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演義 第八十七回 慈禧後三次臨朝 維新黨六人畢命 卻說袁世凱上午赴津,榮祿下午抵京,此中隱情,不煩小子說明,看官當一目了然。含 糊得妙。榮祿抵京這一日,正值慈禧後還宮,親祭蠶神。祭畢,退入西苑。照清朝故例,外 省官員入京,非奉有召見特旨,不得入宮。榮祿不管禁令,他不用人引導,逕至西苑叩謁。 當由守門人阻住,榮祿忙道:「咱們有機密要事,入稟太后,懇迅速引見。」守門人本是太 後心腹,與榮祿聯同一氣,且榮祿系太后親戚,倉猝入宮,必有特別大事,便引了榮祿直至 太后前。榮祿急忙下跪,磕頭如搗蒜,太后忙問何故?榮祿泣道:「求老佛爺救命!」老佛 爺三字,乃是滿人尊稱帝后的徽號。榮祿因乞命要緊,所以不稱太后,直呼老佛爺。太后 道:「禁城裡面,你有什麼事要我救命?這裡沒有甚麼危險?宮裡也不是你避難的地方,你 如何冒昧前來?」榮祿請屏去左右,太后即令內監退出,只留李蓮英一人。榮祿即將皇帝密 謀,一一陳奏。太后問:「此事可真麼?」榮祿從靴中取出小箭一支,作為確證。這支小 箭,系光緒帝親授袁侍郎,如何落在榮祿手中?太后大怒,立命榮祿傳集滿親貴數人,並守 舊黨首領世鐸、剛毅等俱到,又有懷塔布、許應騤二人,亦蒙特召,皆會集太后前,黑壓壓 的跪滿一地,叩請太后速出訓政,挽救危機。太后准議,飭榮祿帶兵入衛。榮祿答稱親兵已 有數千人來京,大約此時可到。榮祿確有智識,無怪太后寵任。太后道:「甚好,甚好!」 隨令榮祿召兵進來,將禁城內的侍衛,一律調出。再命榮祿仍回天津,截住康黨,毋任狡 脫。榮祿奉命而去。 不防會議的時候,有個孫姓太監,素為光緒帝所親信,得了這個消息,忙去報知光緒 帝。光緒帝知事已洩漏,恐康有為必遭逮捕,忙自草一諭,令孫太監密遞康主事。其諭道: 諭工部主事康有為:前命其督辦官報局,此時聞尚未出京,實堪詫異!朕深念時艱,思 得通達時務之人,與商治法。康有為素日講求,是以召見一次,令其督辦官報,誠以報館為 開民智之本,職任不為不重,現籌有的款,著康有為迅速前往上海,毋再遷延觀望!欽此。 康主事瞧罷,見確是皇帝手筆,且諭中有召見一次的話兒,亦系掩飾耳目,暗伏機關, 明人不用細說,便謝了孫太監,送別出門,自己匆匆隨出,不暇通報同志,連阿弟廣仁,也 不及詳告。行至車站,天已微明,當即乘火車出京,一抵塘沽,忙搭輪直往上海。及榮祿到 京,康有為已乘輪南下。榮祿忙電飭上海道速即查拏。 這時候,光緒帝已被撤政柄,幽禁瀛台。原來八月初六日清晨,光緒帝登太和殿,方閱 禮部奏折,預備秋祭典禮,忽由宮監傳出懿旨,宣召帝至西苑。帝出殿,宮監已在殿門外佇 候,引帝入西苑內,即由李蓮英帶領閹黨,簇擁光緒帝登舟,直達瀛台。瀛台系西苑湖中一 個小島,環島皆水,光緒帝到了此間,料知沒有好結果,不禁淚下。李蓮英厲色道:「太后 即來,皇後亦至,難道萬歲爺還怕寂靜麼?」言畢自去,留內監守衛。約一時許,太后已 到,皇後珍妃等亦在後相隨。光緒帝忙即跪接,太后怒目視帝,戟指叱道:「你入宮時,年 只五歲,立你為帝,撫養成人,今已將二十年,不是我一力保護,你哪得有今日?你要變法 維新,我也不來阻你,你為什麼聽人唆弄,忘我大德,還要設計害我?你試細想一想,應該 不應該的?」光緒帝跪伏地上,戰栗不能出聲。我為光緒帝道,此後願生生世世,勿生帝王 家。太后又歎道:「我想你的薄命,有何福氣做皇帝,現在親貴重臣,統請我訓政,沒有一 人向你。就使漢大臣中,有幾個助你為惡,你還道是好人,其實統是奸臣,我自然有法處 治。」說至此,恨恨不已,似乎有即行廢立的形狀。惱了一個珍妃,突出皇後前面,向太后 跪下,吁請太后寬恕帝罪,勿加斥責。太后怒道:「象你這種狐媚子,也配著與我講話 麼?」珍妃憤極,不覺大膽道:「皇帝系一國共主,聖母亦不能任意廢黜。」這句話尚未說 完,面上已撲的一聲,受著一個嘴巴,粉靨陡起桃花,不禁垂首。但聽太后厲聲道:「快與 我將這狐媚子,牽了出去,圈禁宮內。」當由內監請珍妃起來,帶領回宮,引到一個密室, 把她幽閉。長門寂寂,誰慰寂寥,免不得珠淚瑩瑩,長此愁苦,這且慢表。 單說慈禧後尚在瀛台,痛責光緒帝,經李蓮英從旁解勸,只有他還配講話。方命還蹕, 令皇後留住帝處,監視皇帝言動,此外不准擅召一人。太后回宮,飛飭步軍統領,逮捕維新 黨人,當時拿住楊深秀、譚嗣同、楊銳、林旭、劉光第、康廣仁等六人,下刑部獄中,一面 密議廢立事件。王大臣等都不敢決議,慈禧後究屬聰明,暗想驟然廢立,恐惹起中外干涉, 乃即以帝名降諭道: 現在國事艱難,庶務待理,朕勤勞宵旰,日綜萬幾,兢業之余,時虞叢脞。恭溯同治年 間以來,慈禧端佑康頤昭穆莊誠壽恭欽獻崇熙皇太后,兩次垂簾聽政,辦理朝政,弘濟時 艱,無不盡美盡善。因念宗社為重,再三吁懇慈恩訓政,仰蒙俯如所請,此乃天下臣民之 福。由今日始在便殿辦事,本月初八日,朕率諸王大臣,在勤政殿行禮,一切應行禮儀,著 各該衙門敬謹預備!欽此。 這諭下後,眼見得光緒皇上,與廢立無異了。只是維新黨首康有為未曾拿獲,太后哪裡 肯饒恕他?再飭步軍統領,挨戶搜查,務期拿獲嚴辦。十日大索,仍無影響。時康已乘輪赴 滬,全然不知京內消息,輪船上又毫無風聲,自己更不便探聽,只好悶坐房艙中,消磨時 日。過了三四天,輪船已到吳淞口,有為正開窗了望,但見有小火輪一艘,迎面而來。小輪 上站著西人,喝令大輪停止,他即駛近大輪,一躍而上。手中持有照相片一紙,向艙內四處 尋人,尋到康有為,將照片對證。形容畢肖,便將他一把扯住。有為未免著忙,隨問何事? 這個西人已通華語,便道:「你在京中闖什麼禍,由上海道嚴密捉拿。」有為頗諳西國法 律,便說:「奉旨來辦官報局,出京時,並沒有這般消息,現在不知何故被逮。想因康某倡 行新政,被舊黨挾嫌的緣故。」西人道:「你便是維新黨首康先生麼?據你說來,也不過是 政治犯,西國律例上不便引渡,你且放心,快隨我前去!」有為不便多說,即隨著西人,換 坐小輪。吳淞口本是西人範圍,哪個敢來過問?有為一走,大輪自然放汽進口,到了碼頭, 見滬兵已布列岸上,遇客登岸,加意偵察。誰知這位康先生,早隨西人到關上,改坐英國威 海司軍艦,直赴香港去了。命不該死,總有救星。 還有梁啟超聞風尚早,逃出塘沽,逕投日本兵船,由日本救護,直往日本,至橫濱上 岸,借宿旅館,專探康先生下落。歇了好幾天,康自香港到來,師弟重逢,好如隔世。談起 諸同志被拿,不勝歎息,淚下沾襟。從此師弟兩人,逋亡在外,游歷各地,組織報館,倒也 行動自由,言論無忌。直到宣統三年,革命軍起,方才歸國,這是後話。 且說八月八日,清廷大集朝臣,請出這位威靈顯赫的皇太后三次臨朝,光緒帝也暫出瀛 台,入勤政殿,向太后行三跪九叩禮,懇請太后訓政。太后俯允,仍命遵昔時訓政故例。退 朝後,光緒帝仍返瀛台。嗣後雖日日臨朝,卻是不准發言,簡直同木偶一般。這班頑固老朽 的守舊黨,統是欣欣得意,喜出望外。太后又借了帝名,屢次下諭,託言朕躬有恙,令各省 徵求名醫。當有幾個著名醫生,應徵入都。診治後,居然有醫方脈案,登錄官報。實在光緒 帝並沒有病,不過悲苦狀況,比生病還要厲害。醫生視病時,又由太后監視,拜跪禮節,繁 重得很,已弄得頭昏腦暈,還有甚麼診視心思?況醫生視病,不外望聞問切四字,到了這 處,四字都用不著。臨診時不好仰視,第一個望字,是抹掉了。屏氣不息,系臣子古禮,醫 官何得故違?第二個聞字,又成沒用。醫官不能問皇帝病,只由旁人代述,第三個問字,也 可除去。名為切脈,實是用手虛按,不敢略重,寸關尺尚不可辨,何況臟腑內的病症?第四 個切字,有什麼用處?諸名醫視病後,未免得了賄賂,探出帝病形狀,遂模模糊糊的寫了脈 案,開了醫方,把無關痛癢的藥味,寫了幾種,上呈軍機處轉奏帝前,也不知光緒帝曾否照 服,這也不在話下。 只是海內的輿論,儒生的清議,已不免攻擊政府,隱為光緒帝呼冤。有幾個膽大的,更 上書達部,直問御疾。一手不能掩天下目,奈何?其時上海人經元善,夙具俠忱,聯絡全體 紳商,頒發一電,請太后仍歸政皇上,不必以區區小病,勞動聖母。倘不速定大計,恐民情 誤會,一旦騷動,適召外人干涉,大為可慮。這樣激烈的話頭,確是得未曾有,到了太后眼 中,頓時大怒,降旨嚴斥。還有密旨令江蘇巡撫拿辦。元善恰預先趨避,走匿澳門。太后又 密電各省督撫下詢廢立事宜。兩江總督劉坤一守正不阿,首先反對。高岡鳴鳳。各督撫遂多 半附和。各國使臣,聞著這信,亦仗義力爭,於是二十多年的光緒帝,實際上雖已失政,名 義上尚具尊稱。太后還欲臨幸天津,考察租界情形,兼備游覽,經榮祿力阻,乃收回天津閱 操的成命。召榮祿入都,授軍機大臣,節制北洋軍隊,兼握政治大權。直隸總督一缺,著裕 祿出去補授。隱伏拳匪禍亂。太后遂與榮祿商議,處置維新黨事,榮祿力主嚴辦,遂由刑部 提出楊深秀、譚嗣同等六人,嚴加審訊,六人直供不諱,又在康寓中抄出文件甚多,無非攻 訐太后隱情。六人寓中,亦有排議太后案件。太后聞報,非常震怒,不待刑部復奏,已將六 人處斬,並於次日借帝名下諭道: 近因時事多艱,朝廷孜孜圖治,力求變法自強,凡所設施,無非為宗社生民之計。朕憂 勤宵旰,每切兢兢,乃不意主事康有為,首創邪說,惑世誣民,而宵小之徒,群相附和,乘 變法之際,隱行其亂法之謀,包藏禍心,潛圖不軌。前日竟有糾約亂黨,謀圍頤和園,劫制 皇太后,陷害朕躬之事,幸經覺察,立破奸謀。又聞該亂黨私立保國會,言保中國不保大 清,其悖逆情形,實堪發指。朕恭奉慈闈,力崇孝治,此中外臣民之所共知。康有為學術乖 僻,其平日著述,無非離經叛道,非聖無法之言。前因講求時務,令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章 京上行走,旋令赴上海辦理官報局,乃竟逗留輦下,搆煽陰謀,若非仰賴祖宗默佑,洞燭幾 先,其事何堪設想?康有為實為叛逆之首,現已在逃,著各省督撫一體嚴密查拿,極刑懲 治。舉人梁啟超與康有為狼狽為奸,所著文字,語多狂謬,著一並嚴拿懲辦。康有為之弟康 廣仁,及御史楊深秀、軍機章京譚嗣同、林旭、楊銳、劉光第等,實系與康有為結黨,陰圖 煽惑,楊銳等每於召見時,欺蒙狂悖,密保匪人,實屬同惡相濟,罪大惡極。前經將各該犯 革職,拿交刑部訊究,旋有人奏,若稽時日,恐有中變,朕熟思審慮,該犯等情節較重,難 逃法網,倘語多牽涉,恐致株累,是以未俟覆奏,於昨日諭令將該犯等即行正法。此事為非 常之變,附和奸黨,均已明正典刑,康有為首創逆謀,罪惡貫盈,諒亦難逃法網。現在罪案 已定,允宜宣示天下,俾眾鹹知。我朝以禮教立國,如康有為之大逆不道,人神所共憤,即 為覆載所不容。鷹鸇之逐,人有同心。至被其誘惑,甘心附從者,黨類尚繁,朝廷亦皆察 悉,朕心存寬大,業經明降諭旨,概不深究株連。嗣後大小臣工,務當以康有為為炯戒,力 扶名教,共濟時艱,所有一切自強新政,胥關國計民生,不特已有者,亟應實力舉行;即尚 未興辦者,亦當次第推廣,於以挽回積習,漸臻上理,朕實有厚望焉。將此通諭知之! 看官讀這上諭,似除六人正法,嚴拿康梁外,不再株連,並言新政亦擬續行,表面上很 是明恕,不想假名的上諭,又是聯翩直下。尚書李端棻、侍郎張蔭桓、徐致靖、御史宋伯 魯、湘撫陳寶箴,或因濫保匪人,或因結連亂黨,輕罪革職,重罪充軍,及永遠官報,罷撤 小學,規複製藝,撤銷經濟特科,所有各種革新機關,一概反舊,這便是戊戌政變,百日維 新的結果。後人推譚嗣同等六人,為殺身成仁的六君子,並有詩吊他道: 不欲成仁不殺身,瀏陽千古死猶生。 即人即我機參破,斯溺斯饑道見真。 太極先天周茂叔,三閭繼述楚靈均。 洞明孔佛耶諸教,出入無遮此上乘。 東漢前明殷鑒在,輸君巨眼不推袁。 愛才豈竟來黃祖,密詔曾聞討阿瞞。 十日君恩嗟異數,一朝緹騎遍長安。 平戎三策何多事?抔土今還濕未干。 太后既盡除新黨,力反新政,遂貌托鎮靜,安定了一年。這一年內所降諭旨,不是說母 子一體,就是說母子一心,再加幾句深仁厚澤的套語,撫慰百姓。百姓倒也受他籠絡,沒甚 變動。不意到光緒二十五年十二月中,竟立起大阿哥溥雋來,究竟是何理由,待至下回再說。 維新諸子之功過,已見上回總評。至若慈禧太后之所為,一經敘述,並未周內深文,而 已覺強悍潑辣,彷彿呂武,非經紳商之電爭,江督之抗議,各國使臣之反對,幾何而不如呂 後之私立少帝,武後之擅廢中宗也。夫慈禧以英明稱,初次垂簾,削平大難,世推為女中堯 舜,胡為歷年愈久,更事益多,反不顧物議,倒行逆施若此?意者其亦由新黨之過於操切, 激之使然乎?密謀被發,全局推翻,幸則竄跡海邦,不幸則殺身燕市,自危不足,且危及主 上,危及全國,操切之害,一至於此,吾不能為維新諸子諱矣! ------------------   黃金書屋 整理校對 轉載請保留,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