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今天是二月三十日,楊嗣昌來到湖北沙市已經三天了。
    沙市在當時雖然只是荊州的一個市鎮,卻是商業繁盛,在全國頗有名氣。清初曾有
人這樣寫道:「列巷九十九條,每行占一巷;舟車輻湊,繁盛甲宇內,即今之京師、姑
蘇皆不及也。」因為沙市在明末是這般富裕和繁華,物資供應不愁,所以楊嗣昌將他的
督師行轅設在沙市的徐園,也就是徐家花園。他當時只知道襄陽失守,襄王被殺,而對
於洛陽失陷的消息還是得自傳聞,半信半疑。關於襄陽失陷的報告是在出了三峽的船上
得到的。猛如虎在黃陵城的慘敗,已經使楊嗣昌在精神上大受挫折;接到襄陽失守的報
告,他對「剿賊」軍事和自己的前途便完全陷入絕望。在接到襄陽的消息之前,左右的
親信們就常常看見他兀坐艙中,或在靜夜獨立船頭,有時垂頭望著江流歎氣。在入川的
時候,他常常在處理軍務之暇,同幕僚和清客們站在船頭,指點江山,評論形勝ヾ,欣
賞風景,談笑風生;有時他還飲酒賦詩,叫幕僚和清客們依韻奉和。而如今,他幾乎完
全變了。同樣的江山,同樣的三峽奇景,卻好像跟他毫無關係。出了三峽,得到襄陽消
息,他幾乎不能自持。到沙市時候,他的臉色十分憔悴,左右親信們都以為他已經病了。    
  ヾ形勝——指地理險要。
    今日是他的五十四歲生日。行轅將吏照例替他準備了宴席祝壽,但只算是應個景兒,
和去年在襄陽時候的盛況不能相比,更沒有找戲班子唱戲和官妓歌舞等事。他已經有兩
天沒有吃飯,勉強受將吏們拜賀,在宴席上坐了一陣。宴席在陰郁的氣氛中草草結束。
他明白將吏們的心情,在他臨退出拜壽的節堂時候,強打精神,用沉重的聲音說:
    「自本督師受任以來,各位辛苦備嘗,原欲立功戎行,效命朝廷。不意剿賊軍事一
再受挫,竟致襄陽失陷,襄王遇害。如此僨事,實非始料所及。兩載慘淡經營,一旦付
之東流!然皇上待我恩厚,我們當謀再舉,以期後效。諸君切不可灰心絕望,坐失亡羊
補牢之機。本督師願與諸君共勉!」
    他退回處理公務和睡覺的花廳中,屏退左右,獨坐案邊休息,對自己剛才所講的話
並不相信,只是心上還存在著一線非常渺茫的希望。因為他吩咐不許有人來打擾他,所
以小小的庭院十分寂靜,只有一只小鳥偶爾落到樹枝上啁啾幾聲。他想仔細考慮下一步
怎麼辦,但是思緒紛亂。一會兒,他想著皇上很可能馬上就對他嚴加治罪,說不定來逮
捕他的緹騎ヾ已經出京。一會兒,他幻想著皇上必將來旨切責,給他嚴厲處分,但仍使
他戴罪圖功,挽救局勢。一會兒,他想著左良玉和賀人龍等大將的驕橫跋扈,不聽調遣,
而四川官紳如何百般抵制和破壞他的用兵方略,對他造謠攻擊。一會兒他猜想目前朝廷
上一定是議論嘩然,紛紛地劾奏他糜費百萬金錢,剿賊潰敗,失陷藩王。他深知道幾十
年來朝野士大夫門戶鬥爭的激烈情況,他的父親就是在門戶鬥爭中坐了多年牢,至今死
後仍在挨罵,而他自己也天天生活在門戶鬥爭的風浪之中。「那些人們,」他心裡說,
「抓住這個機會,絕不會放我過山!」他想到皇上對他的「聖眷」ゝ,覺得實在沒有把
握,不覺歎口氣,衝口說出:
    「自來聖眷都不是一成不變的,何況今上ゞ的秉性脾氣!」    
  ヾ緹騎——原是漢朝管巡邏京城和逮捕人的官吏,明朝借指錦衣衛旗校。明朝皇帝
逮捕文武臣僚由錦衣衛去辦。
    ゝ聖眷——皇帝的眷愛,眷顧。
    ゞ今上——封建時代稱當今皇上為今上。
    他的聲音很小,沒有被在窗外侍候的僕人聽見。幾天來缺乏睡眠和兩天來少進飲食,
坐久了越發感到頭腦眩暈,精神十分萎憊,便走進裡間,和衣躺下,不覺矇矓入睡。他
做了一個噩夢,夢見他已經被逮捕入京,下在刑部獄中,幾乎是大半朝臣都上疏攻他,
要將他定成死罪,皇上也非常震怒;那些平日同他關係較好的同僚們在這樣情況下都不
敢做聲,有些人甚至倒了過去,也上疏訐奏,有影沒影地栽了他許多罪款。他又夢見熊
文燦和薛國觀一起到獄中看他,熊低頭歎氣,沒有說話,而薛卻對他悄聲囑咐一句:
「文弱,上心已變,天威莫測啊!」他一驚醒來,出了一身冷汗,定神以後,才明白自
己是夢了兩個死人,一個被皇上斬首,一個賜死。他將這一個兇夢想了一下,心中歎息
說:
    「唉,我明白了!」
    前天來沙市時,船過荊州,他曾想上岸去朝見惠王ヾ,一則請惠王放心,荊州決可
無虞二則想探一探惠王對襄陽失陷一事的口氣。當時因忽然身上發冷發熱,未曾登岸。
今天上午,他差家人楊忠拿著他的拜帖騎馬去荊州見惠王府掌事承奉劉吉芳,說他明日
在沙市行過賀朔禮ゝ之後就去朝見惠王。現在他仍打算親自去探一探惠王口氣,以便推
測皇上的態度。他在枕上叫了一聲:「來人!」一個僕人趕快小心地走了進來,在床前
垂手恭立。楊嗣昌問楊忠是否從荊州回來。僕人對他說已經回來了,因他正在睡覺,未
敢驚駕,現在廂房等候。他立刻叫僕人將楊忠叫到床前,問道:    
  ヾ惠王——萬歷皇帝第六子,名朱常潤。後逃到廣州,被清朝捕殺。
    ゝ賀朔禮——每月朔日(初一)官吏向皇帝的牌位行禮,稱做賀朔禮。
    「你見到劉承奉沒有?」
    楊忠恭敬地回答:「已經見到了劉承奉,將老爺要朝見惠王殿下的意思對他說了。」
    楊嗣昌下了床,又問:「將朝見的時間約定了麼?」
    楊忠說:「劉承奉當即去啟奏惠王殿下,去了許久,可是,請老爺不要生氣,惠王
說……請老爺不要生氣,不去朝見就算啦吧。」
    嗣昌的心中一寒,生氣地說:「莫囉嗦!惠王有何口諭?」
    楊忠說:「劉承奉傳下惠王殿下口諭:『楊先生願見寡人,還是請先見襄王吧。』」
    聽了這話,楊嗣昌渾身一震,眼前發黑,頹然坐到床上。但是他久作皇上的親信大
臣,養成了一種本領,在剎那間又恢復了表面上的鎮靜,不曾在僕人們面前過露驚慌,
失去常態。他徐徐地輕聲說:
    「拿洗臉水來!」
    外邊的僕人已經替他預備好洗臉水,聞聲掀簾而入,侍候他將臉洗好。他感到渾身
發冷,又在圓領官便服裡邊加一件紫羅灰鼠長袍,然後強掙精神,踱出裡間,又步出花
廳,在簷下站定。僕人們見了他都垂手肅立,鴉雀無聲,仍像往日一樣,但是他從他們
的臉孔上看出了沉重的憂愁神色。行轅中軍總兵官和幾位親信幕僚趕來小院,有的是等
候有什麼吩咐,有的想向他有所稟報。他輕輕一揮手,使他們都退了出去。一只小鳥在
樹上啁啾。一片浮雲在天空飄向遠方,隨即消失。他忽然回想到一年半前他臨出京時皇
帝賜宴和百官在廣寧門外餞行的情形,又想到他初到襄陽時的抱負和威風情況,不禁在
心中歎道:「人生如夢!」於是他低著頭退入花廳,打算批閱一部分緊急文書。
    他在案前坐下以後,一個僕人趕快送來一杯燙熱的藥酒。這是用皇帝賜他的玉露春
酒泡上等高麗參,他近來每天清早和午睡起來都喝一杯。他喝過之後,略微感到精神好
了一些,便翻開案上的標注著「急密」二字的卷宗,開始批閱文書,而僕人為他端來一
碗燕窩湯。他首先看見的是平賊將軍左良玉的一封文書,不覺心中一煩。他不想打開,
放在一邊,另外拿起別的。批閱了幾封軍情文書之後,他頭昏,略作休息,喝了半碗燕
窩湯,向左良玉的文書上看了一眼,仍不想看,繼續批閱別的文書。又過片刻,他又停
下來,略作休息,將燕窩湯吃完。他想,是他出川前檄令左良玉赴襄陽一帶去「追剿」
獻忠,目前「追剿」軍事情況如何,他需要知道。這麼想了想,他便拆開左良玉的緊急
機密文書。左良玉除向他簡單地報告「追剿」情況之外,卻著重用挖苦的語氣指出他一
年多來指揮失當,鑄成大錯。他勉強看完,出了一身大汗,哇的一聲將剛才吃的燕窩湯
吐了出來。他明白,左良玉必是斷定他難免皇帝治罪,所以才敢如此放肆地挖苦他,指
責他,將軍事失利的責任都推到他的身上。他歎口氣,恨恨地罵道:「可惡!」無力地
倒在圈椅的靠背上。
    立刻跑進來兩個僕人,一個清掃地上髒東西,一個端來溫開水請他漱口,又問他是
否請醫生進來。他搖搖頭,問道:
    「剛才是誰在院中說話?」
    僕人回答:「剛才萬老爺正要進來,因老爺恰好嘔吐,他停在外邊等候。」
    楊嗣昌無力地說:「快請進來!」
    萬元吉進來了。他是楊嗣昌最得力的幕僚,也是最能了解他的苦衷的人。楊嗣昌急
需在這艱難時刻,聽一聽他的意見。楊嗣昌點首讓坐,故意露出來一絲平靜的微笑。萬
元吉也是臉色蒼白,坐下以後,望望督師的神色,欠身問:
    「大人身體不適,可否命醫生進來瞧瞧?」
    嗣昌微笑搖頭,說:「偶感風寒,並無他病,晚上吃幾粒丸藥就好了。」他想同萬
元吉談一談襄陽問題,但看見元吉的手裡拿有一封文書,便問:「你拿的是什麼文書?」
    萬元吉神色緊張地回答說:「是河南巡撫李仙風的緊急文書,稟報洛陽失守和福王
遇害經過。剛才因大人尚未起床,卑職先看了。」
    楊嗣昌手指戰抖,一邊接過文書一邊問:「洛陽果然……?」
    萬元吉說:「是。李仙風的文書稟報甚詳。」
    楊嗣昌渾身打顫,將文書匆匆看完,再也支持不住,顧不得督師輔臣的尊嚴體統,
放聲大哭。萬元吉趕快勸解。僕人們跑出去告訴大公子楊山松和楊嗣昌的幾個親信幕僚。
大家都趕快跑來,用好言勸解。過了一陣,楊嗣昌叫僕人扶他到裡間床上休息。萬元吉
和幕僚們都退了出去,只有楊山松留在外間侍候。
    晚飯時,楊嗣昌沒有起床,不吃東西,但也不肯叫行轅中的醫生診病。經過楊山松
的一再懇勸,他才服下幾粒醫治傷風感冒的丸藥。晚飯過後,他將評事萬元吉叫到床前,
對他說:
    「我受皇上恩重,不意剿局敗壞如此,使我無面目再見皇上!」
    萬元吉安慰說:「請使相寬心養病。軍事上重作一番部署,尚可轉敗為勝。」
    嗣昌從床上坐起來,擁著厚被,身披重裘,渾身戰抖不止,喘著氣說:「我今日患
病沉重,頗難再起,行轅諸事,全仗吉仁兄悉心料理,以俟上命。」
    萬元吉趕快說:「大人何出此言?大人不過是旅途勞累,偶感風寒,並非難治重病。
行轅現在有兩位高明醫生,且幕僚與門客中也頗有精通醫道的人,今晚請幾位進來會診,
不過一兩劑藥就好了。」
    楊山松也勸他說:「大人縱不自惜,也需要為國珍重,及時服藥。」
    嗣昌搖搖頭,不讓他再談治病的話,歎口氣說:「闖賊自何處奔人河南,目前尚不
清楚。他以屢經敗亡之余燼,竟能死灰復燃,突然壯大聲勢,躁瞞中原,此人必有過人
的地方,萬萬不可輕視。今後國家腹心之患,恐不是獻賊,而是闖賊。請吉仁兄即代我
向平賊將軍發一緊急檄文,要他率領劉國能等降將,以全力對付闖賊。」
    萬元吉答應照辦,又向他請示幾個問題。他不肯回答,倒在床上,揮手叫元吉、山
松和僕人們都退了出去。
    過了好久,楊嗣昌又命僕人將萬元吉叫去。他以為督師一定有重要話講,可是等候
一陣,楊嗣昌在軍事上竟無一句吩咐,只是問道:
    「去年我到夔州是哪一天?」
    萬元吉回答說:「是十月初一。」
    楊嗣昌沉默片刻,說道:「前年十月初一,我在襄陽召開軍事會議,原想憑借皇上
威靈,整飭軍旅,剿賊成功。不料封疆大吏、方面鎮帥,竟然處處掣肘,遂使獻賊西竄,
深入四川。我到夔州,隨後又去重慶,覺得軍事尚有可為。不料數月之間,局勢敗壞至
此!」
    萬元吉說:「請大人寬心。軍事尚有挽救機會,眼下大人治病要緊。」
    楊嗣昌沉默。
    萬元吉問道:「要不要馬上給皇上寫一奏疏,一則為襄陽失陷事向皇上請罪,二則
奏明下一步用兵方略?」
    楊嗣昌在枕上搖搖頭,一言不答,只是滾出了兩行眼淚。過了片刻,他擺擺手,使
萬元吉退出,同時歎口氣說:
    「明日說吧!」
    萬元吉回到自己屋中,十分愁悶。他是督師輔臣的監軍,楊嗣昌在病中,行轅中一
切重大事項都需要由他做主,然而他心中很亂,沒有情緒去管。他認為目前最緊迫的事
是楊嗣昌上疏請罪,可是他剛才請示「使相大人」,「使相」竟未點頭,也不願商量下
一步追剿方略,什麼道理?
    他原是永州府推官,與楊嗣昌既無通家之誼,也無師生之緣,只因楊嗣昌知道他是
個人才,於去年四月間向朝廷保薦他以大理寺評事銜作督師輔臣的監軍。他不是汲汲於
利祿的人,只因平日對楊嗣昌相當敬佩,也想在「剿賊」上為朝廷效力,所以他也樂於
擔任楊嗣昌的監軍要職。如今儘管軍事失利,但是他回顧楊嗣昌所提出的各種方略都沒
有錯,毛病就出在國家好像一個人沉痾已久,任何名醫都難措手!
    他在燈下為大局思前想後,愈想愈沒有瞌睡。去年十月初一督師輔臣到夔州的情形
又浮現在他的心頭。
    去年夏天,楊嗣昌駐節夷陵,命萬元吉代表他駐夔州就近指揮川東戰事。當張獻忠
和羅汝才攻破土地嶺和大昌,又在竹囷坪打敗張令和秦良玉,長驅奔往四川腹地時候,
楊嗣昌離開夷陵,溯江人川,希望在四川將張獻忠包圍殲滅。十月一日上午,楊嗣昌乘
坐的艨瞳大船在夔州江邊下錯。萬元吉和四川監軍道廖大亨率領夔州府地方文武官吏和
重要士紳,以及駐軍將領,早已在江邊沙灘上肅立恭候。萬元吉先上大船,向楊嗣昌稟
明地方文武前來江邊恭迎的事。三聲炮響過後,楊嗣昌在鼓樂聲中帶著一大群幕僚下了
大船。恭候的文武官員和士紳們都跪在沙灘上迎接。楊嗣昌只對四川濫軍道和夔州知府
略一拱手,便坐上綠呢亮紗八抬大轎。軍情緊急,不能像平日排場,只用比較簡單的儀
仗執事和香爐前導。總兵街中軍官全副披掛,騎在馬上,背著裝在黃緞繡龍套中的尚方
寶劍,神氣肅敬威嚴。數百步騎兵明盔亮甲,前後護衛。幕僚們有乘馬的,有坐轎的,
跟在督師的大轎後邊。一路繡旗迎風,刀槍映日,鳴鑼開道,上岸入城。士民迴避,街
巷肅靜。沿街士民或隔著門縫,或從樓上隔著窗子,屏息觀看,心中贊歎:
    「果然是督師輔臣駕到,好不威風!」
    楊嗣昌到了萬元吉替他準備的臨時行轅以後,因軍務繁忙,傳免了地方文武官員的
參見。稍作休息之後,他就在簽押房中同萬元吉密商軍情。參加這一密商的還有一位名
叫楊卓然的親信幕僚。另外,他的長子楊山松也坐在一邊。一位中軍副將帶著一群將校
在外侍候,不許別的官員進去。楊嗣昌聽了萬元吉詳細陳述近日的軍情以後,輕輕地歎
口氣,語氣沉重地說:
    「我本來想在夔、巫之間將獻賊包圍,一鼓殲滅,以釋皇上西顧之憂。只要獻賊一
滅,曹賊必會跟著就撫,十三年剿賊軍事就算完成大半。回、革五營,胸無大志,雖跳
梁於皖、楚之間,時常攻城破寨,實則癬疥之疾耳。待曹操就撫之後,懾之以大軍,誘
之以爵祿,可不煩一戰而定。不料近數月來,將愈驕,兵愈惰,肯效忠皇上者少,不肯
用命者多。而川人囿於地域之見,不顧朝廷剿賊大計,不顧本督師通盤籌劃,處處阻撓,
事事掣肘,致使剿賊方略功虧一簣。如今獻、曹二賊逃脫包圍,向川北狼奔豕突,如人
無人之境,言之令人憤慨!我已將近日戰事情況,據實拜疏上奏。今日我們在一起商議
二事:一是議剿,二是議罰。剿,今後如何用兵,必須立即妥善籌劃,以期失之東隅,
收之桑榆。罰,幾個違背節制的憤事將吏,當如何斟酌劾奏,以肅國法而勵將來,也要
立即議定。這兩件事,請二位各抒高見。」
    萬元吉欠身說:「使相大人所諭議戰議罰兩端,確是急不容緩。三個月來,卑職奉
大人之命,駐在□州,監軍剿賊,深知此次官軍受挫,致獻、曹二賊長驅西奔,蜀撫邵
肇復ヾ與幾位統兵大將實不能辭其咎。首先以邵撫而論,應請朝廷予以重處,以為封疆
大吏阻撓督師用兵方略國致敗事者戒。卑職身在行間,聞見較切,故言之痛心。」    
  ヾ邵肇復——邵捷春字肇復。
    楊卓然附和說:「邵撫不知兵,又受四川士紳慫恿,只想著畫地而守,使流賊不人
川境,因而分兵扼口,犯了兵法上所謂『兵分則力弱』的大忌,致有今日的川東潰決。
大人據實奏劾,實為必要。」
    楊嗣昌撚鬚沉默片刻,又說:「學生深受皇上知遇之恩,界以督師剿賊重任。一年
來樣精竭慮,惟願早奏膚功,以纖皇上宵旰之憂。初到襄陽數月,鑒於以前剿撫兼失,
不得不慘淡經營,鞏固剿賊重地,站穩自家腳跟。到今年開春以後,一方面將羅汝才與
過天星諸股逼人夔東,四面大軍圍剿;另一方面,將獻賊逼入川、陝交界地方,阻斷其
入川之路,而責成平賊將軍在興安、平利一帶將其包圍,克日進剿,遂有瑪瑙山之捷。」
他喝了一口茶,接著說,「十余年來,流賊之所以不可制者以其長於流,乘虛搗隙,倏
忽千里,使官軍追則疲於奔命,防則兵分而勢弱,容易受制於敵。到了今年春天,幸能
按照預定方略,步步收效,官軍在川、楚一帶能夠制賊而不再為賊所制。可恨的是,自
瑪瑙山大捷之後,左昆山按兵不動,不聽檄調,坐視張獻忠到興、歸山中安然喘息,然
後來夔東與曹操合股。倘若左昆山在瑪瑙山戰後乘勝進兵,則獻賊不難剿滅;縱然不能
一鼓蕩平,也可以使獻賊不能與曹賊合股。獻、曹不合,則曹操必隨惠登相等股投降。
如曹賊就撫,則獻賊勢孤,剿滅自然容易。今日追究貽誤戎機之罪,左昆山應為國法所
必究。其次,我曾一再檄咨蜀撫邵肇復駐重兵於夔門一帶,扼守險要,使流賊不得西逃,
以便聚殲於夔、巫之間。不料邵肇復這個人心目中只有四川封疆,而無剿賊全局,始爾
使川軍分守川、鄂交界的三十二隘口,妄圖堵住各股流賊突破隘口,公然抵制本督師用
兵方略。當各股流賊突破隘口,流竄於夔、巫與開縣之間時,邵肇復不思如何全力進剿,
卻將秦良玉與張令調駐重慶附近,借以自保。等大昌失守,張令與秦良玉倉卒趕到,遂
致措手不及,兩軍相繼覆沒,獻、曹二賊即長驅入川矣。至於秦軍開縣噪歸,定當從嚴
處分,秦督鄭大章ヾ實不能辭其咎。學生已經馳奏皇上,想聖旨不日可到。今日只議左
帥與邵撫之罪,以便學生即日拜表上奏。」    
  ヾ鄭大章——鄭崇儉字大章。
    萬元吉和楊卓然都很明白楊嗣昌近來的困難處境和郁悶心情,所以聽了他的這一些
憤慨的話,絲毫不覺得意外,倒是體諒他因自家的輔臣身份,有些話不肯明白說出。他
們心中明白,督師雖然暗恨左良玉不聽調遣,但苦於「投鼠忌器」,在目前只能暫時隱
忍,等待事平之後再算總賬。萬元吉向楊嗣昌欠身說:
    「誠如使相大人所言,如行間將帥與封疆大吏都遵照大人進兵方略去辦,何能大昌
失陷,川軍覆沒,獻、曹西竄!然今日夔東決裂,首要責任是在邵撫身上。左帥雖常常
不奉檄調,擁兵觀望,貽誤戎機,然不如邵撫之罪責更重。竊以為對左帥議罪奏劾可以
稍緩,再予以督催鼓勵,以觀後效。今日只奏邵肇復一人可矣。」
    楊卓然說:「萬評事所見甚是。自從在川、楚交界用兵以來,四川巡撫與川中士紳
鼠目寸光,全不以大局為念,散佈流言蜚語,對督師大人用兵方略大肆攻擊,實在可笑
可恨……」
    楊嗣昌冷然微笑,插話說:「他們說我是楚人,不欲有一賊留在楚境,所以盡力將
流賊趕入四川。他們獨不想我是朝廷輔臣,奉旨督師,統籌全局,貴在滅賊,並非一省
封疆守土之臣,專負責湖廣一地治安,可以以鄰為壑,將流賊趕出湖廣境外即算大功告
成。似此信口雌黃,實在無知可笑之至。」
    楊山松憤憤地咕噥說:「他們還造謠說大人故意將四川精兵都調到湖廣,將老弱留
在四川。說這種無中生有的混話,真是豈有此理!」
    楊卓然接著他剛才的話頭說:「邵巡撫一再違抗閣部大人作戰方略,貽誤封疆,責
無旁貸,自應從嚴劾治,不予姑息。其余失職川將,亦應擇其罪重者明正典刑,以肅軍
律。」
    楊嗣昌向萬元吉問:「那個失守大昌的邵仲光逮捕了麼?」
    萬元吉回答:「已經逮捕,看押在此,聽候大人法辦。」
    楊嗣昌又問:「二位對目前用兵,有何善策?」
    萬元吉說:「如今將不用命,士無鬥志,縱有善策,亦難見諸於行,行之亦未必有
效。以卑職看來,目前靠川軍、秦軍及平賊將軍之兵,都不能剿滅獻、曹。數月前曾建
立一支人馬,直屬督師行轅,分為大剿營與上將營。後因各處告警,分散調遣,目前所
剩者不足一半。除留下一部分拱衛行轅,另一部分可以專力追剿。猛如虎有大將之才,
忠勇可恃。他對使相大人感恩戴德,願出死力以報。他的長子猛先捷也是弓馬嫻熟,頗
有膽勇。請大人畀以『剿賊總統』名號,專任追剿之責。如大人不以卑職為駑鈍,卑職
擬請親自率領猛如虎、猛先捷及楚將張應元等,隨賊所向進兵,或追或堵,相機而定。
左、賀兩鎮之兵,也可調來部分,隨卑職追剿,以觀後效。」
    楊嗣昌點頭說:「很好,很好。既然吉仁兄不辭辛苦,情願擔此重任,我就放心
了。」
    又密議很久,楊嗣昌才去稍事休息,然後接見在夔州城中等候請示的文武大員。當
天下午,楊嗣昌即將失陷大昌的川將邵仲光用尚方劍在行轅的前邊斬首,跟著將彈劾邵
捷春的題本拜發。第三天,楊嗣昌率領大批幕僚和護衛將士乘船向重慶出發,而督師行
轅的數千標營人馬則從長江北岸的旱路開赴重慶。……
    已經三更以後了。楊山松突然來到,打斷了萬元吉的紛紛回憶。讓楊山松坐下之後,
他輕輕問道:
    「大公子不曾休息?」
    山松回答:「監軍大人,今晚上我怎麼能休息啊!」
    「使相大人服藥以後情況如何?睡著了麼?」
    「我剛才去看了看,情況不好,我很擔憂。」
    「怎麼,病勢不輕?」
    「不是。服過藥以後,病有點輕了,不再作冷作熱了,可是,萬大人!……」
    萬元吉一驚,忙問:「如何?使相有何言語?」
    「他沒有什麼言語。聽僕人說,他有時坐在案前沉思,似乎想寫點什麼,卻一個字
也沒有寫。有時他在屋中走來走去,走了很久。僕人進去勸他上床休息,他不言語,揮
手使僕人退出。僕人問他要不要吃東西,他搖搖頭。僕人送去一碗銀耳湯,放在案上,
直到放冷,他不肯動口。萬大人,家嚴一生經過許多大事,從沒有像這個樣子。我剛才
親自去勸他,走到窗外,聽見他忽然小聲叫道:『皇上!皇上!』我進去以後,他彷彿
沒有看見我,又深深地歎口氣。我勸他上床休息,苦功一陣,他才和衣上床。他心上的
話沒對我講出一句,只是揮手使我退出。萬大人,愚侄真是為家大人的……身體擔心。
怎麼好呢?」
    萬元吉的心中一驚。自從他做了楊嗣昌的監軍,從楊嗣昌的舊親信中風聞前年楊嗣
昌出京時候,皇帝在平台賜宴,後來皇上屏退內臣,君臣單獨密談一陣,聲音很低,太
監們但聽見楊嗣昌曾說出來「繼之以死」數字。他今天常常想到這個問題,此時聽了楊
山松說的情形,實在使他不能放心。他問道:
    「我如今去勸一勸使相如何?」
    山松說:「他剛剛和衣躺下,正在倦極欲睡,萬大人不必去了。明天早晨,務請婉
言勸解家嚴,速速打起精神,議定下一步剿賊方略,為亡羊補牢之計。至於個人之事,
只能靜待皇命。據愚侄看,一則聖眷尚未全衰,二則封疆事皇上也早有洞鑒,縱然……」
    萬元吉不等楊山松說完,趕快說道:「眼下最迫之事不是別的,而是請使相向皇上
上疏請罪,一則是本該如此,二則也為著對付滿朝中囂囂之口,先占一個地步。」
    楊山松猛然醒悟:「是,是。我竟然一時心亂,忘了這樣大事!」
    「我們應該今夜將使相請罪的疏稿準備好,明早等他醒來,請他過目,立即繕清拜
發,萬萬不可耽誤。」
    「是,是。請誰起草?」
    萬元吉默思片刻,決定命僕人去將胡元謀從床上叫起來。這位胡元謀是楊嗣昌的心
腹幕僚之一,下筆敏捷,深受嗣昌敬重。過了不久,胡元謀來到了。萬元吉將意思對他
一說,他說道:
    「今晚我的心上也一直放著此事,只因使相有病,未曾說出,等待明日。既然監軍
大人吩咐,我馬上就去起草。」
    萬元吉說:「我同大公子今夜不睡覺了,坐在這裡談話,等閣下將稿子寫成後,我
們一起斟酌。」
    胡元謀走了以後,楊山松命人將服侍他父親的家奴喚來,詢問他父親是否已經睡熟,
病情是否見輕。那家奴說:
    「回大爺,你離開不久,老爺將奴才喚去,命奴才倒一杯溫開水放在床頭的茶几上。
老爺說他病已輕了,很覺瞌睡,命奴才也去睡覺,到天明後叫醒他行賀朔禮。天明以前,
不許驚醒了他。奴才剛才不放心,潛到窗外聽了一陣,沒有聽見聲音。謝天謝地,老爺
果然睡熟了。」
    楊山松頓覺欣慰,命家奴仍去小心侍候,不許驚醒老爺。家奴走後,他對萬元吉說:
    「家嚴苦衷,惟有皇上尚能體諒,所以他暗中呼喊『皇上!皇上!』」
    萬元吉說:「在當朝大臣中能為朝廷做事的,也只有我們使相大人與洪亨九兩位而
已。三年前我在北京,遇到一位永平舉人,談起使相當年任山、永巡撫時的政績,仍然
十分稱頌。人們稱頌使相在巡撫任上整軍經武,治事幹練勤謹,增修山海關南北翼城,
大大鞏固了關門防守。人們說可惜他在巡撫任上只有兩年就升任山西、宣、大總督,又
一年升任本兵,然後入閣。倘若皇上不看他是難得人才,斷不會如此接連提升,如此倚
信。你我身在行間,看得很清。今日從關內到關外,大局糜爛,處處潰決,豈一二任事
者之過耶?拿四川剿局說,獻、曹進入四川腹地之後,逼入川西,本來圍堵不難。可是,
左良玉的人馬最多,九檄而九不至,陝西也不至,可用以追賊之兵惟猛如虎數千人而已。
猛帥名為『剿賊總統』,其實,各省將領都不歸他指揮。最後在黃陵城堵御獻曹之戰,
他手下只有一二千人,安能不敗!」
    萬元吉說到這裡,十分憤激。當時他奉命督率猛如虎等將追趕張獻忠和羅汝才,剛
到雲陽境內就得到黃陵城的敗報,一面飛報從重慶乘船東下的楊嗣昌,一面派人去黃陵
城收拾潰散,尋找幸未陣亡的猛如虎,一面又乘船急下夔州,企圖在夔州境內堵住張獻
忠出川之路。他雖然先一日到了夔州,可是手中無兵可用,徒然站在夔州背後的山頭上
望著張獻忠和羅汝才只剩下的幾千人馬,向東而去。他親自寫了一篇祭文,祭奠在黃陵
城陣亡將士,放聲痛哭。如今他同楊山松談起此事,兩個人不勝感慨,為楊嗣昌落到此
日失敗的下場不平。
    他們繼續談話,等待胡元謀送來疏稿,不時為朝政和國事歎息。
    已經打過四更了。開始聽見了報曉的一聲兩聲雞叫,隨即遠近的雞叫聲多了起來。
只是天色依然很暗,整個行轅中十分寂靜。
    因為楊嗣昌後半夜平安無事,萬元吉和楊山松略覺放心。再過一陣,天色稍亮,楊
山松就要去向父親問安,萬元吉也要去看看使相大人能不能主持賀朔,倘若不能,他自
己就要代他主持。
    胡元謀匆匆進來。他代楊嗣昌向皇上請罪的疏稿已經寫成了。
    萬元吉將疏稿接到手中,一邊看一邊斟酌,頻頻點頭。疏稿看到一半,忽聽小院中
有慌亂的腳步聲跑來,邊跑邊叫,聲音異乎尋常:
    「大公子!大公子!……」
    楊山松和萬元吉同時向院中驚問:「何事?何事驚慌?」
    侍候楊嗣昌的家奴跑進來,跪到地上,稟報楊嗣昌已經死了。萬元吉和楊山松不暇
細問,一起奔往楊嗣昌住的地方。胡元謀趕快去叫醒使相的幾位親信幕僚,跟著前去。
    楊山松跪在父親的床前放聲痛哭,不斷用頭碰擊大床。萬元吉的心中雖然十分悲痛,
流著眼淚,卻沒有慌亂失措。他看見楊嗣昌的嘴角和鼻孔都有血跡,指甲發青,被、褥
零亂,頭髮和枕頭也略有些亂,斷定他是服毒而死,死前曾很痛苦,可能吃的是砒霜。
他命奴僕趕快將使相嘴角和鼻孔的血跡揩淨,被、褥和枕整好,向周圍人們囑咐:「只
雲使相大人積勞成疾,一夕病故,不要說是自盡。」又對服侍楊嗣昌的奴僕嚴厲吩咐,
不許亂說。然後,他對楊山松說道:
    「大公子,此刻不是你哭的時候,趕快商量大事!」
    他請胡元謀留下來尋找楊嗣昌的遺表和遺言,自己帶著楊山松和楊嗣昌的幾位親信
幕僚,到另一處房間中坐下。他命人將服侍楊嗣昌的家奴和在花廳小院值夜的軍校叫來,
先向家奴問道:
    「老爺死之前,你一點兒也沒有覺察?」
    家奴跪在地上哭著回話:「奴才遵照老爺吩咐,離開老爺身邊。以為老爺剛剛睡下,
不會有事,便回到下房,在燈下矇矓片刻,實不敢睡著。不想四更三點,小人去看老爺,
老爺已經……」
    萬元吉轉問軍校:「你在院中值夜,難道沒有聽見動靜?」
    軍校跪在地上回答:「回大人,在四更時候,小人偶然聽見閣老大人的屋中有一聲
呻吟,床上似有響動,可是隨即就聽不見了,所以只以為他在床上翻身,並不在意,不
想……」
    萬元吉心中明白,楊嗣昌早已懷著不成功則自盡的定念,所以在出川時就準備了砒
霜,而且臨死時不管如何痛苦,不肯大聲呻喚。楊嗣昌對他有知遇之恩,他也深知楊嗣
昌的處境,所以忽然禁不住滿眶熱淚。但是他忍了悲痛,對地上的軍校和奴僕嚴厲地說:
    「閣老大人一夕暴亡,關係非輕。你們二人不曾小心侍候,罪不容誅。本監軍姑念
爾等平日尚無大過,暫免深究。只是,你們對別人只說使相是夜間病故,不許說是自盡。
倘若錯說一字,小心你們的狗命。下去!」
    軍校和家奴磕頭退出。
    楊山松哭著向大家問:「家嚴盡瘁國事,落得如此結果,事出非常,應該如何料理
善後?」
    幕僚們都說出一些想法,但萬元吉卻不做聲,分明是在等待。過了一陣,胡元謀來
了。萬元吉趕忙問道:「胡老爺,可曾找到?」
    胡元謀說:「各處找遍,未見使相留有遺表遺言。」
    萬元吉深深地歎口氣,對大家說:「如使相這樣大臣,臨死之前應有遺表留下,也
應給大公子留下遺言,對家事有所訓示,給我留下遺言,指示處分行轅後事。他什麼都
未留下,也沒有給皇上留下遺表。使相大人臨死之前的心情,我完全明白。」他不覺流
下熱淚,隨即接著說:「如今有三件事必須急辦:第一,請元謀兄代我擬一奏本,向皇
上奏明督師輔臣在軍中盡瘁國事,積勞成疾,不幸於昨夜病故。所留『督師輔臣』銀印、
敕書ヾ一道、尚方劍一口,業已點清包封,恭送荊州府庫中暫存。行轅中文武人員如何
安置,及其他善後事宜,另行奏陳。第二,『督師輔臣』銀印、敕書、尚方劍均要包好、
封好,外備公文一件,明日派官員恭送荊州府衙門存庫,候旨處理。第三,在沙市買一
上好棺木,將督師輔臣裝殮,但是暫不發喪,等候朝命。目前如此處理,各位以為然
否?」    
  ヾ敕書——即皇帝命楊嗣昌為「督師輔臣」的任命書,用的皇帝敕書形式。
    大家紛紛表示同意。萬元吉將各事匆匆作了囑咐,使各有專人負責,然後回到自己
住處,吩咐在大廳前擊鼓鳴鐘,準備賀朔。他在僕人服侍下匆匆梳洗,換上七品文官ヾ
朝服,走往前院大廳。    
  ヾ七品文官——萬元吉原為永州府推官,為七品文官,後被推薦為大理寺評事,獲
得中央文臣職銜,但官階仍是七品。按官場習俗,七品官只能稱老爺,但因他職任督師
輔臣的監軍,故在小說中寫人們稱他大人。
    在督師輔臣的行轅中,五品六品的幕僚都有。萬元吉雖只是七品文官,卻位居監軍,
類似幕僚之長,位高權重,所以每當楊嗣昌因故不能主持賀朔禮時,都由監軍代行,習
以為常。在樂聲中行禮之後,萬元吉以沉痛的聲音向眾文武官員宣佈夜間使相大人突然
病故的消息。由於大部分文武官員都不住在徐家花園,所以這消息對大家竟如晴天霹靂。
有的人同楊嗣昌有鄉親故舊情誼,有的是跟隨楊嗣昌多年,有的確實同情楊嗣昌兩年辛
勞,盡忠國事,與熊文燦絕不相同,不應該落此下場,一時紛紛落淚,甚至有不少人哭
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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