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傳 (第三章) 報仇


    「不讓報恩,我們報仇」,蹇玉珍這句話裡包含著對張二烈的仇恨,也包含著對恩
人李耳報復性的發洩。
    「李耳不讓我們找張二烈算賬,他是恨他恨不起來,好吧!這回我要叫他……!」
她對春香小聲安排一陣,然後抬起頭來,「你知道曲仁裡家後那所山上留門的小屋,那
張二烈,他娘剛殯埋出去,他還在家裡沒走。你就說『戴家莊你表叔戴金山請你到觀春
賞月樓有要事相商』,要想一切辦法把他弄來!」
    「他在紅石山坡見過你,他來了以後,要是看出來是你……」春香思慮地皺著眉毛
說。
    「我不讓他看出來,再說,他也不認識我,那天在紅石山,誰也沒有顧得去細看誰,
他根本不會知道那天攔截的是誰家的閨女,昨日他大膽地在家發喪,還滿以為他在山坡
所做的事別人全然不知呢。」
    「他來後,要是不聽咱使喚……?」
    「他是個不能看見女人的傢伙。這個,你不要多慮,他來了有我對付。」
    春香匆匆出門,還是原來那身公子裝束。
    春香走後,玉珍脫下原來的衣裳,改成另外一種打扮:身穿淺紫中衣,外罩月白坎
肩,腰繫粉黃羅裙。接著,她將髮髻松開,讓墨黑的頭髮披散下來。這一來,素雅而且
自然,更顯俏美動人。
    出乎意料的順利,等玉珍把一切拾掇停當的時候,春香已經領著張二烈走進屋來。
這是一個身體肥大的人,圓扁的黑臉,五官兇惡,穿一身黑色的衣裳。「表叔,我表叔
叫我了嗎?」他一進門就這樣問。
    「你們說話,我去燒茶。」春香說著走出屋子。
    玉珍急忙從裡間走出,裝作十分親熱的樣子,迎著張二烈,強嚥著仇恨,陪笑說:
「張大哥,你表叔沒來,是這樣,你聽我說,我是戴家莊蹇員外的女兒,名叫蹇鳳姣,
論輩該喊你表叔戴金山『二叔』。只因曲仁裡李耳是我的仇人,我一心找他算賬、報仇,
把他殺死。明著殺他,有很多不便。我爹和我金山叔安排我來這裡,托你替我偷偷把他
弄死。金山叔說,你是個壯士,又是李耳的對頭,只有你能替我辦好這件事。不過,你
必須偷偷把他騙到這裡來,萬萬不能自行其事,必須讓我親眼看著把他弄死。等把事情
辦妥,我們重重有賞。」
    「能辦好!這事我一定能給你辦好!」張二烈不假思索地下了保證。見玉珍月貌花
容,兩只賊眼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身上、臉上亂掃起來。
    「去吧,你去吧,張大哥,想法子把李耳哄來,綁在這明柱上,讓我看著,用鐵棍
把他打死。不許你自行處置,一定要把他綁這明柱上讓我親眼看著處置,這樣我才解恨。
去吧,你快去吧。」玉珍想讓他不及往下多想,及早的把他支使出去,快速的把事辦好。
    「嘿嘿,我,我,我要是把事辦好……」張二烈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瞅著玉珍,不願
意走。
    「張大哥可能是信不過我,我叫蹇鳳姣,是蹇泰頤的二女兒,這個你可能聽人說過,
這不能含糊。我要不是蹇員外的女兒,也開不開這觀春賞月樓的鐵門。你若不信,我可
以回戴家莊去叫我二叔戴金山。不過,三更半夜,要是再打著門叫他老人家往這裡來……
還有,報仇的事,事不宜遲,夜長夢多。要不是急於報仇,我一個女孩子家也不會三更
半夜下這樣的決心。你說呢?你要信不過,我這就回家去叫金山叔。」
    玉珍一口氣說到這裡。
    「信得過,信得過,完全信得過!我沒半點不相信的意思!鳳姣妹子,你是蹇員外
的二閨女,這個我知道,我不斷聽表哥講你。」張二烈說到這,又一連看了玉珍幾眼,
「我是說,嘿嘿,我是說,等事兒辦好以後……」
    「辦好以後,一定重賞!」
    「不叫賞,咱是個親戚,我應該替你報仇,你,你喊我表叔喊叔,我該喊你二表妹,
表妹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我張二烈是個血性漢子,一向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那你趕緊去吧。」
    「我,表妹,嘿嘿,我……」兩隻眼又在玉珍身上,臉上,一遍又一遍地亂掃起來。
她那黑瀑布般的頭髮,她那粉團一般的臉蛋,她那熟透了的紫葡萄一般的眼睛,她那嫩
美的鼻子,她那紅得透亮的嘴唇,她那春風裡晃動的花枝一般的腰桿,她那從月白坎肩
裡鼓起的奶房,樣樣使他感到被抽筋奪魂一般,他一陣骨肉酸麻,渾身輕得活像花瓤子,
連四兩勁也沒有了,「辦好了,你得……表妹,嘿嘿。」他見屋裡沒人,急忙上了門,
轉身把她抱起來就往裡間走。
    「張二烈!快放下我!」玉珍低聲而嚴厲地說,「不然的話,我喊人來,叫巡邏家
丁立即把你處死!」
    張二烈放開玉珍。玉珍十分嚴肅,急促而斬斷地說:「把事情給我辦好,那時什麼
話都好說,如若不然,決不可能!快去吧。」說到這,急步踱到門口,把門開開。這時,
恰好春香掂著茶壺往這裡走來。
    「好,我這就去。」張二烈說一句,擰起眉毛就往外走。玉珍又把他叫回,低聲而
急促地說了幾句什麼,接著問道:「你用啥法把他哄來?」
    「我自有辦法,你不要問!」張二烈說著,兇狠地往外走去。
    夜靜得嚇人,帶點兒春寒的月光裡,暗藏著兇惡的殺機,一顆流星從深邃的天空劃
過。已經進入半瘋狂狀態的蹇玉珍讓春香把兩個巡邏的家丁叫來。兩個家丁長得膀大腰
粗,像兩個雄氣赳赳的武士。玉珍自家丁低聲說了一陣,然後和春香一起躲在裡間,從
雕花隔山的透明處往外偷看。……
    半個時辰以後,張二烈背著嘴裡塞著破布的李耳走進屋來。他用一根粗麻繩把他連
身子帶胳膊地捆到明柱上,順手從門後頭掂起一根鐵棍,兩眼一暴,兇狠地說:「李耳
先生!你沒想到吧!今天我要親手把你打死,神不知鬼不覺地叫你死在我的鐵棍之下,
你甘心情願嗎?」說著,走上去把李耳嘴裡塞著的破布拽掉。
    李耳感到十分的意外,質問張二烈說:「你為何要害我?我是犯了何罪?!」
    「我不知道你犯了何罪,何罪不何罪還能咋著,反正我高興弄死你,弄死你我能得
到好處,對我有利,我高興叫你死。」張二烈說,「這個你不要再問,再問我也不說,
我一高興不給你說就不給你說了。」
    「你這是荒唐人荒唐殺人。不要忘了,你要惡貫滿盈,天道不容,將要對你嚴加懲
處!」李耳感到傷心、氣憤,「張二烈,我以為你已經向善,沒想到你又來作惡,你在
紅石山截路,我怕你八十老娘沒人養活,念你是個孝子,沒向官府說出而將你處治,你
不感恩,又在偷我雞時一捶把我打倒。我沒記仇,背地裡幾次勸你改惡從善。我以為你
已經翻然悔悟,沒想到你今夜反來害我。我和你一無冤,二無仇,人心都是肉長的,張
二烈,你忍心下手害我嗎?」
    張二烈遲疑了一下,然後把牙一咬,說:「人不能有好心,常言說,好心不得好報,
我要是對你一好心,我就得不到利益。今兒個夜裡我要狠著心把你毀掉,叫你棍下作鬼!
我這一鐵棍下去,叫你腦漿迸裂!」
    李耳更加傷心,眼裡噙滿淚水說:「張二烈,我對你好,你偏對我壞,你當真忍心
下手把我害死嗎?」
    「我,」張二烈又猶豫一下,然後,又把牙一咬,說:「我忍心,忍心下手,心軟
不得利,無毒不丈夫,今兒個夜裡我要狠著心把你打死。」說著,對著李耳,把鐵棍高
高舉起!可是當鐵棍將要往下猛落而使李耳頭冒血出時,他心裡一軟,手脖一軟,鐵棍
在那裡停了一下,又不由自主地收回來了。他心裡說:「李耳與我素無冤仇,那次沒毀
我,還救了我,是個心扉頁子良善的人,我這一棍下去……」又一想,「不對,我不能
心軟,心軟的人啥事也辦不成,我要得到重賞,我要……不能給他留情,我要橫下心,
一棍下去結束他的性命!」想到這,兩眼一紅,下了殺人的天大決心,「呼哧」一聲,
把鐵棍高高舉起!緊接著,擰眉瞪眼,咬著牙,猛力地照李耳的頭頂狠狠地打去!只聽
「噹!」的一聲,張二烈的鐵棍被震得丟到地上。
    「好你狠心的張二烈!竟敢行兇殺人!」一聲喊,從帷幕背後跳出兩個彪形大漢,
一下子擰著張二烈的兩只胳膊,把他按翻在地,解下捆綁李耳的麻繩,將他背剪子綁起,
兩個人一起用力勒繩!他們咬著牙狠勁地煞!一直煞到張二烈齜牙咧嘴,臉上的汗珠子
象豆子一樣往下滾。
    這時,玉珍和春香一齊從裡間走出。
    剛才李耳為啥沒被打死?原來是,當張二烈舉鐵棍真要結果李耳的性命時,藏在帷
幕裡邊的兩個家丁猛地一伸鐵棍,將張二烈的鐵棍死死地堵在那裡。
    蹇玉珍對著余驚未息的李耳說:「李先生,你親眼看到了吧,張二烈這個壞了良心
的傢伙,兇惡成性,恩將仇報,只差一點沒有把你打死,這一回你該允許我把他處置了
吧?」轉過臉,對家丁說:「他娘已經去世,留他毫無用處,報仇,雪恨!立即把這個
惡人處死!當場處死!」
    一個家丁拾起張二烈用過的那根鐵棍,用雙手握緊,高高的舉過頭頂,照准張二烈
的腦袋,擰起眉毛,把牙咬緊,將要狠往下砸,李耳一步上前,雙腿一叉,兩隻手用力
地托住鐵棍,不讓他打。家丁扭臉看著玉珍,意思是問她該如何辦。玉珍說:「不能饒
他!立即把他打死!」家丁第二次舉起鐵棍又要往下去打。李耳又一次叉開雙腿,雙手
死死地托住鐵棍,然後將一條腿半跪著替他求饒:「請你住手!我有話要說。我知道蹇
小姐是有意叫我對仇人張二烈能恨起來,叫我從內心贊成立即把他處死。我說你們應該
棍下留命。世上善惡,相對存在,這是天道自然所致。管仲臨死對對桓公說,鮑叔牙
『善惡過於分明……見人之一惡,終身不忘,是其短也』。這不是說不懲罰惡人,更不
是說不愛護善良,而是說,恨惡不可太過。對天下惡者不可、也無法一刀全部殺掉。我
們要以善為本,勸惡者向善,盡量給其留出向善的機會。張二烈心地兇惡,我們的心不
能跟他的心一樣。這張二烈心裡頭也是善惡同時存在,他是個孝子就是證據,他第一次
舉鐵棍時不忍心殺我,就是證據。他還有點良心,他會變好,我勸你們再饒他這一次,
我以我對蹇小姐的兩次相救來替二烈贖罪,你們不要殺他,不要殺他!就算你們饒我一
命不死來饒他一命吧!」
    一席話說得家丁、玉珍和春香都很感動。玉珍眼圈潮濕,「放開,」玉珍用帕巾蘸
著眼圈說,「快把張二烈放開。」
    張二烈胳膊上勒進肉裡的麻繩被兩個家丁一道一道地解去,張二烈「嗚」的一聲哭
起來了,他站起來,走到李耳面前,「撲騰」往地上一跪:「耳哥!好心的耳哥!我對
不起你,我壞了良心,我不是人,我跟你比著還沒四指高!我以後要一心向善!我壞了
良心,我對不起你!耳哥,我對不起你呀!」
    把頭往地上一扎,放聲痛哭起來。
    李耳趕忙把他扶起,「好了,二烈,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
    李耳、張二烈以及兩個家丁,先後走出觀春賞月樓。屋裡只剩下玉珍、春香主僕二
人。
    玉珍蘸著眼淚說:「我的心,我的身子,已經屬於李耳,我已親口許他為妻,他不
認納,我一個閨門之女,沒臉再去見人,我寧死不願嫁給肉蛋。這次又弄得這樣,叔父
和百裡家決不會與我善罷甘休!再說,我也無法再在人前掌面。前思後想,不如死了干
淨。我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鬼!春香,我的好妹妹,你跟隨我多年,咱們二人相親相
近,從沒紅過一次臉,我死後,你把我這一包碎銀帶上,回家去,好生過活,俺玉珍別
無他求,只求你在我墳前插上一塊木牌,上寫『李耳夫人之墓』也就是了。」說罷,拿
一根麻繩就往梁頭上搭。
    「姑娘,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呀!」
    「讓我死吧,你不要攔我,我已經山窮水盡,到了絕境,活著還有啥意思!我已經
沒有啥活頭了,你別再攔我,讓我死吧!」
    「你不能死!姑娘,你不能死!」春香奪著玉珍手中的麻繩,哭著向她哀求。
    就在這時,張二烈又走進屋來。他剛才並沒有走,他傻愣愣地站在窗外,他似乎覺
著他不能走,他不應該走,他還要向玉珍說句什麼,他不知他還需要向她說啥,他總覺
著他欠她一大筆債,還需要向她說句什麼。他無意之間聽玉珍說出上邊那些話,他開始
不大明白,後來聽出了其中的緣由。
    「我要報他們不殺之恩。耳哥是個好人,他過得太苦,他應該有個夫人,我要成全
他們的好事!」他在心裡堅定地說著。他走進屋,幾步來到玉珍面前,往地上一跪:
「蹇小姐,你的話我都聽到了。小姐不要難過,我給你們說媒。」他心裡忽然兜了一個
圈子,說,「剛才耳哥給我說了,聽他話音,是想叫我當個媒人。我一定給你們把親事
說成!我說的是真心話,如要不懷好意,五雷擊頂,叫我不得好死!你饒了我的命,當
牛變馬我也要報你不殺之恩!」
    玉珍心中猛然一喜!好象一個掉進茫茫大海的人一下子抓到了救命之木,忽然絕處
逢生,「你!你說的是真的?!」趕緊把二烈攙起。
    「是真的。」二烈說。
    玉珍心裡很高興,表面上竭力裝做和剛才一樣不喜歡的樣子。她想向二烈說出她復
雜而又不幸的婚事,又不敢說。春香大著膽子把她的婚事(包括她和李耳的深切緣分)
前前後後向他作了詳盡的說明。
    「你們在這等著,我去找耳哥正式提親!」張二烈瞪著眼說,「他住在莊前的樹林
小屋,離這不遠,我去了很快就可以回來。」
    「我知道那片樹林。」春香說,「你先去吧,我們隨後就到。」
    張二烈離開蹇家花園,向著曲仁裡的方向飛跑。他一邊跑,一邊思考著說媒的法子。
    ------------------
  黃金書屋 掃描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