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大傳 第2章
四 拜名士南陽逢對手 「月旦評」神駿得天書

    廳堂正中坐著個仙風道骨的老者。他對面跪坐著一個年輕後生;那後生與司馬銘交
臂而過,許名士萬分惋惜:
    「老夫已將臥龍雅號賜於那後生,就送你個雅號「神駿」吧!」
    三年守孝期滿,司馬朗告別母親和弟弟,要回京銷假待詔。當時,朝廷懦弱無能,
大權旁落,諸侯紛爭,身為重臣的父親去世,使司馬家失去了靠山。此番前去,前程如
何?
    此後,弟弟們的前程如何?司馬朗心中無數。弟兄離肌不免淒然。
    他看著二弟司馬懿道:「現在國家紛亂,正是仁人志士報國之際。二弟已舉為孝廉,
到了為國出力的時候。不過,餡餅不會從天上掉下來。你現在緊要的是,要讓社會承認
你,給你施展報負的機會。」
    司馬懿問:「如何讓社會承認小弟呢?」
    司馬朗:「為兄想了許久,你該去拜見一下當今的名士南陽許劭。」
    司馬懿:「為什麼要去見許劭?當今名士豪傑如雲,像四世三公的袁紹袁術,擁兵
自重的張繡,和你崇拜的曹操司馬朗打斷他的話說:「對,就是這個曹操。他當初因出
身於閹宦之家而倍受世人歧視,多虧他經人指點,到南陽結交了當今名士許助許子將。
那許勁雖非位居三公,卻與其從兄許靖素以善於鑒定人物著稱。他們每月初一品評鄉黨
人物。言語切實中肯,世稱月旦評。大凡經過他們品評贊賞的人物,身價就會大大提高。
曹操當年曾攜重禮,登門拜見許劭,請教。探詢許劭對他的評價,得到了『治世之能臣。
    亂世之好雄』的評語。自此,有了名聲。剛滿二十歲,就舉為孝廉,繼而為議郎,
又受父親賞識,當上了洛陽北部尉。
    據傳,他可能要當丞相,灸手可熱呀!」
    司馬懿心動了。問:「小弟如何才能結識許名士呢?」
    司馬朗說:「崔琰崔大人與許名士是摯交,你隨為兄到京城求他寫封書信,此事定
成。」
    司馬懿急切地:「好,我這就去稟明母親,與哥哥同往京城。」
    「不必啦。」隨著話音,母親在兒媳張春華攙扶下走過來,說:「你哥哥怕為娘捨
不得你出遠門,已與我先講明了。
    你已長大了,為娘怎麼能一直把你拴在身邊?再者,你爹爹的三年期喪已滿,你可
以出去闖蕩了。」
    司馬懿高興地拉著母親的手直叫:「好母親,你是天下最好的母親!」
    母親疼愛地點著他的額頭,道:「看你,老大不小的了,還像個小孩子。」
    司馬懿撒嬌他說:「孩兒在母親面前,不永遠是孩子嗎?」
    母親回頭看了兒媳一眼,收住笑,鄭重他說:「你還沒問你媳婦願意嗎?」
    「她?」司馬懿一怔,隨即認真地向妻子長揖一禮,道:
    「娘子,為夫要出遠門,你可是同意?」
    張春華先羞紅了臉,扭過身去,低頭不語。
    司馬朗見狀,忙對母親說:「母親,還是讓他二人商量了再說,咱們走吧。」
    司馬懿焦急地啄起嘴,賭氣他說:「娘子,你今兒是怎麼了,吃了啞巴藥啦?你若
是不同意,就明言直講,俺便守在家中,與你廝守一輩子如何?」
    張春華急扭身道:「誰吃啞巴藥啦?哪個說不同意啦?大丈夫生身立世,自當報國
為民。顧家戀棧,豈能出鴻鵠良驥?
    豈是你這將門之後的胸襟抱負?」她不說而已,一說就是嘟嘟嘟連珠炮,直聽得眾
人先是瞠目結舌,繼而哈哈大笑。可是,她的話還頭說完呢,下面的話語更是讓人聽了
熱血沸騰。
    「還有一事,為妻腳心有塊紅斑,相書上說這叫踩紅雲。
    女人腳踩紅雲,她的夫君一定會發達的。人們咱家弟兄八人為『八達』,不也暗合
了這個寓意了嗎?」
    眾人聽了更是高興。其實,司馬懿早就注意到妻子的腳心掌紋交叉處有塊指甲大的
紅斑,顏色由深漸淺,真如天空中飄遊的雲彩。見妻說出,微微笑了。
    次日,司馬朗和司馬懿弟兄二人辭別了母親和弟弟們,帶上家人司馬忠,上路了。
他們先到京城崔府拜見了崔尚書。崔尚書在與司馬懿交談中,發現他學識又有長進,高
興萬分,欣然給許助寫了書信。司馬懿謝過,帶上書信,逕往南陽去了。
    到了南陽,司馬懿先到太守府拜見了哥哥的好友、同鄉楊俊。楊俊設宴款待,並又
親筆寫了舉薦信,差人先期送到許府,安排日子。
    司馬懿在驛館住下。驛館裡住有不少外地才子和低級官吏,他們都在等著許名士的
接見品評。有的帶了厚禮排了好些時日,還沒輪上。司馬懿不禁暗暗感歎,迫不及待地
渴望立刻見上許名士。
    多虧崔尚書和楊太守的舉薦信,司馬懿被提前接見。他聽到這個消息,高興地一蹦
多高。
    到了接見的那一天,司馬懿一早起來,沐浴更衣,來到許府。在廊下,被一童子擋
住,司馬懿報了姓名。童子說:
    「先生已有安排,請你稍候片刻。」
    司馬懿這才發現自己求見心切,竟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半個時辰。便耐心站在廊下等
候。
    「許名士在哪裡?許名士在哪裡?」門外一陣喊叫,扎扎乎乎鳳風火火大大咧咧進
來一個漢子。此人年齡二十多歲,一張國字臉,滿面絡腮胡,一雙環豹眼。相貌兇狠,
神態傲慢。司馬懿不覺厭惡地皺了皺眉頭,扭過臉去,不去看他。
    「誰在外面諠譁?」
    廳堂內傳出一聲低沉威嚴的喝問。
    童子忙跑過來制止:「這位先生,請問尊姓大名,找我主人何事?」
    漢子停住喊叫,打量了童子一眼:「噢,你是許名士的書童吧?在下姓曹名爽。現
有我叔曹丞相手書一封,須面交許名士計個口彩。來人,」他向後一招手,一個家人挑
一擔禮品進來。
    「區區薄禮,不成敬意,請先生笑納。」
    曹爽!這名字好熟。司馬懿扭回身細看,心中一格登,果然是十年前在京郊校場遇
到的那個惡少。他怎麼也來啦?難道也想讓許名士品評?如此粗俗之人。能會有什麼好
評呢?
    童子看也不看禮品,只接了書信,說句:「稍候。」便進了廳堂。
    曹爽見廊下站一書生,便得意地掃他一眼,才待要掃到別處,眼珠卻一怔。此人怎
麼面熟?不覺仔細打量起面前這個書生。
    「喂,大爺怎麼看你好生面熟呀?你姓甚名誰?」
    司馬懿見他惡習不改,還這樣傲慢無禮,便不予理睬,只顧背著雙手環顧左右。
    「喂,大爺問你吶!你耳朵裡塞驢毛啦?」
    司馬忠一旁沒好氣他說:「你嘴裡吃狗臭屁啦?」
    「什麼?你個賤人,敢罵大爺!」
    「是你先罵我家公子司馬懿的。」
    「噢。」曹爽想起來了,「原來是司馬二公子。我說怎麼面熟。十年啦,想不到在
這兒又見面啦。」
    司馬懿不冷不熱地:「原來是曹公子。你還是那麼威風呀?」
    曹爽:「啊,啊。你還是那麼、那麼不卑不亢呀。可惜,你那當京兆尹的爹爹死啦。」
言外之意:你已失去了靠山,還傲氣什麼?
    「不過,我家的祖墳近些時常冒紫氣。看來,我們弟兄有祖宗蔭德庇佑,自會有出
息的。」
    「呀!還不去靠祖墳上的紫氣去升官發財,跑這兒來干嘛?」
    司馬懿反唇相譏:「你不去找你叔叔討個官做,也跑到這兒干嘛?」
    「曹公子」童子打廳堂裡出來,沖曹爽道:「我家主人說「了、禮物退回,請曹先
生兩日後來見。」
    、曹爽一聽,火道:「什麼?你沒讓許名士看我叔叔的書信?我叔叔可是曹丞相呀!」
    童子:「如果沒有曹丞相的書信,先生恐怕要等十天半個月哩。」
    司馬懿故意感歎道:「哎呀呀,到底是曹丞相的侄子,好大的面子呀!」
    「哼!」曹爽可沒受過這等窩囊氣。
    司馬懿又火上澆油道:「哎,何苦找氣生。這兒又不是曹府。何況,俺司馬懿不也
等了一日?」
    「啊?!」曹爽不聽則已,一聽氣得豹眼圓睜,哇哇直叫,「你等了一日,偏叫俺
等兩日。這不是太小瞧大爺我了嗎?
    走,大爺不見他了。有什麼了不起?不經過他品評,老子就做不了官了嗎?」說罷,
揮手讓家人挑上禮物,氣咻咻走了。
    司馬懿見許名士不畏權不媚上,心中愈加敬佩。他忍不住倚著廊柱,透過竹簾,向
堂中窺視。
    廳堂正中打坐著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古貌清奇,體態清瘦,精神矍鑠。頷下一絡
整齊的灰須,鬢邊微有幾莖白絲,風采翩翩。他對面跪坐著一個年輕後生,生得眉清目
秀。面對老者的言談,不住地點頭,神態十分專注、虔誠,猶如佛門弟子在聽禪師講經
布道。下首還坐著十幾個學生,個個正襟危坐,不時地點頭,似乎從老者的育講中悟出
了什麼。
    房中擺設極為筒潔,但古樸有致。先生身後掛一幅長卷山水畫,高山嶺巖,飛瀑流
泉,蒼松古籐,對弈老人,畫得濃淡疏密有致。畫兩邊是幅對聯。上聯是:深山大澤龍
蛇遠;
    下聯是:古木蒼籐日月昏。含義高古雋永,字體飄逸灑脫。
    先生面前有一張紫檀木雕螭書案。案上擺著幾卷攤開和未攤開的書籍;邊上有一只
青銅香爐,不知燃的什麼香,香氣從竹簾間裊裊溢出,是一種奇特的香氣。
    此情此境,立刻使司馬懿產生一種肅穆敬仰而又忐忑不安的感情。
    他默默地侍立在廊下等侯。俟那案上的一柱香燃完,便見先生微閉雙目,擺了擺手。
面前的年輕後生起身,虔敬地向先生長揖一禮,告退出來。
    房中童子掀開門簾,沖司馬懿道:「司馬公子請進。」
    司馬懿聞聽,急整冠趨前,恰與喜氣洋洋邁出門檻的年輕人交臂而過。
    不知何故,二人竟同時互視一眼,僅僅是一剎那問,司馬懿看到對方眼中掠過一道
閃光,而自己也瞬間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已經走過去了,他不禁又回頭看去,那後生恰
也驀然扭過身來。四目相對,似乎又,問電光石火般的一擊。二人都不好意思的互相點
了點頭。
    司馬懿強按住一顆膨膨狂跳的心,走向前去,向許名士深施一禮。
    一許助手持胡須,朗聲發問:「是河內司馬懿嗎?」
    司馬懿忙答:「學生正是河內司馬懿。」
    許劭見他神情緊張,長揖不起,笑道:。『不必拘禮。坐下說話。」
    他待司馬懿謙恭地跪坐下後,問:「年庚幾何?」
    司馬懿:「虛度二十春秋。學生久慕先生大名……」望雲霓。今日敬上仙莊,得瞻
尊顏,三生有幸。」他不知怎麼搞的,回答了先生問話後,竟情不自禁地又冒出一段欽
敬之詞。
    許助聽了,立刻變了臉色,道:「小小年紀,怎學得如此俗語套話,令人聽了肉麻。
老朽忠耿秉直,推薦榆揚,評人論事,決不虛言誑語,也不喜歡別人戴高帽。」
    司馬懿惶惑萬分,忙辯解道:「先生教誨,如醍醐灌頂。
    方纔所言,實是學生心中激動,脫口而出。」
    「好了。」許勁擺擺手。「你家祖上世代為官,崔大人、楊大人信上俱已寫明。但
凡官宦子弟,有三種情況:一是紈胯於弟,一是昏愚不可教,一是濟世賢才。看來你不
會是前兩種。對於前兩種,老朽會嗤之以鼻,贈他一句學會做人再來』。現在老朽問你
話,你要從實講來。」
    「懇請恩師教誨。」
    許劭微閉雙目,問:「你平日讀的什麼書?最愛讀什麼書?」
    「學生熟讀四書五經,略精左氏春秋。最愛讀的是武略之書,尤以《孫子兵法》為
最,每日必誦一遍。」
    許勁猛地睜開眼,問:「嗅,你也愛讀《孫子兵法》廣司馬懿見先生感興趣,便滔
滔不絕他說:「學生不才,竊以為《孫子兵法》不僅講的是用兵韜略,也是大丈夫生身
處世的要旨,經國濟世的妙方。讀之,可不滯不板,不蠢不傻,不愚不昧。否則,當今
朝廷陵替,綱紀崩摧,天下大亂,群雄四起,不懂兵法戰略,怎能成就報國為民之大業?」
    許助目露精光,有些喜歡這個敢言直說的年輕人。他要司馬懿談談春秋戰國的王霸
大略。司馬懿談講品評,切中要旨,且引古評今,頗有宏論。直聽得許劭連連點頭。
    「你可認得方才離去的青年?」
    司馬懿如實回答:「學生不曾認得。不過,卻有一見如故之感。」
    許勁奇怪地:「當真不認!這就奇了。方纔的青年,複姓諸葛名亮字孔明,南陽人
氏。和你這河內學子回答的一模一樣。你說奇不奇?」
    司馬懿半信半疑。我與那後生素昧平生,相隔千里,怎麼會談吐相同?天下竟有如
此奇事。
    許勁不無惋惜他說:「可惜。老夫對特別喜愛的門生,往往要依其人品才學贈送一
雅號。我已經送諸葛亮南陽一臥龍之贊語。前日又有新野龐統為鳳雛。如今你來晚一步,
該評說你個什麼好呢?」許劭頗費躊躇地擰眉思索。
    司馬懿一旁心中如揣個兔子。他急切地等著恩師的評說。他自信不比臥龍後生遜色。
他惋惜自己來晚一步,又慶幸哥哥的安排,使自己能夠拜謁結交當今以識人善斷著稱的
許名士;同時也使自己大開了眼界,一時間,學到了三年五年學不到的見識。眼下,許
名士就要對自己下評語了,這評語將會對自己今後的仕進和事業產生巨大的影響呀!半
晌,許劭眉頭舒展,道:「『天馬行空,獨往獨來』!從你的喜好和志向看,你胸懷大
志,腹有良謀,具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你這一輩子將在戰馬上度過。你會在
戰馬上成就大業。我就送你個雅號「神駿」吧。」
    司馬懿聞聽大喜,忙道:「謝先生厚愛。學生不才,謹記教誨,不懈進取。」許劭
鄭重他說:「你聰明大略,博學多聞,實為當今奇才。老朽還有一言相贈,請謹記。大
其心,容天下之物;虛其心,受天下之善;平其心,論天下之事;
    潛其心,觀天下之理;定其心,應天下之變。若以此道修身養性,則能逢兇化吉,
前程無量。」
    司馬懿一字一句聽著,記著,刻骨銘心。
    旁聽的學生中有人噴噴驚歎:「今日開了眼界,大漢出了兩位奇才。」
    兩位奇才!話音傳到司馬懿耳中,他既興奮又不安。興奮的是受到許名士的好評。
不安的是另一位奇才諸葛亮,他竟捷足先登,摘走了臥龍之雅號。自己家鄉有個清風嶺,
本來自己應該是清風嶺上一臥龍的,可如今晚來一步。神駿稍遜臥龍一籌,豈不可惜可
歎!
    他怎知,世事滄桑,皆有定數。命運安排他倆在這兒碰面,使他們文成為各報其主
的生死對手,在三國紛爭的戰火烽煙中演繹出一段段神奇的故事。此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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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鹿書院  王錦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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