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國

黃衫女子略一思忖便道:「儂勿亂動,要去我送你。」說罷回身一聲吩咐,「推車進來。」便聽外間一聲應是,片刻間便有一個侍女推進了一輛兩輪小車,車身恰恰容得一人坐進,坐位扶手包了麻布,車輪竟是厚厚的皮革包得嚴嚴實實。黃衫女子也不說話,只將一個大棉墊樹起在坐位中便道:「來,坐好了。」便將嬴柱龐大的身軀扶進了小車,回身又對侍女吩咐一聲,「煎好藥等著。」便推起小車出了寢室向後園而來。

 嬴柱坐在車上,既不覺絲毫顛簸,也聽不見咯登光當的車輪聲,悠悠前行竟如同泛舟池水一般,不禁便是一聲感喟:「夫人呵,卻是難為你也!這車是何時打造的了?」

  黃衫女子笑道:「打造多年了,給老來預備的,今日卻教你撞上了。聽說孫臏當年便坐得這兩輪推車,我便托人從臨淄尚坊搞來了圖樣,在咸陽打造了一輛,只這皮革包輪是我的思謀,曉得無?坐著愜意麼?」

  「好好好,愜意之極也!」嬴柱拍著扶手連連誇讚,「只是呵,要個侍女推便了,你卻太累了。」「毋好毋好。」黃衫女子笑得咯咯脆亮,「儂是爺了,我卻誰也信不過,曉得無?」嬴柱不禁哈哈大笑,學著楚音便道:「儂個小妮子,卻是顆甘棠果也,曉得無?」身後女子也咯咯笑應:「甘棠便甘棠,儂毋得軟倒牙便了。」

  談笑間便到了後園門外,停車舉步,嬴柱已經大感輕鬆,吩咐華陽夫人不要等他,便大步匆匆地走進了簡樸的小庭院,一個長躬一聲請見,卻聞庭院中一片寂然了無聲息。嬴柱心下困惑,便輕輕推開了中間大屋虛掩的木門,一眼看去,榻案皆空,卻不見士倉。仔細打量,卻見空蕩蕩的書案上一張羊皮紙在晨風中啪啪拍打著壓在上面的石硯,便快步走上去拿起了羊皮紙,一眼瞥去,目光竟癡癡地釘在了紙上:

    安國君台鑒:老夫出山有年,對公子多方導引,卻無矯正之法,有愧

  於君矣!先墨而後法,此乃消弭公子乖戾浮躁稟性之惟一途徑。奈何公子

  惡文如骨,嗜武如命,聞大道而輒生輕薄,不堪以國士待之也。老夫縱有

  謀國之學,終非廟堂之器,空耗宮廷,無異沐猴而冠,何如早去矣!雖負

  君之敦誠,終不敢欺心為師。雖負范叔之托,終不敢以治國大道非人而教。

  不期相逢,老夫寧負荊范叔之前,亦無意空謀於君也!

  嬴柱的雙手瑟瑟發抖,臉色漲紅得無地自容。能說甚呢?老士倉的話句句帶刺,字字中的,對他父子竟是一片赤裸裸地蔑視嘲諷,尖刻辛辣,情何以堪?然則,老士倉說得不對麼?嬴傒不是暴戾浮躁麼?自己不是沐猴而冠麼?士倉為自己設謀,自己卻遮遮掩掩,不能大刀闊斧地建言力主,老士倉如何不覺得「空謀於君」?嬴柱啊嬴柱,你便被兒子強麼?還不是一般的「不堪以國士待之」……

  「曉得又有事了。」隨著一句柔軟的楚語飄來,華陽夫人拿過了那張羊皮紙,端詳一陣便是哧地笑了,「這老兒倒是紮實,毋拽虛文。」嬴柱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冷冰冰便是一句:「紮實個甚?分明辱我父子。」「喲!」華陽夫人驚訝地嬌笑一聲,一隻手便摩挲到了嬴柱胸口,「儂毋上氣,良藥苦口,儂整日教我的。」嬴柱不禁紅著臉勉強地笑了:「只這老士倉不辭而別,未免太教人難堪也。」華陽夫人笑道:「悄悄然又無誰個曉得,難堪甚了?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也是。」嬴柱長吁一氣終是釋然笑了,「這難堪便丟開它了,只日後卻是難也。傒兒文武兼通的名聲已經沸沸揚揚,一朝露相卻如何收場?父王暮年操政,常有旦夕之變,身邊沒個大謀之士,處處便捉襟見肘。你卻說,不難麼?」

  「滿好,想到這廂才是個正理。」華陽夫人偎著嬴柱,一隻手在嬴柱胸口肚腹上下摩挲,兩汪大眼睛卻只滴溜溜轉著,「這樣好毋好?還在這老兒身上謀出路!」

  「人已經走了,如何謀法?真是!」

  「追!」華陽夫人嘩嘩搖著羊皮紙,「你聽,『不期相逢,老夫寧負荊范叔之前』,這老兒定然是找范雎去了!若跟著老兒找到范雎,他能不幫你麼?想想。」

  「對也!」嬴柱恍然拍掌,「應侯一定會幫我,好主意!」一轉身便大步出了庭院,匆匆往前院書房去了。華陽夫人衝著嬴柱背影淡淡地笑了笑,便慢悠悠地推著兩輪車消失在庭院外的林間小道中。

  暮色時分,兩輛輜車各帶一名便裝騎士出了太子府後門 ,出了咸陽東門,便在寬闊的秦中官道向東疾馳而去了。

6

 

初夏的鴻溝兩岸,滿眼都是莽莽蒼蒼的綠。

  這鴻溝也叫大溝,卻是戰國之世赫赫有名的一條人工河流 。北邊的進水溝口,便開在大河南岸的廣武,東南穿過大梁城外,再南下三四百里連接穎水入淮,實際上便是連接大河與淮水的一條人工大運河。這條赫赫大水南北全長近千里,貫穿魏國全境,堪稱戰國之世最大的水利工程。魏國西南富甲天下,十有八九便是得利於滔滔鴻溝灌溉了兩岸的無垠良田,促成了大梁城的水陸大都會。鴻溝修建之時,正是魏惠王即位的第一個十年(惠王在位五十餘年),銳氣正盛,國力最強,歷時二十有一年,直到魏惠王三十一年,這條引水大溝方才竣工。歷經八十餘年風雨滄桑,這鴻溝依然是巍巍然大有氣象——堤岸寬三丈高三丈,比尋常城堡的城牆還要堅固雄峻;堤岸林木夾持,綠樹參天,每隔三里便有一道引水支渠伸向東西兩岸的原野;東岸大堤卻是一條再拓寬六丈的南北官道,道邊三層白楊遮天蔽日,傍著鴻溝官道一直伸向了淮北的無垠平川;透過護道白楊,鴻溝的滾滾碧波在明亮的陽光下便如一面面銅鏡閃爍。車馬路人行於道中,白楊林遮天蔽日,清風吹拂,流水滔滔,便是感喟不絕。

  此時正當午後,車馬絡繹不絕。時有商旅在道,那運貨牛車銜尾相連,動輒便是兩三里長,這鴻溝大道便是一片不絕於耳的轟隆光當聲,秀美深邃的白楊林峽谷便也顯得燥熱起來。便在這車馬如流的大道上,卻有一紅一白兩匹駿馬靠著道邊一路飛馳南下,及至路人抬頭觀望,紅白兩騎卻已如兩朵流雲飄了過去。

  「好騎術!」輜車中便有人嘖嘖稱讚。

  「彩——!」牛車伕們卻坊間博戲般高喝一嗓子,道中便是轟轟然連綿不絕。

  饒是如此,兩騎卻依舊如飛掠過,便有隻言片語樹葉般飄了過來:

  「又不是逃跑,歇息一陣也。」一個柔和清亮的聲音笑著喘著。

  「前面便是陽夏地面 ,山岡歇馬。」

  前行騎士話音方落,坐下駿馬便是一聲長嘶四蹄大展,一團火焰般飛出了夾道層林,飛上了鴻溝東岸的一座山頭。後行白馬也是銜尾急追,紅衣騎士勒馬之際,白馬也長嘶一聲人立在側。一個白衣女子飄然下馬,指著山頭一柱高大的石碑驚訝道:「魏尾楚頭?鴻溝還沒完,這便是楚國地界了?」紅衣騎士笑道:「三五十年前,別說鴻溝,就是淮北也有一半是魏國。那時侯,這鴻溝以南的淮北地面便叫做『魏尾楚頭』。近二三十年來,魏國萎縮乏力,楚國便趁機蠶食了整個淮北。這一方『魏尾楚頭』碑嘛,便也被楚人北移到陽夏來了。」白衣女子一撇嘴笑道:「剛打個盹兒世事就變了,真是。」

  「說得好!」紅衣騎士哈哈大笑,「倒真是剛打了個盹兒也。」一聲笑歎又指點道,「大道車馬多,忒憋悶。這山岡多好,大石有得睡,山溪有得喝,比滿路商人車馬在眼前晃悠,強得多也!」白衣女子笑笑,便從馬背上拿下一個皮褡褳放在了一方大青石上:「你自酒肉,我去打水了。」便拿著空水囊向山腰的淙淙山溪走了過去,剛要汲水,卻突然凝神側耳一陣,回身笑道:「仲連,山谷裡有歌聲,耳熟也!」

  紅衣騎士放下手中褡褳便大步走了過來,搭眼望去,只見谷底樹林旁的草地上支著一頂白布帳篷,一輛黑篷輜車停在旁邊,兩匹紅馬在草地上悠閒啃草,炊煙裊裊,歌聲隱隱,只是不見人影走動。

  「楚歌也。」白衣女子輕聲笑道。

  「聽!」紅衣騎士一擺手,兩人屏息凝神,便聞散漫歌聲從谷底隱隱飄來:

  布衣遨遊兮  瓦釜不鳴

          長策未盡兮  山河難定

          魚龍百變兮  恩怨叢生

        遠去大邦兮  悠悠清風……

  聽得一陣,紅衣騎士便是哈哈大笑,放聲喊道:「范叔——,你不當官了?」

  歌聲戛然而止,便見谷底樹林中影影綽綽一個身影走出來揮著大袖喊道:「山上,莫非魯仲連乎?」

「果然范叔,天意也!」紅衣騎士一拍掌便撩開大步向山坡下流星般飛來。山下身影也大笑著快步迎來。片刻之間,黑紅兩隻身影便在山腳下擁在了一起。

  「去國遨遊,瓦釜不鳴。范叔卻是大雅也!」

  「布衣縱橫,無冕將相。仲連依舊本色也!」


  兩人互相打量著。曾幾何時,范雎已經是兩鬢斑白,往昔英挺的身材已經顯出了隱隱地佝僂,一領寬大的麻布袍分明是前長後短了,久坐書房的白皙面容也是溝壑縱橫寫滿了風塵滄桑。魯仲連更是見老,一張古銅色的大臉上虯結著灰白的長髮長鬚,一領大紅斗篷襯著隆起的肚腹,身材更顯得粗壯高大,若非那雙依然炯炯有神的豹眼與一口渾厚的齊魯口音,任誰也想不到這便是當年英風凜凜的布衣將相魯仲連。

  「仲連,光陰如白駒過隙,不覺老去也!」

  「范叔,逝者如斯夫,我輩風雲不在矣!」

  癡癡打量之間,兩人一聲感喟,竟是感慨唏噓不能自已。正在此時,卻聞山坡上遙遙飛來一陣明亮的笑聲,便見裙裾飄飄,白衣女子已經從山坡輕盈地飛到了兩人身後,笑吟吟奚落道:「不期相逢,老友白髮,枉自嗟呀!」聞聲回頭,兩人俱各開懷大笑。魯仲連正待介紹,范雎卻擺擺手,兀自上下將白衣女子打量一番,不勝驚訝道:「呀!這便是小越女麼?青山不老,綠水長春,活生生南國仙姑,我等孫女也!」 認真、誇張而又諧謔,白衣女子不禁便是紅著臉咯咯笑彎了腰:「喲喲喲,那我也來猜猜,一臉滄桑,金石嗓音卻是天下獨一無二!分明便是昔年咸陽應侯府那個范雎了?」「噫!」范雎困惑地大聳著肩膀攤開著兩手,「老夫知你易,千里駒小越女如影隨形兩不離。你卻何以識得我了?」魯仲連笑道:「范叔卻是不明白,但凡我與要人密談,她都守在門外或窗下。當年我入咸陽,也是一般。」范雎恍然大悟,不禁哈哈大笑道:「十年不忘一聽之音,弟妹好耳力也!」

  小越女笑笑,回身便是一個呼哨,山岡上兩匹駿馬一聲嘶鳴便從山坡上飛了下來。小越女從馬上拿下兩個長大的皮褡,笑吟吟道:「范叔有炊鍋便好,今日你倆口福也。」范雎恍然笑道:「我是閒散游,酒肉炊具齊全,都在車廂帳篷,弟妹根本不用添甚,只動手便了。」小越女粲然一笑:「別個不用,只怕這酒是要添的了。」范雎拊掌笑道:「說得好!楚頭逢老友,敢不醉千盅?不管甚酒,只管上便了!」魯仲連興奮得大手一拍笑道:「好!只一路臭汗濕衣,這道水綠得誘人,先清涼一番再來痛飲如何?」「妙極!」范雎頓時來了精神,「我車上有乾爽衣衫,走!」

  這傍山小河是穎水的一條支流,雖然湍急水深,卻清澈得連河床的鵝卵石都清晰可見。魯仲連三兩下剝光衣衫跳入水中便是一陣費力撲騰,水花四濺聲勢驚人,卻只是在原地打轉。岸邊大石上正脫衣衫的范雎不禁哈哈大笑:「東海千里駒,原是個笨狗刨也!」躍身入水,便如一條頎長的白魚飄到了兀自四濺不休的水花中。「噫!」魯仲連抹摔著臉上的水珠便站了起來,「范叔不是旱鴨子麼?」范雎一邊划水一邊道:「祖上三代都是大河船民,能不會水麼?」魯仲連恍然笑道:「噢——,怪道我祖上是獵戶,原是我不會水害得也!」驟然之間,范雎喀喀兩聲咳嗽便踩水站了起來,笑得腰都彎了下去,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魯仲連卻渾然不覺,大喊一聲又兀自撲騰起來,沉雷般的水聲夾著范雎的大笑聲便瀰漫了幽靜的河谷。

  「開席也——」遙遙傳來小越女清亮的呼喚聲。

  兩人上得岸來各自換上乾爽麻布長袍,一身清涼大見精神,便是一路笑聲到了裊裊炊煙處。卻見帳篷外草地上已經鋪好了一張大草蓆,草蓆上滿蕩蕩熱騰騰四個大盆,一盆清燉鯉魚雪白雪白,一盆燉肥羊飄著嫩綠的小蔥,一盆臨淄魯雞烤得紅亮焦黃,一盆藿菜米飯團金黃翠綠;四大盆之外,還有一片荷葉上整齊碼著的三五斤切片醬干牛肉,一大木盤小蔥小蒜,一大碗醋泡秦椒,兩大壇老秦鳳酒外加滿蕩蕩一個酒囊,直是色色誘人。

「彩!」范雎喝得一聲,便是指點讚歎,「一席齊楚秦,弟妹好本事也。」

  「嘖嘖嘖!」魯仲連笑道,「不遇范叔,只怕我這老饕還沒有此等口福呢。」

  「一路風火逃兵禍一般,有得空了?」小越女笑吟吟解下腰間布圍裙,走過來將手中幾片荷葉在席邊擺好,「來,荷葉後就座。范兄開鼎了。」

  「坐。」魯仲連一拉范雎,便在草蓆上大盤腿坐了下來,見范雎還是一撂大袍壓著腳跟挺身跪坐,不禁揶揄地笑了,「范兄終是官場勢派撂不開,那般坐法得勁麼?若非這草蓆太小,我這粗漢便大伸腿了,那何等愜意也!」「說得是。」范雎臉一紅笑了,「這禮坐等閒也便半個時辰,否則兩臀壓得雙腳發麻,站都站不起來。」小越女驚訝道:「喲,怪道貴人們起身要侍女扶持,原本是腳麻也!」范雎不禁哈哈大笑:「布衣沒有侍女,便大盤腿了。」說著一屁股坐實在地盤起兩腿,「好實在,好舒坦!來,開鼎——」說罷拿起粗大的竹筷當的一敲陶盆,便舉起了面前的大陶碗,「楚頭逢故交,風塵兩布衣,快哉快哉!干!」

  「好酒辭!」魯仲連舉碗一句讚歎,「老布衣便與你新布衣干了!」說罷兩碗一碰,兩人便汩汩干了。見小越女沒有舉碗,范雎慨然道:「南墨小越女名滿士林,今日卻是第一次謀面,來,老夫與弟妹幹了這一碗!」正要舉碗盡飲,小越女卻一把拉住范雎胳膊笑道:「范兄且慢,我是從來不沾酒,只能用白水替代了。」說罷便捧起面前陶碗,將一碗清亮的涼水只輕輕呷了一口便放在了面前。「噫!」范雎大是驚奇,「白水也只飲一口?」魯仲連呵呵笑道:「范兄不知,她是三日一餐,一日三水,由得她了,你我只管痛飲便了。」范雎卻更是驚奇:「弟妹南墨名士,如何卻修習道家辟榖之術了?」「范兄兩岔矣!」魯仲連笑道:「她這是幼時一段奇遇所成,來日方長,有暇便讓她說給你聽了。來,再干!」

  小越女卻岔開話題笑問:「范兄遨遊,夫人何不共行?」

  「雙飛比翼者,豈能人人為之也!」范睢慨然一歎,「我已將家人送回故鄉了,河谷一莊,桑園百畝,也夠得她母子生計了。」

  小越女驚訝道:「都說魏安厘王要給你百里封地,范兄沒有就封?」

  范雎搖搖頭:「我為秦相十餘年,出遠交近攻之策,奪三晉土地城池無數,與魏趙韓結下了山海冤仇。三晉迫於強秦之威,雖一力示好於我,我卻如何能陷進這個泥沼?」

  「好!」魯仲連一拍大腿,「范兄終是明澈也。魏國連一個信陵君都容不下,你縱然就封不理事,也是安寧不得。走得好!」轉而又是一聲歎息,「若非長平撤軍,秦王當不會見疑於范兄。說到底,是仲連將你拖進了六國泥沼也!」

  范睢一笑,搖搖頭便是一臉肅然:「仲連差矣!長平撤軍,基於秦可勝趙然卻無力滅趙之大勢也。如秦有滅趙之力,范睢豈能主張撤兵?況仲連兄入咸陽見我,秦王盡知。若非如此,我一己之策豈能不見疑於朝野?說到底,長平撤軍原是將計就計,豈有他哉!」

  「妙也!」魯仲連哈哈大笑,「自以為范兄中計,卻不料是我鑽了圈套,好!兩清。」

  范雎卻又是一歎:「誰料秦王無端反悔,驟然三次起兵滅趙,皆大敗於合縱聯軍,期間又逼死白起,以致秦國朝野洶洶,以我為替罪犧牲也。當此之時,秦王固不疑我,然我卻已經沒有了資望根基,秦王一旦有變,我豈非白起第二?當真說起來,我之離秦,不在秦王疑我,而在我疑秦王也。」

  「范兄此話卻是有理!」魯仲連欽佩間卻又是慨然一歎,「范兄呵,你知道山東六國最驚詫最疑惑處在哪裡麼?」

  「先殺白起,再放范雎,豈有他哉?」

  「著!」魯仲連一拍大腿,「如此昏庸老王,守著他等死麼?走得好!」

  范雎卻是一陣默然,又淡淡一笑道:「好也不好,不好也好,不說它了。說說你老兄弟吧,不是趙國要對你與信陵君封地授爵麼,如何跑到楚國來了?」

「先乾一碗再說!」魯仲連猛灌一大碗,頓時滿面漲紅氣咻咻嚷了起來,「鳥個封地授爵!不要者塞給你,真要者不給你,如此趙王,安得沒有長平大敗!秦國若是再爬起來,這山東六國我看便真是完了。范兄且看,早晚總有那一天!」

  「如何,連救亡圖存之千里駒,也對山東六國沒信心了?」

  「左右你不是秦國丞相了,有沒有,你又能如何?」魯仲連黑著臉嘟噥了一句。

  范雎不禁哈哈大笑:「我能如何,該當是你能如何,還為六國周旋麼?」

  「范兄呵,仲連這次可是真傷心也。」小越女幽幽一歎,「自秦趙兩強上黨對峙,我就再沒有回過會稽,一直跟著他奔波了十幾年。可任誰也不能預料,合縱成了,聯軍勝了,原先的一切指望竟都化成了泡影呵。」魯仲連黑著臉只是飲酒,范雎卻是默默地看著小越女,目光中儘是疑惑關切。小越女便斷斷續續地說起了她所看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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