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國

官船掉頭東下。秋日短暫,轉瞬便淹沒在遠山後面,唯留一抹血紅的晚霞,照得河面波光粼粼。秦孝公與衛鞅始終站在船頭興奮交談,一個說得出神,一個聽得入迷。晚秋河風吹起一白一黑兩領長衫啪啪做響,二人竟然絲毫未覺寒涼。車英為倆人披上棉袍,倆人竟渾然無覺,時而感慨,時而大笑。
  明月東昇,官船方才回到了櫟陽渡口。船一靠岸,孝公便吩咐車英善後,景監通知各縣緩行面君,說完便和衛鞅馳馬急回。到得政事堂大書房,黑伯點亮四盞紗燈,煮來濃茶。正是秋冬之交,老屋更顯寒意,黑伯又打起了木炭燎爐。收拾妥當,孝公便和衛鞅飲茶暢談。孝公先向衛鞅詳細講述了秦國三百多年的歷史、傳統與各種禮法,以及目下二十三個縣的民生民治,使衛鞅對秦國有了更為紮實的瞭解。衛鞅也逐一詳細介紹了東方各國的變化和軍制、官制、民風、國君特點,尤其對魏國為首的六大戰國,做了更為詳盡的剖析。秦孝公除了少年征戰,從未走出過函谷關,對天下大勢可說是不甚了了,對各國具體國情更是所知粗疏。衛鞅豐富生動的敘述,第一次在他眼前打開了一片廣闊的天地,使他對進入戰國六十餘年來的天下大勢和列國詳情了然與胸。秦孝公稟賦極高,邊聽邊想,已經對秦國的落後怵然心驚。
  衛鞅講完,孝公慨然道:「先生一席話,領我遍游天下,方知人之所以長,我之所以短。我還想聽先生詳述列國變法,以開我茅塞。」衛鞅便從春秋時代的新政變法講起,逐一介紹了鄭國子產的田制新政、齊國管仲的經濟統制、越國文仲聚集國力的新政、魯國宣公的初稅畝新政、晉國的賜田減稅、秦國簡公的初租禾等主要新政。衛鞅道:「大要而言,春秋三百年,新政圍繞田制與稅制之變化發生,然皆為粗淺,無一鞏固,反倒被新政激起的巨浪吞沒。此即推行新政的鄭國、齊國、晉國、越國相繼滅亡之根本所在。」邊聽邊想,孝公額頭上不禁滲出晶晶細汗。衛鞅又講述了戰國以來魏國的李悝變法,楚國的吳起變法,與正在發生的齊國變法和韓國變法;對變法的內容、特點、嬗變及其結局,都做了鞭辟入裡的解說和預測。
  此時,已經是紅日臨窗。黑伯輕輕走進來低聲道:「君上,卯時已過,該吃點兒啦。」孝公依舊精神奕奕,笑道:「酒菜拿來,我們邊吃邊談如何?」衛鞅欣然道:「好極,就邊吃邊談。」黑伯捧來兩鼎蘿蔔黃豆燉牛肉、一盤黑麵餅、一罈酒。孝公吩咐道:「黑伯,誰來也不見。你也去吧。」黑伯走出,便皺著眉頭守在政事堂門口。
  剛吃了幾口,孝公便翻開昨日衛鞅送的《治秦九論》看起來,一入眼便放下了筷子凝神細思。剎那之間,衛鞅眼眶濕潤了。如此簡樸又如此勤奮的國君,衛鞅確實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從昨日午後開始,他胸中積累的學問見識便洶湧澎湃的迸發出來,一夜之間,竟是沒有絲毫停滯的呼嘯奔瀉。他流淌著自己,燃燒著自己。而作為國君的秦孝公,則像空谷滄海,接納著他無盡的奔流而沒有絲毫的滿足。閃念之間,衛鞅從這個僅僅比自己大一歲的國君身上,看到了一種遠遠超越於年齡和閱歷之上的成熟與博大。他彷彿生來就是做國君的,處變不驚,臨危不亂,慧眼辨才,沉靜深遠。對於尋常人等而言,擁有其中任何一種品質都是極為難得的了。而他,卻如此出色的溶這些過人品質於一身,真正是令人歎服。與這個年輕的國君在一起,就像與山嶽為伍,令人膽氣頓生。他靜靜的看著專注沉思的秦孝公,神思奔放,竟也忘記了吃飯。
  須臾,秦孝公抬起頭興奮道:「《治秦九論》,字字千鈞!來,痛飲一爵,請先生詳為拆解。」衛鞅舉爵,鏘然相碰,倆人一飲而盡。
  烈酒下喉,衛鞅精神為之一振,「《治秦九論》乃衛鞅謀劃的變法大綱。其一《田論》,立定廢井田、開阡陌、田得買賣之法令。其二《賦稅論》,拋棄貢物無定數的舊稅制,使農按田畝、工按作坊、商按交易納稅之新法。如此則民富國亦富。其三《農爵論》,農人力耕致富並多繳糧稅者,可獲國家爵位。此舉將真正激發農人勤奮耕耘,為根本的聚糧之道。其四《軍功論》,凡戰陣斬首者,以斬獲首級數目賜爵。使國人皆以從軍殺敵為榮耀,舉國皆兵,士卒奮勇,傷殘無憂,何患無戰勝之功?其五《郡縣論》,將秦國舊世族的自治封地一律取締,設郡縣兩級官府,直轄於國府之下,使全國治權一統,如臂使指。其六《連坐論》,縣下設裡、村、甲三級小吏。民以十戶為一甲,一人犯罪,十戶連坐,使民眾怯於私鬥犯罪而勇於公戰立功。其七《度量衡論》,將秦國所行之長度、重量、容器一體統一,由國府製作標準校正,杜絕商賈與奸惡吏員對庶民的盤剝。其八《官制論》,限定各級官府官吏定員與治權,杜絕政出私門。其九《齊俗論》,強制取締山野之民的愚蠻風習,譬如寒食、舉家同眠、妻妾人殉等等。此九論為大綱,若變法開始,尚須逐一制訂法令,落於實處。」
  「人云,綱舉目張。有此九論,嬴渠梁已經看見了秦國來日!」
  兩人又是痛飲一爵,就著《九論》侃侃問答,不覺已是紅日西墜,紗燈重亮。黑伯收拾燎爐火盆點燈時,看見正午的飯竟然原封未動,不禁搖頭歎息,輕聲道:「君上,該用晚飯了。」孝公笑道:「好吧,將這些弄熱就行。」黑伯哽咽勸道:「君上,歇息吧,兩天兩夜了。」孝公不悅道:「又有何妨?不要打擾,去吧。」
  匆匆吃罷,倆人便圍著燎爐火盆一條一條計議。說到最後的糾正民俗時,孝公竟然不瞭解西部老秦人的陋習。衛鞅便將自己在山河村的夜宿和帶出河丫的故事講了一遍。孝公不禁大是感慨唏噓,眼中竟有瑩然淚光,最後又大笑一番,舉酒慶賀衛鞅的深徹踏勘。忘情之間,不覺又是紅日臨窗。
  黑伯等得心急如焚,百思無計,便匆匆到後邊庭院稟報了太后,請她設法讓國君歇息。
  太后聽黑伯一說,又氣又急,抬腳往前院便走,到得兵器廳廊外,想想又停下腳步,派侍女喚來正在晨讀的熒玉,吩咐道:「你大哥又發癡了,三天兩夜沒歇息和人說話。我想他是否遇上了奇人高才?我去未免掃興。你去看看,送點好吃的,搗亂搗亂他們,讓他們歇會兒,啊。」熒玉頑皮的笑笑,飄然跑去了。
  政事堂外的庭院中,守了三天兩夜的車英在晨光下邊踢腿邊打哈欠,打著打著,便一下子癱倒在地上睡著了,長劍壓在身下,卻照樣鼾聲大作。熒玉提著棉布包裹的陶罐和小竹藍輕盈走來,發現車英橫臥在地,呼嚕連聲,搖頭一笑,繞過車英,來到政事堂大廳,看見裡間的大書房門掩著,便輕手輕腳趴到門格上向裡張望。
  房內,秦孝公與衛鞅各自包著一塊毛氈斜依在牆上,中間地氈上鋪著一張大圖,面前長几上杯盤散亂,二人都是眼睛發紅面色發青,神情卻是激動興奮,了無倦意。熒玉知道大哥脾氣,不敢貿然闖進,便悄悄站立偷聽,尋覓進去的機會。只聽屋內穿來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道:「強兵之本,在激賞於民。勞而無功,戰而無賞,必生異心。我在山河村聽到老秦人民歌,『有功無賞,有年無成,有荒無救,有田難耕』。民生怨心,何以強兵?是以要獎勵耕戰,激賞強兵!」孝公插話道:「別急別急,你將那民歌再念一遍。」沙啞聲音道:「我唱給君上聽吧。」說著咳嗽一聲,便低低唱了起來,悠揚悲涼的歌聲飛出門外,「七月流火,過我山陵。女兒耕織,男兒做兵。有功無賞,有田無耕。有荒無救,有年無成。悠悠上天,忘我蒼生。」
  歌聲之後,屋內竟是良久沉寂……熒玉被歌兒深深感動,不禁熱淚盈眶。只聽大哥沉重的一聲歎息與低低的哽咽拭淚之聲。沙啞聲音道:「君上何憂?但有變法雄心,君上將無愧於秦國民眾,無愧於祖宗社稷。」大哥堅定深沉的聲音,「嬴渠梁決意變法,請先生為我承擔大任。」沙啞聲音道:「君上信鞅,鞅萬死不辭。然則變法愈深徹,道路愈艱險。鞅悉心推究過列國變法,以為至少需要三個條件,不知君上能做到否?」
  「先生但講。」
  「其一,有一批竭誠擁戴變法之士居於樞要職位。否則,法無伸張,令無推行,行之朝野,便成強弩之末。」
  「此點但請先生放心。嬴渠梁當全力為先生羅織力量。」
  「其二,真法不避權貴。新法一旦推行,舉國唯法是從。即或宮室宗親,違法亦與庶民同罪。此點庸常之君斷難做到。」
  「此點在嬴渠梁倒非難事。但講第三。」
  「其三,國君對變法主政大臣須深信不疑,不受挑撥,不受離間。否則,權臣死而法令潰。春秋以來三百餘年,凡新政變法失敗者,無一不是君臣生疑。若無生死知遇,變法斷難成功。」
  此時,風兒將門無聲的吹開,熒玉悄然走進,站在了二人身後。
  秦孝公長吁一聲,「強秦,是我的畢生大夢。為了這個夢,嬴渠梁九死而無悔,萬難不足以擾我心!三百年以來,變法功臣皆死於非命,此乃國君之罪也。你我君臣相知,終我之世,絕不負君!」
  衛鞅眼中濕潤,「公如青山,鞅如松柏,粉身碎骨,永不負秦。」
  兩人四手,緊緊相握,中間忽然伸出兩爵熱氣蒸騰的米酒,便聽熒玉含淚笑道:「熱酒赤心,天地為證。」秦孝公爽朗大笑,「說得好!小妹來得正是時候,來,干!」衛鞅接過一爵笑道:「為了秦國強大,干!」兩爵鏘然相碰,各自痛飲而盡。
  熒玉凝神打量著衛鞅,臉上露出一種純真的感動。
世族元老們惶惑不安了   
  櫟陽的上層世族迅速傳播著一個消息:秦公和魏國士子衛鞅連續密商三晝夜,準備在秦國大動干戈!秦國世族第一次感到了震驚,也感到了恐慌,奔走相告,議論紛紛。
  與山東六國相比,秦國世族層的數量和勢力都很小,財力和私家武裝的規模更小。如
果維持舊制,秦國世族對公室國府幾乎沒有什麼威脅。但是,秦國世族有兩個突出特點,一是一脈相延數百年,極少有中途泯滅的家族;二是對國家都有值得稱頌的功勞,其第一代往往都是大功臣。而東方六國的世族,卻在春秋以來的三百多年中歷經毀滅與再生,延續百年以上的真正舊世族幾乎悉數淹沒,代之而起的是新政變法中誕生的新世族,此所謂「高岸為谷,深谷為陵」的權力層大動盪。
  秦國不然,立國之前的嬴氏部族原本就是殷商遺落的老世族,在與西部戎狄的長期較量中,世族力量始終是嬴氏部族的中堅,將領官吏層幾乎與世族層等同。立國為大諸侯之後,又在歷代征戰中陸續誕生了許多新世族。由於秦國僻處西域,加之東方的蔑視,很少與中原列國緊密溶通,國內也就很少發生政權動盪。在秦國的歷史上,除了秦孝公的父親秦獻公發動流亡政變奪權成功之外,幾乎沒有大的政變與經濟動盪。長期的國內穩定與長期的對外戰爭,相輔相成,戰爭強化了穩定,穩定贏得了戰爭。
  這就是一個窮困落後的秦國,何以能長期與東方並立的奧秘所在。
  由於落後,由於窮困,由於穩定,由於戰爭,秦國世族和鄉野庶民的種種差距,遠遠不像東方世族與庶民那樣有天壤之別。秦國世族在戰爭中的傷亡絲毫不比庶民少,生活上想奢侈排場也沒有條件。一旦兵連禍結,世族庶民一般艱苦一般流血。所有的世族子弟,都是少年從軍,浴血奮戰,任何一個家族都可以數出歷代成百上千的戰死者。這種不大的差別,使秦國世族在山野庶民中有著很深的根基,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溶為一體也不為過。正是這種相安無事的穩定和諧,使秦國世族和鄉野庶民都沒有改變現狀的強烈願望。世族中沒有分化出東方那樣的新地主,也沒有產生東方那樣的士人階層;庶民雖有怨言和不滿,但卻從來沒有發生過幾乎同樣落後的楚國那樣的群盜暴動,或周室洛陽那樣的百工起義。三百多年中,秦國朝野沒有改變這種「一體窮困,同甘共苦」的願望。平民如此,世族更如此。
  而今,國君在一個外來士子的蠱惑下竟要大動干戈,能不震驚嘩然?
  最早將這個消息傳播出去的,是職任戎右的西弧。這個西弧,是秦穆公時期名將西乞術的後裔,算得上秦國的名門世族。戎右,是秦國公室護軍的將領之一。西弧三十來歲,機警異常。他守護國府,連續三天擋回了二十餘位大臣,自然知道這三天三夜非同尋常。他第一個找的是他的頂頭上司——衛尉車英探聽口風。車英職位比他高,也是世族之後,年齡資望和軍功卻還都不能與他相比,所以說話也沒有顧忌,直截了當便問,「敢問衛尉,國君和這個白衣士子密談三天三夜,想讓他在秦國變法麼?」誰知車英冷冷回答:「西弧將軍,你想的事忒多了,歇歇吧。」西弧碰了個軟釘子,便去找他的「孟西白」圈子說話。
  這「孟西白」在秦國可是大大有名,說的是秦穆公的三大名將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此三人曾先後做過秦軍統帥,長期共同作戰,交誼甚厚,素來是通家之好。三將死後,孟西白三大家族便成世交,百年以來代代結好,姻緣互通,成了一個盤根錯節的世族勢力。三大家族中,「西乞」雖是複姓,但老秦人卻按照他們慣有的簡單說法,喊為「孟西白」。時下孟氏家族的嫡系主人叫孟坼,官居行人,執掌對戎狄聯絡的外部事務。白氏家族的嫡系主人叫白縉,官居車右,掌秦國的戰車兵。由於秦國的戰車逐步淘汰,所以三家之中,白縉便稍顯冷落。西弧與孟坼均居顯赫的要職。
  西弧先到孟坼家,又派人請來白縉。西弧一說消息,孟坼與白縉先還不在意,變法就是變變法令,有何大不了?經西弧一說變法的厲害,才恍然大悟,感到不妙。但三人除了罵一通那個衛鞅以外,也不知如何是好?西弧機警,提議去見上大夫甘龍,聽聽他的主意。不消片刻,三人趕到甘龍府,巧的是長史公孫賈和中大夫杜摯也在甘龍府議事。西弧將來意說明,甘龍沉吟半日,卻沒說話。公孫賈淡淡笑道:「國君求賢令已經申明,就是要恢復穆公霸業,能變到哪裡去?三位無須多慮。」甘龍道:「這件事呵,老秦人都知道了,不要著急,看看再說。」杜摯卻粗聲大氣道:「一個魏國中庶子,能成何氣候?國君見他,消閒解悶罷了,還真的大動干戈?我卻不信。」西弧輕蔑的笑笑,便對孟坼白縉示意,三人告辭,聚在孟府又飲酒議論到二更方散。
  櫟陽城各種各樣的議論和動態,景監都及時稟報給秦孝公。自從衛鞅與秦孝公晝夜聚談以來,景監簡直高興得心都要醉了。因為衛鞅而使他產生的委屈、難堪、憤懣,早已經煙消雲散。他唯一的擔心,就是世族們的這種詆毀,會不會使尚在襁褓中的變法大計窒息?景監是秦國現任重臣中唯一的平民子弟,確切的說,是過早敗落在世族傾軋中的世族後裔。他本能的對世族層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對他們的動態卻是異常的敏感。當他把這些紛紛揚揚的議論和動態稟報給國君時,秦孝公卻笑著揮揮手,「讓他們說去吧,吹吹風也好。」
  秦孝公心中卻是有數,和衛鞅徹談三晝夜,他信心大增,原來準備自己苦修自己動手的悲壯,化成了烈烈變法的昂揚情懷。但是,長期錘煉的沉穩性格卻使他很是冷靜的思索了幾天。他不想在沒有充分準備的情況下急於動手,他思謀了一個周密的疏導方略,而且決意不讓衛鞅過早的在前期疏導中顯露鋒芒,樹敵於元老重臣。當世族層紛紛揚揚的奔走議論時,他便開始了不著痕跡的疏導。
  孝公的第一個動作,是拜衛鞅為客卿,賜兩進院落的宅邸一座。此令一頒,櫟陽世族與朝臣大出意外,招賢館士子則忐忑不安。朝臣世族們原本以為,衛鞅馬上就要成為紅得發紫的權臣,耀武揚威地立即對他們動手,就像韓國的申不害那樣。孰料國君才給了衛鞅一個客卿?客卿者,沒大沒小的一個虛職,對任何官署都不能干預,只能和國君敘談敘談罷了。世族朝臣們頓時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輕鬆了下來,覺得這個衛鞅對自己沒有任何威脅。杜摯和孟坼幾個人晉見秦孝公時,還抱怨國君對衛鞅官職太小太虛,不利於招賢,請國君對衛鞅再升一級。秦孝公淡淡笑道:「諸卿賢明,我已知曉。但有大任再說吧。」出得國府,幾人相對大笑,分外暢快。招賢館士子們呢,一看衛鞅如此赫赫才拜了個客卿,自己如何有指望在秦國做官?自然是愁眉苦臉,聚相議論,思謀著要回老家。
  然而就在這時,國君卻頒下詔令,招賢館所留士人,全部派為縣令、郡守和國府官署的實權官吏。最高職位是王軾,做了櫟陽令。原先的櫟陽令子岸則重回軍中做大將。此令一下,朝野又是一片嘩然。招賢館振奮慶賀,世族朝臣卻又變得茫然失措。戰國初期的縣比郡還高一級,是國府直轄的最高地方政權。變法前的秦國,除了在隴西戎狄區域和北部荒涼地帶設郡以外,腹心地帶全部以縣為治,而不設郡。所以縣令、郡守都是當時十分重要的地方大員,軍政一把抓。至於櫟陽令,那更是都城長官,非同尋常。這些如此重要的職位,大部分派給了這些外國士子,世族元老們可是老大不舒服。不舒服歸不舒服,嘴裡卻講不出。國君花大力氣招賢,沒有重用那個咄咄逼人的衛鞅,還能不讓用其他賢士?令世族元老們沉住了氣的還有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國君對招賢館士子們只授了官,而沒有授爵。在一個老牌國家,有官無爵的實際含義是臨時任職,尚未進入真正的上層世族,一旦罷免,即為平民。
  詔令頒布的三天之後,秦孝公在招賢館設宴為新任大員們餞行。酒間秦孝公鄭重叮囑,新官上任,不要急於做事,半年之內許靜不許動,只准熟悉政務治情督導勸耕,不許擅行新政。這個奇特的命令,引來士子們一片茫然——強大秦國卻又不許創新不許做事,卻要賢士何用?想想初任重職,謹慎為是,便也無人異議,餞行結束,士子們便各赴任所了。
  此信傳出,世族朝臣們又是大為寬心,認定國君招賢只是求治而已,並非要拿祖制開刀。就在朝臣世族們雖有狐疑而又無話可說的時候,秦孝公依然天天和客卿衛鞅見面敘談,卻始終沒有出人意料的大舉動。一個月過去,寒冬來臨,又沒有戰事,進入了老秦人說的「窩冬」期,也就沒人再關心這件事了。
  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秦孝公來到左庶長嬴虔的府中,密談了整整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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