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這時,大鐵門外出現兩點燈光,一個獄卒叫道:「都快起來,注意有人來了。」幾
個獄卒慌忙站起來,臉貼著大鐵門喊道:「站住,干什麼的?」
    沒有人應聲,兩點燈光繼續向大門移動。守門獄卒不由緊張起來,一個個鋼刀出鞘,
並故意大聲吆喝著,通知埋伏在柴草下的槍兵做好準備。那些槍兵正趴在淋濕的柴草堆
裡凍得直哆嗦,一聽有了動靜,一個個忘記了寒冷,舉起了長槍,盯著大門。
    不多會,兩盞紗燈來到門口,守門獄卒一看,原來是巡撫大人的千金小姐帶著四個
丫頭,撐著傘抬著兩桶酒走了過來,走在前面的丫頭,一指獄卒罵道:「你們嚎什麼喪,
看把你們嚇得個熊樣兒老鼠膽兒。」看著他們呆愣愣地,丫頭又罵道:「都愣著干什麼?
還不讓我們小姐進去。」一個頭目忙走到門前,給莫香蘭施禮道:「不知小姐半夜三更
來巡撫大牢何事?」丫頭答道:「這巡撫大牢關押著白蓮教匪林清,你們要小心戒備。
巡撫大人念你們夜裡受凍辛苦,特叫小姐送來兩罈酒給你們驅寒。」小頭目連忙點頭:
「多謝小姐。」卻不開門,又問道:「大人既送酒來,何不差幾個差役送來,怎麼反叫
你們幾個丫頭抬來。」丫頭正要罵他囉嗦,香蘭走到跟前道:「實話告訴你吧。老爺原
本沒有這個打算,是老夫人在老爺就寢時提出的,所以老爺沒喚差役,就讓丫頭們抬著
送來了。」那頭目這才放心,忙掏出鑰匙打開鐵門,請小姐和丫頭們進來。那丫頭端起
第一碗走到小頭目跟前道:「你應該喝第一碗。」小頭目受寵若驚地道:「好,我喝,
我喝。」接過碗來,一飲而盡。其余槍兵獄卒,也都依次喝了。香蘭等他們喝光了酒,
笑道:「倒也,倒也。」只見那獄卒、槍兵一個個撲通、撲通倒了下去。一個丫頭急忙
拎著紗燈跑到大門口,把紗燈轉了三圈,立即從夜色中竄出十幾條黑影。那十幾人一齊
跑到院內,原是紅菱帶著白蓮教徒。紅菱奔到東邊第五間牢房門前,舉起一塊石頭砸開
牢門,沖了進去,借著外面昏暗的燈光,看見潮濕的爛草地上躺著一個人。便急忙抱起,
來到門外,一看正是師兄林清。那林清此時正清醒著,見紅菱救他,忙掙扎著要下地。
紅菱把他放下,吩咐眾人快換上清兵的衣服,拿了槍兵的槍。自己和林清也趕緊換上。
香蘭和四個丫頭帶路,眾人護著林清一齊往外奔去。
    眾人剛走出大門,入了府中大道。迎面正遇到巡夜的一隊清兵。清兵喝道:「誰?」
香蘭鎮定答道:「我!」清兵道:「原來是小姐。」說話間已到跟前。一個清兵見小姐
深更半夜帶著這麼多槍兵,頓生疑竇,伸手就抓腰間鋼刀。香蘭見他生疑,唰地一刀把
他砍倒。眾人各舉刀槍,殺了過去。其余清兵大叫:「來人啊,林清逃跑了。」頓時巡
撫衙門一片混亂,清兵從各個角落殺了出來。紅菱一邊護著林清,一邊指揮眾人向清兵
射擊。清兵見他們有火槍,一時不敢逼近。香蘭道:「看來從前門走不行,得走後門。」
一名叫陳德的教徒說:「我帶幾個人往前門沖,引開清兵。你們從後門出去。」便帶著
七八個人拿著長槍一邊射擊清兵,一邊往大門沖。清兵立刻被吸引過去。香蘭急忙帶著
紅菱等人往後門而去,後門果然清兵極少,只遇少數差役、府吏。眾人一路殺過去,順
利地出了後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大內侍衛劉宏武聽了綿寧的吩咐,獨自一人來到山西巡撫衙門。守門的清兵攔住。
劉宏武對那清兵道:「速去報與巡撫大人,就說故人劉宏武求見。」清兵立即往裡面通
報。時辰不大,只見那巡撫莫玉著官袍花翎,帶著差役府吏迎出大門。劉宏武急忙上前,
躬身施禮道:「巡撫大人一向可好。」莫玉笑道:「什麼風把劉兄吹到我門口來了。快
快請進。」劉宏武謙讓著走進大門。莫玉邊走邊說:「劉兄此來是公事還是私事?」劉
宏武道:「怎麼,劉某難道就不能到府上敘敘舊?」莫玉忙解釋:「劉兄且莫多心。下
官的意思是劉兄若有公事,咱們先去巡撫大堂辦了公事,再去後房敘舊。劉兄既是私事,
下官也就不必拘禮,咱們到後房敘話。」劉宏武贊歎:「難得大人如此公私分明。」兩
人說說笑笑來到後房。莫玉忙請劉宏武上坐,劉宏武連忙謙讓,莫玉笑道:「劉兄雖然
沒有下官品級高,卻是皇上近身侍衛,還是請上坐吧。」劉宏武推辭不過,只得坐了。
有人獻上茶來,莫玉讓過茶道:「劉兄是否還在大內行走?」劉宏武道:「是啊!劉某
如今可不及大人在地方上自由自在。」莫玉苦笑道:「劉兄此言差矣,地方上諸事特多,
如今又鬧白蓮教匪。」劉宏武道:「鬧什麼白蓮教?」莫玉詫異道:「劉兄是真不知還
是故作愚公。」劉宏武道:「劉某確實不知。」莫玉道:「如今白蓮教匪鬧得正兇,湖
北有張正謨、聶傑人等匪首作亂,已攻城掠地,屠殺官吏。湖南有教首劉之協、王聰兒、
張漢潮、張天倫等起兵反亂,還有四川、陝西兩省也有白蓮教匪作亂。各地告急奏章已
飛報朝廷。劉兄身居大內,怎會不知?」劉宏武道:「劉某這幾日出差在外,確實不知
朝廷之事。難道皇上沒調兵圍剿?」莫玉道:「皇上已調兵遣將,敕令湖廣總督畢沅、
陝甘總督宜綿、四川總督福寧、湖北巡撫曹齡、西安將軍恆瑞等率兵圍剿。但教匪卻越
剿越多,如今已蔓延於湖北。河南、四川三省。」
    兩人又說了些閒話。劉宏武才說道:「劉某此次來太原府,有一事想求大人幫忙。」
莫玉一怔道:「劉兄有事儘管說來。」劉宏武道:「劉某有一親戚落案在大人轄內。」
莫玉問道:「不知劉某親戚姓甚名誰,所犯何事,若無大節,下官一定通融。」劉宏武
道:「此人名叫林清,因受人唆使,參與謀刺朝廷命官。」莫玉吃驚道:「劉兄怎與此
人有親戚,那林清乃是襄陽白蓮教匪首張天潮的真傳弟子,乃朝廷要犯。」劉宏武聽了
也吃了一驚道:「那林清怎會是白蓮教匪。」莫玉道:「林清被下官在五台山擒獲,押
入太原巡撫大牢。不料前幾日被白蓮教匪江紅菱給救走了,劉兄不必來求本官了。」劉
宏武忙解釋道:「林清本是劉某的一個遠門親戚,劉某因受人之托,不得已而來,如果
劉某早知那林清是白蓮教匪,也決不會為他求情。」莫玉冷冷笑道:「無妨,無妨,劉
兄既不知他底細,本官也不必追究。」劉宏武見已達目的,便起身告辭。莫玉又再三挽
留,見他不允,便把劉宏武送到大門外。莫玉等他走遠,忙招手叫過一名差役低聲道:
「跟著他。」
    劉宏武回到客棧,便把打聽到的消息告訴綿寧。綿寧一聽,大吃一驚道:「難道白
蓮教要反我大清嗎?」他更沒想到汪紅菱竟然也是白蓮教徒。他伏在書案上,好半天沒
說一句話,只是不停地用拳頭敲打著桌子。痛苦和憤怒交織在心頭,他覺得他的心快要
裂開了。劉宏武見他如此,也不敢上前勸解一句,惟恐被他發瘋似地斥罵一頓。好半天
綿寧才抬起頭來喃喃地道:「為什麼,這到底為什麼,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用過晚膳,綿寧去看了一會王妃,就回房歇息去了。劉宏武陪著王妃說了半夜的話
才回到房間,看見綿寧也沒點頭,只是睜著眼呆兮兮地坐在床頭。劉宏武知道他的心事,
也不勸解,只顧自己睡了。
    綿寧就這樣呆呆地坐著,直到半夜也毫無睡意。他正想翻個身子,忽然看見窗外閃
過一個黑影。綿寧忙大聲喝道:「誰?」卻沒人應聲,綿寧急忙起身追出門外,劉宏武
聽見喊聲也驚醒過來。綿寧到門外一看,那黑影已經下樓。綿寧飛身跳下樓去,截住那
人去路。那人一看,只得轉身逃去,綿寧緊緊追趕。那人眼看被追上,突然一轉彎鑽進
巷子,綿寧道路不熟,被他三轉兩轉竟追不上。追了一會,前面出現一座破廟,那人直
奔破廟奔去。綿寧見追不上,正要停下,忽然看見前面跳出一人擋住那人去路,綿寧大
喜,忙向前追去。快到跟前,只聽「啊」一聲慘叫,那人已撲倒在地。綿寧到了跟前一
看,卻是紅菱提劍站在那裡。便驚喜地叫道:「紅菱妹妹,原來是你。」紅菱也看清了
綿寧,叫道:「寧哥哥。」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良久,紅菱問道:「寧哥哥,你怎
麼也到太原來了?」綿寧淒然道:「妹妹,你好狠心,竟一聲不響地離開了我。」紅菱
道:「我有要事去太原,不想打擾寧哥哥。」綿寧松開她道:「你是來救那林清嗎?」
紅菱道:「是的,我必須救他。」綿寧憤然道:「林清是白蓮教徒,你為什麼要救他?」
紅菱驚異道:「你怎麼知道的?」綿寧道:「這你別管,你以後不能和白蓮教的人攪在
一起。」紅菱也松開了雙手道:「既然你已經知道,小妹也不必瞞你。不只林清是白蓮
教徒,小妹也是。我們白蓮教就是要殺盡天下的貪官污吏,趕走清朝皇帝。」「住口!」
綿寧大聲喝道。紅菱吃驚地望著他那氣得扭曲的臉,綿寧大聲道:「你們為什麼要這樣
做,難道就不怕朝廷剿滅你們嗎?」紅菱冷笑道:「朝廷吏治敗壞,貪污盛行,苛斂小
民,殘害百姓。我們白蓮教就是要趕走清朝皇帝,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雖死而無憾。」
綿寧反駁道:「吏治腐敗,貪污盛行,自有朝廷按律查辦,逐一革除弊政。似你們這等
聚眾鬧事,豈不是天下大亂,於國何益、於民何利!」紅菱見他竟如此激動,不解地問:
「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為朝廷據理力爭?」綿寧被她一問,方知自己失態,忙緩和
一下口氣拉著紅菱的手道:「紅菱妹妹,你跟我走吧,我是真心愛你的,我能讓朝廷赦
免你的罪。我們兩個一輩子廝守在一起,好嗎?」紅菱慢慢抽出自己的手道:「寧哥哥,
我雖然不清楚你的真實身份,可是我知道你決不是一個普通的富家子弟。我們是道不同
不相與謀,你不要勉強我。我們還是分手吧!」
    這時天已微明,就在綿寧和紅菱相擁相抱時,那破廟前正站著兩個人,靜靜地看著
他倆。一個是林清,另一個是香蘭。林清看著他倆難捨難分的情景,痛苦地低下了頭。
    原來,紅菱和香蘭等人,沖出了巡撫衙後門,到了街上,這時巡撫莫玉已經得報林
清被救,氣得他連殺了兩名獄卒,立即傳令清兵關閉城門,全城搜捕。紅菱見一時無法
出城,只好在城內東躲西藏。今晚,他們正躲在破廟裡給林清治傷,忽聽外面傳來急促
的腳步聲,紅菱以為是清兵來搜捕,忙叫香蘭保護林清,自己持劍出了破廟查看,只見
一人直奔破廟而來,跑近一看,正是巡撫衙門的差役,便突然出劍將他殺死。
    紅菱回到破廟,林清問道:「師妹,那人到底是什麼人,怎麼口口聲聲為清朝皇帝
辯理?」紅菱輕輕地搖搖頭。林清不滿地道:「師妹既不知他的底細,為什麼和他這
般……」他想說:「親熱」二字,話到嘴邊卻嚥下了。紅菱怨恨地看了他一眼道:「師
兄,求你別問了好不好,我心裡亂極了。」香蘭道:「我看那人非常面熟,卻又一時想
不起來。可那站在旁邊的人我認識,他是個皇宮大內侍衛,叫劉宏武。莫玉在皇宮做大
內侍衛時,那劉宏武到他家去過,所以我認識。」林清大吃一驚,道:「大內侍內保護
的人不是皇上就是皇子皇孫。」香蘭忽然叫道:「我想起來了,那人是乾隆帝的皇孫,
十五皇子顒琰的兒子綿寧。我小時候去固倫公主宮中和他玩過幾次,他那時才七八歲。」
紅菱和林清驚奇道:「真的?」「肯定是他。」香蘭不容置疑地道。紅菱大為吃驚,她
雖然懷疑寧哥哥的身份,卻沒料到他竟是乾隆的孫子。林清道:「乾隆帝已宣示立顒琰
為皇太子,並於明年讓位於顒琰。那綿寧以後也很可能當上皇帝。我們不能放過他,我
們要趕走清廷就一定不要錯過這個機會。」紅菱聽著,只是痛苦地低下頭。
    綿寧被劉宏武攙扶著跌跌撞撞回到客棧。這時天已大亮,紅月喊道:「公子,夫人
叫你。」綿寧這才想起額娘還在病中,趕緊平定一下自己的情緒,好半天才走出自己的
房間,來到王妃床前,王妃見綿寧臉色蒼白,面容憔悴,以為是為自己的病操心過度所
致,便心疼地道:「寧兒,你也要好好休息,娘的病不要緊。」綿寧聽額娘說著,滿腔
的痛苦和委屈一齊湧上心頭,突然撲在王妃懷裡大哭起來。王妃嚇了一跳,忙問:「寧
兒,你怎麼了。」綿寧卻不說話,還是放聲痛哭,似乎要倒出滿腔的苦水。王妃無奈只
得讓他哭個夠。
    這時紅月來到王妃床前道:「夫人,老醫生來為您出診。」王妃推了推綿寧道:
「醫生來了,讓他給娘看病。」綿寧站起身,侍立一旁。老醫生走到王妃床前,診了一
會脈道:「夫人的病情很穩定,不必再治。老朽看夫人必是富貴人家,不如回家歇養,
條件也會好些。老朽再為夫人開幾劑藥備用。」說完,老醫生便提筆開了方子交與紅月。
    王妃對綿寧道:「寧兒,娘還要去五台山,把那宏願還了。」綿寧道:「娘的身體
不好,我看還是直接回京城吧。娘已經誠心到那神佛跟前去了。孩兒再派人去把娘的心
願辦了。神佛必會體諒娘的難處。」劉宏武也道:「夫人這副身子,哪禁得起來回顛簸,
還是回京吧。」王妃一聽,確實如此,便道:「那就準備起程吧。」
    眾人正要動身,紅月進來道:「夫人、公子,巡撫大人求見。」王妃一愣:他怎麼
來這裡。嘴上只得道:「讓他進來。」不一時那莫玉走進房來,來到王妃床前,跪倒磕
頭:「奴才叩見王妃,王妃吉祥。」王妃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莫玉道:「回
王妃,奴才在街上看見劉侍衛,所以知道有貴人來。」王妃問道:「你可知我們為何隱
瞞身份?」莫玉道:「奴才之見,是為防小人暗算。」王妃點點頭道:「如今白蓮教匪
到處作亂,專與我清室為敵。我們不得不小心。」莫玉道:「王妃所慮極是。」王妃道:
「你既已明白,就不必再作聲張。我們即日就回京城,還是改漢裝行路。」莫玉道:
「奴才著人暗中護送。」王妃道:「不必了,你還是回去吧!」莫玉又和綿寧、劉宏武
一一見禮,轉身回衙。
    眾人收拾好行李,或乘車或騎馬,緩緩出了太原城,踏上通往北京城的官道。綿寧
騎在馬上,心緒煩亂,走一步一回頭,走兩步一翹首。他在企盼一個人的出現。那個給
了他刻骨銘心的愛的姑娘,那個給了他孤獨的心靈帶來無限歡樂的人兒,難道就這樣永
遠分手了嗎?不,他不相信這是事實,他的嘴角還留著她的唇香,他的記憶還留著她的
笑靨,他的心靈還萌刻著她的芳名,淚水一下子模糊了他的眼睛。不管她是大清王朝的
叛逆者,還是愛新覺羅家族的掘墓人,他難以割捨……
    太原城越來越遠了,綿寧的心越來越碎了。他徹底失望了。車輪碾著厚厚的黃塵,
發出枯悶的「咕哧,咕哧」聲,緩慢地移動著。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綿寧渾身一震,忙勒馬往後看,只見身後,一
匹紅馬飛的一樣跑來,等跑近了,才看清楚馬身上是一個穿紅羅袍的姑娘,正是紅菱。
綿寧大喜,忙向前迎去,紅菱來到跟前翻身下馬,綿寧也趕緊跳下馬來撲到紅菱跟前,
紅菱嬌喘吁吁道:「寧哥哥,前面有白蓮教埋伏,準備截殺你們,趕快回去。」綿寧一
聽,一下子把紅菱擁在懷裡哽咽道:「紅菱妹妹,謝謝你。」忙又招呼劉宏武等人暫且
停下。紅菱道:「我該走了。」綿寧抱住她不放,央求道:「紅菱妹妹,跟我一起走
吧。」紅菱顫聲道:「我們今生無緣,還是等來世吧!」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精緻的荷
包掛在綿寧內衣的胸前,雙手捧著綿寧淌滿淚水的臉,哭泣道:「哥哥若是想小妹的時
候就看看它吧!」綿寧再也忍不住,伏在紅菱香肩上渾身戰栗地抽泣著,紅菱臉貼在綿
寧脖子上淚水如斷線的珍珠撒落在綿寧的肩膀。兩人就這樣痛哭著擁抱著,綿寧慢慢抬
起頭,從貼身衣袋裡掏出一個翡翠扇墜兒放在紅菱手心道:「哥哥也送你一樣東西。」
紅菱仔細一看,那扇墜是翡翠刻成的兩只精巧的鴛鴦,每只鴛鴦的翅膀各刻著兩個綠豆
大小的字「同心」「永結」。紅菱把扇墜兒收好,又道:「寧哥哥,小妹還有一件事相
求。」綿寧忙道:「莫說一件,就是十件萬件,哥哥也答應妹妹。」紅菱便道:「哥哥
日後若能當了皇帝,小妹求你狠狠懲治貪官惡吏,善待黎民百姓。」綿寧含淚道:「妹
妹放心,不管哥哥當不當皇帝都會盡力懲治貪官惡吏,善待黎民百姓。」紅菱雙手捧著
綿寧的臉道:「好哥哥,再讓小妹好好看看你。」說著,一雙淚眼久久地凝視著綿寧……
    突然紅菱掙開綿寧,抓韁在手,飛身上馬,猛一回首,淒慘地喊了一聲:「哥哥多
多保重。」紅馬勝起茫茫黃塵,漸漸遠去。
    綿寧傻呆呆地站了半天,突然像瘋了一樣跪倒在厚厚的黃塵上,揮舞著雙手,聲嘶
力竭地叫道:「老天爺,為什麼這樣對我…」
    太極仙境,祥雲繚繞。一個倩影在雲叢中飛舞。祥雲慢慢褪去,顯現出一個美麗的
少女。綿寧撲向前去,叫道:「紅菱妹妹,等等我。」少女輕輕飄到綿寧跟前。綿寧忘
情地抓住她的手道:「紅菱妹妹,跟我走吧。」少女輕輕地搖搖頭。綿寧拉著她的手就
走。突然眼前金光一閃,一個道士手持拂塵出現在眼前,那道士拉起少女就走。綿寧急
得大叫道:「紅菱妹妹。紅菱妹妹……」
    「寧兒快醒醒,寧兒快醒醒!」好像是額娘的聲音。綿寧慢慢睜開眼睛,只見額娘
正坐在床前焦急地呼喚著自己,才知剛才竟是做了一場夢。忙問道:「額娘,我這是在
哪裡?」王妃歎息道:「寧兒,你現在是在阜宮,阿哥房裡。」綿寧坐了起來,伏在王
妃肩上道:「額娘,寧兒對不住您,讓您受罪了。」說著眼淚流了下來。王妃雙手撫摸
著綿寧的頭含淚道:「寧兒,你的事額娘都知道了。額娘不生你的氣。只是我兒小小年
紀如何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你心裡如果難受,就痛痛快快地哭出來吧。」綿寧哭道:
「孩兒能承受得住。孩兒沒能照顧好額娘,使額娘受了風寒,孩子心裡才最難受。」王
妃笑道:「額娘身體原本如此,我兒大可放心。」轉臉問紅月道:「請御醫了嗎?」紅
月忙道:「回王妃,御醫剛才來過,說二阿哥的病不必用藥,只須靜養些時日,自會好
的。」綿寧道:「額娘身體有恙,不要再來看孩兒了。紅月,扶阿娘回宮歇息。」紅月
正要上前,王妃止住她道:「我有紅桃伺候著就夠。紅月,你就留在阿哥房伺候二阿哥
吧。」紅月道:「是,奴婢還是先把王妃扶回宮去吧。」王妃便由紅月扶著回宮。
    王妃進了寢宮,嘉郡王愚琰正坐在書案前看書,聽見王妃進來道:「你又去看寧兒
去了?也不當心自己的病體。」王妃點點頭,轉臉對紅月道:「你回去伺候二阿哥去
吧!」紅月答應著轉身欲走。顒琰道:「你那寶貝兒子這麼嬌貴,還非得紅月去伺候。
你自己怎麼辦?換個丫頭我可不放心。」王妃佯怒道:「王爺,你看你,妾身不是還有
紅桃伺候嗎。」顒琰生氣道:「寧兒怎麼竟跟那白蓮教匪行此苟且之事?」王妃道:
「王爺差矣,妾身撇開她反叛朝廷不說,那女子倒真是個多情女子。妾身剛離開太原城
時,若不是那女子飛馬報信。妾身和寧兒恐怕早已落入白蓮教手中。」紅月也從旁道:
「那女子與二阿哥確實感情至深,奴婢也為他們偷偷哭過幾次呢。」顒琰轉怒為笑道:
「難為你主僕二人一唱一和為那畜牲辯理。」王妃道:「非是妾身為寧兒爭辯。王爺可
知那女子是誰?」顒琰道:「不是白蓮教匪嗎?」王妃道:「白蓮教匪倒是不假。她是
原山西巡撫江廷文的女兒。」顒琰驚奇道:「汪廷文,是五年前本王去山西複查的汪廷
文嗎?」王妃答道:「正是此人。」顒琰一擺手對紅月道:「你去伺候二阿哥吧。」紅
月出去,顒琰才道:「汪廷文一案,本王當時就看出是一起謀殺案。因事關父皇寵臣和
珅,本王當時就沒給他洗雪冤情。」王妃不滿道:「王爺當時若拿得證據,如何扳不倒
那和珅。」顒琰怒道:「婦人之見。既是本王也沒有和珅受皇上寵信,若一意孤行,非
但不能為江廷文翻案,本王也會惹惱皇上,得罪和珅。如今皇上已宣示立本王為皇太子。
稍遲幾載,本王必為江廷文翻案,還汪紅菱一個公道。只怕那汪紅菱反叛朝廷,難逃法
網。」王妃欽佩道:「王爺深謀遠慮,妾身真是鼠目寸光。」停了半晌王妃又道:「寧
兒對紅菱感情至深,朝思暮想,憋壞身體怎麼辦?」顒琰也歎息道:「世上這兒女之情
最是傷人,寧兒何時能挺過此關。」王妃道:「妾身想,寧兒也已成人,不如給他娶個
福晉,也許能收回他的心。」顒琰搖搖頭道:「寧兒還小,讓他再多讀些書,多歷練朝
事,將來我大清祖業全指靠他呢。怎可讓他過早墮入溫柔鄉中。再說,寧兒鐘情那江紅
菱,你難道為他娶那逆匪不成。」王妃忽然哭泣起來。顒琰吃了一驚忙問:「你怎麼
了?」王妃含淚道:「王爺,妾身恐怕時日不多了,想親眼看著寧兒娶妻生子。」顒琰
急道:「你聽誰說的?」王妃道:「妾身在太原治病,那名醫李崇義已給妾身確診。」
顒琰抱著王妃道:「不會的,本王這就叫御醫來為你治。」王妃攔住他道:「王爺,妾
身也經御醫診斷過,沒用的。王爺就答應妾身的請求吧。」顒琰含淚道:「本王答應你,
本王什麼都答應你。」
    養心殿內,散罷早朝的乾隆皇帝在養心殿正和寵臣和珅對弈,殺得正酣,乾隆忽然
落下一子道:「和愛卿,朕看你還往哪兒走。」和珅一看,連連贊歎道:「皇上真是技
高一籌,奴才算是服了。」乾隆輕輕地搖搖頭道:「朕年事已高,腦筋不靈,難得贏你
一子。」和珅卻道:「奴才看來皇上龍體康健、精力充沛,實乃萬民之福。」乾隆又搖
搖頭道:「朕得享國六十年,已志得意滿,上不敢同聖祖康熙享國六十一年之數。朕意
明年正月初一傳位皇太子。」和珅稱道:「皇上聖明。」
    君臣二人正說話,內監來報:「皇上,皇太子進見。」乾隆道:「宣他進來。」不
多時顒琰走進殿內,磕頭施禮:「兒臣叩見父皇,父皇吉祥。」乾隆道:「起來吧。」
顒琰起身一看和珅在旁,頓覺不快。和珅倒也知趣道:「皇上有皇太子陪著,奴才就告
退了。」
    顒琰看和珅走出才道:「父皇,兒臣有事請求父皇恩准。」乾隆道:「皇兒有何
事?」顒琰道:「兒臣想給綿寧娶個福晉,還請父皇斟酌。」乾隆不解地問道:「皇兒
因何突然提起此事,朕那皇孫也還小呢。」顒琰含淚道:「兒臣福晉落下風寒病根,恐
時日不多,想親見寧兒完成大禮。」乾隆吃了一驚道:「難道御醫沒治嗎?」顒琰道:
「御醫診治,也已無濟於事。」乾隆歎息道:「既如此,朕焉能不准。只是你福晉可說
想娶哪位格格。」顒琰道:「但憑父皇做主。」乾隆略一沉吟道:「朕見過吏部尚書布
彥達□之格格,倒是生得聰明伶俐,品貌不俗。你說與你福晉可中意否。」顒琰忙道:
「謝過父皇。」顒琰離開了養心殿,回毓慶宮與王妃說了,王妃聽了,心中大喜。
    綿寧這兩天有紅月陪著說些寬慰的話,心情慢慢平靜下來。因掛念額娘的病情,這
天便早早由紅月陪著來給父王、額娘請安。顒琰已被乾隆帝召去養心殿商議剿滅白蓮教
匪大計,只有王妃一人在寢宮。王妃看綿寧來到,起身坐起。綿寧走到床前,跪倒請了
早安道:「額娘這兩日身體可好?」王妃微微笑道:「額娘一直如此,寧兒不必擔心。」
看綿寧氣色好了些便道:「額娘也知道,世間最是情難得,可是古往今來有情無緣的事
數不勝數。我兒貴為皇室,卻也無可奈何。」綿寧聽著,點點頭道:「額娘說的是,寧
兒明白其中道理。」王妃道:「寧兒明白就好。且莫再為兒女之情所惑,要知我大清祖
業全指望你發揚光大。」綿寧被額娘一番話說得激動起來,抓著王妃的手道:「寧兒決
不辜負額娘期望。」
    王妃看火候已到便道:「額娘為讓你早些從那紅菱身上收回心來,已求你父王奏請
皇上為我兒娶一福晉。」綿寧聞言大吃一驚道:「額娘,寧兒實難從命。」王妃一愣忙
問:「為何?」綿寧道:「孩兒年齡尚小,還想多讀幾年書。」王妃笑道:「先皇聖祖
十四即成大禮,我兒怎還說年歲小。況即便成婚,也無妨你讀書。」綿寧還是堅持道:
「額娘,寧兒斷難從命。」王妃聽罷臉色一沉怒道:「此事皇上已經恩准,聖命御點吏
部尚書布彥達□之格格為我兒福晉,你難道敢抗旨不……」話未說完,王妃一陣劇烈的
咳嗽昏厥過去,綿寧和紅月驚得大叫:
    「額娘。」
    「王妃。
    兩個人手忙腳亂扶著王妃,紅月用手掐著人中。這時紅桃也聞聲跑來,綿寧忙命道:
「快去叫御醫來。」過了一會兒,王妃才甦醒過來,撫摸著綿寧的頭道:「寧兒,額娘
自感時日不多了,想親眼看著我兒完成大禮。所以,額娘沒跟你商量,就讓你父王奏明
了皇上。額娘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思,是看你和那逆匪今世無緣啊!」綿寧哭道:「額娘
的話孩兒明白,孩兒答應額娘就是。」王妃蒼白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
    顒琰當晚回到毓慶宮,王妃在枕邊將白日綿寧來過的事說了,顒琰聽了高興道:
「寧兒自己應下更好,今日父皇召見朝臣,詔諭天下明年正月初一退位,舉行傳位大典。
過後就賜成寧兒完婚。」王妃眼看著丈夫當上皇帝,正是喜不自勝。
    到了正月初一那天,一大早,乾隆帝帶著顒琰、綿寧等皇子皇孫和王公重臣先到了
堂子、奉先殿、壽皇殿焚香禮拜上天神靈、列祖列宗,隨即升太和殿寶座。乾隆帝雙手
捧著傳國玉璽走下寶座,來到顒琰跟前,將國璽交給顒琰,然後坐在御案旁的側座上。
顒琰雙手接過玉璽,走到御案前,坐在寶座上。殿下王公大臣、藩屬使節一齊跪倒三呼
萬歲。禮官走到殿前,宣佈改元嘉慶,尊乾隆為太上皇。
    次日,毓慶宮內一片喜慶的繁忙。乾隆、嘉慶兩代君王御賜綿寧完成婚禮。晚膳時
分,乾隆、嘉慶一同來到毓慶宮,綿寧隨已被封為皇後的母親一同出迎。乾隆、嘉慶坐
定。綿寧恭恭敬敬給皇祖、父皇敬酒。兩代君王龍顏大悅,一飲而盡。綿寧又端起一杯
茶水,以茶代酒,給患病的母后敬酒,皇後含笑飲乾。
    一家人正在高興,忽有太監來報:「稟太上皇、皇上,湖廣總督畢沅送來加緊奏
折。」乾隆道:「念。」內監尊旨,大聲念道:「白蓮教匪首王聰兒、張漢潮領教匪四
五萬人攻克棗陽,圍襄陽,襄陽知府耆登督官兵固城待援,教匪數日難下。一教匪汪紅
菱領數十人自太原往襄陽參戰,施以奸計,詐開城門。襄陽城即告失陷,知府耆登亦為
江紅菱所殺……」「夠了!」乾隆不待太監念完氣得龍須乍抖道:「這教匪汪紅菱竟如
此厲害,你們這些總督,將軍難道就都是廢物。」綿寧一旁聽了,不由恨紅菱過於猖狂。
便憤然作色道:「太上皇、皇上應早派良將剿滅逆匪,以安社稷。」嘉慶看了兒子一眼,
贊許地道:「二皇子言之有理,太上皇請速調重兵,剿滅教匪。」乾隆帝剛才的滿腔喜
悅被這份奏折沖得蹤影皆無,又說了幾句勸勉的話,就由太監扶著回養心殿去了。
    綿寧這一天特別勞乏,送走了皇祖、皇父後,便由紅月陪著,回到新房倒在床上睡
著了。綿寧新娶的福晉,名叫玲兒,是個旗人。玲兒見綿寧睡著,便叫紅月出去,給綿
寧脫去靴子,蓋上錦被,自己也上床來,坐在綿寧身邊。看著綿寧方正清秀的臉龐,玲
兒心裡幸福極了。便熄了燈,躺在床上。
    玲兒正迷迷糊糊有了困意,忽聽綿寧叫道:「紅菱妹妹,紅菱妹妹……」玲兒聽清
綿寧不是喊她,一時又羞又氣,坐了起來,打著火鐮,點亮了燈。綿寧這才看清不是他
朝思暮想的紅菱妹妹,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玲兒此時卻冷
靜下來,暗道:我既已成了她的福晉,就得慢慢收回他的心,若此時鬧開,未必有好處。
想至此,便溫柔地道:「二阿哥,奴婢並未吃醋,倒覺得二阿哥是個重情義的人。那個
叫紅菱的姑娘一定使二阿哥一往情深嘍。」綿寧卻又道:「不,我恨她,她是白蓮教匪,
想毀我大清江山,我要讓父皇剿滅她。」玲兒吃了一驚道:「二阿哥怎會和白蓮教有來
往?」綿寧只得把紅菱姑娘的事告訴了她。玲兒聽完,含淚道:「真是一段令人肝腸寸
斷的愛情。奴婢真是佩服那江紅菱是個多情女子。」綿寧道:「只可惜她反叛大清,恐
怕不得善終。」說完雙手摟過玲兒,兩人相依而眠。
    天明,兩人早早起身,往皇上皇後寢宮請安,嘉慶帝已經起身,綿寧夫妻過來請了
早安,嘉慶道:「太上皇正為白蓮教的事要朕早去商議,你母后患病正由御醫診治,快
去看看她。」說完,由太監陪著匆匆而去。
    綿寧兩人到了皇後寢宮,御醫已經診過,便來到床前請了早安,綿寧問道:「額娘
病情如何?」皇後道:「額娘恐怕一天不如一天了。你兩個要互敬互愛,和和美美地過
日子。」說著,拿眼看著綿寧。綿寧明白皇後的意思,忙道:「額娘放心,孩兒一定好
好待她。」皇後道:「寧兒你先出去,額娘有話和你福晉說。」綿寧只好出去。皇後對
玲兒道:「寧兒到底待你如何?」玲兒答道:「二阿哥待奴婢很好。」皇後不信,道:
「你不妨照實說,有母后為你作主。」玲兒只得說道:「昨晚,二阿哥是把玲兒當作另
外一個女人,奴婢當時也是又羞又氣。後來奴婢想反正已是二阿哥的人了,不如好生待
他,慢慢地收他的心,何況二阿哥也是個重情義的人。奴婢這樣一想,便氣也順了,話
也柔和了。倒是二阿哥自覺對不住奴婢,自個兒說了出來。」皇後聽了贊歎道:「真是
明事理、識大體的孩子,母后真為你們高興。」
    嘉慶皇後所說果然不錯,綿寧自娶了福晉收心多了,便每日裡一心一意去上書房讀
書習武,準備將來為大清江山盡力;在福晉身上也慢慢用起心來,對他福晉雖不是情深
意篤,卻也和和美美,只是無人時,悄悄掏出紅菱姑娘送他的荷包來看,心頭便湧起淡
淡的傷感和眷戀。
    此時,汪紅菱、林清所在的王聰兒、張漢潮義軍,聲勢正盛,接連攻破湖北地方的
荊州、枝江、宜都等城;宜昌、長樂的白蓮教徒也響應起來。一時告急的奏折雪片也似
的送進京來。嘉慶帝看了,心中著忙。這時福康安將軍已死,和琳也在征苗途中染上瘴
毒而死,將軍明亮,又征苗未回,一時沒有能征慣戰的大將。白蓮教義軍便趁湖北官兵
征苗未回,乘勢攻進襄、鄖、荊、宜、施五府,勢力蒸蒸日上。那地方上的統兵官,都
是和珅私黨,暗地裡受了和珅密意,平時把軍情隱匿不報,常常誑奏殺賊數萬,冒功領
賞。直到後來,大局糜爛,不可收拾,才到京中告急。
    這種情形,嘉慶帝打聽得明明白白,一面暗暗記入和珅罪狀裡,一面調兵遣將:著
兩湖總督畢沅,侍衛舒亮統帶兵隊,剿辦荊門、宜昌白蓮教;湖北巡撫惠齡,總兵富志
那,剿辦荊州江南義軍;將軍恆瑞,剿辦襄陽一路義軍;著提督鄂輝,陝甘總督宜綿,
剿辦襄陽一路義軍。又調回明亮的征苗兵,防堵川陝一帶。
    但是,聲勢浩大的白蓮教起義卻使年事已高的太上皇乾隆受了驚嚇,死在乾清宮內。
嘉慶帝一面率王公大臣至殯殿致哀,一面命禮部督辦國喪。綿寧夾在皇子皇孫中,痛哭
流涕,直至天晚方由小太監扶著回宮。
    綿寧也用不下晚膳,便躺在床上歇息。這時毓慶宮內監來到綿寧房中道:「皇上請
二阿哥過去有事商議。」綿寧不知何事,便跟著內監來到毓慶宮見過父皇。嘉慶道:
「寧兒,二年前你陪你母后到太原府治病,可曾聽說汪廷文其人?」綿寧道:「回父皇,
孩兒不僅聽說過汪廷文,且對其人其事知之甚詳。」嘉慶點點頭又問道:「既如此,你
可知那汪廷文一案是否冤案?」綿寧答道:「孩兒早知是一起冤案,想請父皇派得力大
臣複查清楚。」嘉慶笑道:「朕今日就是要你前去太原緝拿兇犯莫玉,也好作為審訊和
珅的人證。」綿寧一聽大喜道:「原來父皇已決意懲治那奸相和珅。」嘉慶點頭道:
「朕確有此意。」綿寧又道:「依兒臣之見,父皇還是先不要動和珅。」嘉慶不解道:
「為何?」綿寧道:「兒臣早知那莫玉網羅江湖中人,已漸成羽翼。若是聽說父皇拿了
和珅,必然狗急跳牆,釀成禍亂。」嘉慶贊許道:「言之有理,那依皇兒之見呢?」綿
寧不慌不忙道:「父皇不如命那和珅晝夜為太上皇守值殯殿,不得擅自出入,借機剝奪
他的軍機大臣,九門提督之職。待兒臣去太原府拿了莫玉回京,再拿和珅不遲。」
「好。」嘉慶連連贊道:「皇兒不僅小心謹慎,而且謀略過人。朕命你為欽差大臣,明
日動身,往太原『犒勞』那莫玉。」綿寧跪拜道:「兒臣遵旨。」言畢退出毓慶宮。
    第二天綿寧備齊犒勞之物,仍由劉宏武等四大侍衛一路保護,率領著五百八旗兵出
了北京城直奔太原府而來。
    這日到了山西地界,綿寧騎在馬上一路觀看,只見沿途田地荒蕪,房舍倒塌,一片
蕭瑟,再往前走,卻是數不清的難民、饑民,身穿百結鶉衣,手提瓦罐荊籃,背負稚子
弱小,如蟻聚蜂集。綿寧歎道:「為何僅僅兩年,山西竟是如此情形。便命人馬停住,
叫劉宏武道:「劉侍衛,快去喚一逃難民人過來。我有話說。」劉宏武領命,不多時便
帶到綿寧馬前,卻是一家四口,男的瘦骨嶙峋,女的皮包骨頭,帶著兩個男女娃娃軟軟
地在地上爬著。綿寧一看,心裡發酸,趕緊下馬問道:「你家因何落到如此境地?」那
男子先是害怕,聽他語氣溫和才大著膽子道:「今年本來洪水過後,又是大旱,家裡田
地寸土不能收,偏偏那巡撫大人還時常派兵下鄉,說是圍剿白蓮教,卻連白蓮教的影子
也抓不到,就對老百姓燒殺搶掠,俺們只得到處逃難,簡直活不下去了。」綿寧聽完,
眼中噴火罵道:「好一個蛇蠍心腸的惡吏,竟敢踐踏大清律法殘害百姓,看我怎樣治
你。」便命人把這一家四口收在隊列中。
    綿寧帶領官兵繼續趕路,進入太原府境內。只見沿途餓殍遍地,情形更是慘不忍睹。
綿寧一路看去,面色黯然,一聲不吭,心裡沉甸甸的。不知不覺行進一座山中,綿寧只
顧低頭沉思,忽然耳朵邊一聲炮響,只見官兵隊列中倒下幾名清兵屍體,兩邊山頭傳來
陣陣殺聲,那巖石後、草叢中、樹林裡殺出無數壯漢來。官兵毫無防備登時大亂。劉宏
武一看大叫道:「快快保護二阿哥。」四名大內侍衛立即把綿寧護在中間,劉宏武道:
「二阿哥,我們遇上了白蓮教了。」綿寧往後一看,官兵已被白蓮教徒殺得四散逃命,
只得道:「咱們只有拚死殺出去了。」說完,一馬當先沖出山口,四名侍衛緊緊跟隨。
白蓮教徒立即上前攔阻,綿寧一看,前面荒草地樹有一面杏黃大旗,上書一個「林」字,
暗道:此乃帥旗,若砍倒此旗,賊兵自散,便用馬鞭一指「林」字大旗大聲喝道:「眾
侍衛砍倒此旗,便是生路。」說著躍馬揚鞭直衝過去,不料草叢中突然彈起幾條絆馬索
來,綿寧毫無防備,戰馬一下子栽倒,人也摔出多遠,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白蓮教徒一
擁而上捆綁起來,押到一名堂主跟前,劉宏武四人也一樣被生擒活捉。
    那堂主得了全勝,便押著俘虜拉著戰利品回到山寨。命人先把綿寧等人綁在寨前石
柱上,堂主便去大廳見教主,那教主正是林清。原來林清和汪紅菱、林香蘭一起投了張
漢潮,破了襄陽以後,張漢潮便命他們重回山西發展教徒,以便將來進攻山西,逼近北
京做為策應。紅菱這幾天去了太原城打探莫玉軍隊佈置,準備尋機進攻太原,剷除老賊。
林清在山上聽流探來報,有一支清兵約五百多人從此地經過,好像是從京城來去太原府
的,便命八堂堂主陳德去山下攔截。
    陳德一進大廳便叫道:「教主,我們今天不光奪了一批財寶,還抓住四五個清廷狗
官。」林清大喜道:「抬上來。」幾名教徒把奪來的金銀珠寶抬了進來,林清仔細看過
暗道:「這京城中怎會送金銀給太原府?」便叫陳德帶他去看俘虜,陳德來到寨前用手
指一指道:「教主,都在那兒呢。」林清走到綿寧跟前,綿寧猛一抬頭,怒視對方,林
清一看吃了一驚道:「你不是嘉慶二皇子嗎?」綿寧卻不認得他,只把脖子一挺道:
「是又怎樣,二皇子豈能怕你等逆匪。」林清冷笑道:「你們朝廷腐敗墮落,苛斂小民,
殘害百姓,神人共憤。那山西巡撫莫玉侵吞公銀,毒害清官,朝廷竟視而不見。如今山
西地方被他攪得餓殍遍野,民不聊生。你們竟然還去犒勞這樣貪官惡吏。」綿寧被他說
得低下了頭。林清越說越氣憤喝道:「八堂主,把這幾個狗官推到山前殺了。」陳德答
應一聲「是」,便喊過幾個壯漢押著綿寧等人就走。忽然有人喊道:「教主,刀下留
人。」綿寧心想,白蓮教裡還有人為我說情,便轉臉來看,原來是路上收下的逃難民人,
那男子邊喊邊跑到林清面前跪倒求道:「教主,這位官爺可是個好官,求您放他一條生
路吧。」林清不解,問道:「你怎知他是好官?」那男子便把綿寧如何路上問他話收留
他,並說要懲治那山西巡撫等說了出來。林清笑道:「這不過是他們為官的籠絡人心的
手段,他們骨子裡還是吃老百姓的肉喝老百姓的血,千萬不可上他們的當。」說完便命
人把那男子帶下去。陳德等人推著綿寧正要出去,寨前有人喊道:「總教主回來了。」
林清一聽忙攔住陳德道:「等總教主處置吧。」便和陳德一道來迎總教主。
    汪紅菱正由林香蘭和幾個教徒陪著走進寨門,林清和陳德迎了上去,眾人施禮畢進
入大廳敘話。紅菱道:「我這幾日在太原城內打探得清楚,那莫玉勾結江湖敗類,偷偷
操練親兵又和洋人勾結,從廣州買來幾十條洋槍裝備親兵。我在巡撫衙門抓住莫玉一個
親信,那親信供說,莫玉怕新皇帝嘉慶懲治他,便起了叛清之心。」林清譏笑道:「誰
說嘉慶要懲治他,如今新皇上已派欽差來太原犒勞他呢。」紅菱忙問道:「從哪兒得的
消息?」陳德道:「那欽差大臣已被我拿住,綁在寨前等總教主發落呢。」紅菱忙起身
道:「待我看看。」
    陳德領著紅菱來到綿寧面前,紅菱一看綿寧,霎時呆住。那綿寧此時也認出紅菱,
一時也愣在那裡。陳德道:「他就是欽差大臣。」紅菱這才鎮定下來問道:「你就是奉
嘉慶旨意犒賞莫玉的嗎?」綿寧本來像有千言萬語跟她說,這一回在眾人面前被她冷冰
冰的一句話問得惱起來,索性把臉兒一板道:「是又怎樣?」紅菱正要發怒,林清怒道:
「我今天就先殺了你,再去太原殺那老賊。」林清便向紅菱道:「總教主下令吧!」紅
菱強忍淚水,一轉身道:「推下去,斬了。」陳德立即和幾名教徒推著綿寧和劉宏武四
人往外就走。劉宏武一看沒救了,突然大喊:「紅菱姑娘,二阿哥是奉旨緝拿莫玉,為
你爹翻案的啊!」紅菱一聽忙道:「快推回來。」陳德等人立刻把他們推了回來。紅菱
走到劉宏武跟前道:「你有何根據。」劉宏武道:「小人深得二阿哥的信任,所以這次
來太原的真正使命,只有小人和二阿哥知道。姑娘若是不信,那聖旨就藏在二阿哥身上,
一搜便知。」紅菱聽罷走到綿寧跟前,抽出利刃把綿寧身上的綁繩挑斷,道:「你身上
真帶有密旨?」綿寧這次不再倔強,便道:「紅菱妹妹,我確實是奉旨緝拿莫玉而來。」
說完從貼身內衣裡掏出聖旨。
    紅菱接過仔細看了,又還給綿寧。命陳德等人道:「快給他們松綁。」陳德過去給
劉宏武四人解開綁繩。林清不滿地道:「總教主,難道就這樣放了這些狗官。」紅菱搖
搖頭道:「先把他們關起來。咱們召集各堂堂主到大廳計議。」
    時間不大,各堂堂主都聚集在大廳內。紅菱看看各位堂主道:「我義軍自進入山西
以來,殺貪官、懲惡吏,劫富濟貧,很受百姓擁戴。但目前仍未能在山西打開局面,而
山西巡撫莫王這條惡狗仍時時威脅義軍的安全,我義軍卻無力剷除。現在朝廷派來欽差
緝拿莫玉,欽差已被我義軍俘獲,各位請說說我們是放走欽差,讓欽差緝拿莫玉呢,還
是殺掉欽差,我們自己去攻莫玉?」
    眾人聽了紅菱的話,紛紛議論起來。四堂五堂七堂堂主站起來道:「我們義軍的宗
旨就是殺盡天下貪官污吏,推翻清廷,如今那欽差大臣正在我們手中,為什麼不殺掉
他。」沒等他們說完,一堂堂主站起來道:「我反對,因為我們眼前最大的威脅就是莫
玉老賊,必須千方百計除掉此賊,既然欽差已經奉旨緝拿莫玉,我們何苦阻攔呢。再說
這位欽差只不過是當今皇上的皇子,據他途中收留的難民說,這個人很體貼民情,似乎
不應歸為貪官污吏之列。如今朝廷上下貪官污吏一片漆黑,難得有一個體貼民情的人,
難道我義軍還要殺了他。所以我認為,不但不能殺他,還要幫他緝拿莫玉,只是要認真
計議,切莫中了清廷奸計。」他的話剛說完,便有幾個人鼓起掌來,表示贊同,林清道:
「既然大家都說了自己的意見,就由總教主決定吧。」紅菱道:「我的意見是幫助欽差
緝拿莫玉,尋機消滅清兵,攻佔太原。」
    綿寧等人並沒被關起來,只是讓他們在大廳後面的一間空房子裡等著。劉宏武道:
「二阿哥,我們還是趁機逃走吧,如果他們反悔可就來不及了。」綿寧搖搖頭道:「他
們既然放了我們就不會反悔。」正說著,門口走進一個兩歲左右的男孩來,那孩子忽閃
著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看著這幾個陌生人,綿寧看著可愛,便擠眉弄眼逗弄他,那孩子
被逗得嘎嘎直樂,便跑到綿寧眼前,張開手臂要他抱,綿寧便抱起他,用頭抵在孩子胸
前逗他玩,忽然覺得孩子胸前有塊硬硬的東西,他怕硌著孩子,便去掏了出來,誰知卻
是一只翡翠鴛鴦扇墜兒,綿寧一看登時呆住,正是他送與紅菱的那只扇墜兒,綿寧忙問
那孩子:「這東西是誰給你掛上的。」孩子說話還不太清楚,答道:「是媽媽。」
    紅菱與眾堂主商議完畢,便來找綿寧說明,剛到門口,看見綿寧正抱著孩子看著那
扇墜兒,登時臉色變得蒼白,劉宏武本來知道他二人的事,一見這情形,忙拉著其他三
人走了出來。紅菱緩緩走進屋子,輕輕地把孩子接過來,把孩子的臉兒貼在自己臉上,
眼淚似開閘洪水嘩嘩直淌。綿寧看著她和孩子,心裡全都明白了,眼前的孩子就是他的
兒子,愛新覺羅家族的後人。他想再抱一抱他的兒子,可是紅菱緊緊抱住,好像怕有人
搶走似的,他以為紅菱會撲到他懷裡,誰知紅菱卻把全部的愛傾注在孩子身上,似乎沒
有感到他的存在。紅菱哭了一會兒,突然喊道:「香蘭,你怎讓寶兒亂跑,快點抱過
去。」外面香蘭忙應道:「教主,我來了。」說著,過來接過孩子抱著出去。
    紅菱看看綿寧口氣平靜地道:「二皇子,我們決定放你們去太原府,只是那莫玉久
有叛亂之心,恐怕你們人少勢孤,難以將他緝拿。」綿寧呆呆地看著紅菱,過了好一會,
像剛聽明白她的話似的道:「我已知那惡吏早存叛亂之心,所以才假借巡視犒賞之名,
意欲出其不意,將其擒拿。」紅菱搖頭道:「那莫玉現已網羅一批江湖高手,又有幾十
條洋槍,只怕二皇子倉促之間未必得手。」綿寧道:「紅菱妹妹有何高見?」紅菱不慌
不忙地道:「二皇子可先派一人去巡撫衙門送信,要那莫玉出城二十裡來迎欽差。我白
蓮教義軍預先埋伏於此,待莫玉來迎,二皇子只需一聲令下我義軍必一舉拿下莫玉老
賊。」綿寧暗想:「此計甚好,只是拿了莫玉,我若被白蓮教挾持,他們必攻太原。」
忽又面露笑容道:「紅菱妹妹此計甚好,只怕莫玉手下官兵,見是白蓮教埋伏,若是拚
死抵抗,恐怕要費些手腳,耽擱久了,太原城莫玉心腹必領大隊官兵趕來,只怕擒不得
莫玉,反被莫王所擒。」紅菱聽他說得有理,不由沉思起來。綿寧道:「紅菱妹妹,若
是將你義軍扮做朝廷八旗兵,可以朝廷天威震懾莫玉官兵,則一舉可拿老賊。」紅菱道:
「此計甚好,只是一時哪裡去弄這麼多八旗兵服。」綿寧微微一笑道:「我只須派一侍
衛往大同府走一趟,明日既可借到軍服。」紅菱點頭道:「就依二皇子之計而行。」綿
寧立即叫來劉宏武,在他耳邊嘀咕半天,劉宏武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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