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遇知己
    吳三桂知道陳圓圓到了北京後,便派人賄賂當地名流與田府家人,托其轉告陳圓圓,
說他吳三桂非常喜歡她,可圓圓知道後,只有徒增悲歎,她又怎麼才能脫身呢?
    當吳三桂聽說田妃將圓圓獻給皇上時,他的心中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他彷彿覺得自
己要完了,自己的心要沉到冰山中去了……陳圓圓若是進了皇宮,那也就再也不會有他
的份兒了,那可是個永遠出不來的地方呵!
    吳三桂的心無時不在牽掛著這位只從畫上見過的夢中佳人……
    此時,吳三桂已升任寧遠總兵有了幾年,他與鐵騎幾位大將,威名遍於京師。
    對於吳三桂其名其人,早在蘇州時,陳圓圓就聽說過了;到了北京後,陳圓圓又在
田府客人們的高談宏論中知道了他吳三桂的英名和風流軼聞。
    當陳圓圓得知吳三桂派人到蘇州重金聘她的消息,又聽說吳三桂曾以三百兩銀子買
下自己的畫像時,她感動極了,以至於哭了整整一夜,這一夜是傷心與幸福的一夜……
她感到吳三桂已走進了自己的心中。
    從此,田府後花園常常傳來《高山流水》這悠揚的古琴曲。那是陳圓圓彈奏的,她
在思念著那素未見過面卻使她揪心的知音——那遠在邊關的吳三桂將軍。
    戰局吃緊,朝野惶恐不安,京中大臣達官也開始為自己找退路、找靠山。田弘遇也
正在尋找一位能在明朝岌岌可危時自己能有所依靠的人。
    一次,田弘遇請兵部侍郎賈大人到田府議事,其間自然仍讓陳圓圓來陪酒。
    當兵部侍郎與眾賓客開始飲酒時,陳圓圓緩緩走出,來到兵部侍郎和田弘遇面前,
朝他們躬身道:
    「請大人點曲吧!」
    那侍郎官見她麗若花神,氣韻確實讓人迷醉,當陳圓圓請他點曲名時,他先是好一
陣窘迫,想了半天,才點了「謝」字做韻。
    圓圓低首思忖片刻,就在他們開始互相敬酒時,微微抬起頭來:
    「小女不才,大人點的韻,小女拙用一首『鵲橋仙』敷衍,萬望大人見諒。」隨即
便亂指彈琴,唱了起來。
    那委婉清麗而恰到好處的詞句,那淙淙似春水又如雨打芭蕉的琴聲,那猶如鶯轉燕
歌似的婉麗動人的歌聲,音韻不凡,悅耳好聽,令人飄飄欲醉,聽罷欲聽。眾賓客都為
圓圓出口成章,撥弦成曲的絕技所欽佩,所折服。
    花廳裡一時靜寂得鴉雀無聲。
    終於,兵部侍郎賈大人嘴裡噴出了一個「妙」字。
    「妙,妙,妙極了!果然是藝色出眾,我算是飽了耳福眼福了。」
    眾人也都連連交口稱許不絕,
    「田大人有此佳麗點綴府第,真是悠哉悠哉呀!」
    「大人說的是哪裡話,如今,天下事事令人憂心忡仲,朝廷片刻不寧,大人能否為
我物色一位兵界朋友,以為緩急之托……」
    侍郎官聽後,會心一笑:
    「下官明白,現今最可靠的兵界英才只有一人!」
    「此人是誰?」
    「此人就是寧遠總兵吳三桂將軍。」侍郎說著喝了一口酒,「他回師救助朝廷的路
程又近,皇上又特別信任他,一旦有事,他的關寧鐵騎可是勇不可擋哪……」
    田弘遇點點頭。
    「只是我與吳將軍無緣結交呵。」
    「大人,眼下正有機會:聖上已命兵部擬旨,宣吳三桂回京平台引對。議定關寧鐵
騎回京勤王的大事……他若回京,下官與他交厚,請他來貴府賞歌觀舞,老國丈又有此
佳人,不就……」
    說到此,賈大人一絲笑意浮上嘴角。
    田弘遇高興得大笑不止,並一邊把圓圓摟在懷中,將圓圓的香腮一摸,說道:「呵,
我這個絕代佳人小寶貝兒又派上用場了……」
    崇禎十六年(公元1643年),李自成建立大順政權,定都西京,京師嚴重受到威脅,
朝廷立即宣旨招吳三桂進京。
    吳三桂聽完皇上聖旨,不禁開懷大笑。
    「哈哈哈,這下我可以見到陳圓圓了。」
    吳三桂即刻調集自己的八萬鐵騎兵,連夜起兵。
    八萬兵馬在吳三桂的加緊督促下,不幾日便急行至京城附近。
    兵部侍郎賈大人親自率大臣出城迎接。
    京城百姓早已得知吳三桂回師保衛京城的消息,人們紛紛夾道歡迎,吳三桂甚是激
動,他騎在馬上不住向歡迎的人拱手示意。
    此時,吳三桂心裡感到異常榮耀、多麼威風,多麼威武,如果此時要是陳圓圓也在
場看到自己的英姿那該有多好啊!
    想到這裡,他不禁向來歡迎的人中尋找,其實,他也知道,這是徒勞……
    崇禎見吳三桂回師,十分高興,便立即宣他進宮見駕,賞賜金銀玉帛無數,吳三桂
更有些飄飄然了。
    陳圓圓此時正在田府中悶悶不樂,田弘遇實在讓圓圓難以忍受,當田弘遇讓她在客
人面前賣弄色藝時,她感到無比的屈辱,田弘遇任意撫弄她那聖潔的身體更讓她有苦難
言,她想起了那位吳三桂將軍,要是自己能有幸見到他該有多好啊!
    正在她心中煩悶的時候,她聽說了吳三桂率兵回京之事,陳圓圓一下子心跳不止,
她高興極了。
    她想,這是上蒼給她的一次遇合之機,她一定要想辦法接近這位對她情有獨鐘的吳
三桂將軍。一時間圓圓激動極了,那種純真的愛情在強烈地吸引著這位紅顏美人。
    當此之時,田弘遇恰恰為吳三桂和陳圓圓創造了一個了卻夙願的機會。
    當吳三桂從皇宮裡出來的時候,兵部侍郎賈大人鄭重地把田府田弘遇的請柬交給了
他。
    吳三桂看後,心中立時有了一股異樣的湧動,這是上天給了他見到陳圓圓的機會,
他一定要緊緊把握。
    吳三桂慨然前往。
    來到田府時,他受到了田弘遇的盛情接待,然而他對此卻心不在焉。
    晚宴異常豐盛,吳三桂卻很少動筷,對於一個戰場硬漢,吃肉喝酒是最誘人的樂事,
只要有酒肉佳餚,兵士戰將隨時都會胃口大開。
    然而吳三桂卻沒有這種口腹樂趣和欲望。
    他在等待歌舞,因為名義上他也是專門來賞歌舞的,似乎不太反常。
    田弘遇見吳三桂既無言語,也不盡情吃喝,實有失將軍粗獷之氣,顯得太雅了。
    這哪裡是位出生入死戎馬倥傯的將軍?
    「吳將軍請飲酒!」
    「老國丈請!」
    吳三桂也只是應付一下,卻酒未沾唇即放杯,菜未離箸而停手。不知是田弘遇盡其
心力於招待貴客,還是真有什麼吝嗇之情,反正入宴好長時間也不見歌舞女樂。
    吳三桂大為不快,便要起身以公務在身不可久留為由想告辭。
    這一舉動,使本來已經尷尬的田府主人更加不知所措。他拱手挽留,溫言勸阻,突
然,他像記憶起了什麼似的,急忙傳令歌舞助興。
    聽了這話,吳三桂才「無可奈何」地坐了下來,在主人的邀請下重又拾起酒杯,一
飲而盡。田弘遇吊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酒剛下肚,樂聲驟起。
    客廳一側月亮門的綢緞紗簾徐徐拉開,一隊衣著華麗衣服的婦姬細步而出。她們手
提絲竹之琴,自彈自吟。飄飄然,如彩雲翻捲,令人眼花鏡亂;翩翩然,如萬花吐艷,
令人如臨仙界。
    吳三桂撒眼一瞧,見這些衣錦著繡的女子,雖有幾分姿色,非凡俗女子可比,然而
難以佳麗相稱。
    他暗自斷言:這些女子中肯定沒有陳圓圓!
    是的,這些女子之中確實沒有陳圓圓。那麼,這位名妓干什麼去了?
    其實當田弘遇前往吳府宴請吳三桂之時,陳圓圓就開始梳妝打扮了,因為她知道今
日必能見到那位使她傾心的吳將軍。她面對鏡子,挽發弄鬢,描眉敷粉,一遍又一遍,
直到自己感到滿意為止。著裝上,她也頗費了一番心計,是花紅葉綠,還是淡妝素裹?
一個主意方定,另一個主意又生,為此,還折騰了好長時間。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她從門窗縫隙中窺測眺望,盼望著能在吳將軍到來之際先睹為
快。可是,她並沒有見到吳三桂的長相容貌,只聽到招呼客人的聲音。
    盼望得幾乎夜不能寐的吳將軍終於來到了,她這次可以如願以償了。
    陳圓圓一邊暇思,一邊對鏡自賞。今日看來才是容光煥發,昔日強裝出來的不自然
的笑顏和滿面的愁容已隨著吳三桂步入客廳時傳來的腳步聲飛走了。
    她此時不知如何是好,高興地邁著輕盈的步伐,在那小小的屋子裡轉來轉去。她的
手不自覺地扯起地上長長的紗衣,上下左右擺動著,那幾下起舞的動作輕盈盈、裊娜娜,
像一只美麗的花蝴蝶,惹人愛憐,若有人欣賞的話,定分不出是翩翩起舞的嫦娥,還是
婆娑多姿的西施。
    音樂在客廳中響起,眾姐妹們唱起了一曲心中的歌,陳圓圓也在用心地聽著。那歌
聲由快變慢,由強變弱……突然,樂聲四起,激昂之情動人心弦。
    她從暇思中解脫出來,該她出場了。
    她在那歡快樂曲的催進下,步入客廳。
    坐在宴席上的吳三桂見群姬退下,便注目地等待著出場的人。
    忽然簾籠響處,一女子輕盈而入,同時樂聲驟起。只見她淡妝素裹,上著白藕絲對
衿仙裳,下穿紫綃翠紋長裙,頭上雲鬢堆縱,猶若青煙密霧,都用飛金巧貼,帶著翠梅
花鈿兒,周圍金累絲簪兒,齊插後鬢,鳳釵半卸,耳邊帶著白色墜子,與那紅潤的面頰,
形成和諧的圖案。全身香風縹渺,熏染著這楊柳細腰。正是:
    若非道子觀音畫,定然延壽美人圖。
    這身淡妝使她那天生麗質表露無遺,猶如芙蓉綻蕾怒放,似曾相識,莫道無情,正
是說不盡的體態風流,豐姿綽約,吳三桂的眼睛,好像一下被那位佳人抓住了,再也拉
不回來,心頭不覺小鹿兒在撞,他不禁暗暗叫絕;他心裡已經猜到:這定是那色藝絕倫
的陳圓圓。
    隨著音樂,陳圓圓來到客廳中央,隨即就在地上飛旋起來,表演了幾種令人眼花繚
亂的花樣舞,那柔軟的身段、輕盈的舞步,更加那美妙動人的舞姿實在令人歎為觀止。
    吳三桂將舉起的酒杯不自覺地放下,那雙眼睛隨著陳圓圓的舞姿而移動,那癡情呆
態令人發笑,不過入宴的賓客並未覺察到吳三桂的表情,因為他們與吳三桂的表演如出
一轍。
    陳圓圓一邊表演,一邊偷眼瞄座中人。她一眼認出那位軟甲披風而英氣勃勃的將軍
定是吳三桂……她感到耳熱心跳,一股熱流湧上心頭。她和舞而歌。
    吳三桂是用心聽的。
    他熟悉這曲子的詞,怎的卻被她改了好幾句?
    「中夜慢咩呀」——為誰感歎?
    「難道竟由他?」
    原詞是「不思想禍福由他」,這一改,竟成了不想聽天由命之意!
    「人道是行緣有定,無錯無差」—一原詞是「我怕是有情有緣,天錯地差」。這一
改,成了非跟定心中人不可!……
    吳三桂聽到陳圓圓心中的歌聲,他的眼中潮濕了。
    他心中不停地說:
    「是我的,她是我的,一定要歸我!」
    立時,他想對田弘遇使點兒手段,將陳圓圓帶走。
    於是,吳三桂笑問田弘遇:
    「此女可是『面峰歌妓』陳圓圓?」
    「正是、正是!」田弘遇連忙笑臉回答,他雖然官大,但在戰火紛飛的年代,京城
文吏對邊城大將能有什麼架勢?況且現在要靠他保全身家性命,要結好於他,豈能得罪?
所以,一向霸道的田弘遇今天客氣有加。
    「國丈大人,如今兵暴動亂,大人擁此絕頂佳麗,不怕招來風險嗎?」
    吳三桂微笑著。
    坐在旁邊的兵部侍郎賈大人頻頻點頭。
    田弘遇立時感到了吳三桂的話外音:這是在暗示他獻出陳圓圓!
    然而田弘遇不忍就這麼割捨,只好連笑幾聲不作回話;爾後一招手:
    「圓圓近前,為將軍添酒助興!」
    「是!」
    陳圓圓似乎久久在等待著這句話——以往這是她最煩的時候。
    陳圓圓粉面帶著一絲紅暈,興奮地來到吳三桂身旁,立在他身邊,捧起酒壺,輕輕
為他添酒……
    吳三桂記得清楚極了,他聽圓圓急促的嬌喘聲,看見她手指的顫抖與鼻翼上的絨絨
香汗,薄薄地紗衣好像要擋不住那美艷的酥胸,當吳三桂聞到她體內飄出的淡雅誘人的
體香時,他幾乎無法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情慾。
    吳三桂幾乎是未飲先醉,然而他必須忍耐。
    酒中有圓圓的深情,有圓圓的心意。
    吳三桂端起大爵,一飲而盡,然後用手一抹喘著粗氣的嘴,說道:
    「卿之舞曲,美妙至極也!」
    聽到吳三桂的贊美之詞,陳圓圓真是由衷地高興,她甜甜地笑道:
    「吳將軍過獎了,請將軍再飲一杯吧!」
    說著她又抓起酒壺為吳三桂斟滿奉上。
    吳三桂明白陳圓圓的情意,立時接過飲下,眼睛卻仍然看著這位富貴高雅的美人:
    「三桂能得見圓圓的一面,真是此生之幸啊!」
    「奴早聞將軍大名,威名遍於天下,能為將軍獻醜,已是圓圓的福分了,將軍何出
此言呵?」
    「今生有緣,如此天麗絕姿,花容月貌,令三桂醉倒!」
    「既然如此,將軍就再飲一杯吧!」
    「那就有勞你啦!」
    就這樣,連飲數杯,好不痛快。
    吳三桂與陳圓圓二人你唱我斟,你誇我贊,且配以眉來眼去,頻送秋波,種種表演,
如入無人之境。
    酒香加上陳圓圓身上的體香,使吳三桂如在雲裡霧裡。吳三桂的愛意頻傳,英姿勃
勃更使陳圓圓感到快活、溫暖,這是任何人不能給她的一種生命的波蕩。她的身與心一
齊被吳三桂那炯亮而富有神采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吸收了去,他是她的一切!
    田弘遇最初還為吳三桂的開懷暢飲而高興,他有時也湊熱鬧地勸上幾句,但看到二
人的表演,不禁醋意橫生,有些酸楚之情。
    更使他難以容忍的是,吳三桂竟一邊喝酒一邊脫去戎裝,露出裡面頗招人情感的身
軀。這樣魁梧強壯的身軀,怎能不使已經熟透了的,卻又壓抑多年且又十分多情的陳圓
圓為之春意漾然呢!
    只見陳圓圓屈身招待吳三桂,其熱情比伺候她的主人還用心。她和吳三桂不時柔柔
細語,暗遞秋波,使田弘遇不免暗歎:自古英雄愛美人,美人也愛英雄啊!
    酒宴在歡快中進行著。
    田弘遇無法阻止陳圓圓的行為,因為是他命令圓圓勸吳三桂喝酒的。為了不失大禮,
他不得不裝聾賣傻,假裝看不見。這樣在陳圓圓的勸奉下,主客暢飲,高潮迭起,尤其
是吳三桂的表演,實有喧賓奪主之嫌。
    但田弘遇是競奈何不得!
    高潮過後,尾聲便會隨之而來,俗語說:天下無有不散的宴席。
    吳三桂雖不願離開田府,他多想與陳圓圓多會一些時日,然而這只是一廂情願。
    田府的主人早已心中宣佈他是一位不受歡迎的人,急切地盼望吳三桂早離田府。
    吳三桂多想將圓圓一起帶起,永遠地和她在一起呵!可是,他又如何啟齒?他曾經
暗鼓勇氣,可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宴席終於結束了,該是吳三桂辭別的時候了。他
拱手無言,人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做辭行的舉動。他邁步不行,仍在原地踏步,人們不
知他是操練,還是松筋活骨。
    田弘遇惱過之後,才想起他所要托寄身家性命於吳三桂的要事,於是拱手說道:
    「方今寇勢大張,京城騷亂,萬一不測,田某望得將軍相佑,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在尷尬之時聽到田弘遇請求保護,這可算給吳三桂解了圍。
    只見他整了整披肩,拱手說道:
    「國丈既然有求於三桂,我怎能不鼎力相助。不過——」
    「不過什麼?將軍難道有什麼難處嗎?」
    吳三桂略一猶豫,終於心一橫,說道:
    「公若以圓圓相贈,三桂定竭盡全力以效犬馬之勞!」
    「啊?你要圓圓……」
    聽到吳三桂的話,田弘遇大吃一驚。
    他本是個好色之徒,家中雖然姬妾成群,粉黛三千,但堪與陳圓圓相比者絕無第二
人。自陳圓圓入田府後,田弘遇視為掌上明珠,不使她離開左右,為此田府姬妾們還怪
罪他把一個歌妓看得過重,寵得出格。
    今日邀來的這位將軍,一見陳圓圓便不懷好意,眉來眼去,打啞謎,種種不軌言舉,
已使他深為不滿。可是,他竟然退尺進丈,公然開口索要陳圓圓,奪我心頭之愛,是可
忍,孰不可忍。他不禁怒從心頭起,放開嗓門手指吳三桂叫起來:
    「吳三桂,你…」
    可是話剛出口,就被身邊的兵部侍郎扯到一邊,只聽賈大人對田弘遇說道:
    「如今四方多事,寇亂迭起,江山不穩,社稷難保。吳將軍勇略過人,當此亂世,
是可倚恃。況聖上親召引對,他日奏凱還朝,則其顯官高爵必降自聖上。君侯身為皇親
國戚,權高勢顯,北方芳脂,南部媚黛,只要君侯不嫌,勝過圓圓者比比皆是,為什麼
憐惜如此歌妓,而不顧身家性命之托呢?」
    田弘遇大悟頓首道:
    「若不是你提醒,我幾乎再犯了董卓的錯誤!」——他指的是三國時董卓不以貂蟬
給呂布,終被呂布所殺的典故。
    兵部侍郎一笑:
    「國丈英明!」
    田弘遇轉身走到吳三桂面前拱手說道:
    「將軍,老夫原也不能割捨圓圓,今將軍喜愛圓圓,老夫願將此女贈與將軍,只是
將軍莫要忘記老夫相托之事……」
    「感國丈大恩!」吳三桂大聲拜倒在地。
    陳圓圓在圈外聽得心跳萬分。她生怕田弘遇不答應。然而當她聽到田弘遇將自己許
給吳三桂時,她只感到一股暖暖的熱流在體內湧動。飽經磨難的她,這會兒終於找到了
一位英雄,而且是知心的,可以信賴的男人,她該多高興啊!她那久已冷漠的粉面上,
燒起了一片紅潮。
    「來人,備轎送圓圓到吳府——」
    「不勞大人。」吳三桂一拱手,隨後牽馬走到陳圓圓的面前。圓圓羞澀的低下了頭。
    他沒有講話,只是伸出雙手抱起圓圓,圓圓心裡一慌,有些不知所措,在她還沒明
白怎麼回事時,吳三桂已經舉臂把她輕盈的身體送到馬上,紅色的駿馬嘶鳴不已。
    吳三桂手牽馬韁,神色肅然地走出了田府。
    人們看著一個總兵大將為一個歌妓牽馬,他們唏噓感慨不已,但又不敢議論吳三桂,
只有望著他們的影子指指點點。
    陳圓圓在馬背上淚水盈眶,她感到她有了人的尊嚴,不再是被人搶掠轉手的寵物,
而是一個被人深愛的女人——啊,這對她來說是多麼愉快,多麼快意的事啊!她甚至已
經意識到自己的不可侵犯,自己的堅貞,然後又抱著那優美的俯就態度去接受她那位男
人的愛撫!
    她只感到自己走進了一個只有熱情、銷魂,酩酊的神奇世界,周圍是一望無涯的碧
空,感情的極峰在心頭明光閃閃,而日常生活只在遙遠、低窪、陰暗的山隙出現。
    她真正實現了少女時期的長夢,從前神往的情女典型,諸如王昭君、西施,如今她
也成為了其中的一個。
    同時,她似乎義感到報復的滿足。難道她沒有受夠活罪嗎?
    現在,她勝利了。久經壓抑的感情,一湧而了,歡躍沸騰。她領略到了愛情,不後
悔,不擔憂,不心亂。
    想到這裡,她發出了一聲深長的歎息,從這一聲歎息中,恥辱和苦悶的重荷,從她
的精神上離開了。
    啊!多麼怡然輕松!她沒有感覺到自由以前,她不知曉什麼是人的幸福!一旦意識
到這些,她彷彿從內心中湧現出了一種燦爛的微笑。那微笑舞在她的嘴邊,並從她的雙
眼裡射出了光芒,可以看出:她的青春,她的柔情,以及她全部豐茂的美麗,便從人們
所謂「一去不復返」的往昔中重又返回來了。她那少女的希望和前所未有的幸福,就都
一起聚集在此刻的眼神裡。
    她低下頭去,同時在馬上把鼻子稍微往前探出一點,好像要吻他的額頭似的。突然,
一種羞慚的感覺毫無來由地侵襲了她,她漲紅著臉,慢慢地垂下長睫毛,好像是在和睡
眼對抗似的。
    吳三桂心裡也在激盪著,他恍惚地邊走邊聽著馬蹄踏出的嗒嗒聲與他自己的心跳聲
合在一起。
    「將軍……」陳圓圓終於在馬上輕輕一呼。
    吳三桂住步回頭,看到了她的淚眼。
    「請將軍上馬……」
    圓圓嬌羞無比卻又淚流滿面。
    吳三桂頓時明白,他飛身上馬,一手攬過圓圓,一手策馬向前……
    身體的突然接觸,沖破了他們之間的最後矜持,陳圓圓倒在吳三桂的懷中,緊緊地
偎依著,激動得不能自己。兩人緊緊地在馬上擁抱著,相握的手只感到血脈在相互的手
指間涓涓地流洩,緊貼的身體,只感到彼此的心在腔子裡怦怦劇跳,彷彿發生了強烈的
共振。
    圓圓的心潮翻滾得沸騰了一般,想不到兩人的心竟然如此息息相通!
    「吳將軍……」圓圓因為深深地感動而熱淚滿面,眼前更是一片模糊。
    「圓圓……」吳三桂看到圓圓如此動情,抑制不住地興奮,那青春的血液似乎在全
身奔騰。
    吳三桂一勒韁繩,右手高舉那柄馬鞭,朝馬後臀一抽,猛松絲韁,那匹火紅烈馬歡
快地一聲嘶叫,飛箭一般向前猛沖,拋開四蹄,像流星一般。
    陳圓圓此時沉湎於自己強烈的愛情之中,呼吸屏住了,景物向後退去;涼風颼颼地
撲面而來;她充滿了醉意……此時的她,倒像是個泛著小舟隨波蕩羨的少女:陽光照得
她身上暖洋洋的,起伏的波浪拍打著船艄,水聲潺潺,波瀾漾漾,一條浩浩蕩蕩的水道
擁著小舟前行……
    馬上的兩個人都覺得神馳天外了,簡直有一種飄然欲飛的感覺,圓圓閉上眼,陶醉
其間……
    這是她一生中最富詩意的時刻了。她貪婪地暢飲著這甜蜜的瓊漿玉液。
    在溫和明朗的月色中,他們相擁著回到府中。
    當陳圓圓隨吳三桂走進房中時,她那樣地受到感動,看到什麼,就止不住流淚。
    尤其是當她看到三桂臥房中央牆上竟然掛著自己的畫像時,她產生了一種從未經驗
過的全身心所感動的那來自心靈深處的激動,三桂真是自己的知己。連這張畫也弄到了,
她相信這就叫真正的愛情。
    吳三桂走到陳圓圓近前,無限愛憐地看著自己心愛的人:
    「田府如同虎狼之穴,像你這樣絕代佳人。怎受得了,真苦了你啦……」
    他的聲音也帶著嗚咽,激動得說不下去了。
    「妾今生能得到將軍的此憐愛,死而無憾。」
    說到這裡,她的黑髮披散下來,遮住了豐滿的胸脯,她那紅潤的嘴唇,正在急切地
渴望著他的親吻……
    吳三桂眼中噴著烈火一樣,他再也擋不住自己的欲望。他一下摟過圓圓的細腰,朝
著她的臉,朝著她的額頭,她的眉毛、眼睛、鼻子,朝著她露著的那一小塊雪白的酥胸
瘋狂地,狠命地一遍一遍地吻去,緊接著,才是她那誘人的紅唇。
    陳圓圓只覺得異常興奮,體內漾起了羞於開口的欲望。
    吳三桂的熱吻簡直不給她一絲喘息的機會。她真的有點窒息了,她被吻得渾身松軟;
慾火中燒,她用自己高聳的乳峰緊緊頂著吳三桂的胸膛。
    「三郎,我愛你,我要你……」
    吳三桂心裡越發感動,渾身燥熱難當。他開始脫去圓圓的紗衣,圓圓就由著他扒,
直到她在若明若暗的房間被脫得赤條條的,她抓起吳三桂的手,朝著自己的禁區挪移著,
望著那白得眩目的裸體上黑白分明的那片三角區,吳三桂意亂情迷,但是他沒有過早行
事,而是一下抱起圓圓的玉體,走進浴室。
    陳圓圓沐浴完畢,吳三桂即用浴巾將她柔綿的身段包裹著托回房間。
    走到屋子中央,吳三桂一把扯去她的浴巾,輕輕地放到床上,看到她那高聳的乳房
一起一伏,他的慾火騰騰地燒起來,原始的衝動使他失去理智,圓圓嬌羞的媚態更使他
不得自己。隨即脫掉衣服上了床,圓圓的身子柔弱無骨地纏住他。
    「三郎,我要品嚐你愛的滋味,我要你,我是你的!」
    說著,她吻著吳三桂結實的胸膛。
    這種發自內心的春情的呼喊足以撼動任何一個鐵骨錚錚的男子吧。
    吳三桂吻著圓圓的酥胸,一邊貼向圓圓身上那最敏感的部位。
    「啊」!圓圓嬌喘一聲,主動地迎了上去。
    吳三桂表面上看去很嚴肅,不多言語,似乎是粗獷的人,但是床上動作卻很溫柔。
他給她一種新的感覺。
    此時,陳圓圓才真正感到做為女人的愉快,有血,有肉,有情,有欲,她在他的身
上不住地呻吟,彷彿要把她的快樂傳遍全世界……
    吳三桂也完全進入了意境。此時,他更加了解這個女人了。她的每一次悸動,每一
句話,每一聲快慰的呻吟,都深深地觸動著他。
    她大膽地把他推向一次次亢奮,讓他癡迷地在自己熟透的肉體上耕耘……
    就這樣他們並肩疊股,攜手共進,終於一起登上了他們所渴求的「山頂」。
    他們在共同的波濤洶湧的海潮裡,歡呼著,歡呼著,呻吟著,呻吟著……
    一場銷魂以後,吳三桂終於開口了。
    「你真是人見人愛的寶貝。三桂能得夢中神女,死而無憾。」說完把她緊緊攬入懷
中。
    陳圓圓的兩頰泛起紅暈,快感還在體內持續,心情更是愉快。她勾著他的脖子,嬌
嗔地說:
    「上天沒長眼睛,為什麼不讓我早認識你!」
    「我在體味,體味剛才。越發讓我和你難捨難分了。」
    「請三將軍下床去好嗎?在我面前站一會兒,一小會兒就行!」
    陳圓圓說著便掀開半邊被子,吳三桂很不好意思地按她的指示下床,手卻摀住下身
不放。
    「你不放開手我就不讓你過來!」
    吳三桂只好放開了手。
    「我愛你,我要你接愛我的愛!」她說著便輕輕地撩開身上的被子,一步跨下床來
跪在吳三桂的面前,她緊緊抱住他的雙腿……他感覺她的黑髮正在他的腿間搖晃開來,
這搖晃終於使他猛醒,他覺得有種暴發的力量正在體內衝撞,他必需重新地把她抱到床
上,不,不是床上,而是地上。
    他們已記不清是誰扳倒誰,這次兩個人毫無顧忌地享受著男女情慾高漲時的顛狂,
兩人上來下去,就像兩個初試雲雨的少男少女,要把滋味嘗個夠。……
    這一夜,兩個人幾乎沒合眼,而盡情享受著愛的歡愉,他們一次次地交融在一起,
一次次地推向情愛的巔峰,他們在一個輝煌的世界裡飽享著無盡的春光……
    不知不覺,東方已經發白了。
    他們躺在床上,他側起身挽住圓圓的脖子。她把自己任意攀在他的身上,重新燃起
無限的愛慾,吳三桂翻身將她赤裸光滑的身子壓在下邊:
    「我太感激你了。」
    「我有什麼可感激的,你應該感謝你自己如此有意有情,真正應該感謝的應該是
我。」
    「不,沒有你我永遠以為女人就是那麼回事,我是男人,你是個真正的女人,是天
下最可愛的女人……」
    「我這樣,有一天你會討厭我嗎?」
    「我永遠只愛你一個人,只對你一個人這樣。」
    「妾身願意永遠侍奉三郎!」
    說著,她那蓬勃柔軟的乳房緊貼著他的瞼,柔韌的小腹還摩挲著他的胸口……
    「圓圓色藝非凡,不知能否再為我表演?」
    「妾身願意獻醜!」
    說著,她穿上內衣,隨後披上一層半透明的紗衣,走到臥房中央。
    接著音樂的節奏,猶如出水芙蓉的圓圓艷光飛綻,她時而探身屈膝,時而滿場盤旋,
身輕如燕;時而把頭一抬,眼珠滴溜溜轉,有時又輕舒雙臂,楚楚動人。
    她好像被一陣狂風飄蕩著,忽然那苗條輕盈的身體飛到了吳三桂的面前,她回頭瞟
著他那副看得目瞪口呆的樣子,接著轉身摟住他的脖子倒在他的懷裡。
    「圓圓的妙舞,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呀!」
    「既然將軍如此有興致,圓圓願意再為將軍獻上一曲!」
    「好極了!」
    她重又走到屋子中央,抱起琵琶,調了幾下,琴弦和諧而歡快地響了起來,在她的
右手手指底下,琴弦發出一陣異常明快的高音,像一群鳥兒飛騰起來,拍著翅膀,上下
盤桓,……
    吳三桂坐在床上,屏聲靜氣地聽著,這聲音震動著他的心,使他的心飄飄蕩蕩,如
飲濃酒……
    酣歌妙舞,香風瀰漫。
    兩個人都處於幸福的陶醉中。
    陳圓圓要用無限感激的興奮,獻出整個身心的虔誠,簡直要以自己籠罩著甜美童心
的靈魂,來報答吳三桂的救助與愛戀之恩。
    他們彼此擁抱著,滾熱的嘴唇咬貼在一起,浸濕熱淚地吻著,吻著……
    吳三桂和陳圓圓只共住了三天。這三天,兩人幾乎夜夜徹夜不眠。說不完的故事,
說不盡的感慨,說不盡的未來,說不盡的愛,
    ……
    然而,北方吃緊,烽煙頻起。第四天,皇上突然頒發詔書:令吳三桂火速帶領兵馬
北上。
    吳三桂回府辭別父母。
    父親吳襄自吳三桂領回陳圓圓後,就一直沒好臉色,他想一個男人沉迷於美色,最
會被女色所誤,這樣的男人還能幹什麼大事業。而且陳圓圓乃一妓女,對於有著正統道
德觀的吳襄來說,他很難容納這樣一個女子出入於他吳府的大門。
    當天吳三桂把陳圓圓從田府接回來,就沒敢帶回家,而是去了他私自購置的一處宅
院,這宅院也可以說是為圓圓購置的。他知道自己遲早會與圓圓在一起的這一天,他怎
麼能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去受氣,受白眼呢,就是父母的也不行,特別是夫人張氏的那一
罈子醋意,吳三桂更是不能讓圓圓去領教了。
    這處私宅吳三桂不惜耗費銀子,按著江南水鄉的格局和情調裝飾與佈置了宋、元、
明三個不同時代的滄浪亭、獅子林、拙政園和留園。在秋天和煦的陽光下,或是池塘水
廊長滿綠色荷葉的盛夏,或是細雨如絲的春天,或是滿園白雪皚皚的冬日,季節不同,
葺修各異,同是一座園林也就會顯出不同的情調。
    這是吳三桂為陳圓圓與他自己所築的愛巢,他要把圓圓養在這裡,在干燥寒冷的北
方永遠不感到寂寞和孤獨。
    這處庭院不大,但建築精巧而別緻,在曲橋旁畔的石凳上或水廊池邊的假山上,就
可以透過那些古樹奇石看遠處的紅樓一角,看橫過眼前令你無法一望到底的白粉牆……
    吳三桂曾幾度幻想著自己擁抱著他的美人兒,在這佳境裡漫遊,沒有人打擾,他與
她親親熱熱、柔情蜜意說著私心話兒。
    吳三桂從田府領回陳圓圓的當天,這消息就迅速傳進了他老父吳襄的耳朵裡,吳老
總兵非常氣憤兒子的這一舉動。他命家人四處去找回吳三桂,可都沒找到吳三桂的蹤影。
    吳三桂的夫人張氏哭鬧了半晚,一連幾天不見吳三桂露面和回家,也就認命了。
    吳老總兵自從邊關退役回京養老,就參與朝廷的朋黨之爭,東林與復社是朝中兩個
水火不相容的派別。
    吳襄作為蘇州高郵人,他雖然是一武夫,便也是復社的主要成員。
    說起復社人們自然會想到在蘇杭那繽紛燦爛的鮮花叢中,最讓人頭暈目眩而感懷萬
千、才貌雙全堪稱絕唱的柳如是和李香君。
    秦淮河邊,每當華燈初放之時,一盞盞的大紅燈籠便不斷地勾動著饞涎欲滴的誘惑。
在雅閣院的門口,一個一個的老鴇或是掮客不斷投其所好地攀折著肉欲橫陳的過往行人。
雅閣院內,更是不時地傳出猜拳行令的吆五喝六之聲,混和著打情罵俏和戲謔勾引的調
笑聲。在這渴慕難耐的欲求之中,不斷傳出絲竹管弦伴奏下或是哀怨或是悲慘或是慘痛
之身不由己的如泣如訴。
    秦淮脂粉並沒有因為徐佛的從良嫁人而減色幾分,也沒因為陳圓圓居於京城而寂寞,
更沒有因為處處社人士忙於政治和科舉之道以及官廷傾軋而生意輕淡。在這日益艱難而
徹底衰敗的末日之光的映照下,反而變得日益興盛,生意興隆。
    一時間,風雅雙傑六賽、六敏姐妹,能侍吟詞而文采非凡的鄭妥娘,擅彈琵琶而風
月玉珠的頓文等等都名響金陵。在這一派萬紫嫣紅而讓人眼花繚亂的繁榮景像中潛伏著
復社等人性命攸關的政治危機。
    在雅閣院,柳如是和李香君這兩個堪稱絕色佳麗的妙齡侍女正默默地坐在案几旁,
等候方域,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
    柳如是與李香君一個明亮艷麗,一個素妝暗影,一個高雅超凡,一個清純不欲。不
管她們是亮麗還是暗影,無一例外,那種淪落風塵的憂怨則彷彿刻寫在她們的眉宇間;
一舉手、一抬足,一個個千波萬轉或是嫣然一笑也在不斷地散射著這種職業性的誘惑與
牽念。
    她們倆坐了很久,李香君突然抬起頭來,柔聲說道:
    「侯公子就要來了,只不知姊姊是怎樣想的?」
    侯公子名方域是二位一次花酒宴上所認識的,當時還有錢謙益這個風燭殘年的老者。
一老一少二人均為文壇聖手。
    錢謙益學富五車,文名蓋絕天下,又在朝廷為官多年,對於權力和政治諳熟有加,
幾年來遭到東林黨溫體仁的暗算,回鄉歸籍,可是在江南的名聲卻仍不減當年。
    這位錢大學士更是風度翩翩,雖已風燭殘年,卻仍是風流倜儻。自致仕回鄉後,雅
閣院便成了她的好去處,於是,柳如是和李香君二位絕色佳麗在此認識了侯方域與錢謙
益。
    這侯方域不是別人,乃堂堂的當朝戶部尚書侯恂的公子。這侯公子小小年紀便能詩
作文,出奇的聰明。這位侯公子似乎比起父輩的視野與思維卻要廣闊得多,對世事與時
局往往都有一套自己的看法,絕不是像侯恂那樣的唯唯諾諾之徒。曾幾何時,遠在京師
城裡的他聽說了江南如火如茶的復社尤其是領導人張溥、張采的聲名,不禁為他們的聲
勢與豪情大受鼓舞,並因此而對他們大為崇拜。
    於是,他便接連給他們寫了幾封信,在信中大談了一通他對時局與世事尤其是對朝
廷腐敗的看法,並對如何進一步擴大復社的影響與勢力提出了一整套的建議。
    張溥給侯公子立即回函,盛情邀請這名學名不凡的少年公子南來留都談詩論理,共
商復社事宜。
    侯方城接到邀請函,大受感動,他沒想到自己會得到如此尊重與厚愛,當即南行,
就在這時,他父親侯恂突然橫遭溫體仁的暗算被皇上問罪下獄了。
    侯方域得知父親因溫體仁的告發被下獄,發誓要為父親報仇。
    侯看得明白,雖說溫體仁眼下在朝中一手遮天,但是其對頭卻也著實不少,東林黨
和復社的勢力便是其最為強勁的對手,要想扳倒溫體仁,必須依賴復社這股勢力。
    復社在江南的勢力是絕對不可小視的,張溥、張采二人的活動能力又極強,手下又
有一大幫善於起哄的弟子,自己在很多事情上都少不得他們。
    錢謙益早就知曉京城裡的侯大公子小小年紀便能詩填詞,才華橫溢,侯方域則在其
懂事的時候起,便知道了朝中有個詩文蓋世又風流不已的翰林院編修,只是還沒來得及
和其相見,他就回歸江南了。
    對於他們而言,更讓他們興奮不已的是二人雙雙認識了兩位絕色佳麗。在他們看來,
柳、李這兩個人間尤物彷彿是天公專為他們而造設似的,只恨自己來得太遲。
    柳如是和李香君也為自己有幸見到二位文章聖手而大受感動。
    對於錢謙益如雷灌耳的大名,柳如是早已耳熟於心,這位錢老先生也同樣對其亮麗
中所透現出來的成熟與深沉怦然心動。
    復社在首輔大臣周延儒的大力支持下,張溥充分發揮了他的雄才大略,組織了一系
列的對抗東林社的活動,刊刻了大量的書籍,並盡量使其能夠廣為流傳,江南文壇顯出
了一派繁榮的景像。
    在周延儒的幕後相助下,復社和整個江南文壇與政治的結合似乎從來也沒有這樣緊
密過,學官勾結便成了江南文壇的主流風景。
    利用文壇充分為政治服務,對於諳熟政治爭差別與權力角逐的周延儒來說,本來就
是十分自然的。而且操作與運作起來也很簡單。這背後的動機是扳倒首輔大臣溫體仁,
自己以圖東山再起。
    溫體仁眼下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可他的樹敵已越來越多,在朝廷眾多官員中,即便
有一些是溫體仁的人,他們也已經在考慮自己的路了,眼下東林及整個復社的勢力最大,
不投靠他們又能去投靠誰呢?
    復社人士便再一次鄉試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同仁弟子們差不多包攬了鄉試的全部
名額,由此帶來的結果是,想投身仕圖的人都爭先恐後投身到了復社的大旗下。
    復社的勢力日益強盛。
    有了以周延儒、吳偉業、侯方域等一干人,他們在名妓的相伴下,飲茶、喝酒之中
商量出了共同推翻溫體仁的根本大計,甚至還將一旦東林和復社得勢之後的權力分配做
出了詳細的安排。
    為了最終推倒溫體仁,他們一致決定,必須首先進一步擴大倒溫聯盟。
    吳三桂之父吳襄也是這倒溫聯盟中的一員,同時還有被溫排擠掉的工部侍郎劉宗周,
提學御史倪元璐等人。
    這些人或文或武,在各方方面都有自己的關係網。第一個站出來的是錢謙益,他拿
起自己那支辛辣而圓熟的筆發動起了一場文字反擊戰。
    一篇又一篇專門攻擊溫體仁的文章在秘密策劃中出籠了,他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與
客觀的口吻,不斷羅列且評訴了溫體仁或虛或實的罪惡。
    對於復社的反撲和打擊,溫體仁雖憤怒之極,可一時之間,他竟也拿錢謙益沒有任
何辦法,錢被他排擠出去已是布衣一個,更何況自己又沒有掌握他的什麼新的值得反戈
一擊的把柄。溫只好把一腔憤怒暫時埋在心裡,尋找著新的時機,決定一旦時機來臨時
便決計要讓其永世不得翻身。
    這幫倒溫聯盟在江蘇雅客院認真策劃並努力尋找著機會的時候,溫體仁竟先下手為
強,發動了一場強大的攻勢。
    當時,常熟有一個富戶,他為祖上的一份產業和鄰居發生了糾紛,此人為了最終能
打贏官司,找上了和官府有著相當聯繫的錢謙益。錢謙益在心裡十分討厭此人的人品,
當時把幫忙的事答應了下來,可真正當官司打起來的時候,他們卻幫助了打官司的另一
方。
    此人沒想到錢謙益會來這樣一手,一時間他竟措手不及,官司自然打輸了。此人遂
懷恨在心,並伺機尋求報復。為此,他專門找到了一直在江南包攬訟事的張漢儒。
    張漢儒雖是一介草民,卻是首輔大巨溫體仁的黨羽。當錢謙益用他的筆桿子大肆攻
擊溫體仁的時候,他將這些攻擊的文章悉數收集了起來,準備一旦時機到來時可以用作
反擊的長矛。
    溫體仁不是早就在指使他人收集錢謙益等人的證據嗎?
    張漢儒把這一官司很快便告到了朝廷。
    溫體仁在內閣裡見到這份文書,頓時便如獲至寶。
    溫體仁又是何等奸滑之人,他略一思量,立時便派出心腹管家趕往常熟,要張漢儒
再收集一些有關錢謙益的罪證。
    接到指示的張漢儒便緊急上奏崇禎皇帝,說錢謙益:
    「憑自己的喜怒把持人才進退之權,收受賄賂掌握江南生死之柄;宗族親戚無不是
奸詐之人,違禁出海販運,沒有不敢做之事;甚至侵吞國庫之財,誹謗朝政,危及社
稷……」
    溫體仁急不可待地在這份奏疏批上「一切皆由皇上定奪」幾字,送呈崇禎時,又專
門撿了一個皇帝頗感身體不適的時候。
    溫體仁持著這份奏疏一進到屋裡便十分振振有詞的說開了。
    坐在龍榻上的崇禎強打起精神卻又微閉著雙眼彷彿在認真地聽著,事實上,他壓根
兒就沒有聽明白他究竟說了些什麼,還沒等溫體仁將錢謙益所犯的罪行全部奏完,崇禎
皇帝就氣憤而不耐煩地說道:
    「卿全權處置便是!」
    溫體仁得此旨意,不禁在心裡歡呼道:
    「好你個錢謙益,老子今兒叫你這個老匹夫死定了。」
    溫體仁立即讓刑部將錢謙益等人逮捕起來,押解進京關進了刑部的大牢。
    溫體仁對復社這反一擊讓復社成員個個有種人人自危的感覺。
    吳襄認為吳三桂從老皇戚田弘手中把陳圓圓奪過來已是十分不妥的了,這次領兵北
上,身邊帶著一個美人,如果溫體仁之輩給他定上一個「貽誤戰機」罪,誰能承當得起
呢?
    吳三桂剛把自己要帶著陳圓圓去山海關的想法說出來,就遭到了父親吳襄的訓斥:
    「現在國難當頭,奸臣當權,你想毀了我吳門苦苦奮鬥起來的基業嗎?…」
    吳襄也看出了吳三桂與陳圓圓之間的感情之深,他訓斥完了之後,把話頭一轉,口
氣也溫和了許多,說道:「你既然與圓圓好,老爹就不反對了,你好好去寧遠,等戰事
平靜了可以回與她團圓。至於圓圓嘛,可以送過來,相互也好有個照看。」
    吳三桂見老父主意已定,沒話再說,他想把陳圓圓帶走是千真萬確的,不敢違背父
意更是千真萬確的。
    吳三桂垂頭喪氣,無限失望地說道:
    「孩兒就按你說的去作,只是,我走了,還托您老好好照看圓圓。」
    吳三桂說罷又進入內房見了夫人張氏。
    張氏一見到吳三桂進房就一泡眼淚一泡鼻涕地哭,吳三桂火了,罵道:
    「你哭什麼呀!我還沒死。」
    張氏見吳三桂發了脾氣,便住了眼淚,吳三桂默了會才說:
    「你都知道了,我出征去寧遠,圓圓回來與你一塊住,你不要虧待她……」
    這張氏也是極懂事理的人,看出丈夫真喜歡上了這個歌妓,自己還不轉彎只能自找
難堪,點點頭道:
    「你放心去吧,我把她當親妹妹待就是了。」
    吳三桂聽了夫人的話心裡也不覺生出幾分內愧來,自己自從與陳圓圓好上以來,他
就幾乎把這原配夫人給徹底忘在了一邊,她雖然沒有圓圓漂亮,可畢竟也是女人,她也
有欲望和需求。
    吳三桂用同情的心情打量著已顯老態的夫人,他想自己應該得給她一點安慰。
    吳三桂好言勸導了張氏一番,看著她臉上漸漸擴散的皺紋,回憶著她紅腮白頸的過
去,張氏讀懂了吳三桂此時的眼神,她似溫柔的小貓一般投進吳三桂的懷裡,她想從丈
夫身上得知自己還有多少魅力,她用昔日慣用的手法,溫存地誘惑著吳三桂……
    吳三桂想此時應該給予夫人一點什麼,他頓然發覺自己是這樣的無能為力,他失敗
了。他心裡除了圓圓之外,任何女人都無法打動他,吳三桂在張氏幽怨的目光中垂頭喪
氣而去。
    吳三桂回到家中將此事告訴圓圓。圓圓聽後眼淚含在眼眶,拚命忍住不流出來。
    她摟著吳三桂的脖子,頭伏在他的胸前,笑著說;
    「誰叫你做了將軍……就要打仗……去吧,妾會想你,等你……早回來……」
    說著,再也忍不住,嗚嗚地哭了。
    那是一個令人揪心的離別之夜。
    吳三桂的肩膀和前胸都沾滿了圓圓的淚水,她只有緊緊抱著三桂,渾身哆嗦……吳
三桂不住地勸她,但毫無用處!她貼在他的身上,好比一片樹葉貼在樹枝上,連一句話
也說不出來。
    吳三桂的心都要碎了,他的心矛盾極了。
    「這是出征嗎?這分明是預先把我葬送掉了啊?!」
    然而,他怎敢抗旨不遵?他只有抱著瑟瑟發抖的陳圓圓的嬌軀,每說一個字就嗚咽
一下:
    「我的……愛妾……我的圓圓……我一定會回來……你就放心吧!我走後,家中人
等,自然會照顧你,望賢卿好自保重!」
    說完,兩人抱頭痛哭起來。
    這也是吳三桂迄今與陳圓圓的最後一夜。
    第二天清晨,陳圓圓頭髮散亂著,眼睛紅腫渾濁而沒有表情,好像一個神經失常的
人。
    吳三桂出門,縱身上馬,陳圓圓拿著一個小包來到近前說道:
    「等一等!」
    接著,她將小包遞給吳三桂。
    「妾身在江南梨園時,繡得的一個荷包,一直帶在身上,今日就將他送給將軍吧!」
    說完,這多情的美人兒再也忍不住,轉身哭著回到屋裡去了。
    吳三桂看到此情此景,百感交集,難道分別將成為永訣?亂兵入京,玉石俱焚,誰
有能力保護一個弱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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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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