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南北佛毒
    王輔臣定睛一看,大吃一驚,人頭,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沒錯,正是昨日傍晚和
自己談心的欽差大臣莫絡。
    康熙下了撤藩的決心後,便立刻派哲爾肯和博達禮前往雲南,打算召回吳三桂。沒
想到二人一去不復返,均被吳三桂禁錮起來。與此同時吳三桂卻未絲毫放慢謀反的腳步,
他暗中派特使汪士榮先後游說廣西的孫延齡,陝西的王輔臣,結果南北二虎雙雙造反,
而西藏喇嘛的陽奉陰違卻使康熙錯打了如意算盤……
    九月的雲南貴州依然是一片綠色,熱氣撲面,比起北京的九月,真是迥然不同。—
—一綠如故,一熱如故,一濕如故,難怪雲貴閩粵四省個個都人不知秋。
    派往雲南撤藩的特使哲爾肯、博達禮的車隊便行進在這暑氣未消的高山峻嶺之中。
    這日正逢正午,陽光無情地傾瀉到地面上,原來陰涼的大山中,也悶熱令人喘不過
氣來。由於兩位特使都是北方人,自然對南方這種濕熱的氣候難以忍受。因為車中悶熱,
他們二人都騎著高頭大馬,這樣偶爾還能享受一下山間吹來的微風。
    「不知老兄以為我們此次雲南之行會順利嗎?」博達禮與哲爾肯並馬同行,問道。
    哲爾肯遲疑了一下,「這個……很難說,」他又思索了片刻繼續說:「不過有一點
可以肯定,我們此行雖有一定風險,但我想吳三桂還不致於對我們下毒手。我與吳三桂
可是老相識了……」話說到這裡,哲爾肯又遲疑了一下。
    「怎麼,老兄有什麼顧慮嗎?」博達禮問道。
    「雖然我與吳三桂是老相識,可是多年不見,心中也多少有些不踏實……」哲爾肯
欲言又止,欲說不清的語態,博達禮似乎預感到一種不祥的預感。
    或許哲爾肯也體會到這一點,兩人都低下頭,保持了片刻沉默之後,博達禮歎道:
「哎,我們也是身不由己呀!」
    「老弟何出此言?」哲爾肯挺了挺腰板,「我想吳三桂也不敢把我們怎麼樣,大不
了跟他來個魚死網破!」
    聽了這話,博達禮又低下了頭,似乎對哲爾肯剛剛說的話絲毫沒有信心。心裡默默
盤算著已經發生的事和將要發生的事。
    片刻之後,博達禮似乎想到了些什麼,對哲爾肯說:「不知老兄聽過近日在中原流
傳的一首兒歌嗎?」
    「我是粗人,對於這類東西不曾留意。」哲爾肯答道。
    「我來之前,聽過一首兒歌,總覺得這其中有文章,又總感覺著與三藩有關聯。」
博達禮繼續說。
    「什麼兒歌,說來聽聽。」哲爾肯是沙場上的猛將,又是滿人,對於中原的風俗很
少了解,就更不用提兒歌了,於是他有一種新鮮感。
    博達禮低聲對哲爾肯說:「此事只你我二知道,切莫四處張揚。」
    「那是當然,」哲爾肯答道,「老弟儘管說來!」
    「好,」博達禮壓低聲音湊到哲爾肯聲邊說到:「是一首四句半,大致是說:四張
口兒反,天下由此散。日月雙照五星聯,時候一到一齊完—一勸人早從善。」
    「喔,四張口兒反……」哲爾肯默念著,雙眉緊鎖,「似乎從哪裡聽到過,倒是滿
耳熟的。」
    看著哲爾肯似懂非懂的樣子,博達禮湊近小聲地說:「我猜這是說有口的人要造反,
明朝要再興的意思。」
    「有口的人……噢,明白,明白。」哲爾肯哈哈大笑,「沒想到這歌謠還挺深奧的
呢?」
    「我自然不信,」博達禮一陣大笑,緊接著又收起笑容:「雖說是不信,但沒有前
因哪兒來的後果,既然有這種歌謠流傳,就一定事出有因。」
    哲爾肯點點頭:「嗯,但不知這其中有何玄機?」
    「玄機我倒猜不透,不過我感到,無風不起浪,這妖風都吹到京城了,怎麼還能是
一片升平?這背後必有殺機。」博達禮顯得很認真。
    「縱有千層殺機,老子也要闖一闖,我倒不信他吳三桂有三頭六臂,只要有我一天
在,定與他勢不兩立。」哲爾肯一轉開始還遲疑的態度,而顯出武將獨有的那種豪氣來。
    一路上兩人你來我往談了許多關於吳三桂的事情,這一文一武看起來十分談得來,
或許這正是康熙為什麼派他們二人來的原因吧。
    當哲爾肯、博達禮正在山路上日夜兼程時,遠在雲南的平西王宮卻是歌舞升平,一
片祥和,沒有半點異常。
    然而這僅僅是表面而已,在這一片平靜的下面,一個預謀已久的計劃早已秘密的進
行著……
    這些日,吳三桂的大部時間都在書房度過的。因為他深知多爾袞、順治、康熙,三
個清室領袖都是十分傑出的人物,與他們周旋,稍不留意就要吃虧,甚至弄個慘敗的下
場。因此他日以繼夜地翻閱歷史,因為他深信歷史是一面鏡子,從中既可以看到自己的
不足,又可以學習到別人的長處,吸取他人的教訓。要想站穩腳跟,僅僅靠強兵利器是
不夠的,更重要的是文韜武略,歷史上專務軍兵一世英名而不能執天下權柄者大有人在。
西楚霸王項羽,自憑兵馬強盛武藝過人,卻剛愎自用,最後落了個烏江自刎的慘局。呂
布勇猛過人,論武藝三國時無人可比,可偏偏就是無法在群雄中立足。吳三桂不時拿這
些歷史人物來警惕自己。
    與此同時吳三桂還留意政治權術,他在歷年的政治生涯中總結不少經驗,他尤其崇
尚「忍術」,相信「以忍制勝」,「以柔克剛」。他悟出一條戰術法則:順利有成時別
喪失冷靜的心境,失敗受挫時不能肆意發洩,要學會忍耐,要隱藏自己。
    他還曾把這一法則精煉成一句話,親自寫好,派人交給長子吳應熊,希望他能學習
自己的經驗,今後一日能承繼大業,正所謂「得意不快心,失意不快語。」
    吳三桂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首先他要讓康熙認為他胸無大志,絲毫沒有戒備。以此來麻痺對方,從而才能達到
出奇制勝的效果。
    自從吳三桂留守雲南開始,他對中央皇室就始終萬分恭敬,除每年上貢金銀珠寶外,
一有機會就選派一些美女入京。不僅如此,他還在這期間,不斷從民間挑選美女選入宮
中,每天縱情聲色之中,飲酒做樂,讓皇帝認為他是一個好色享樂之徒。
    即使這樣,從兒子的書信來看,康熙似乎一直沒有放鬆過對他的警惕。但是,吳三
桂不但沒有急躁,他仍然繼續地裝,一直裝到他亮出旗號,揮軍掩殺的那一天。
    表面上他在享樂,暗中他卻在一步步制定著他的計劃。
    一方面他命令手下所有軍隊白天不准操練,而在夜間卻架起燈燭火把,大練兵馬。
炎熱的酷暑如此,寒冷的冬天亦是如此。同時在這幾年中,他的人馬也在不斷擴充,他
把所有精銳人馬全都調入深山中駐紮,而留守的州府縣城的卻大多是老弱殘兵。而暗地
之中,他的精銳部隊早就在山谷中整裝待命,只要他一聲令下,就有直殺北京之勢。不
僅如此,各州府縣城的糧倉都已存滿糧食,軍餉夠五年之需。即使這樣,吳三桂仍然十
分重視開墾荒田,還讓士兵與農民一起種田,這無疑又使他贏得了不少老百姓及廣大士
兵的信任。
    另一方面他又暗地之中培養了不少探馬,密報京中事宜,信使也往返於各地官吏,
以此來拉攏人心。最重要的還應算是吳三桂善於使用人才,他的得力助手汪士榮,早已
秘密動身開始策動拉攏他人造反,這是吳三桂的一張王牌了。
    一切一切都按吳三桂的計劃在有條不紊地秘密地進行著。從所有情況看來,對吳三
桂來說,形勢極為有利。的確,皇帝也沒有把柄,而且還心存僥倖,希望有朝一日能安
然解決。在這種情況下,只要行動縝密,不露聲色,朝廷就會摸不透他。
    而眼前吳三桂所要做的,只是演好撤藩鬥智這場重頭戲。
    雲貴高原一帶連綿起伏的山巒,由於海拔高終年雲霧繚繞,千山萬嶺如墜茫茫大海
之中。
    十月初九的清晨,奔往五華山的山路上,急劇的馬蹄聲踏碎了晨露,驚醒了沉睡的
山巒。哲爾肯、博達禮離開北京已經將近一個月了。一路上踏朝露、披繁星、櫛風沐雨,
日夜兼程今天終於到達重巖選嶂,終年翠綠的五華山麓。他們二人深知兵貴神速,在路
上多耽誤一天,就可能發生意外的變化,因此恨不得一步就跨越這千里之遠的路程。他
們帶來的副將親兵們也鼓足力氣,揮鞭策馬,緊緊跟隨。
    他們翻過了一道大山梁後,哲爾肯心痛地看了看汗雨淋淋的馬,勒了一下馬韁,那
馬放緩了疾奔的步子,身後的車隊也跟著慢了下來。這時他才顧得上看看手中那把已經
快抽爛的荊條,他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說:「我久經沙場,沒想到今天……」
    沒等哲爾肯說完,博達禮打斷了他:「老兄何必哎聲歎氣,我想你我二人吉人天相,
定能平安無事的。」
    「但願如此。」哲爾肯點了點頭。
    他們緩慢地穿過一片馬尾松林,來到一座山峰頂端。前面陡然出現一座氣勢雄偉的
山峰。這時薩穆哈催馬匆匆趕上來,指著前方那座山峰對二人說道:「兩位大人,那就
是五華山的主峰。」
    「這五華山山勢險峻,素有天下鐵閘之稱!」薩穆哈繼續說著。
    哲爾肯點了點頭,沒有著聲。博達禮驚異地問道:「何以見得?」
    這時一個親兵上前施禮道:「幾位大人,小人是本地人.對這一帶地形非常熟悉,
願為大人效力。」
    接著那親兵便指指劃劃,滔滔不絕地說下去,如數家珍:
    「這五華山大大小小有六個嶺,那個是馬頭嶺,那個金嶺,再那邊是大雲嶺和小雲
嶺,還有籠嶺,但最險最大的還要算是仙人嶺。」
    哲爾肯、傅達禮等人順著那親兵的指點一望去,隱約可見的七星、虎頭、雲霞、玄
武、北頭、長平等六座險關雄踞各嶺之上。真如一道鐵閘,而二仙嶺關口正像是鐵匣的
中樞,從山腳盤旋而上的那條羊腸小路,被這道鐵閘攔腰切斷。
    「只有過了這關,才能到雲南府。前面便是雙羊叉道,一條奔雲南府,另一條直奔
五華山主峰。」那個親兵繼續指點著。
    博達禮點了點頭與哲爾肯耳語了幾句,大聲說道:「傳令下去,直接取道雲南府。」
    「喳!」一聲令下,車隊浩浩蕩蕩地開進了殺機四伏的雲南府。
    當夜便住在驛館,朱國治便匆忙來為二位特使接風洗塵,酒宴之後,三人便來到內
室,門戶緊閉。
    「不瞞二位大人,最近我總有預感。」朱國治說道。哲爾肯博達禮見朱國治神色異
常,便感到事關重大,急問:「但不知有何預感?」
    「自從皇上恩准吳三桂撤藩一事後,我總感覺形勢不妙,似乎吳三桂隨時都可能起
兵造反。」朱國治很認真地說。
    「何以見得?」博達禮急忙問道。
    「二位大人遠在北京,可能有所不知。吳三桂不僅陰險狡詐,而且心黑手狠。且喜
怒不形於色,很難預料對兩位大人的到來他會如何對待,兩位不得不防啊!況且——」
朱國治壓低了聲音說,「據我秘密打探,吳三桂近日多次檢閱軍隊,聽說他還派出他身
邊得力謀士汪士榮到各地游說,惟恐對我們不利啊!」
    哲爾肯一聽就站了起來,「果有此事?」
    「一點兒都不假。將軍息怒,切莫打草驚蛇,這樣一來到我們是尤為不利啊!」朱
國治接著說,「為今之計,只有以不變應萬變,看形勢發展再做打算。」
    博達禮點了點頭。
    「即有此事,巡撫大人為何不派人奏明聖上,好多加提防呢?」哲爾肯問朱國治。
    「大人有所不知,現在吳三桂早已切斷雲南與北京的聯繫,不經他親自批准一律不
得擅自出入。別說是人,就是連只鳥兒也飛不出去。況且此消息只是耳聞,又無證據,
怎好亂來。」
    「這麼一來,我們二人此次來,豈不是兇多吉少?」博達禮有點坐不住了。
    「話雖如此,但我想吳三桂畢竟還沒反,況且二位又是欽差特使,他也不會拿二位
大人如何的。不過——」朱國治遲疑了一下。
    「不過什麼?」博達禮緊追著問道。
    「說出來二位不要生氣,不過時間一長,恐怕你我幾人是福是禍就很難說了!」
    「巡撫大人不必擔驚,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只要我們團結一致,定能化險為
夷,況且皇上也決不能扔下我們不管的。」哲爾肯也不得不自我安慰幾句。
    三人點了點頭,終於找到皇上這個主心骨了。
    第二天一大早,便排開鹵薄儀仗,由朱國治引導,直趨五華山。
    其實哲爾肯等人一進貴州,一舉一動吳三桂都了如指掌。可是他仍裝糊塗,每天飲
酒作樂,擺出一副毫無準備的樣子。
    這日,吳三桂正在宮中飲酒,只聽親兵來報,欽差已到山下,便慌忙邊更換朝服,
邊命人「放炮,開中門接旨!」
    隨著石破天驚的三聲炮響,雄偉壯麗的王宮正門大開。幾百名儀仗校尉身著錦衣,
頭戴纓頂,手執四吾仗、四立爪、四臥爪、四骨朵、並節族、斧、鐙、矛、戈、旗、劍、
從門內緩緩而出,排列在道路兩側。再看宮牆四周密佈衛隊,個個雄風凜凜,腰懸佩刀,
陽光照耀下好像金甲天神,殺氣逼人。
    欽差正使哲爾肯手捧康熙敕書,帶著副使博達禮泰然自若地站在儀門處等候接旨。
看到這番情景,博達禮不由地自語道:「好大的氣勢!」
    正在此時,只見從王宮正門中走出一人,此人頭戴珍珠鬧龍親王朝冠,身著石青蟒
袍,外罩五爪金龍四團補服,陽光之下,光華繚繞,奪人二目。此人正是平西王吳三桂。
    只見他滿面陪笑地迎了上來,兩手一甩朝服,放下雪白的馬蹄袖,先打了個千兒道:
「奴才吳三桂,恭請萬歲聖安!」於是在錚錚的鼓樂聲中從容地行三跪九叩大禮。
    「聖上躬安!」哲爾肯見吳三桂以重禮相迎,原本不安的心也松馳了一些。便將敕
書高高舉過頭頂,算是代天受禮。隨後將敕書轉身交給身後的博達禮,急忙雙手扶起吳
三桂,自己屈腿跪下,滿面笑容,道:「下官哲爾肯給王爺請安!只因王命在身,不能
屈身相迎,還望王爺恕罪!」
    吳三桂哈哈大笑,單手扶起哲爾肯:「大人不必多禮。」
    哲爾肯又是一躬,「給王爺賀喜!九年未見,王爺又年輕了許多,王爺真福大命大
呀!」
    吳三桂又是一陣大笑,笑罷,他一手挽著哲爾肯,另一手扶住博達禮,說道:「老
朋友了嘛,還來這一套!二位大人請!」說著,一手扯一個,自己在中間,三人親熱地
像兄弟般地走進王宮正殿。
    進殿後,三人分賓主落座,看茶過後,哲爾肯拱手施禮道:「王爺與微臣一別近十
載,沒想到今日有幸能與王爺相見,真乃我三生有幸。下官本應提前來向王爺問安才是,
怎敢勞王爺如此隆重迎接?」
    吳三桂朗聲笑道:「將軍乃今世奇才,吳某豈敢托大。將軍過謙太甚了,其實也無
甚大事,只因吳某久居雲南,宮中之事不甚了解,許多事恐怕還要請教將軍呢?」
    「哪裡,王爺實在是太客氣了。」哲爾肯環視了一下廳門接著問:「但不知王爺有
幾年未回北京了?」
    「嗯——」吳三桂一皺眉頭:「哎,人老了,頭腦也不中用了。大概有五年了吧!
大前年,皇上召我進京,偏趕上我患了犬馬之疾,竟沒能如願。只好托朱國治大人面聖
代為請安。聽說皇上日夜宵干,清苦得很,如今可好些了?」
    「皇上近日龍體康健。」哲爾肯答道:「不瞞王爺說,這幾年王爺不在京,皇上還
挺惦記王爺的。此番收到王爺請求歸老之書,皇上特別重視,幾次召集權臣商議此事。」
    吳三桂聽罷一笑:「吳三桂何德何能,竟受如此厚恩!其實,皇上有什麼事,召小
王進京面諭也就是了。何苦勞煩將軍一趟趟地來,多費神哪,只要小王能辦到的,赴湯
蹈火在所不辭。」
    「王爺言重了。」哲爾肯連忙笑道。
    吳三桂一番話後,哲爾肯覺得他言語情深意切,毫無言不由衷的樣子,旁坐的博達
禮初見平西王,便覺得好像不像朱國治所說的陰狠之人。哲爾肯卻不敢以常情猜度這位
平西王爺,只是關注地聽著,接著便爽然一笑:
    「皇上與王爺可說是關山萬重,不隔君臣之心了!請王爺過目萬歲手諭。」
    博達禮與哲爾肯早已商定,不便以尋常方式拘泥吳三桂,只要他肯聽命奉詔就好。
    見正使發了話,博達禮忙起身雙手捧起詔書,哪知吳三桂卻絲毫不敢怠慢,急急離
了座行了三拜九叩大禮,這才接過聖旨,細細展讀。
    其實旨意的內容他早已知道,但他仍讀得十分認真。哲爾肯和博達禮二人卻目光不
移地盯著吳三桂,不知看過詔書後,會是什麼樣的表情。此時兩人心中真是極度緊張,
如果吳三桂一翻臉,就先會拿他們二人開刀。因此二人鼻子鬢角都見了汗,雙拳緊握,
屏住呼吸。
    良久,吳三桂方將御書輕輕置於案上,笑道:「我料定皇上待我恩重,必定允我的
呈請。」
    二人仍目不斜視,聽吳三桂繼續說:
    「我本是北方人,長久住在這裡也未免不習慣。俗話說『落葉歸根』,我早就打算
回北方去,安安穩穩地安度晚年。又怕在外面久了,難免有小人在聖上面前挑撥是非,
萬歲既然這樣決定了,我也就放心了。」
    聽了這番話,二人的心這才放下一半。
    「王爺真乃明白之人,但不知王爺車駕幾時可以起程?」博達禮覺得吳三桂和藹近
人,並非像哲爾肯和朱國治說的那樣,便笑著問道:
    「這個……」吳三桂思索了片刻。
    博達禮又插言道:「皇上早已在北京準備迎接王爺進京,大世子也在京日日盼望王
爺北上,一家團圓,共享天倫之樂。請王爺賜下日期,下官也好奏明皇上,早做準備。」
    聽了這話,吳三桂站起身來,說:「既然皇上如此看重微臣,那我就受之不恭了,
我當然沒有問題,只要二位大人願意,即刻我們就可以趕奔北京復旨,只是我這王宮前
前後後一大堆的事,沒人料理怎行?賤內,家眷、婆婆媽媽的事又太多。賤內這幾日又
染了風寒,一時又難以動身,這些瑣事倒罷了,只是有件事若處理倉促了,只恐鬧出
亂。」
    博達禮一聽此言,便知吳三桂話中有話,於是拱手問道:「但不知王爺所指何事?」
    「哎——」吳三桂長歎一聲,顯出無可奈何的樣子,邊搖頭邊背手在二人面前(足
留)(足達)了幾圈:
    「最棘手的就是下面這些兵士軍將,都是跟我多年出生入死的,最近又有謠言煽動,
倘若安撫不當,激出事變來就不得了啊!」
    聽到這裡,二人心裡不由地一驚,心說怕什麼來什麼,可是二人終究是飽經風雨,
心裡害怕卻未從表面上顯露出來,博達禮慘然一笑道:「王爺說得極是。」
    吳三桂看著博達禮失望的表情,不由心裡在暗自高興,卻裝作思索的樣子說道:
    「時間算下來,大約十月底——」
    正說到這裡,只聽殿外一陣諠譁,響亮的聲音:「我見王爺有要事,爾等哪個敢攔,
我就格殺勿論!」
    隨著聲音一個中年的將軍雙手推開殿前護衛,大踏步挺身而入,腳下雪亮的馬刺踏
在大理石板上,發出悅耳的金石之聲。
    只見此人面如晚霞,劍眉立目,鼻闊口方,身高過丈,虎背熊腰,走起路來,身前
背後卻有百倍的威風,一看此人便知道是一位身經百戰的猛將。
    「馬寶!」吳三桂把臉一沉說道;「我正與二位大使商議大事,沒有我的命令為何
擅自闖殿,成何體統,還不退下!」
    「王爺息怒,為臣自有主張。」馬寶向吳三桂一拱手,說罷倏地一轉身,上一眼下
一眼地打量著哲爾肯和博達禮。吳三桂卻並不阻攔。
    「還不給兩位欽差大人見禮?」吳三桂言道。
    馬寶卻不答言,沖二人冷笑道;「你們就是二位欽差了?莫非你們想挾持我們王爺
上路不成?」
    果然不出二位欽差所料,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博達禮心裡十分清楚,這一定是吳
三桂事先安排好的戲,只是沒有料到這麼早就粉墨登場了。他見這個馬寶氣勢逼人,便
略微平了平心血答道:「此言差矣,此事並非皇上主動提出的,而是王爺自請撤藩北歸
養老。皇上念王爺勞苦功高,為大清基業奔波勞累,特此思准,我們二人只不過奉旨幫
王爺籌劃一下旅途事宜而已,又怎麼談得上逼呢?」博達禮也是有膽有識的老臣,並不
懼怕這種場面。
    哲爾肯見博達禮說得句句在理,心裡也平靜了許多,不等馬寶回答,便又將一軍:
「請教馬將軍,你闖殿這樣質問客人,難道平西王府就是這樣以禮待客的嗎?」
    馬寶雙目陰沉臉色凌厲,沒有絲毫遲疑:「我堂堂平西王駕前三軍都統怎能與你們
鬥嘴!既然你們是說王爺是自請撤藩,那行期自然由王爺做主,而你們一進門就催問行
期,是什麼意思?!」
    「放肆!」吳三桂滿臉通紅,「啪!」地一拍桌子,呯地站了起來,只氣得渾身顫
抖,指著馬寶吼道:「這是誰教你的規矩?我帶兵幾十年也未曾見過你這般蠻橫的兵痞!
來人!」
    「喳!」殿內外的護衛呼啦往上一闖。
    「把這蠻人給我轟出大殿!」
    「哈哈哈……」馬寶卻未動半步,只是昂面大笑,一旁的哲爾肯、博達禮只覺得渾
身直冒涼氣。
    吳三桂勃然大怒,厲聲喝道:「把他給我架出去,重打四十軍棍!」
    「喳」幾十個護衛一擁而上。
    再看馬寶並不答言,一個箭步飛縱到大殿門口,拔劍在手,大喝一聲:「誰敢上
前?!我立刻就血染銀安殿!」
    這一下只把博達禮驚得從座上站了起來,心想:「若今日真弄翻了臉,倒霉的一定
是我們!」想罷,他急忙沖吳三桂一拱手:「請王爺息怒,這事也並不能怪將軍,我們
二人今天言語是有些草率,還望王爺和將軍多多擔待。至於行期我想王爺大可不必著急,
我們二人也是第一次來雲南,正好可以游覽一番雲南景緻,在王府多住幾日又有何妨?」
    吳三桂聽了這話,壓了壓火,回到座位之上,一揮手:「你們都退下。」
    馬寶也收起佩劍,沖吳三桂一抱拳:「王爺,你要撤藩我自然不能阻攔,但行期、
路徑卻要由我來定,否則出了什麼差錯,我怎對得起王爺,我已傳出將令,雲貴兩省各
路要隘都已封死,沒有信牌,連一只老鼠也休想出去!」
    說罷他一轉身看了看哲爾肯二人冷笑道:「你們兩個酸丁欽差,好好在這裡候著,
等十年八年王爺撤藩事宜辦妥了再上路也不為遲!」說完便一抖戰袍,大步跨出殿外。
    哲爾肯望著馬寶的背影,心裡默默地盤算著剛才發生的事情:看來事情比預料的要
嚴重得多,乾脆我就挑明了,看看吳三桂怎樣動作。想到這裡便站起施禮道:
    「王爺是最了解我的,你我三十多年的交情,我就不妨直說,但不知王爺如何處置
我和博達禮?」
    「哪裡的話,」吳三桂也起身離座道,「大人誤會了,你我多年交情,我的脾氣你
最了解,我怎能做出那種不仁不義之事呢?」
    「王爺說得是。」博達禮離座而立。
    「那馬寶,原是獻賊手下,兵痞出身,懂什麼禮儀?自從我撤藩折子上去後,下頭
人議論猜疑的很多,他就是一個,方才講的『安撫』就是指他說的,二位大人不要與這
等野人一般見識,暫且留住幾日,等本王料理停頓後,我一定隨二位起程。這等大事,
我豈能兒戲?」
    「既然如此,我們二人就先告辭了。」哲爾肯一心想早點兒離開這虎狼之地。
    「怎麼?」吳三桂驚訝地問道,「難道二位不肯賞光住在寒邸麼?」
    博達禮一抱拳:「非也,王爺不知,驛館我們早已安排好了。朱中丞也曾留我們在
撫衙,我們請免了。還望王爺擔待。」
    吳三桂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強留二位大人了,只是還未給二位大人洗塵壓
驚,本工真是過意不去。傳諭:設宴為二位欽差大人洗塵!」
    頓時,剛剛那殺氣騰騰的場面卻又戲劇般地轉變為一團和氣,酒宴之上三人杯酒相
見,熱絡寒暄,可心裡誰都清楚得很,這便是黑暗前的黎明,這一出戲的精彩表演,無
疑使吳三桂處於極為有利的地位——一方面他禁錮了二位欽差,封鎖了所有關隘;另一
方面責任卻與他無關,那完全是驕兵悍將胡鬧的結果嘛!
     
 
    ------------------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上一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