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演義 第九回 朝鮮主稱臣乞降 盧督師忠君殉節 卻說清太宗登極之日,稱清太宗自此始。有不願跪拜的外使,並非別國,乃是天聰元年 征服的朝鮮。朝鮮國王李倧,本與滿洲約為兄弟,此次遣使來賀,因不肯行跪拜禮,即由太 宗當日遣還,另命差官貽書詰責。過了一月,差官回國,報稱朝鮮國王,接書不閱,仍命奴 才帶回。太宗即開軍事會議,睿親王多爾袞,與豫親王多鐸,請速發兵出征。太宗道:「朝 鮮貧弱,諒非我敵,他敢如此無禮,必近日復勾結明廷,乞了護符,我國欲東征朝鮮,應先 出兵攻明,挫他銳氣,免得出來阻撓。」仍是聲東擊西之計。多爾袞道:「主上所慮甚是, 奴才等即請旨攻明。」太宗道:「汝二人當為東征的統帥,現在攻明,但教擾他一番,便可 回來,只令阿濟格等前去便了。」是日即召阿濟格入殿,封為征明先鋒,帶兵二萬,馳入明 畿,並授他方略,教他得手便回,阿濟格即領命而去。不到一月,阿濟格遣人奏捷,報稱入 喜峰口,由間道趨昌平州,大小數十戰,統得勝仗,連克明畿十六城,獲人畜十八萬等語。 太宗即復令阿濟格班師,阿濟格奏凱而回。此次清兵入明,不過威嚇了事,明督師兵部尚書 張鳳翼,宣大總督梁廷棟,聞得清兵入邊,把魂靈兒都嚇得不知去向,一個不如一個,大明 休矣!日服大黃藥求死,聽清兵自入自出。瘟官當道,百姓遭殃,實是說不盡的冤屈。 話分兩頭,且說清廷自阿濟格班師後,即發大兵往討朝鮮。時已隆冬,太宗祭告天地太 廟,冒寒親征,留鄭親王濟爾哈朗居守,命武英郡王阿濟格屯兵牛莊,防備明師,睿親王多 爾袞豫親王多鐸,率領精騎作了沖鋒的前隊。太宗親率禮親王代善等,及蒙旗漢軍,作為後 應。這次東征,是改號清國後第一次出師,比前時又添了無數精采。清太宗穿著繡金龍團開 氣袍,外罩黃綴繡龍馬褂,戴著紅寶石頂的緯帽,披著黃緞斗篷,腰懸利劍,手執金鞭,腳 下跨一匹千里嘶風馬,左右隨侍的,都是黃馬褂寶石頂雙眼翎,親王貝子,前後擁護的,都 是雄糾糾氣昂昂的滿蒙漢軍,畫角一聲,六軍齊發,馬隊、步隊、長槍隊、短刀隊、強弩 隊、籐牌隊、炮隊、輜重隊,依次進行,差不多有十萬雄師,長驅東指。描寫軍容,如火如 荼。 到了沙河堡,太宗命多爾袞及豪格,分統左翼滿蒙各兵,從寬甸入長山口,命多鐸及岳 托,統先鋒軍千五百名,逕搗朝鮮國都城。這朝鮮國兵,向來是寬袍大袖,不經戰陣,一聞 清兵殺來,早已望風股栗,逃的逃,降的降,義州、定州、安州等地,都是朝鮮要塞,清兵 逐路攻入,勢如破竹,直殺到朝鮮都城。朝鮮國王李倧,急遣使迎勞清兵,奉書請罪,暗中 恰把妻子徙往江華島。那時朝鮮使臣,迎謁太宗,呈上國書。太宗怒責一番,把來書擲還, 喝左右逐出來使。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李倧聞了這個信息,魂不附體,早知今 日,何必當初。亟率親兵出城,渡過漢江,保守南漢山,清兵擁入朝鮮國都,都內居民,還 未曾逃盡,只得迎降馬前,獻上子女玉帛,供清兵使用。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幸虧太宗有 心懷遠,諭禁姦淫擄掠。假仁假義。入城三日,已是殘臘,太宗就在朝鮮國都,大開筵宴, 祝賀新年。好快活。 又過數天,復率大兵渡過漢江,擬攻南漢山,適朝鮮國內的全羅、忠清二道,各發援 兵,到南漢城,太宗遂命軍士停駐江東,負水立寨。先鋒多鐸,率兵迎擊朝鮮援兵,約數 合,朝鮮兵全不耐戰,陣勢已亂,多鐸舞著大刀,左右掃蕩,好象落葉迎風,颼颼幾陣,對 面的敵營,成了一片白地。造語新穎。李倧聞援兵又潰,再令閣臣洪某,到滿營乞和。太宗 命英俄爾岱、馬福塔二人,□敕往諭,令李倧出城親覲,並縛獻倡議敗盟的罪魁。李倧答書 稱臣,乞免出城覲見,縛獻罪魁兩事。太宗不允,令大兵進圍漢城。 是時多爾袞、豪格二人,領左翼軍趨朝鮮,由長山口克昌州,敗安黃、寧遠等援兵,來 會太宗。太宗命多爾袞督造小舟,往襲江華島,一面令杜度回運紅衣大炮,準備攻城。多爾 袞即派兵伐木,督工制船,晝夜不停,約數日,造成數十號,率兵分渡。島口雖有朝鮮兵船 三十艘,聞得清兵到來,勉強出來攔阻,怎禁得清兵一股銳氣,踴躍登舟。不多時,朝鮮兵 船內,已遍懸大清旗幟,舟中原有的兵役,統不知去向。 大約多赴龍王宮內當差。 清兵奪了朝鮮兵船,飛渡登岸,岸上又有鳥槍兵千餘名,來阻清兵,被清兵一陣亂掃, 逃得精光。清兵乘勢前進,約裡許,見前面有房屋數間,外面只圍一短垣,高不逾丈。那時 清兵一躍而入,大刀闊斧的劈將進去,但覺空空洞洞,寂無人影。多爾袞令軍士搜尋,方搜 出二百多人,大半是青年婦女,黃口幼兒,當由清兵抓出,個個似殺雞般亂抖。多爾袞也覺 不忍,婉言詰問,有王妃,有王子,有宗室,有群臣家口,還有僕役數十名,即命軟禁別 室,飭兵士好好看守,不叫婦女侍寢,算是多爾袞厚道,然即為下文埋根。一面差人到御營 報捷。 是時杜度已運到大炮,向南漢城轟擊,李倧危急萬分,又接到清太宗來諭,略說:「江 華已克,爾家無恙,速遵前旨縛獻罪魁,出城來見。」至是李倧已無別法,只得上表乞降, 一一如命。清太宗又令獻出明廷所給的誥封冊印,及朝鮮二世子為質。此後應改奉大清正 朔,所有三大節及慶吊等事,俱行貢獻禮;此外如奉表受敕,與使臣相見禮,陪臣謁見禮, 迎送饋使禮,統照事明的舊例,移作事清,若清兵攻明,或有調遣,應如期出兵,清兵回 國,應獻納犒軍禮物,惟日本貿易,仍聽照舊雲雲。李倧到此,除俯首受教外,不能異議半 字。當即在漢江東岸,築壇張幄,約日朝見,屆期率數騎出城,到南漢山相近,下馬步行, 可憐!行至壇前,但見旌旗燦爛,甲仗森嚴,壇上坐著一位雄主,威稜畢露,李倧又驚又 慚,當時呆立不動。到此實難為李倧。只聽壇前一聲喝道:「至尊在上,何不下拜!」慌得 李倧連忙跪下,接連叩了九個響頭。可歎!兩邊奏起樂來,鼓板聲同磕頭聲,巧巧合拍。作 書者偏要如此形容,未免太刻。樂闋,壇上復宣詔道:「爾既歸順,此後毋擅築城垣,毋擅 收逃人,得步進步,又有兩條苛令。每年朝貢一次,不得逾約。爾國三百年社稷,數千里封 疆,當保爾無恙。」較諸今日之扶桑國,尚算仁厚。李倧唯唯連聲。太宗方降座下壇,令李 倧隨至御營,命坐左側,並即賜宴。是時多爾袞已知李倧乞降,帶領朝鮮王妃王子,及宗室 大臣家眷,到了御營。太宗便命送入漢城,留長子□次子淏為質。次日,太宗下令班師,李 倧率群臣跪送十裡外,又與二子話別,父子生離,慘同死別,不由的淒惶起來,無奈清軍在 前,不敢放聲,相對之下,暗暗垂淚。太宗見了這般情形,也生憐惜,遂遣人傳諭道:「今 明兩年,准免貢物,後年秋季為始,照例入貢。」貓哭老鼠假慈悲。李倧復頓首謝恩。太宗 御鞭一揮,向西而去。清軍徐徐退盡,然後李倧亦垂頭喪氣的歸去了。弱國固如是耳。 太宗振旅回國,復將朝鮮所獲人畜牲馬,分賜諸將。過了數日,朝鮮遣官解送三人至沈 陽,這三人便是倡議敗盟的罪魁,一姓洪,名翼溪,原任朝鮮台諫,一姓尹名集,原任朝鮮 宏文館校理,一姓吳名達濟,原任朝鮮修撰,嘗勸國王與明修好,休認滿洲國王為帝,也是 魯仲連一流人物,可惜才識不及。此次被解至滿洲,尚有何幸,自然身首異處了。清太宗既 斬了朝鮮罪首,無東顧憂,遂專力攻明。適值明朝流寇四起,賊氛遍地,李闖張獻忠十三家 七十二營,分擾陝西河南四川等省,最號猖獗。明朝的將官,多調剿流賊,無暇顧邊,太宗 遂命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降將,攻入東邊,明總兵金日觀戰死,復於崇德三年,授多 爾袞為奉命大將軍,統右翼兵,岳托為揚武大將軍,統左翼兵,分道攻明,入長城青山口, 到薊州會齊。 這時明薊遼總督吳阿衡,終日飲酒,不理政事,還有一個監守太監鄧希詔,也與吳阿衡 性情相似,真是一對酒肉朋友。至清兵直逼城下,他兩人尚是沈醉不醒,等到兵士通報,阿 衡模模糊糊的起來,召集兵將,沖將出去,正遇著清將豪格,冒冒失失的戰了兩三回合,即 被豪格一刀,劈於馬下。到冥鄉再去飲酒,恰也快活。麾下兵霎時四散,清兵上前砍開城 門,城中只有難民,並無守兵,原來監守太監鄧希詔,見阿衡出城對敵,已收拾細軟,潛開 後門逃去,守兵聞希詔已逃,也索性逃個淨盡。還是希詔見機,逃了性命,可惜美酒未曾挑 去。清兵也不勾留,進行至牛闌山,山前本有一個軍營,是明總監高起潛把守。高起潛也是 一個奄豎,毫無軍事知識,聞清兵殺來,三十六策,走為上策。崇禎帝慣用太監,安得不 亡?清兵乘勢殺入,從蘆溝橋趨良鄉,連拔四十八城,高陽縣亦在其內。故督師孫承宗,時 適家居,聞清兵入城,手無寸柄,如何拒敵?竟服毒自盡。子孫十數人,各執器械,憤憤赴 敵,清兵出其不意,也被他殺了數十名,嗣因寡不敵眾,陸續身亡。完了孫承宗,完了孫承 宗全家。此外四十多城的官民,逃去的逃去,殉節的殉節。 清兵又從德州渡河,南下山東,山東州縣,飛章告急,兵部尚書楊嗣昌,倉猝檄調,一 面檄山東巡撫顏繼祖,速往德州阻截,一面檄山西總督盧象昇,入衛京畿。繼祖奉到檄文, 忙率濟南防兵,星夜北趨,到了德州,並不見清兵南來,方驚疑間,探馬飛報清兵從臨清州 入濟南,布政使張秉文等,統已陣亡,連德王爺亦被擄去。看官!你道德王爺是何人?原來 是大明宗室,名叫由樞,與崇禎帝系兄弟行,向系受封濟南,至此被擄,這統是楊嗣昌檄令 移師,以致濟南空虛,為敵所襲,害了德王,又害了濟南人民。顏繼祖聞報大驚,又急率兵 回濟南,到了濟南,復是一個空城,清兵早已渡河北行。繼祖叫苦不迭,只得據實稟報。楊 嗣昌至此,惶急異常,密奏敵兵深入,勝負難料,不如隨機講和,崇禎帝不欲明允,暗令高 起潛主持和議,適盧象昇奉調入京,一意主戰,崇禎帝令與楊嗣昌、高起潛商議,像昇奉 命,與二人會議了好幾次,終與二人意見不合。未曾出兵,先爭意見,已非佳兆。象昇憤 甚,便道:「公等主和,獨不思城下之盟,春秋所恥。長安口舌如鋒,寧不怕蹈袁崇煥覆轍 麼?」嗣昌聞言,不禁面赤,勉強答道:「公毋以長安蜚語陷人。」象昇道:「盧某自山西 入京,途次已聞此說,到京後,聞高公已遣周元忠與敵講和,像昇可欺,難道國人都可欺 麼?」是一個急性人物。隨即怏怏告別。尋奏請與楊、高二人,各分兵權,不相節制。折 上,由兵部復議,把宣大山西兵士屬象昇,山海關寧遠兵士屬高起潛。崇禎帝准議,加象昇 尚書銜,克日出師。 象昇麾下,兵不滿二萬名,只因奉命前驅,也不管好歹,竟向涿州進發。忠而近愚。途 中聞清兵三路入犯,亦遣別將分路防堵,無如清兵風馳雨驟,馳防不及,列城多望風失守。 嗣昌即奏削象昇尚書銜,又把軍餉阻住不發。象昇由涿州至保定,與清兵相持數日,尚無勝 敗,奈軍餉不繼,催運無效,轉瞬間軍中絕食,各帶菜色。象昇料是楊嗣昌作梗,自知必 死,清晨出帳,對著將士四向拜道:「盧某與將士同受國恩,只患不得死,不患不得生。」 眾將士被他感動,不由的哭作一團。我看到此,亦自淚下。旋即收淚,願隨象昇出去殺敵。 象昇出城至巨鹿,顧手下兵士,只剩五千名,參贊主事楊廷麟,稟象昇道:「此去離高總監 大營只五十裡,何不前去乞援?」象昇道:「他只恐我不死,安肯援我!」廷麟道:「且去 一遭何如?」象昇不得已,令廷麟啟行。臨別時執著廷麟手,與他一訣,流涕道:「死西 市,何如死疆場?吾以一死報國,猶為負負。」語帶寒潮嗚咽聲。廷麟已去,像昇待了一 日,望眼將穿,救兵不至。象昇道:「楊君不負我,負我者高太監,我死何妨,只要死在戰 場上面,殺幾個敵人,償我的命,方不徒死。」遂進至嵩水橋,正見清兵峰擁前來,胡哨一 聲,把象昇五千人圍住。象昇將五千人分作三隊,命總兵虎大威領左軍,楊國柱領右軍,自 己領中軍,與清兵死鬥。清兵圍合數次,被象昇殺開數次,十蕩十決。清兵亦怕他厲害,漸 漸退去。象昇收兵扎營。是夜三鼓,營外喊殺連天,炮聲震地,像昇知清兵圍攻,忙率大 威、國柱等,奮力抵禦,可奈清兵越來越多,把明營圍得鐵桶相似。兩下相持,直到天明, 明營內已炮盡矢竭,大威勸象昇突圍出走。象昇道:「吾受命出師,早知必死。此處正我死 地。諸君請突圍而出,留此身以報國!盧某內不能除奸,外不能平敵,罷罷!從此與諸君長 別。」此恨綿綿無盡期。遂手執佩劍,單騎沖入敵中,亂斫亂劈,把清兵殺死數十百名,自 身也被四箭三刀,大叫一聲,嘔血而亡。如此忠臣。為權閹所陷沒,可恨! 象昇自擢兵備,與流寇大小數十戰,無一不勝,且三賜尚方劍,未曾戮一偏裨,愛才恤 下,與士卒同甘苦,此次力竭捐軀,部下親兵,都隨了主帥殉難,大威、國柱,因象昇許他 突圍,方殺開血路而去。象昇既死,楊廷麟始徒手回來,到了戰場;已空無一人,只見愁雲 如墨,暴骨成堆,二語可抵一篇吊古戰場文。廷麟不禁淚下。檢點遺屍,已是模糊難辨,忽 見一屍首露出麻衣,仔細辨認,確是盧公象昇。原來象昇新遭父喪,請守制不許,無奈縗絰 從戎。廷麟既得遺屍,痛哭下拜,我亦欲拜之。親為殮埋,遂會同順德知府於穎,聯名奏 聞。楊嗣昌無可隱諱,只說象昇輕戰亡身,死不足惜。崇禎帝誤信讒言,竟沒有什麼恤典。 到了高起潛星夜遁回,廷臣始知起潛擁兵不救,交章彈劾。起潛下刑部獄,審問屬實,有旨 正法。這楊嗣昌仍安然如故,後來督師討賊,連被賊敗,始畏懼自殺。小子曾有一詩吊盧公 象昇雲: 慷慨誓師獨奮戈,臣心未死恥言和。 可憐為國捐軀後,空使遺人雪涕多。 欲知後事如何,下回再行表明。 ---------- 朝鮮之不敵滿洲,固意中事,然亦由朝鮮漫無防備之故。乞盟城下,屈膝稱臣,受種種 脅迫之條約,真是可憐模樣,然亦未始非其自取耳。若明廷統一中原,寧不足與滿清敵?顧 於熊廷弼、袁崇煥,則殺之磔之,於孫承宗則免職回裡,任其殉節。獨遺一善戰之盧象昇, 又為權閹所忌,迫死疆場。誰為人主,而昏憒至死?故人謂亡明者熹宰,吾謂熹宗猶不足亡 明,亡明者實崇禎帝。 ------------------   黃金書屋 整理校對 轉載請保留,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