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回 聞警報天津騷亂 激民憤捉拿拐子
  自古民教兩相仇,
    欺人太甚怎甘休?
    哪裡壓迫哪反抗,
    中華民族不低頭。

    慈禧太后盛怒之下,將恭親王罷黜。九城大嘩,引起很大波動。不少人上本,要求
太后收回成命。就連慈安太后和小皇帝,也替恭親王不平。最後講來講去,終於准許恭
親王照舊為軍機領袖。但是,不能恢復議政王的職務。並且,依西太后的意思,命吳棠
為四川總督。恭親王暗氣暗憋,只好讓了一步。從此,恭親王和慈禧明和暗不和,矛盾
越來越尖銳了。
    同治九年六月,軍機處突然接到天津發來的奏報。奏報上說,天津百姓和教民不睦,
多次發生械鬥。百姓以找丟失的孩子為借口,闖進望海樓天主教堂,打死貞女十名,打
死法國領事豐大業和秘書西蒙,又殺死英、美、俄、德商民二十人,還放火燒了所有的
教堂。英、美、俄、法、德、意、荷七國政府,向清政府提出強烈抗議。所有的外國軍
艦,齊集到白河口。法國海軍提督聲言,要把天津化為焦上。奏報上還說,目前形勢極
為嚴重,要求朝廷火速派人解決等語。
    恭親王嚇得顏色更變,急忙跑進內宮,向兩太后啟奏。慈禧聞聽,也倒吸了一口冷
氣。經過商量,決定派直隸總督曾國藩,去天津調查處理此事。曾國藩接旨後,立刻從
省城保定動身,六月十三日來到天津。不到一個月,把這次事件的始末查清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呢?聽說書人詳細交代一番——
    說起教案,由來已久。我國有天主教,是從明朝開始的。德國傳教士湯若望,遠涉
重洋,到中國來傳教。他先說服了明大學士徐光啟,經徐的引見。謁見了天啟皇帝後,
入翰林院任職。
    清兵進關後,清世祖的母親孝莊皇太后也篤信天主教,對湯若望倍加重用,任命他
為欽天監監正之職。從這以後,天主教就風行起來。到了雍正的時候,情況又變了。雍
正對天主教很反感,說它只崇上帝忘了祖,純屬邪教。雍正三年頒旨,不准臣民加入邪
教,違者嚴懲。他還下令,把傳教士趕到澳門,不准他們亂竄,否則,以奸細論處。此
後,在乾隆、嘉慶以及道光前期的一百多年中,天主教在中國幾乎絕跡了。
    道光十九年的鴉片戰爭,清政府打了敗仗,和英國訂了喪權辱國的《南京條約》,
開放五口,割讓香港。法國也乘機要挾。清政府無奈,於道光二十四年,在黃浦口的一
條法國兵船上,和法國簽訂了《中法黃埔條約》三十五條,清政府允許法國在上海、寧
波、廈門、福州、廣州五個口岸傳教,並建立天主教堂,還撤消了雍正三年的禁令。不
過,清政府強調,教會可以傳教,但不准誘騙婦女、拐騙兒童,更不准出現誆騙病人、
剖心挖眼等事件。其實,誘騙婦女、兒童是有的,剖心、挖眼的事並不存在。由於西洋
人醫學發達,動手術用刀剪,中國人誤以為是剖心挖眼。以訛傳訛,越傳越玄,連清政
府也堅信不疑了。
    《中法黃埔條約》簽訂後,信奉天主教的人又多起來了。入教的人稱為教民,受天
主教和治外法權的保護,比一般百姓吃香得多。中國老百姓大多信奉佛、道、儒三教,
對天主教非常反感,罵教民是無君無父、忘了祖宗的亂臣賊子,恨不能得而誅之。而入
教的人多半都是上豪劣紳,市儈流氓。他們經常依靠教會的勢力,欺壓百姓,霸人田產,
橫行鄉里,以勢欺人。一旦引起糾紛,告到官府時,教民總是占上風。因此,百姓和教
民的關係愈發緊張,之後竟發生械鬥。百姓氣憤不過,就把教堂燒了。類似這種事件,
不斷發生,當官的就怕「教案」。
    咸豐十年,英、法聯軍攻陷北京,清政府又和英、法簽訂了《北京條約》。在條約
中規定,准許大清國臣民自由信教,法國傳教士可以在各省租買土地,起造教堂。這樣
一來,「教案」就更多了。
    按下別的地方不說,單表天津。當時是外商洋人集散之地,英、法、美、俄、意、
德、荷七國,都在這裡經商和傳教。清政府怕引起外釁,特別在天津設了一個「辦理三
口通商衙門」,長官由戶部侍郎崇厚擔任。崇厚,字地山,完顏氏,滿洲鑲黃旗人,中
舉出身。咸豐十年底,以戶部侍郎出任三口通商大臣。哪三口?天津、登州(煙台)、
牛莊。崇厚任職後,提心吊膽,對洋人唯命是從,對教民也關懷備至。因此,引起天津
百姓的憤慨。都罵他是「崇烏龜」,「帶犢子」。
    自從天津被列為通商口岸以來,洋教大興。教會利用勢力,強佔老百姓的耕田和住
宅,逼得很多人家敗人亡,流離失所,狀告教民和洋人的事件不斷發生。崇厚假做不知,
連理也不理,這樣,更激起了民憤。
    不但如此,天津還經常發生丟小孩兒的事情。有人說被拐子騙走了,有人說被教堂
偷去了,也有人說被洋人弄去大卸八塊了。偏巧,法國育嬰堂死了一批兒童,埋在海河
東岸的樹林裡,被野狗刨開,掏心扒肝,啃得血肉模糊。不明真相的人,就揚言說是教
會幹的。這下,老百姓更信以為真了。一年多來,還有不少丟孩子的人家,紛紛越級上
告。
    曾國藩也曾收到不少狀子,作為封疆大吏,不容他忽視此事。曾國藩下令,命三口
通商大臣崇厚查處。崇厚害怕,又推給天津知府張光藻。張光藻不敢插手,又往下推。
推來推去,推到天津知縣劉傑身上。
    劉傑是山東歷城縣人,為人耿直,忠於職守。別看他官不大,對處理案件很認真。
他是進士出身,儒家信徒,對洋人和洋教深惡痛絕,常為國家飽受外人欺凌而憤慨。怎
奈官小職微,孤掌難鳴,唯有歎息罷了。不過,他也有一個宗旨:在我的職權範圍內,
決不允許洋人和教民欺壓百姓,一定盡自己最大的力量,做個兩袖清風、明鏡高懸的父
母官。因此,頗受百姓稱讚,有人叫他「劉青天」。
    閒言少敘,劉傑把案子接手後,看了狀紙,又把原告傳到縣衙,詳細了解了情況。
原告共三十一人,大多是平民百姓。有的把男孩兒丟了,有的把女兒丟了。大的九歲,
小的四歲。從時間上看,都是當年出的事。劉傑讓家長們講述了孩子的相貌特徵和衣著
打扮,一一詳記入冊。接著,把兩個捕快班頭張洪、趙亮叫到眼前,當面交待了一番,
限他倆十天內把拐子拿獲。
    張洪、趙亮都是天津人,當捕快已有十年,手頭很有功夫。即便五六個小伙兒,也
不是他們的對手。他們帶著一群差役,穿街過巷,進戲園子,進茶樓,走遍了天津的五
方雜地,還暗查了很多無業游民。結果,一無所獲。劉青天大怒,把他倆痛罵一頓,又
給了十天期限。結果,仍沒有結果。劉青天氣急了,每人「賞」了他們二十大棍,並警
告說:「再給你們十天時間。到時候再破不了此案,我就打斷你們的狗腿!」張洪,趙
亮回到班裡,往床上一趴,臉對臉哭了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忽聽縣衙前鼓響,有人哭叫著喊冤。劉傑馬上升堂,張洪、趙亮也
忍痛站班伺候。喊冤的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自稱叫劉化一,家住天津郊區大城堡,
靠教書為生。他有個人歲的孫女,名叫劉代弟,昨天黃昏時丟了。劉傑問明情況,登記
入冊,讓他們回家聽信兒。
    張洪、趙亮深受感觸,心裡說:這偷小孩兒的拐子太猖狂了。官府查得這麼緊,他
們還敢繼續作惡,這不是成心給咱上眼藥嗎?他倆暗下決心,非要把案子破獲不可。
    常言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張洪、趙亮的決心沒白下,第六天終於把
案子破了——
    這天晚上,張、趙二人都化了裝,順著河邊前去查訪。快半夜了,他倆又走進樹林。
就在這時,忽聽裡邊有人說話。他們隱身樹後,偷偷觀看:模模糊糊發現了兩個人,一
個貓著腰,一個似乎在地上蹲著,嘰嘰喳喳,不知在說些什麼。再一細瞅,發現在倆人
中間,似乎有條口袋。這時,就聽他們說:「下次換個地方,在小廟後邊。」「嗯,我
記住了。」「千萬注意,風挺緊哪!」「嗯!」
    張洪、趙亮一聽就明白了八九:不是拐子,就是壞人。他倆不約而同地掣出短刀,
「噌!」一個箭步跳到黑影面前,厲聲喝道:「不許動!干什麼的?」兩個傢伙嚇壞了,
磨頭就跑。張洪、趙亮一看,分別在後邊就追。
    張洪追的這個人是個小個兒,但跑得挺快,三轉兩轉,跑出樹林,上了河堤,「撲
通!」就跳進了海河。張洪追到河堤上一看,早就沒影兒了。他沒有怠慢,扭回身來,
幫著趙亮抓另一個。
    再說趙亮。他追的那個傢伙是中等身材,跑得並不太快,三步兩步就迫上了,這小
子見跑不了啦,回身一拳,奔趙亮的面門打來。趙亮趕緊甩臉上步,把拳躲開,伸手抓
住他肩頭,往懷裡一拽,下邊就使了個掃堂腿。這小子站立不住,一頭就栽倒了。不過,
他又使了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就跑。趙亮邊迫邊喊:「截住!別讓拐子跑了!」
    偏巧,張洪趕到了。迎面把這傢伙攔住,上頭一晃,下邊一腿,正踢到這傢伙的小
肚子上,把這傢伙疼得「唉喲」一聲,頓時就動彈不了啦。二人取出繩子和鎖子,把他
拿住。張洪問:「你叫什麼名字?」這傢伙說:「我叫李二,沒職業。」「那個人是
誰?」「我不認識。」「胡說!」趙亮狠狠地踢了他一腳,「不認識怎麼說話呢?說什
麼來著?」這傢伙轉動著眼睛,說道:「實不相瞞,我有吸洋煙的癮。他是賣的,我是
買的,方才就說這件事來著。」張洪果然從他身上搜出一包大煙土,又搜出一包白藥面:
「這是什麼?」「白面兒,也是過癮的毒品。」趙亮又從他襠裡搜出三十塊洋錢:「這
錢是哪來的?」這小子愣了一下,說道:「偷的?」「偷誰的?」「不認識,一個洋人
的。」
    張洪、趙亮彼此看了一眼,心裡都洩了氣。為什麼?他們不為抓這種賊,主要是為
抓偷小孩兒的。張洪突然想起,剛才這兩個傢伙的中間,還放著一個口袋呢。說道:
「走,到你們方才接頭的那個地方去!」這傢伙挺滑,左轉右轉不往那兒走。張、趙二
人更疑心了。最後,終於來到那個地方。一看,口袋還在那兒放著呢!張洪問:「這是
什麼?」「不知道,是那個人的。」趙亮把口袋打開一看,原來是個小孩兒。張洪問:
「這是怎麼回事?這孩子是哪來的?」「不……不知道,是那個人的。」趙亮也沒多言,
對他說道:「走,抱著孩子。」他倆把這傢伙的手腳解開,繩子拴到脖子上,押著他走
出森林。
    簡短捷說。張洪、趙亮把罪犯押進縣衙,鎖到班裡頭,來見劉青天。劉傑早聽著信
兒了,親自到廊下迎接。張、趙二人給縣太爺行了禮,劉傑用手相攙:「二位辛苦了。」
張洪道:「托大人的福氣,總算找著頭緒了。」劉傑把他倆讓進書房,兩個人把事情的
經過講了一遍。劉傑不住地點頭稱讚:「放你們三天假,回去休息休息吧!」二人同聲
答道:「不!現在案情還沒弄清楚,小人豈能休息?」「也好!」劉傑賞給他們每人二
十兩銀子,二人千恩萬謝。劉傑換了官服,吩咐外面,點鼓升堂。
    壯、快、皂三班衙役在兩旁站好,知縣劉傑升坐公位,總管高昇站在身後。劉傑喝
喊道:「帶罪犯!」「罪犯上堂!」衙役們吆喝著,把自稱叫「李二」的罪犯帶上公堂。
「李二」一看這個陣勢,早嚇得面無人色了。他雙腿發抖,跪在堂上,不住地磕頭。
「抬起頭來。」劉傑喝喊道。「李二」一聽,趕緊仰起了臉。劉傑手拈鬚髯,往下觀看:
但見這個罪犯,中等身材,三十多歲,黑乎乎的一張餅子臉,滿臉胡子,一對小耗子眼,
嘴角額頭都沾著血垢。看罷,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小人姓……姓什麼來著?」
劉傑一聽,氣得一拍桌子:「說實話,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小人姓武,叫武蘭珍。」
「胡說!為什麼叫女人的名字?來呀,掌嘴!」
    皂班的差人往上闖來,扳住這傢伙的腦袋,掄起木尺,左右開弓,「啪啪」就是兩
下子。
    這小子「嗷嗷」直叫:「別打了,我說,我招了。」劉傑把手一擺,差人退下。
「你究竟叫什麼?」「大人哪,我真叫武蘭珍。因為爹娘只生了我一個,怕不好養活,
就給我起了個女孩兒的名字。」劉傑又問:「哪裡人氏?」「小人是直隸樂亭縣代管大
北莊的人。」「多大年紀?」「三十七歲。」「以何為生?」「當初靠種地,這些年年
景不好,才來天津謀生。」「我問你靠什麼生活?」「靠,靠什麼也靠不住。有時給人
家打短工,有時到碼頭干零活。」「住在何處?」「住在東城根永安客店。」
    劉傑回身暗示高昇,傳永安客店的人問話。高昇退出,派兩個人去了。
    劉傑繼續審訊:「昨天晚上,和你接頭的是什麼人?你們都談些什麼?這個孩子是
哪來的?因何昏迷不醒?」武蘭珍說:「那個人是誰我不知道,我經常從他手裡買大煙
土。這個孩子是他帶來的,與小人無關。」劉傑勃然大怒,『啪!』一拍驚堂木,喝斥
道:「武蘭珍,你竟敢故意耍刁,那就休怪我無情了。來人,把他拉下去,重打四十!」
四十板子,把武蘭珍打得死去活來。拉上來再問,他還是那套詞兒。
    這時,派出的那個人回來了,說人已帶到。劉傑一揮手,先把武蘭珍押下去,又把
永安客店的人帶上來。這個人自稱是客店的掌櫃,叫金萬良。劉傑問:「在你店裡,可
住了個叫武蘭珍的男人?」「是,有這個人。」「住了多少時日?」「約有一年掛零。」
「你可知他是什麼人,以何為生?」「小人不清楚。不過,他有時窮,有時富。窮起來,
連店錢都付不起;富起來,就大吃二喝,一醉方休。」劉傑問:「他都與什麼人經常往
來?」「這個……」金掌櫃想了想說:「這個可不清楚。我記得,好像有個姓王的,找
過他幾次。」「姓王的是個什麼人?長得什麼模樣?」金掌櫃說:「個頭不高,墩胖墩
胖的,挺黑。干什麼的不清楚,看樣子挺有勢力。」「何以見得?」「稟老爺!有一次,
我看他帶著五六個人,找武蘭珍商量什麼,穿得都不錯。」
    劉傑讓他退下去,聽候傳審。二次又把武蘭珍帶上來,問道:「昨天晚上,與你接
頭的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大老爺,小人說過了,不認識。」「唗!人是賤蟲,
不打不成。來呀,大刑伺候!」皂班衙役往上闖來,用三根無情木就把武蘭珍雙腿夾住。
無情木就是夾棍,是大刑之中最厲害的刑具。
    書要簡短。武蘭珍受刑不過,喊叫道:「唉呀娘啊,我招了,我招了。」劉傑命人
松刑:「說!」武蘭珍咬牙忍痛,說道:「小人為生活所迫,干了壞事,全靠偷孩子為
生。」劉傑見問出實話來了,才長長出了口氣。武蘭珍繼續說:「我偷了孩子,就賣給
那個墩胖子——也就是昨晚與我接頭的那個人。他叫王三,因為他長得黑,又叫黑三。」
劉傑問道:「他買孩子何用?」武蘭珍道:「這小人就不清楚了。反正,賣一個孩子,
他就給我三十塊洋錢。」「你一共偷了多少個孩子?」「七個。」「說實話!」「是七
個,三男四女,沒錯兒。」「都賣給王三了?」「是!」「他到底是什麼人?」「回老
爺的話,小人確實不知道,只聽他說給洋人辦事,也不知在哪個教堂裡。」
    真相就要大白了,劉傑十分激動。他又問道:「王三住在什麼地方?」「西關順城
街,門牌十五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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