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平西王府中出來的幾個侍衛聽了這話已是滿了怒色,其中一個陡地站起來,一手掀
翻桌子,搶步向那持著酒杯的漢子沖上去。持酒杯的漢子手中的杯應聲而出,正正在打
在此人的眉心,此人一聲慘呼,手已抽出了刀,只聽一陣嗆啷啷的聲響,數個人都亮出
了手中的兵器,飯店裡桌翻凳倒一陣大亂。……
    平西王府這幾位侍衛武功了得,那兩條漢子也不弱,一幫人斗在一塊。一旁的草上
飛本也恨平西王府的人,見這兩條漢子抵擋不住這幾個侍衛的攻擊,他隨即從桌上筷筒
中拿出一把竹筷,一根根的擲將出去。只聽得「唉唷」「啊喲」慘呼聲不絕,那幾個侍
衛眼睛、臉頰都被筷子擊中。一個人大聲叫道:
    「強盜厲害,大夥兒走罷!」
    捂著傷奪門而出。
    那兩漢子也受了不同程度的傷,過來給草上飛道謝,草上飛道:
    「痛斥漢奸,令人好生相敬,不必多禮。」
    那兩人道:
    「咱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說罷,匆匆走出飯店。
    草上飛與冬秀吃完飯,出了店又一路前行。走了幾個時辰進入一片樹林,聽到一片
打鬥聲。草上飛催馬過去,見是在飯店裡碰見的那兩個人正在遇到平西王府的侍衛的圍
攻,情況十分危急。其中一個手臂受了傷,另一個腿也被砍斷了。這幾個侍衛正下毒手
之時,草上飛發出手中的袖箭,射中了一個人,這一箭正中手臂,手中的刀「噹」的一
聲掉在地上,側頭一看正是飯店中用筷子打傷他們的人,在此地又見了面,壞了他們的
事,侍衛們大怒,幾個人「嗷嗷」地大叫著,圍上來。
    草上飛不慌不忙,連發手中的袖箭,幾個人還沒近身就受了傷,大呼一聲:「快
跑」,頓時消失在樹林裡。
    這兩個漢子見草上飛再次出手相救,十分感激,自報家門說是雲南沐王府人,邀草
上飛一路同行。
    草上飛知道沐王府與吳三桂是死對頭,又是反清的主力,心裡十分敬佩,一路上談
得十分投機,天晚了同在一個客店投宿。
    草上飛迷迷糊糊地醒過來。見自己的手腳給綁了一個結結實實,面前站著那兩個自
己出手相救的漢子,另外還有一個陌生的青年,這青年面目俊美,約莫二十三四歲年紀,
正狐疑地看著草上飛。
    草上飛搖搖頭知道自己遭了暗算,他問道:
    「你們要干什麼?」
    那兩個漢子道:
    「別裝了,老實說,你是不是吳三桂派來的探子。」
    草上飛道:
    「這話從何說起,我與吳三桂有何相干,我為什麼要給他當探子。」
    「你不是探子,為什麼跟著我們?」紅臉漢子問。
    「這是巧合……。」
    草上飛把自己出手相救冬秀,以及冬秀的慘遇詳細說了一遍。
    這時外面有人把淚流滿面的冬秀也推了進來,冬秀也遭到了審問,見兩邊說的話沒
有差異,從包袱裡又搜出了狀告江賢民這個狗官的狀紙,只是包袱裡這許多金銀和珠寶
沒法解釋,讓人疑心。
    草上飛看來自己不完全說出來。也難以讓這些人相信自己不是與吳三桂一幫的,他
道:
    「實不瞞各位,在下是江湖上人稱的飛賊草上飛,這些財寶全是我偷的知府這個狗
官的,本想……」
    各位一聽,都放心了,江湖中人都知道有這麼個見頭不見尾的人物,傳聞很多,偷
盜手段高強,特別是輕功了得,專偷官府和大富翁家中的東西,沒想到在這裡見面了。
眾人七手八腳給他松了綁,只見那青年彬彬有禮地向草上飛施了一禮,道:
    「實在對不住,河間府要開『殺龜大會』怕有奸細混入,才出此下策。」
    草上飛活動活動手腳道:
    「什麼叫殺龜大會?」
    該青年道:
    「不瞞台兄說,就是殺大漢奸吳三桂的大會。」
    草上飛明白了,這「龜」與「桂」近音。他好多年沒出滇了,沒想到外面江湖上還
有這麼轟轟烈烈的大事。他還弄清此青年便是沐王府當年沐王爺的孫子沐公子。他知道
沐王府屬永歷一系,擁唐擁桂,正統旁支,沐王府偏居雲南一隅,被吳三桂迫得在中原
飄泊游移,居無定所。沐王爺沐莫可是大明的英雄,草上飛沒想到在這裡遇上他的子孫,
頓生敬意。
    草上飛同時還發現出入這客棧的還有各色漢子,或騎馬或步行,形容古怪的,兇狠
的,超逸偉岸的,詼諧矜嫚的……
    看著這各色各樣的人,他想這「殺龜」大會一定很有意思,向沐公子請求道:
    「在下願一起前往,不知能否方便?」
    沐公子見草上飛也算是一條好漢,又曾兩度出手救過手下,便答應了。
    天大亮了見一個個都沒有行動的意思,一直挨到傍晚一個個人才三三兩兩陸陸出了
客棧向西走去。
    草上飛帶上冬秀也跟著這一幫人走,作為一慣行偷當盜的草上飛看,這大會開得極
為不謹慎了,官府和吳三桂的部下都極易混入裡面刺探情報。
    草上飛不說話,大家似乎都沒話一直走到一個槐樹坪才停下。那槐樹坪群山環繞,
中間好大一片平地,原是鄉人趕集、賽會、做社戲的所在。平地上已黑壓壓的坐滿了人。
    草上飛帶著冬秀在一個不惹眼的地方蹲下,冬秀把手塞進草上飛的手裡,她孤身一
人,視草上飛是她惟一的依靠。草上飛看著這麼多人,心想:吳三桂這好賊結下的冤家
也真多,想殺他的人真不少。
    這樣等到了一小會,一輪明月漸漸移到頭頂,草坪中一個身材魁梧、白鬚飄動的老
者起身,抱拳說道:
    「各位英雄好漢,在下白丁山有禮。」
    草上飛知道這白丁山武功了得,原來是洪承疇手下一將官,洪承疇被擒,他拚死殺
出重圍,清軍入關後,不願投降清朝,一直漂蕩在江湖,秘密組織反清大業。
    白丁山聲音洪亮,朗朗說道:
    「各位朋友,咱們今日在此相聚,大夥兒都知道是為了一件大事。我大明江山為韃
子所占,罪魁禍首,就是那十惡不赦、罪該萬死的吳三桂……」
    白丁山剛說到這兒,罵聲四起,有的叫:「大漢奸!」有的大叫:「龜兒子!」有
的大叫:「王八蛋!」……
    罵聲綿綿不絕,草上飛才明白來的這些人都是極恨吳三桂的。
    罵聲漸漸平息下去,白丁山道:
    「大漢奸罪大惡極,人人切齒痛恨,大家都恨不得生食其肉,死寢其皮,今晚大伙
兒聚集在此,便是要商議一條良策,如何去誅殺這好賊。」白丁山說到這兒頓了頓,接
著道:「現在請參會的各幫會代表自報家門,好推選一位『盟主』號召大家……」
    白丁山的話還沒完,只見一個皓首白鬚的老者站起來道:
    「老朽是陝西華山派掌門人。」
    此老者的話剛落,一公子模樣的人站起來道:
    「在下是福建省延平郡王的次公子。」
    ……
    草上飛見自報家門的有少林寺方丈,有湖北省武當派,有天地會掌門,有神龍島教
主十八省都有代表,不一而足。有的不願報姓也不願報名,更不願做盟主,也不願他人
驅使的好漢還有許多。
    自報完家門後群雄紛紛獻計。有的說大夥兒一起去雲南,攻入西王府,殺得吳三桂
全家雞犬不留;有的說吳賊手下兵馬眾多,明攻難以成功,不如暗殺;有的說假如一刀
殺了,未免太過便宜了他,不如剜了他眼睛,斷了他雙手,令他痛苦難當;有的說還是
用些厲害毒藥,毒得他全身腐爛。一個中年漢子站到場中央說:
    「最好將吳三桂全家老幼都殺了,只剩下他一人,讓他深受寂寞淒苦,或者把陳圓
圓擄了去,讓他心痛欲死。」
    ……
    有個來自雲南的好漢站起身來,述說吳三桂如何在雲南欺壓百姓,殺人如麻的種種
慘事,只聽得群雄更是義憤填膺、熱血如沸。人人都知道,讓吳三桂在雲南多掌一天權,
便多害死幾個無辜百姓。但如何鋤奸除害,大伙七嘴八舌也沒論出一條真正的好主意來。
    大伙議論到這兒,白丁山又站起來,用響亮的聲音說:
    「咱們都是粗魯武人,一刀一槍的殺敵拚命,那是義不容辭,於天下大事卻見識淺
陋,現下請呂留良先生指教。呂先生乃當代大儒,國破之後,他老人家奔波各地,聯絡
賢豪,一心一意籌劃規復,大夥兒都是十分仰慕的。」
    呂留良是江浙的文士,群豪中十有八九都知。呂留良緩緩站起,向眾位拱了拱手道:
    「白將軍如此稱讚,兄弟實在愧不敢當,剛才聽了各位的話,個個心懷忠義,決意
誅此大奸,兄弟甚是佩服。」說到這咳嗽了兩聲又道,「眾位所提的計謀,每一條均有
高見,只是要對付這奸賊,須得隨機應變,難以預擬確定的方策。依兄弟之見,天下十
八省的英雄都有,咱們一省結一盟,一共是十八個殺龜同盟如何!」
    大伙紛紛鼓掌說好。
    呂留良道:
    「大伙分頭行動,相機行事。第一,當然是不可洩露風聲,令這好賊加緊防範;第
二是不可魯莽,事事要謀定而後動,免得枉自送了性命;第三,大家都是兄弟,不要為
了爭功搶先自相爭鬥、傷了義氣。」
    呂留良提倡議「一省結成一盟」自有他的道理,他覺得群豪齊心誅殺吳三桂,大家
一鼓作氣、勇往直前,要殺了他也不為難,但真正大事還不在殺這漢好,而是要驅除滿
虜,光復漢家江山。如為了誅殺一人而致傷亡重大,大損元氣,反而於光復大業有害。
學武之人門戶派別之見極深,要這數千英豪統屬於一人之下,勢難辦到。大家為了爭奪
「盟主」之位,不免明爭暗鬥,多生嫌疑。失敗之人倘若心胸狹隘,說不定還會去向清
廷或吳三桂告密。但如分成十八省,各舉盟主,既不會亂成一團,無所統轄,而每省推
舉一位盟主也容易得多。這十八省的「鋤奸盟」將來還可逐步擴充,成為起義反清的骨
干。
    呂留良說完,大家都紛紛推舉各省的盟主。
    草上飛看樣子這鋤奸會開得差不多了,他拉著冬秀第一個離開了會場,各人只顧說
話,都沒有注意到他。草上飛一慣十分謹慎,他想這樣的會是十分靠不住的,這些人吵
鬧得兇,沒有一個人真正了解吳三桂的王府有多森嚴,更不知道吳三桂豢養了多少高手。
    草上飛雇了一輛車當晚離開了小鎮,他明白像這樣的會,難免會驚動河間府監察捕
快,或前鋒營管帶,為了冬秀的安全著想,還是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好。上京告狀也是
枉然,康熙根本管不了吳三桂。
    車向東行了一晚到了一個山清水秀的山村,草上飛用包袱中的銀子買了一塊土地,
請工匠蓋了一棟茅屋,住進新蓋的茅屋的那一晚,草上飛對冬秀說:
    「這房和包袱裡的銀子都留給你,我要走了。」
    冬秀驚惶地看著草上飛道:
    「你到哪裡去?我無親無故把你當成我惟一的親人,你拋下我,我還有什麼活路。」
    草上飛沉吟了一下道:
    「我就實話告訴你吧,我要去殺吳三桂,你不要阻止我,我想好了,像我這樣一個
草賊能幹出一件驚天動地的事,不論是死是活也值。如果我死了你就別念著我,如果我
還活著就回來看你。」
    草上飛說得很但然。
    冬秀看到草上飛去意已定,她不想勸阻他,而且她也參加了那「鋤奸會」,人人都
有殺吳三桂的決心,冬秀一膝跪在草上飛面前:
    「你把小女子帶出苦海,小女子無以為報,請不要嫌棄丑陋,小女子願懷上你的一
脈骨肉……」
    草上飛忙把冬秀扶起來道:
    「我乃一賊人,怎能再害姑娘,我走了你好好找一個好人成親過日子,不要以我為
念。」
    說罷一縱身似入林的燕子一般撞入了黑夜。
    江洋大盜草上飛不幾日就回到了雲南,在一客棧住下,白天關門大睡,夜裡穿上夜
行衣飛簷走壁翻牆越院直奔平西王府。
    自那次臥室出現了一張訴狀後,吳三桂不但加強了警衛和高手巡夜,他猶如驚弓之
鳥一樣東藏西躲。他王府的後宮很寬大,房間很多,美人、妃子加起來上千人,要找到
十分困難。
    草上飛一連踩了幾晚的夜,俯在房脊上,見巡邏的侍衛穿流不息,王府的燈照得如
白晝,通宵達旦地亮著,就是一只鳥從空中飛過也看得見,他實在找不出混進王府的辦
法。但他要刺殺吳三桂的決心已定,每天夜深就躥出客棧,似貓一樣輕敏地躍上屋脊,
踏著瓦片疾奔一陣,便到了距王府最近的那排房脊上停住,觀察著王府裡的動靜,一直
到天亮。
    王府裡從天晚到天亮巡邏的從不間斷,巡邏的一個個都全副武裝,每人吳三桂從各
地招募來的武林高手。這天,草上飛帶著一只貓,他瞅個機會把貓扔到對面王府的屋簷
上。貓尖叫了一聲,踏動了瓦,這微小的聲音立時驚動了侍衛,一時間弓射齊發,那只
貓頓時便變成了一只刺蝟。
    草上飛看到這兒全身不由一陣顫抖。
    草上飛在房脊上一連蹲伏了十多天,這天雲層壓近房頂,突然,猛聽一聲嘎然長嘯,
地面為之震動,狂風夾著砂石劈頭蓋臉地打將下來,星月全無,伸手不見五指,暴風馳,
沙礫飛,耳畔只有奔騰呼嘯之聲,如驚濤駭浪,雷雹驟至,真有些「飄忽澎滂,激颺熛
怒,厥石伐木,梢殺林莽」的氣勢。
    伏在房脊上的草上飛,一看這天勢正是動手的大好時機,心想今晚的吳三桂是死定
了。他像鳥一樣一躍,驕健的身子一縱隨風躍進了平西王府,順著房梁幾蹦幾躥便到了
後宮,他上次來過,路徑很熟,但不知吳三桂具體在哪個房間安歇。
    風仍在刮,宮燈大都被吹滅了,巡邏的侍衛都躲進房裡避風去了。他從房梁上下來,
檢查了一下袖箭,在曲折的游廊間穿行,一連看了幾個房間就沒看到吳三桂的影子。他
正在著急,忽然透過風聲聽到了一陣悠揚淒婉的琵琶之聲。
    草上飛心中一喜!他記得人們說起過吳三桂所喜歡並視為生命的女人陳圓圓愛好樂
禮,他想這彈琵琶的準是陳圓圓了。他想殺吳三桂不得殺了這陳圓圓也得讓吳三桂這好
賊心痛個半死,說不準在這裡還能碰上吳三桂這好賊。
    草上飛想到這兒,幾躥幾跳就接近了傳出樂聲的房間,他把眼湊近門縫向裡一瞧,
只見一女子背對著他,懷抱琵琶彈得如癡如醉。
    曲調哀怨纏綿,柔媚宛轉,緩緩蕩漾如泣如訴。
    草上飛聽這樂曲如此淒美,非一般人所能彈得出的,此女人定是陳圓圓了,他從背
上抽出薄刃單刀,輕輕推開門側身進去。躡手躡腳一步一步走到陳圓圓的背後,舉起刀
就要砍下時,他想:
    此女人就是色藝甲天下的美女,讓吳三桂「沖冠一怒為紅顏」,現在她就要死在我
的刀下了,我為何不看她一眼後再殺了她呢?
    陳圓圓仍渾然不覺地醉心於她的樂曲之中。
    草上飛走到陳圓圓的前面一瞧,他呆住了,他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人,眉目如畫,
清麗難言。
    陳圓圓見一個陌生人提著刀忽然出現在她面前,自是一愣,手指下的樂聲「嘎」然
而止,抬起神光離合的眼睛看著草上飛,鶯鶯嚦嚦道:
    「壯士是來殺賤妾的吧!」
    說完盈盈地瞥了草上飛一眼。
    草上飛被陳圓圓這絕世容顏所鎮懾了。陳圓圓這一眼似箭一樣穿透了他的心,他手
中的刀「噹」地一聲掉在了地上,他想自己如果殺了這樣美的女人是千古罪人,這是上
天賜給人的尤物,在凡間那能找到這樣美的女人呢。
    草上飛畢竟是江洋大盜,什麼風浪都闖過,他很快鎮定下來,並從容地從地上撿起
刀,回答道:
    「實不瞞你說,我是來取你與吳三桂的性命」。
    草上飛剛說完,外面就響起一陣腳步聲,草上飛輕輕一閃,躲在幄帳後面,看著陳
圓圓。
    「請問王妃,你這有事嗎?」
    原來是侍衛聽到陳圓圓的琵琶聲突然而止,故過來查問。
    陳圓圓看了草上飛一眼,輕松地答道:
    「沒事,你們去吧!」
    侍衛們聽了陳圓圓的話,走開了。
    草上飛從帷幕後走出來,道:
    「你為什麼不讓侍衛來抓我?」
    陳圓圓輕輕歎了一口氣道:
    「這十多年來,賤妾受盡天下人唾罵,把亡國的大罪名加在賤妾的頭上,我死正是
天下人所希望,就是死也贖不了從前造下的孽,我有什麼怨言呢?壯士請動手吧,不然
就來不及了。」
    草上飛聽了陳圓圓這番話,又見她愁苦時楚楚動人,不由得滿腔都是憐惜之意,胸
口熱血上湧,只覺得自己就算在她面前粉身碎骨,也是如甘如飴,一拍胸膛道:
    「就是某人馬上死在刀下,也不會傷害你一根毫毛,某人現在才明白,天下人都錯
怪你了,什麼妲己,什麼楊貴妃,說這些美女害了國家,其實呢,天下倘若沒這些糟男
人、糟皇帝,美女再美,也害不了國家。大家都說平西王為了陳圓圓,才投降清朝,依
我瞧那,要是吳三桂當真忠於明朝,便有十八個陳圓圓,他奶奶的吳三桂也不會投降大
清啊。」
    草上飛說到這兒,陳圓圓眼裡滾下了幾滴淚水,晶瑩如珠,站起來,朝草上飛盈盈
一拜,說道:
    「多謝壯士明見,為賤妾分辯千古不白之冤,這十多年來亡國大罪,賤妾內心備受
折磨,當世只有兩位才明白賤妾的冤屈,一位是大詩人吳梅村,另一位便是壯士。」
    這草上飛其實於國家大事,渾渾噩噩,胡裡胡塗,哪知道陳圓圓冤枉不冤枉,只是
一見到她驚世絕艷的容色,大為傾倒,憐愛之心頓起,加上對吳三桂又十分痛恨,他陳
圓圓縱有千般不是,萬般過錯,這些不是與過錯,也一古腦兒、半絲不剩的都派到了吳
三桂頭上。
    陳圓圓給草上飛讓了坐,給草上飛泡了茶,她用條盤端著幾個精心特制的玲瓏碧玉
小蠱,取一小撮女兒碧螺春茶葉向杯中放了少許,杯中放入茶葉後,又麻利地提著剛煎
沸的茶壺向杯中傾置約半兩沸水,干燥的茶葉立刻傳出細碎的嘩嘩聲。
    草上飛如癡如醉地看著陳圓圓。
    陳圓圓也覺察出了草上飛那打量她,永遠瞧不夠的目光,臉微微一紅,光潤白膩的
肌膚上滲出一片嬌紅,便是如白玉抹上了一層胭脂。
    陳圓圓親手把茶端到草上飛面前放下,說道:
    「請壯士飲茶!」
    說罷,又盈盈地退到一邊,在不遠處坐下瞧著草上飛。
    草上飛哪敢勞如此美貌的女人為自己沏茶,他用有些顫抖的手端起茶杯,很斯文地
呷了一口,只見香氣縷縷,如空谷幽蘭,清例得沁人心脾。
    草上飛似傻了一般,心怦怦直跳,眼睛永遠也看不夠陳圓圓。
    陳圓圓沒話找話,問道:
    「請問壯士尊姓大名?」
    草上飛道:
    「某人乃一江湖盜賊,沒名沒姓。」
    陳圓圓道:
    「英雄不問出處,壯士光明磊落,毫不諱言,乃英雄本色,壯士為殺一投敵叛國之
人敢置生命於不顧,也是一有志向之人。」
    草上飛聽了陳圓圓這句話,十分感動,沉吟了一下說道:
    「某人不入王府怎能一睹王妃驚世之顏,又怎能知王妃蒙了十多年不白之冤呢!」
    草上飛這兩句話著實感動了陳圓圓,她起身對草上飛說道:
    「請壯士移步,待小女子將此中情由,細細訴說。」
    草上飛也站起來道:
    「某人聽王妃吩咐。」
    說罷跟在陳圓圓後面轉過幾首曲廊,來到一間小房之中。
    房中不設桌椅,地上放著兩個蒲團,牆上掛著一幅字,看上去密密麻麻,字數真不
少旁邊卻掛著一只琵琶。
    草上飛還同時看到櫥案上供著一尊白衣觀音。神像相貌極美,莊嚴寶相之中帶著三
分俏麗。
    觀音前燃焚著香,煙霧靜靜地裊著。
    草上飛在蒲團上坐下。陳圓圓從牆上摘下琵琶抱在手中,在另一個蒲團上坐下,指
著牆上那幅字,對草上飛輕輕說道:
    「這是吳悔村才子為賤妾所作的一首長詩,叫做《圓圓曲》。今日有緣,為壯士彈
奏一曲,只是有污清聽。」
    草上飛哪裡敢說話,生怕陳圓圓改變主意。他本是來取她性命的,沒想到不光這麼
近目睹了她的驚世容貌,還得聽她特意為自己彈唱的曲子,他不知道自己是幾輩子修來
的福分。
    只聽陳圓圓輕攏慢捻,彈了幾聲,曼聲唱道:
    「鼎湖當日棄人間,破敵收京下玉關。慟哭六軍俱縞素,沖冠一怒為紅顏。
    紅顏流落非吾戀,逆賊天子自荒宴。電掃黃巾定黑山,哭罷君親再相見。
    相見初徑田竇家,侯門歌舞出如花。許將戚裡箜篌伎,等取將軍油壁車。家本姑蘇
浣花裡,圓圓小字嬌羅綺。夢向夫差苑裡游,宮娥擁入君衛起。前身合是采蓮人,門前
一片橫塘水。
    橫塘雙漿擊如飛,何處豪家強載歸,此際豈知非薄命?此時只有淚沾衣。薰天意氣
連宮掖,明眸皓齒無人惜。奪歸永巷閉良家,教就新聲傾坐客。
    坐客飛觴紅日暮,一曲哀弦向誰訴?白晰通侯最少年,揀取花枝屢回顧。早攜嬌鳥
出樊籠,待得銀河幾時渡?恨殺軍書底死捱,苦留後約將人誤。相約恩深相見難,一朝
蟻賊滿長安。可憐思婦樓頭柳,認作天邊粉絮看。
    遍索綠珠國內第,強呼絳樹出雕欄。若非壯士倉師性,爭得蛾眉匹馬還?蛾眉馬上
傳呼道,雲鬢不整驚魂定。蠟炬迎來在戰場,啼妝滿面殘紅印。專征蕭鼓向秦川,金牛
道上車千乘。斜谷雲深起畫樓,散關日落開妝鏡。
    傳來消息滿江鄉,烏柏紅經十度霜。教曲技師憐尚在,浣紗女伴憶同行。舊巢共是
銜泥燕,飛上技頭變鳳凰,長向尊前悲老大,有人夫婿擅侯王。當時只受聲名累,貴戚
名豪競延敵。一斜明珠萬斛愁,關山漂泊腰肢細。錯怨狂風颺落花,無邊春色來天地。
    嘗聞傾國與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妻子豈應關大計,英雄無奈是多情。全家白骨
成灰土,一代紅妝照汗青。
    君不見,館娃初起鴛鴦宿,越女如花看不足,香徑塵土鳥自啼,履廊人去苔空綠。
換羽移宮萬裡愁,珠歌翠舞左梁州。為君別唱吳宮曲,漢水東南日夜流。
    唱詞中從崇禎歸天,平西王和滿清聯兵打敗李自成,到怎樣進入皇宮,又到了吳三
桂身邊全唱了出來。
    陳圓圓回憶著她的身世,眼眶中淚珠湧現唱到這個「流」字,歌聲曼長不絕,琵琶
聲調轉高,漸漸淹沒了曲聲,過了一小會,琵琶漸緩漸輕,似乎流水汩汩遠去,終於寂
然無聲。
    陳圓圓長歎一聲,淚水簌簌而下,嗚咽道:
    「吳梅村才子知道我雖然名揚天下,心中卻苦,世人罵我紅顏禍水,誤了大明江山,
吳才子卻知我小小一個女子,又有什麼能為?是好是歹,全是男子漢作事。」
    草上飛緩緩回過神來道:
    「大清成千上萬的兵馬打進來,你這樣嬌滴滴的一個美人兒,能擋得住嗎?頓頓又
道:「可惱我差點用這刀行刺於王妃,促成千古恨。」
    草上飛說罷把手中的單刀一折為兩段,以示自己的悔意。
    陳圓圓有幾分不安,忙道:
    「壯士沒有了刀,這王府戒備森嚴,你如何能出得去?」
    草上飛道:
    「想天下能有幾人能聽到王妃親口唱的《圓圓曲》,我一江湖草賊,有此大幸死有
何借。」
    這時天快亮了,風早住了,草上飛想再不走就將沒法離開平西王府了。他向陳圓圓
施了一禮,道:
    「某人就此告辭。」
    說完就要往外走。
    陳圓圓忙叫住草上飛,道:
    「壯士,天已快亮了,此時出去十分危險,讓賤妾找個機會送你出宮。」
    草上飛感激萬分地道:
    「再次謝王妃,某人心領了。」
    說罷躥出房門,一縱上躍上房簷,踩著房脊丟魄失魂往前奔,滿腦滿耳都是陳圓圓
那淒婉優美的歌聲,還有陳圓圓那動人的音容……
    草上飛丟魂失魄順著屋脊往前躥,腳下一根不易察覺的小細繩一絆,一串鈴鐺發出
清脆的響聲,草上飛頓時驚醒過來,但已經晚了。侍衛手持弓箭從暗處湧出來,草上飛
連發手中的袖箭,一連射倒了幾名侍衛。大量的侍衛湧出來,射出的箭似飛蝗一樣射向
他,他的單刀被自己親手折斷了,手中沒有任何東西用來擋遮射來的箭,在頃刻間他身
中數箭,一頭從房脊上栽到了地上。
    陳圓圓聽著侍衛的喊叫聲和利箭穿破空氣的「嗖嗖」聲,她走出房間,美麗的兩眼
滾下了一串晶瑩的淚水。
    草上飛沒殺著吳三桂,他見到了天下第一美人,並聽到了她親口所唱的《圓圓曲》,
他死得十分滿足,沒有任何怨言。
    吳三桂越來越焦慮不安,他原以為雲貴開藩後就沒人再逼他了,他就可以放手干點
事兒,誰想康熙比多爾袞和順治更有頭腦,剛坐上皇位就立志要撤藩,並拿出了一整套
撤藩的計劃。為了鞏固軍備,有效地征服敢於對抗他的藩王,推行他的撤藩大計。還請
了個什麼叫湯若望的洋人來裝備他先進的火炮隊,威力十分厲害,康熙帶著他的大臣們
舉行了點炮儀式。那大炮發出的大轟鳴聲讓人震耳欲聾,同時也讓吳三桂感到屁股下的
寶座在塌陷和傾斜。
    吳三桂得到康熙在左安門內的龍潭炮廠,用三尊大炮輪流施放,一共開了十炮,打
中了七個土墩,只三個土墩偏了些沒打中的消息後他一連燒了兩顆逍遙丸子,才壓裡內
心裡的恐懼和不安。
    吳三桂知道康熙這炮是內來對付自己的,吳三桂更知道大炮的厲害,當年明軍有大
炮,滿洲軍吃盡了苦頭,清太祖皇帝就是為炮火所傷,龍駕殯天。炮火的厲害遠遠超過
萬箭,誰要有一支火炮隊,誰就能在戰場上取得勝利,並奪得天下。
    吳三桂馬上招集文武兩班臣子聚集在殿上,向自以為是整天醉生夢死的將官們傳達
了這個叫人沮喪的消息:
    康熙親自在左安門內的龍潭炮廠試炮!
    沒了戰爭,養尊處優的文武臣子聽了吳三桂傳達出的消息,都默默無語,一時也想
不出一句讓吳三桂寬心的話。
    還是開澡堂子的衛老三有見識,他跪下稟告道:
    「王爺,既然大清皇帝能造炮,我們為什麼不能呢,我們有鋼有鐵,一樣可以造出
大炮來。」
    吳三桂看著衛老三道:
    「你實有不知,當年大明的炮都是從長毛手上買的,國人有鋼有鐵卻沒造炮的技術,
小皇帝手中有南懷仁、湯若望兩個洋人,他造炮自然容易了。」
    衛老三才知道原來只有洋人才會造炮,他做珠寶生意與洋人有過交道,找一兩個洋
人並不難,他忙道:
    「王爺,既然只有洋人能造炮,我們可以多花些銀子請一兩個洋人來為我們造炮如
何。」
    吳三桂知道衛老三辦法多,腦子也活,聽了這話,眼睛頓時一亮,臉上也有了喜色。
    「你能找來洋人造炮?」
    衛老三道:
    「奴才當年與洋人作過生意,我想通過他們能找到這樣的人。」
    「好!」吳三桂叫道。「你能為本王辦成這件事,就是大大的功臣,我庫裡有的是
銀子,你要多少儘管去取。」
    吳三桂臉上的陰雲頓時一掃而光。這幫武夫只會領兵殺人,這幫文士也只能放放馬
後炮發發議論,唱唱高調了。現在終有一個人處處為他分憂,他能不高興嗎?
    「你立馬去辦理,有何困難立刻向我稟報解決,組造炮隊的事是關係到本王與在座
的各位生死攸關的大事呀!」
    吳三桂對衛老三與部下說。
    衛老三當即領命而去,他去商隊中選挑了精壯的馬匹、人員,再加鏢隊,從庫裡領
取了大量的金銀珠寶,他知道這次正是一個開溜的機會,取多少財寶吳三桂都不會心痛。
有了這些財寶到什麼地方不比在一個漢奸手下討生活強呢?
    衛老三把自己貪污受賄的金銀珠寶和從吳三桂庫裡支取出的金銀裝入整個馬隊的三
分之一,其他三分之二馬隊裝上絲綢綾緞與茶葉、木耳等滇黔山珍。一切準備就緒,第
二天一大早就準備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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