慮。」穆彰阿急忙附合一句。
    「回疆地形複雜,氣候多變,也許長將軍另有考慮吧?」曹振鏞也插上一句。
    幾人正就此事談論著,忽見御前太監常永貴急匆匆進來遞上一份回疆邊防送來的奏
折。道光立即拆開細閱,臉上露出不悅之情,待把奏折看完,氣得臉色發黃,將奏折向
御案上一扔,氣沖沖地說道:「真是豈有此理!」
    曹振鏞和穆彰阿見皇上看罷奏折生氣,不知因何而惱,想看看奏折又不敢,不知如
何是好。這時,道光又開口罵道:「一個個膽小如鼠,做事推三諉四,如此下去,回疆
之事何時了結!你們看看長齡的出兵方略,照搬老套,不知變化,如何打敗叛軍!」
    這時,穆彰阿方搶上前去,拿去奏折細看。
    「皇上高瞻遠矚,英明果斷,一言九鼎,制定出奇制勝之術,長齡他們卻墨守成規,
不思變化,遵守舊制,反而否定聖上策略,開脫自己,自作聰明。皇上,這是抗旨不遵!
豈能容忍,交刑部嚴議!」
    穆彰阿故意添油加醋,從中慫恿道光治罪長齡。曹振鏞看罷奏折,沒有言語。
    「曹學士,你意下如何?」穆彰阿詢問身邊的曹振鏞,希望他也能說出與己類似的
話。
    「我認為長齡可能有他的措施,也許確實不能出奇兵從小路潛行。皇上僅是從地圖
上查明此路,實際走來未必可行,不能一概將長齡等邊疆眾人的策略否定,可三思而
行。」
    「這是抗旨不遵,自作聰明,貽誤軍機!」穆彰阿想讓皇上怒責長齡等人。
    「長齡的報告也並非長齡一人主張,這是回疆大清將官的共同建議。長齡再大膽也
不敢抗旨不遵而貽誤軍機,犯欺君誤國之罪。再看長齡等人的奏報,言之鑿鑿,出語有
據,是根據前線現有的兵力配備和實際地理條件及複雜的敵情而重新制定出的作戰方
案。」曹振鏞緩一下口氣,回頭望望一直沉默的皇上接著說,「也許長齡等人的建議是
合理的!」
    道光雖然不語,心中也極為矛盾,身為一國之主,百官之父,一言九鼎,三令五申
命長齡等人接受自己的主張制定出奇制勝的方案,而長齡等人卻反其道而行之,堅持正
面出兵,大軍並進,以威勢壓服叛軍。究竟是自己的「奇兵」之策不能行使,還是長齡
等人故意抗旨不遵呢?
    長齡為我滿洲權貴,一向指揮有方,領兵有度,又身處回部任職多年,較多了解回
部事務,他不致於有何抗旨異想。況且,楊遇春、武隆阿都是新任欽差大臣,一向忠心
耿耿,為人正直不阿,更不會有非分之想。特別是武隆阿多次遠征異邦平亂,立有戰功,
自山東來京時,朕與之交談甚久,也極為融洽。也許「奇兵」之計僅是朕的設想和願望,
與實際情況差之甚遠,紙上談兵罷了。
    想至此,道光氣已消了大半,又聽曹振鏞這麼一說,正好借機下台,便接著說道:
    「既然曹學士再三強調長齡等人的平叛策略符合前線實情,那就按曹學士說的,尊
重前線指揮官的主張,給他們作戰的充分自由,京城與邊防前線戰略決策實現統一,讓
長齡等人充分發揮他們的主動權而把平叛戰爭打好。」
    穆彰阿本想在皇上面前再吹幾把火,讓皇上怒遷長齡,自己再保舉兒子穆壽福接任
指揮大員。見皇上沉默一會兒後,改變了語氣和立場,他還能再說什麼,也就順著皇上
的話說:
    「皇上能如此體察下情,不獨執己見,而虛心聽從下臣意見,及時納諫,接受下臣
有益主張,實是千古明君,令卑臣敬仰!」
    「千古明君,朕豈敢妄想,不過,一向主張臣子能多提中肯意見,表朕之過,幫助
朕管理好天下,振興家邦,即使話語再尖刻些,朕也能接受。當今朝臣,像魏徵、包拯、
海瑞那樣的實在太少,令朕失望。」
    「皇上,既然同意長齡等人的平叛戰略,不可耽擱太久,以免邊防官兵擔心與猜疑
而影響軍心,應盡快回旨答覆,確保平叛戰機的主動權充分發揮。當然,萬一長齡等人
戰機有重大失策,再嚴加重懲,交吏部評議。」
    關於發兵哈密還是阿克蘇的矛盾中,道光已向邊疆指揮大員讓步,這次平叛戰略的
讓步更顯示出道光處理君臣關係上的一種合理決策。也正是道光能夠虛心接受臣子的正
確見解,並很快達到決策上的統一,進一步推動了平叛戰局的順利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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