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第二部--野焚
三 敬勝怠,義勝欲;知其雄,守其雌

    當九江被攻下的時候,太平軍在江西已處於不利局面,羅大綱、周國虞奉天王之命,率
領在贛的三萬余名太平軍官兵,從饒州、廣信一帶,與李秀成在浙江的部隊會合,北衛天
京,南辟福建。
    李秀成,廣西滕縣人,是內訌以後崛起的重要軍事將領。
    此人智勇雙全,對天國忠心耿耿,受到天王的器重。天京內訌後,在廣大將士的衷心擁
戴下,石達開進京主持朝政。但這時的洪秀全被內訌嚇怕了,再也不敢完全相信異姓人,他
名義上尊石達開為義王,實際上卻把權力交給了兩位昏庸貪劣的兄長洪仁發、洪仁達,封他
們為安王(後改封為信王)、福王(後改封為勇王),監視石達開。石達開氣憤至極,率領
十多萬精兵離京出走。天國又一次面臨危局。洪秀全當機立斷,重新組建最高軍事領導集
團,任命贊王蒙得恩為正掌率、中軍主將,成天豫陳玉成為又正掌率、前軍主將,合天侯李
秀成為副掌率、後軍主將,李秀成堂弟李世賢為左軍主將,韋昌輝的弟弟韋俊為右軍主將。
    羅大綱、周國虞與李秀成會合後,聲勢浩大,浙江告急。
    朝廷欲急調湘勇赴浙江,但浙江提督周天受資望淺,不堪統率,只得任命欽差大臣、江
南大營提督和春指揮。恰逢和春患病,不能受命。胡林翼趁此機會,聯合官文火急上奏,請
起復曾國藩,又鼓動駱秉章支持。湘勇出湖南後,駱秉章於錢糧支持甚厚,曾駱關係大為改
善。駱亦不願湘勇落於滿人手裡,便欣然上奏,並答應湖南繼續全力支持餉糈。朝廷環顧四
方,的確再無合適的人可以代替曾國藩,於是再次賞他一頂兵部侍郎空銜,命火速奔赴前
線;同時又諭令官、胡、駱,既作保人,則必須確保湘勇的糧餉。
    咸豐八年六月初三日曾國藩接到上諭,初七日便整裝離開了荷葉塘。他不再向朝廷討價
還價,要督撫實職了,反而生怕收回成命,離家前便打發荊七□著「奉命援浙,即日擇將出
兵」的奏疏,先行趕到長沙,借湖南巡撫衙門的官封拜發。曾國藩之所以立即受命上路,除
急於重統湘勇以酬夙志外,還有一件事,使他確信此次援浙,是走向立功坦途的一個吉兆。
    六年前,還是在為江氏守喪的時候,曾麟書對曾國藩兄弟說,四十年前,他去南岳燒香
拜菩薩,在上封寺求得一簽。
    簽雲:雙珠齊入手,光彩耀杭州。曾麟書欣喜異常,回來對江氏說:「我今後必有兩個
兒子在浙江做官。」
    「真是靈驗!」曾國藩心想,「可惜父親死了,不然,看著兒子帶勇入浙,該有幾多高
興!」
    去年春天,曾國藩不待皇上批准,匆匆回籍奔喪的事,引起左宗棠大為不滿。他肆口漫
罵曾國藩自私無能,臨陣脫逃。
    左宗棠是個從不掩飾情感的人,情緒一上來,就不顧一切,罵曾國藩罵得起勁的時候,
他甚至把這個曾令他佩服的老友說得一無是處,連曾國藩多年自我標榜的忠敬誠信,也被他
一概斥之為虛偽。左宗棠如此帶頭攻擊,一時間長沙官場嘩然和之,給蟄居荷葉塘守喪的曾
國藩極大的刺激。他本已身心憔悴,經此打擊,更添一重痛苦。曾國藩恨死了不念舊情的左
宗棠,也恨死了不明事理的長沙官場,發誓永不與左宗棠說話,也永不與長沙官場往來。
    在前往長沙的途中,就如何會見左宗棠一事,曾國藩思考了很久。先前的發誓自然已經
過去,既然復出帶兵,怎能不與左宗棠說話?已經大徹大悟的曾國藩,對左宗棠一年前罵他
的所有的話都可以不再計較,唯獨對「虛偽」二字難以釋懷。他一生最恨別人虛偽,想不到
這個最招他厭恨的字眼,竟然由相交二十多年的老友加於自己的頭上,如何不令他氣憤傷
心!想到這裡,曾國藩決定把與左宗棠的會見降到最低的規格,學孔子見陽貨的辦法,俟其
外出時,到他的家裡去一趟,然後留一張名刺,匆匆離開。這是一個最妙的辦法,說見了又
未見,說未見又見了。轉念一想,這個辦法不好。心高氣傲、明察秋毫的左宗棠一眼就會識
破這個陳舊的小花招,造成的後果必然是二人的關係進一步惡化。
    無論對湘勇,還是對他個人,左宗棠都是有大恩在前的;何況人才難得,對江西戰事的
幾次建議,當時不在意,現在想起來,吃虧就吃在沒有聽這個今亮的話。左宗棠信中反覆談
用兵之道貴在審勢,而自己恰恰就在審勢這一點上欠缺功夫。這是一個古今少見的將材!今
後還得要重用他,讓他帶一支人馬獨當一面,萬不可冷淡!
    瞻前顧後地想了很久,曾國藩決定把這次與左宗棠的會見,當作自己轉向黃老之術的第
一步,實地檢驗一下究竟效果如何。
    昨天夜晚,駱秉章打發人告訴左宗棠,說是曾國藩在拜會他的時候說過,今上午親來左
府看望老友。駱秉章深知左宗棠的倔脾氣,特為關照,希望他不再計較去年的事,把這次曾
的主動來訪,當作捐棄前嫌、和好如初的好機會。
    左宗棠對曾國藩的恨意仍未消,他不大情願見曾國藩。今年三月,他把妻兒從東山接
出,和陶桄夫婦一起,住在戥子橋外的陶公館裡。一大早,左宗棠打發陶恭在門外十字路口
探聽曾國藩來訪的情況,隨時向他報告。他自己則帶著前幾無從湘陰來的老表吳偉才,一同
巡查後花園的施工。
    陶公館後面有一大片荒蕪的土地,過去陶桄沒有理會它,左宗棠看著荒在那裡可惜,便
自己設計了一個花園,命人按圖施工。現在,這個花園就要全面竣工了。
    花園的正中是一個大水池。盈盈清水中養著幾百尾魚,青翠的荷葉罩在水面上,益發增
加幾分幽靜。正當盛夏,粉紅色的荷花滿池綻開,如同西子湖從杭州移到了長沙。左宗棠看
著歡喜,給它取個名字,叫「武候池」。鑿池開挖出來的泥土就堆在旁邊,形成一座小小的
山崗,上面栽些青篁幼松。再熱的夏日南風,經過松竹的過濾,也增綠三分清涼。左宗棠稱
它為「臥龍崗」。臥龍崗下有一棟竹籬編就、茅草為頂的房子。房子裡正中矮幾上擺一張古
琴,壁上掛著主人最喜愛的「隆中對」古畫。這個茅屋被命名為「隱賢廬」。
    左宗棠的官職雖只是一個在籍四品卿銜兵部郎中,實則此時已名動九重。早在咸豐五
年,御史宗稷辰向朝廷推薦人才,他的名字便赫然列在首位。自那以後,每逢兩湖有人進
京,咸豐帝則詢問左宗棠。前不久又在養心殿西暖閣召見郭嵩燾,詳細問明左宗棠的情況,
鼓勵他努力辦事。當得知左常以舉人功名自憾,極欲會試時,咸豐帝竟然寬慰道:「何必以
進士為榮,文章報國與建功立業,所得孰多?他有這等才能,務必充分發揮才是。」這些話
傳到左宗棠耳中,自然更激發他要做一番轟轟烈烈大事的雄心壯志,也促使他更加自命不
凡。他今年雖已四十七歲,精力卻仍旺盛過人。幾個月前,張氏妾又給他生了一個兒子。近
半百的人再添男丁,他歡喜無盡。
    兩老表並肩來到武侯池邊的一座石牛雕像旁。這是一頭壯實的大水牛,頭、腹、尾、四
蹄都雕得極好,尤其那對彎曲的角,在頭的兩側畫出兩個圓圈,既逼真又很具美感。整個石
牛的尺寸,與一頭真牛的大小完全一樣,再加上用黑色巖石雕出,遠遠地看起來,還真是一
頭剛從池中沐浴上岸的耕田牯牛哩!
    「表哥,你的後花園有武侯池、臥龍崗、隱賢廬,這我曉得,你是當今的諸葛亮,缺不
了這些名目。但為何要雕一個石頭牯牛放這裡?從小起,牛還見得少嗎?一個石頭牛有么子
好看的!」老表吳偉才指著石牛問。
    左宗棠的這個表親是他的三姑母的次子。說來也真是湊巧,兩個人竟是同年同月同日同
時所生。吳偉才家住湘江東邊,左宗棠家住湘江西邊,生日那天,兩家報喜的人居然在江邊
相遇。過幾年長大了,都爭當表哥,誰也不願做表弟。左宗棠對吳偉才說:「我們也不要爭
了,誰的書讀得好,誰就當哥哥。」結果每次考試,左宗棠總是第一,吳偉才終於服了輸,
稱左為兄。吳偉才讀書不成,加之後來家道中落,於是改行做了屠戶。
    表兄弟倆有次一同請人算八字。左宗棠報了壬申年辛亥月丙午日庚寅時之後,瞎子用手
掐了半天,突然大聲說:「恭喜恭喜,這是一個大富大貴的八字。」左宗棠大喜。
    吳偉才也高興,忙對瞎子說:「我的八字也是壬申辛亥丙午庚寅,你也給我算算。」
    瞎子也掐了半天,再摸摸他的頭,又摸摸手,歎口氣說:「八字雖好,可惜生的地方沒
選好。請問你是生在河東,還是河西?」
    「河東。」吳偉才答。
    「這就對了。」瞎子翻了翻兩只白眼珠,說,「生在河西者,殺人萬萬,出將入相;生
於河東者,殺牲萬萬,屠豬宰羊。」
    三十年後,果然左宗棠拜相封侯,吳偉才也當了一世的屠戶。左宗棠特為賞那瞎子五百
兩銀子。不料瞎子命不好,生病無錢治,早死了,也沒有妻兒。左宗棠便給他砌了一座好墳
墓,墓前立了一塊高高的石碑。吳偉才氣不過,夜裡偷偷把碑給砸了。
    這是個傳聞故事,想必不是真的。世上真有這等料事如神的瞎子,他早就為自己尋找一
個發財致富的機會了,何致於貧病交加,無家無室!
    當時左宗棠聽了表弟的提問後,正色道:「這你就不懂了,我原本是牽牛星下凡。」
    「牽牛星下凡?你是如何曉得的?」屠戶很驚訝。
    「我三十歲生日那年,太白金星親自托夢給我,說我前生乃是牽牛星,今生注定要為世
人吃苦負重。」
    吳偉才看他神色莊重,並無半點說笑話的味道,感歎起來:「怪不得我和你八字相同,
命卻相差這樣遠,原來你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我哪能跟你比!」
    左宗棠撫摸著石牛的彎角,沒有說話,那樣子顯然是贊同老表的這番感慨。
    「老爺,曾侍郎已到了營盤街。」陶恭急急忙忙地跑進後花園稟告。
    「是坐轎,還是騎馬?」左宗棠停止撫摸石牛,雙目閃亮地望著陶府家人。
    「曾侍郎是坐轎來的,坐的綠呢大轎。」
    「你去傳我的話,關閉大門小門,今日任何客都不見,叫他曾侍郎打轎回府!」左宗棠
斬釘截鐵地下命令。
    「是!」陶恭雖然遵令,兩腳卻並未移動。他深為不解:曾侍郎專程來訪,為何要關門
不見?
    「站著干什麼?快去!」左宗棠揮手,「關門是門房的事,你依舊到外面去觀察,有什
麼動靜,再來稟報。」
    陶恭出去了。吳偉才說:「表哥你這樣做,曾侍郎會要見怪的。」
    「讓他見怪去好了。」左宗棠又細細地審看起石牛來,對老表說,「你看它的下巴是不
是還要肥一點才好?」左宗棠邊說邊摸著自己胖胖的下巴,彷彿那頭牛就是以他為原型雕的
一樣。
    「老爺,曾侍郎在司馬裡口子上下了轎,徒步向這裡走來。」一會兒,陶恭又進來稟報。
    「什麼!他下了轎?」左宗棠大出意外。略停片刻,又問,「他穿的什麼衣?官服,還
是便衣?隨從有多少人?」
    「他沒有穿官服,穿的是一件灰灰的長褂子,也沒有隨從,一個人。」陶恭在陶府當了
二十年的差,辦事能幹,觀察事物也仔細。
    「沒有看錯?」左宗棠拉長聲調問。
    「沒有看錯。」陶恭回答得乾脆。
    左宗棠沉吟一會,斷然說:「打開右邊的側門迎接!」
    「季高,四年多不見,你比先前還顯得年輕了!」曾國藩剛從右側門檻進來,一眼看見
左宗棠,便搶先打招呼。那笑容的真切,聲調的親熱,彷彿在他們的友誼中從來就沒有過裂
痕似的,一如以往的親密無間。
    「滌生,是你來了!」對於曾國藩的如此態度,左宗棠頗感意外,連聲說,「書房坐,
書房坐。」一邊高喊獻茶,一邊忙將自己手中的舊蒲扇遞過去。
    「這麼熱的天氣,你還放駕,難為了!」左宗棠望著曾國藩說。心裡想:四年多不見,
他的確是衰老多了。這樣想過後,覺得自己去年對他的肆意攻訐有點過分了。
    「昨天下午見過駱中丞後,我就要來看你。駱中丞說你這兩天偶有不適,勸我晚上莫打
擾了。」曾國藩輕輕搖著大蒲扇,關切地問,「今天好些了嗎?」
    「好多了,明天就去衙門辦事。」
    這時,陶恭端來一大盆切好的西瓜。左宗棠招呼曾國藩吃西瓜。曾國藩沒有客套,拿起
一塊瓜,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看著曾國藩全無芥蒂的神態,左宗棠心裡隱隱升起一股歉疚,說:「伯父安葬妥貼了
嗎?這一年多來,瑣瑣碎碎的事情很多,也沒有給他老人家去磕個頭,真是很對不住。」
    「哪裡,哪裡!」曾國藩拿起毛巾擦擦嘴巴,說,「我這次能夠得以為父親辦理身後之
事,盡一個做兒子的孝順,全是靠的你賜予呀!」
    「這話從何說起?」左宗棠一時不解。
    「季高,那一年在水陸洲,不是你一番開導,我早就作一個不忠不孝的罪人死了,哪還
有為父親送葬的時候!」
    曾國藩的態度極為誠懇真摯。左宗棠見他此時此地,絕口不提自己去年對他的攻訐,反
而以感激的心情回憶那夜船艙裡的責罵,不禁大為感動起來。他是個直性情的人,覺得應該
表示一點自己的歉意。「滌生,你去年從江西回來,我當時認為有些不妥,說了幾句你不愛
聽的話,你不會介意吧!」
    「季高,看你說到哪裡去了!我們二十多年的交往,情同骨肉,那幾句話還能記在心
裡?況且,你說的都有道理。」曾國藩真誠地說,「就如當年一樣,你話雖說得重了點,但
純是一片好心。這幾年,你在很艱難的條件下,為湘勇籌撥了二百九十萬兩餉銀。你為江西
戰場作出的貢獻比我大得多。你的幾點軍事建議,我後悔沒有早采納,不然九江、湖口早就
拿下了。」
    「正是這話!」左宗棠素來不會謙虛客套,直來直去,心裡怎麼想的,嘴裡便怎麼說,
「實話對你講,潤芝、雪琴他們之所以連克長江沿線城鎮,就是用我的主動出擊的主意。滌
生,穩扎穩打,是你的長處,不能出奇制勝則是你的短處。要想百戰百勝,必須兩者相結
合。這次復出帶兵,我希望你能更多地注意審時度勢,出奇制勝。」
    「你說得很對,我的失敗,就在於太平實,缺乏奇策。在這方面,你今後還要多給我指
點指點。」這句話,一半是為了討得左宗棠的歡心,一半也是曾國藩的心裡話。這段時期
來,他檢討自己的過失,十分清楚地看到了這個問題。
    「的確,你的打仗和你的為人一樣。」左宗棠笑著說,「為人要穩重實在,不過兵者陰
事,越詭計多端越好。」
    「不錯,不錯!」曾國藩也爽朗地笑起來。
    過一會,他以極其懇切的語調說:「說句實在話,我並不夠格統領湘勇,你才具備著真
正的統帥之才。」
    這句話,說到左宗棠的心坎裡去了。不過,再直爽的他,也不能說出「彼可取而代之」
的話,遂微微一笑道:「湘勇的統帥是你,這是皇上欽命的,誰還能不承認?看今後戰事的
發展如何,如果有必要的話,我也可以自領一軍,作你的輔翼。」
    「若這樣,那就太好了!」曾國藩興奮地站起來,走到左宗棠身邊,鄭重地說,「季
高,我想求你一事。」
    「何事?」左宗棠見他一副嚴肅的模樣,心裡想:八成是求我給他籌一筆大餉。
    「我在荷葉塘守制時,取《道德經》之義,湊了一副聯語,想用篆體寫出來,掛在居室
中,可惜我的篆字太差。你是三湘篆字高手,求你給我書寫如何?」
    說左宗棠是篆字高手,這分明是出格的恭維。湖南的書法家多得很,篆字寫得好的也大
有人在,左宗棠自知他的字,包括篆體在內,充其量在長沙城裡也只算得上二流。不過,左
宗棠一向喜出格恭頌。他心裡高興,忙說:「你想的是哪幾句話,講吧!」說著便起身到大
櫃邊去拿紙。
    「這副聯語的上聯是:敬勝怠,義勝欲。」
    「行!」沒等曾國藩說完,左宗棠便插話,手裡拿著一迭宣紙。
    「下聯是:知其雄,守其雌。」
    左宗棠把紙攤開在桌面上,正要取筆,聽到下聯,心裡一怔:這是什麼意思?很快,他
明白了:曾滌生這個滑頭,原來是借這副聯語,在我的面前進一步表明他的心跡。他將我比
作雄,自己甘願為雌。唉。也真難為了他!左宗棠想到此,停住了筆,笑著說:「滌生兄,
聽人說,你這一年多守喪期間,天天不離《道德經》《南華經》,儼然成了老莊的入室弟
子。別人聽了為你高興,我聽後為你惋惜。」
    曾國藩不露聲色地坐到椅子上,等待著這位怪傑發出與眾不同的議論來。
    「老莊之說,養心則可,辦事卻不行。尤其是身處今世,我輩人更不可為其所迷。」左
宗棠放下筆,嚴肅地說,「當今天下紛亂,強寇蜂起,君父處寢食不安之際,百姓在水深火
熱之中,正靠的英雄豪傑以剛強果敢之手段,殺盡匪賊,速平禍亂。這裡要的是拯難救苦的
良知,倡導的是敢為天下先的血性,竊以為柔退只能是授人以首的自滅之計,逍遙則更是極
不負責任的逃避態度。老莊之道,今日誠不可取!」
    出自於左宗棠口中的這一番激昂的陳辭,曾國藩一點兒也不覺意外,這正是他自己多年
來所懷抱的態度。他只能贊許,不能有任何非議。不過,今天的曾國藩,其心中的境界已升
華到新的境地,不是左宗棠所能領略到的。他不想與左宗棠爭辯。他知道辯亦無益。眼前這
位氣沖鬥牛的左師爺,世上有幾人辯得過?更何況他挾的是儒家以天下蒼生為念的凜然正
氣,正可謂橫掃千軍如卷席一般,誰敵得了?曾國藩微微笑著,輕輕地點頭,嘴裡說:「有
道理,有道理!」
    「滌生,你的心意我已明白,這副聯語不寫了罷,我另送你一副,集的是武鄉侯的話,
可能對你的用兵打仗更有實益。」
    說罷,也不管曾國藩同意不同意,立時揮筆寫就。上聯寫的是:「集眾思,廣忠益。」
下聯是:「寬小過,總大綱。」曾國藩看了拍手稱快,高興地說:「很好,很好,我收下
了。你落個款吧!」
    左宗棠於是又提起筆,在後面補了幾行小字:「滌生兄奉命復出,囑余書老子『守雌』
之言以自束。余以為不可,改書古亮之言以貽之。今亮咸豐八年六月於只進不退齋。」
    曾國藩雙手接過這份重禮。
    「這幾天你下榻哪裡?」左宗棠問。
    「暫住在城南書院。」
    「明天一早我來拜會你,與你談談這次浙江用兵的一些想法。」
    「好!」曾國藩感激地說,「我在書院恭候大駕!」
    當左宗棠親送曾國藩出門時,只見陶公館中門大開,十多名衣冠整齊的僕從肅立兩旁。
曾國藩心裡暗暗得意:此行的目的已圓滿達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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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文東西網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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