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传 (第八章) 驱青牛,过雄关,函谷墨迹奇


    函谷关是天下著名的雄关和险关。这里,两边山峰高峻,中间是一道函蓄的峡谷。
整个函谷关城就座落在这函蓄的峡谷之上,因而取名函谷关。杜頨在《函谷关考》里说,
函谷关“西据高原,东邻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其地多深山大谷,一人守关,可
以当百”。阎伯璵在《函谷关赋》中说,“函谷天险,宏农邦镇。南据二虢,地荒三晋。
洞开一轨,壁立千仞”。在当时,这座险关以东是周朝地面,以西是秦国的地盘,不管
是离秦入周,也不管是离周入秦,都必须从这里经过。因此可以说这是个咽喉一般的地
方。
    函谷关东门是两个门洞,城门高大,庄肃威武。城门上头有两座雄伟壮观的丹凤楼。
楼是三层,楼顶上的两只凤凰,相对而视,展翅欲飞。雄壮的城墙外边是幽谷一般的深
涧。这深涧正好代替了城池。城门口的深涧上是一座木质的吊桥。白天吊桥放下,有人
把守。行人须经检查才能过关;夜晚吊桥提起,若想过关,只有插翅腾飞。
    此时,镇守函谷关的关令名叫尹喜。这尹喜学富才高,特别喜欢钻研天文星象,并
以此来探究人间福祸,推测世道变异。他是周朝的大夫,年轻时在周朝图书馆曾向老聃
先生借书并且请教,对他的学识和品德十分地佩服。近来他听说老聃先生要西出函谷到
远方去,心里异常的高兴。说,“这样大的大学问人,可千万不能轻易放他过关哪!”
他安排把守关门的巡警说:“你们千万可要在意,有个身穿米黄色袍子,腰束白裙,白
须、白发、白眉毛,骑个青牛的老人,近几天要从这里经过,你们看见之后,千万要赶
快告诉我,千万可要严密把守,可不能随便放他过去,”巡警问他为啥要把住这个人。
    尹喜说:“到时你们就知道了。”
    一天不见老聃从这过,两天不见老聃从这过,三天、五天还不见老聃从这过,尹喜
急了,“这老聃先生为什么还不来呢?难道说他不来了,或是中途回转?若西行,不从
我们这里走,哪里也过不去呀,难道说他能是骑着青牛腾云驾雾从我这关城上空飞过去
吗?奇怪!叫人着急,这真真的叫人着急!”他憋不住劲了,亲自骑马,直接出来察看
了。
    早晨,上午,下午,他一天三次地出来察看。第一天出来察看,没有见人;第二天
出来察看,还不见人;第三天,他又出来察看了。
    这是公元前四七八年农历九月的一个早晨。夜雨刚过,紫气连天。只见紫色的雾气
从深涧升起,从山谷升起,从函谷狭道升起。弥漫了山川,弥漫了城楼,弥漫了树林,
弥漫了房屋。以往,有“紫气东来”的神话传说,那传说的流传就是借这紫气。事实上
这紫气不是东来,也不是西来,而是从这山谷和深涧中来。“紫气东来”,不去求真就
不说了,若要刻意求真,凭心而论,这个已将含义搞错了几千年的成语,确实是应该推
倒不实之词,改为“紫气谷来”的。
    这天,尹喜起得很早。他骑着一匹红马,来到函谷关东门里边,向城门楼下的门警
招呼一下,然后出城门往东而去。这是一个年约四十三四的官员,细高的身材,瓜子脸
庞,白净面皮,眉清目秀,三缕胡须。头顶浅蓝扎帕,身穿蓝裤蓝袍,腰束一围带点镇
守边关的关令味道的黄色勒腰。
    尹喜勒马站在东门外边,通过淡淡的紫气,张大眼睛往东看着。那里除了雾气和近
处的一片树林,除了雾腾腾的天际,和黄色的峻坂之上的一条车道之外,别的什么东西
也没有。
    尹喜催马,沿道往东走。走了好远,也没见有一个人来。当他的希望又一次破灭,
勒马转身就要往西走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的说话声从东边传来。他又勒马转过身子,
站在路边等候。不一会儿,只见三个青年人从树林里头走出来。
    尹喜催马回到关门,招呼门警好生把守,然后顺马往自己家里走。刚到门前就听说
门警抓到一个长胡子。他把马缰绳递给一个仆人,自己步行来到关门,见一个黑胡子人
正在遭受门警的严格盘查。尹喜一见,十分扫兴,说:“放了吧,赶快放了他!”“多
谢尹大人。”就在黑胡子谢过关令,走回城里的时候,徐甲牵牛驮着老聃先生已经来到
关门外边。
    尹喜见一头肥壮的青牛上驮一位身穿米黄袍子,白须、白发、白眉毛,安稳自然,
慈善和蔼的巨人一般的老人,就紧走几步,赶上前去,略一辨认,知道他就是老聃先生,
心里异常的高兴,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几乎是喊叫一般地说道:
    “先生!您是不是就是老聃先生?”
    老聃先生心里一震,赶忙从牛背上下来,惊异地看着面前这位官员模样的人,“你!
你是……”
    “我是尹喜,这关上的关令,二十年前,您在洛阳当征藏史,俺去借书,曾向您请
教。几十年不见,十分想您。听说您要过关,我在这等待好几天了。今天终于见到了您,
我心里特别的高兴!先生在上,就请在这里先受俺尹喜一拜吧。”
    尹喜说到这里,就要下跪。
    老聃先生弯腰伸手死死地拦住了他:“咦!咦!不能,不能,这可不能!聃担当不
起,实在担当不起!尹大夫不要这样,快快不要这样吧!”
    尹喜见老聃先生如此心情,只好站稳,十分亲近地看着他说:
    “既然先生决意要晚辈免礼,那好吧,那就先请您和我一起回家吧。”
    “好吧,那好吧。”老聃先生高兴地答应了。
    尹关令异常亲热地陪伴着先生,后边跟着牵牛的徐甲,三个人一块,说笑着往尹家
宅院走去了。
    此时,在关门下执行任务的四个巡警全看呆子。
    “尹大人叫咱天天在这里把守,我原以为是叫抓坏人的呢,谁知原来是……哎呀,
真没想到他是在等这位先生啊!”
    “这老聃先生是个人物!看,真有那一堆。看那安详,那慈善样,真是一个了不起
的大人物!”
    “这样的圣贤人物并不认为自己了不起,这跟那些装模作样的大人物是完全不同的。”
    “呃,我还不明白,这尹大人对他抱恁么大的渴望,到底想干啥呢?”
    老聃先生他们走远了,巡警们却想起来发表议论了。
    老聃先生主仆二人,暂在尹宅住下了。
    尹家宅院共是前后两处。前为一院,是尹喜及其家属居住的地方。后边一院是个空
院。院里绿竹碧碧,松柏森森,小桃林上的绿叶,有的已经发红。地上的苔藓已经老得
发黑。站在这里往北看,那里是一些高高低低重重叠叠紫红色的和紫青色的山峰。在松
柏竹桃掩映之下,这里静立着一所古老而青雅的瓦房屋。屋里共是三间,用两道破木隔
山隔开着。东间和西间都有床铺和桌椅。当间靠后处放着一张样式讲究的大方桌。方桌
两旁各有两张刻着寿桃的红木椅。此时,老聃、尹喜、徐甲,三个人正当在三把木椅上。
老聃先生在此作客期间,尹喜对他确实是异乎寻常的热情。除了晚上安歇之时以外,其
余时间几乎是时时不离他的左右,那敬慕之情,几乎是叫人无法形容。在礼贤敬贤爱贤
上他也真真可以算得上一个够格的人物。开始,老聃先生向他要牒片(通关文牒,相当
于现在的通行证和出境证,因文字是写在木片上,故称牒片),他问:“先生这样急着
要走,不知是有什么急事,不知是到什么地方去?”老聃先生笑而不语,不愿说出。尹
喜见先生不说,心里一下子高兴了,“先生想必是没有急事,不要走吧,先生,不要急
着走吧,天天想您,天天盼您,今天总算盼到了。刚到这来,您又要走,这叫当晚辈的
心里是个啥滋味。”
    尹关令天天陪着老聃先生说话,听他讲他小时候带传奇色彩的小故事,听他讲他在
周都洛阳时的为官生涯,听他讲天道和人德,听得津津有味。在生活上,他对先生照顾
得十分周到。不光亲自端茶送水,而且还亲自给他铺床叠被。每天的饭菜都由尹喜给点
出最好最上等的美味佳肴。一天三宴,三天九宴,宴宴如此。每次饮酒的时候,都有尹
喜亲自敬酒。这样以来,反而使老聃先生更加感到不好意思在这住下去了。老聃主仆第
二次提出要走。这一提,尹喜挽留得更加迫切了:“不能走,侄子确实是不想让您走。
您走吧,晚辈不发牒片,我看您们走去吧。不能走,不在这住上一段时间,您是无论如
何也不能走的。不要急,就在这里好好歇歇。心里闷了,可以登登城楼,爬爬山,站在
高峰顶上,望一望这里的壮丽景色。好好安心住下吧,好好让晚辈跟您亲热亲热吧。”
    一天,两天,三天,五天,眼看着整整的九天过去了,尹喜仍然不让他走,仍然是
热情丝毫不减地招待他。老聃先生再也待不下去了,他确实弄不清关今尹喜到底是个什
么心意了。他第三次提出离开这里,而且执意地要走。尹喜说:“不知先生执意要走都
有哪些事情要做。”老聃先生告诉他,要到秦国讲学,还要西行流沙,到很远的地方去
过真正的隐居生活。尹喜说:“这都是不需紧着要办的。而且先生此去隐居,晚辈再也
见不到您了,这就等于永别了。先生不说倒也罢了,您这一说,晚辈更舍不得让您走了。
不能走,您不能走,晚辈这里就是您隐居的好地方。俺是决计不让您走了。您要是非走
不中,须得答复晚辈一个请求,那就是在这里为晚辈写一卷书,以作留念,让晚辈俺啥
时看到您写的书,啥时就象见到了您一样,不然的话,俺是无论如何也不让您走了!”
这一弄不知当紧,尹关令一下子把心意全部暴露无遗了。
    这尹喜热情挽留老聃,主要有两个目的:一、他对老聃先生十分敬慕,想留他多住
几天,好好说说话,亲热亲热,请教请教;二、想请他给写一卷书,作个历史性的留念,
一代一代传下去,使自己和后代从老聃先生的文章中取得丰富的知识和教益。
    老聃先生听说要留他在这写书,心里不禁为之一震,想起大书被焚,心里顿然难受
起来。他再也不愿写书了。“大侄子,你知道,我一生是不曾写书的,我是会说不会写,
我实在掂不起笔来,我当紧去秦讲学,还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去那里我有很多的事,这
里不向你说了。不写了,别要我写了,让我走吧。”“不行,您一定要给晚辈写点,您
这一走俺再也见不到您啦,写点吧,留下一点东西吧,留点东西,到晚辈我想您的时候,
看上一眼,心里也就能够得到一些安慰了。”
    “不写吧,不写吧,以后我还回来的,等我回来再写吧。”尹喜一而再,再而三约
请求,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辞,总是不愿写。尹喜最后恳求说:“写点吧,先生,您就
勉强写点吧,我知道,您将要实在实的隐居了,俺再也见不到您了,为了我再三恳求,
您就勉强答复吧,说句打嘴的话,您要再不答复,晚生纵然冒着您生气的危险,也要苦
苦留您,再也不发牒片了。您要是还不答复,晚辈就要下跪了。”
    老聃先生想起尹喜热情招待,一片真情,见他要求得这样恳切,深感人情难却,于
是就答应下来了:“那好吧,写就写吧,你就赶快拿笔吧。”他这一答应,可把尹喜喜
坏了。
    尹喜亲自动手,给弄来了毛笔,黑漆,老长一串木札——没有写字的木简。除此之
外,还有麻绳、刀子。这刀子是打算将木片上的写错的字刮去的。
    下午,一个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时日到来了。老聃先生坐在东间窗下的桌案旁边,
手持狼毫竹笔,面对桌上展开的木札,望着窗外青碧的竹桃,开始构思要写的文章。想
了好大一阵,也没能够想出一点眉目,心里突然感到茫然起来。
    尹喜特别欣慰,他轻脚轻手地走来,手把陶壶,将竹叶青茶充入茶杯之内。
    “茫茫然,没有路数。心里没有一点路数。”老聃先生苦着脸说,“大侄子,你和
徐甲在这说话,我到外边走走。”
    “我陪您去,我和您一块去。”尹喜说。
    “不,不需要你去。你知道,这样的事,只需我一个人。”
    说罢,拿起拐杖,慢慢地走出屋子。
    尹喜默默地点头,微微地笑了。
    老聃先生出尹宅大门,朝无人处胡乱地走着。他一边走,一边想。好大一阵,心里
都没理出头绪来。又过了好大一会,他抬头看看,发现走到了东城墙里边的小桃林边。
他在这里略停一下之后,就顺城墙向着城楼走。
    和这深函大谷两边的崇山峻岭相比,函谷关的城楼是不显眼的。但是,站在这地势
很低的关门旁边看城楼,那是很高的,是高得仿佛可插入云霄的。看到高大的关门,看
到雄伟的城楼,老聃先生心里顿时生起一股豪情:“哦,了不起兮,宏伟之建筑!怪不
得人们说你高得可以接天呢。”他打算爬上城楼去,打算登一登那最高的城楼,使一颗
暮年之心大开情怀,以引起联想,使心里生出一段价值连城、趣味横生的文章来。这样
也就可以一尽友情,了却自己一腔心愿了。
    老聃先生打算迈步往城楼走,忽然发现关门下的巡警将一道目光向他闪来。他心里
一震,很快想到:“不能去,他们这里规矩,是不是允许到城楼上去呢?假使允许去。
那里是不是有梯子?假使有梯子,我登上最高处,是不是会头晕眼黑?如若既引不起联
想,又耽误了写东西,就不好了。”想到此,他又转身往回走。此时,那股豪情,连一
星点儿也没有了。走了一阵,发现一条可以通上城头的台阶一般的小路,他沿着小路拾
级而上。不大会儿走至了砖垛口里边的城头顶上。
    站在城头,四处眺望,老聃先生的心胸顿然感到十分开阔起来。高爽秋空,一碧万
顷;莽莽沃野,一展苍黄;千山万壑,一张图画;浩浩宇宙,无限包容。老骥登城,志
在万里之外;眺望家乡,天边似在身边。此时他的豪情又一次升起,而且象一片带着风
雨的白云,越展越大。他仿佛看见了家乡曲仁里,仿佛看见了隐阳山里那座隐宅。霎时
之间,无边的秋野幻化成了一匹很大很大的帛绢,这匹绢上横七竖八地写满了黑字。
“有了!我何不就将那大书用浓缩的语言概括地一写!就这样办!中!定了!就这样办!”
很快将决心下定,急忙走下城头,兴冲冲地,热切切地回到他的住处去了。
    他坐在东窗底下的桌案旁边,紧紧地提起笔来,不命题(那时写书皆不命题)地先
将路上想好的开头的几句话落在木札之上: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写!就这样写。下决心要将那大书的意思全表述完!一概而尽,要用极少的话将
他一概而尽!这样也就不枉我多年辛苦的笔墨了!他圆睁着,一双精神矍铄的眼睛狠力
地盯着已写下的头几句话,在心里奋勇地想着。他庆幸自己,庆幸自己偌大年纪,眼睛
至今还算未花——看东西时只是初步感到有点吃力。不过,抖起精神来,仍然是没有什
么问题的。
    他写着,精神抖擞地提着力气,努着神思地往下写着。
    秋阳平西,他在写着,努着神思地往下写着;
    红日衔山,他在写着,努着神思地往下写着!
    晚饭端上来了,他不愿意吃,说是刚开笔恐怕打断思路。尹喜劝他不要这样紧着去
写,要安心地在这住下来,消闲着写,啥时写好都行。他不愿这样去做,说是要赶着写
好,早一点西出函谷。尹喜再三劝他停下笔来,他才简单地扒几口饭。刚推饭碗,他又
紧紧接着去写。
    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
    他在写着,在灯光照耀之下写着,努着神思往下写着。
    徐甲已经睡了,老聃先生还在写着。先生不睡,尹喜不忍心睡。他怕先生着凉,他
要陪伴先生坐夜。老聃先生不让他陪着坐夜,说是有人坐在跟前他写不成。尹喜无奈,
就将热茶给他倒好,然后慢慢离开。他走出屋子,在窗外站了一会儿,借着灯光往里看
看,见老聃先生又写得入了迷境,就轻脚轻手,偷偷地踱进屋子,坐在隔山外边,隔着
隔山陪他坐夜。
    半夜子时将至,老聃先生仍然没睡。不仅没睡,而且仍象入了迷一般地写着。尹喜
见先生九十多岁,仍然这样坐夜劳累,吃苦受累,心里很是可怜。忍不住地站起来,轻
轻踱到他的身边,将桌上的凉茶轻轻倾倒地上,然后充上热茶,将杯放到桌上。老聃先
生竟然半点都没发觉。接下去,尹关令轻轻走到床边,拿起一件夹布袍子慢慢地披到他
的身上。这一来,倒把先生吓了一跳。“喝点热茶吧,先生,不然您会着凉的。”
    老聃先生见此情形,很受感动,从内心深处感到热乎乎的,甜蜜蜜的,眼里噙着泪
水说:“大侄子对我的深厚情义太感动人了!我在这里,实在是胜过在家呀!”
    尹喜听他这样一说,赶紧接着话茬说:“胜过在家,那好哇,这就是您的家了。这
宅子,这房子,以后归您所有了。侄儿希望您以后永远不走了。”
    老聃笑了,故意笑着打趣说:“那好,以后这宅就是我的了。然而啊,”他的口气
又转了,“然而啊,不管怎样吧,反正我是要走的。好啦吧,让我接着还写吧。”
    尹喜见他还要去写,开始竭力劝阻说:“别写了,先生,您千万不要再写了!睡吧,
等到天明再写吧。不让您写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让您再写了。”
    在尹关令的再三劝说下,老聃先生不得不去安歇。可是,就这样,他只睡了不到一
个时辰,就又早早起床,开始接着又写了。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
    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
    他在写着,乘着晨兴写着,精神焕发地努力写着;
    金鸡啼晓,东方微明,他在写着,神情勃发地写着;
    天色大亮,晨风撩人,他在写着,精神振奋的写着;
    红霞烂熳,日上扶桑,他在写着,欣喜润慰,激动情怀地写着!
    写成了,八十一章奇文写成了!还不到吃早饭的时候,他就以极为精练的浓缩性极
大的语言,奇迹一般的,用五千字,以一当百,以一当数百的把他的巨型大著给全部概
括出来了!一部上至高天,下至大地,中至人律的宇宙奇书,就这样的诞生了!以五千
字总括三元地诞生了!以其小于大书数百倍而又丝毫也不亚于大书的奇形怪态问世了!
    这部书,内容所涉,大到无限,小到希微,广度极大,深度极深。简而言之,就是
说道讲德,加上开头第一句里有个“道”字,中间,三十八章第一句里有个“德”字,
而且这一章里有十个“德”字,人们就给此书起名叫做《道德经》。
    这《道德经》流传极广,影响极大,后人之作注者不下千人,如河上公、王弼、魏
徵、唐玄宗、王安石、司马光、苏辙、吴澄、释德清、王夫之、王念孙、马叙伦、奚侗、
高亨、严灵峰、朱谦之、陈鼓应等。为了窥豹于一斑,现将此《道德经》开头抽出两章,
中间抽出两章,结尾抽出一章,摆在后面,以陈鼓应先生注译版本上的“今译”作为白
话浅解,和原文对应摆列,恭请过目:
    <<一 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
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可以用言词表达的道,就不是常“道”;可以说得出来的“名”,就不是常“名”。
    “无”,是天地的本始;“有”,是万物的根源。
    所以常从“无”中,去观照“道”的奥妙;常从“有”中,去观照“道”的端倪。
    “无”和“有”这两者,同一来源而不同名称,都可说是很幽深的。幽深又幽深,
是一切变化的总门。
    <<二 章>>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
    相和,前后相随,恒也。
    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
弗君。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天下都知道美之所以为美,丑的观念也就产生了;都知道善之所以为善,不善的观
念也就产生了。
    有和无互相生成,难和易互相完成,长和短互相形成,高和下互相包含,音和声互
相和调,前和后互相随顺,这是永远如此的。
    所以有道的人以“无为”的态度来处理世事。实行“不言”的教导;让万物兴起而
不加倡导;生养万物而不据为己有;作育万物而不自恃己能;功业成就而不自我夸耀。
正因为他不自我夸耀,所以他的功绩不会泯没。
    <<三十八章>>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
    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
    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
    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
    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
    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
华。故去彼取此。
    上“德”的人不自恃有德,所以实是有“德”;下“德”的人自以为不离失德,所
以没有达到“德”。
    上“德”的人顺任自然而无心作为,下“德”的人顺任自然而有心作为。
    上仁的人有所作为却出于无意;上义的人有所作为且出于有意。
    上礼的人有所作为而得不到回应,于是就扬着胳臂使人强从。
    所以失去了“道”而后才有“德”,失去了“德”而后才有仁,失去了仁而后才有
义,失去了义而后才有礼。
    礼是忠信的不足,而祸乱的开端。
    所谓“先知”,不过是“道”的虚华,是愚昧的开始。因此大丈夫立身敦厚,而不
居于浅薄;存心笃实,而不居于虚华。所以舍去薄华,而采取厚实。
    <<三十九章>>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
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
    其致之也,谓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废;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
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正,将恐蹶。
    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称孤、寡、不穀。此非以贱为本邪?非乎?
故至誉无誉。是故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从来凡是得“一”的——天得到“一”而清明;地得到“一”而宁静;神得到“一”
而灵妙;河谷得到“一”而充盈;万物得到“一”而生长;侯王得到“一”而使天下安
定。
    推而言之,天不能保持清明,难免要崩裂;地不能保持宁静,难免要震溃;神不能
保持灵妙,难免要消失;河谷不能保持充盈,难免要涸竭;万物不能保持生长,难免要
绝灭;侯王不能保持清静,难免要颠覆。
    所以贵以贱为根本,高以下为基础。因此侯王自称为“孤”、“寡”、“不穀”。
这不是把低贱当作根本吗?岂不是吗?所以最高的称誉是无须夸誉的。因此不愿象玉的
华丽,宁可如石块般的坚实。
    <<八十一章>>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
    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不争。
    真实的言词不华美,华美的言词不真实。
    行为良善的人不巧辩,巧辩的人不良善。
    真正了解的人不广博,广博的人不能深入了解。
    “圣人”不私自积藏,他尽量帮助别人,自己反而更充足;
    他尽虽给予别人,自己反而更丰富。
    自然的规律,利物而无害,人间的法则,施为而不争夺。
    文归正题。尹关令得到老聃先生写下的《道德经》,分外高兴,看了之后,惊喜万
分,赞不停口,拍案叫绝。为怕保存一份万一丢失,万一失传,就重新买了绢帛,吩咐
儿子和那钱粮师爷以及所有能掂动笔的人快快誊抄。
    上午,老聃先生再次提出要走。尹喜再次挽留说:“先生,别走了,晚辈是实在实
的不想让您再走了!住下吧,这里就是您的家,如若您嫌这里房舍不好,以后晚辈会给
您老重建住宅的。此一去,不知啥时还能再见,晚辈实在是和您不舍得离开呀!”说到
此,眼里噙满泪水了。不管咋说,老聃先生还是不愿再在这里逗留下去,他说:“大侄
子一片真情,我是永远也忘不了的,十多天来,你对我的热情招待,太使我感激了!然
而我实在是不能不走啊,以后我还回来的,不长的时间我就要回来看你啦。不要再留我
了,反正我是决意要走了。”见无论如何也留不住,尹喜就说啦:“既然先生执意要走,
我也无奈,然而请先生等我们将您的著文抄好,而且多抄几份,送您一份带着。”“那
好吧。”
    第二天上午,老聃先生又一次提出要走。尹喜只好忍泪送别了。
    徐甲给青牛背上那带着黄边的紫色鞍垫。尹关令特意给他们送一包蒸馍、一包“盐”
(盐里藏的是黄金),让徐甲放在牛身上。老聃先生推辞不要。尹喜说不要不行,如若
不要,就不让您走。老聃先生只好答应了。
    在这黄叶飘落,易于伤别之时,尹喜骑马,亲自送他出关。接着,往西又送老远。
老聃先生再三辞送,尹喜才依依不舍地站下,由不得自己地流泪了。老聃先生深为朋友
的真情所感动,两颗泪珠滚落了。就这样,他们洒泪而别了。
    别过尹喜,老聃主仆踏上秦国土地,驱青牛继续西行。只见后边不远的地方有个人
骑一匹马不紧不慢地跟随。老聃他们走快,那骑马的人走快;老聃他们走慢,那骑马的
人也走慢。老聃先生让徐甲牵牛向南,沿着一条南北小路往南走;这一来,那骑马人也
让马顺着南北小路往南走。老聃他们转脸又往东走;那骑马人也勒转马头往东走。老聃
他们又往南走,然后又往西走;那人也往南走,然后又往西走。
    老聃先生完全明白了,他让徐甲牵转牛头,向着骑马人走。来到那人面前猛然站住。
老聃先生感激地笑着说:“朋友,这位尹君派来的朋友,请留步吧,不要再送了。函谷
涧水深百丈,不及尹君待我情。你们的情义我都领了。”
    那人也笑了,他不得不说实话了:“先生,瞒不住了,俺只好实说了,这是尹大人
派我跟踪的,他要我探清您们的去处和下落,以后好去照看,好去送点什么。没想到叫
您看出来了。”
    老聃先生更加感激,说尹喜是世上第一个最够朋友的。说,“他对我太好了,别让
他再往我身上施恩了。如若恩情过重,使我心上负荷太大,反会不能轻松了。我们的感
情已经记入五千言语之中了。再者我永远不忘友情就是了。朋友,回去吧。告诉尹君,
反正我会回来的。”说到此,深情地凝了一会儿眸子。那骑马人只好慢慢回去了。
    老聃先生西去了,带着深情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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