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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溥儀成婚後,就算已經成人,已經「親政」,雖無「政」可「親」,但是到毓慶官
學習的時間就已非常少了。在這大雪天氣,天寒地凍,皇上還跑到毓慶宮,令陳寶琛師
傅大為感動。
    陳師傅道:「皇上,自古成大事者,都有不可奪之志,懈怠者一事無成。皇上在這
種天氣還到毓慶宮讀書,足見皇上毅堅志遠。」
    溥儀道:「志當存高遠,士不可不弘毅。我如今也真地體會到『有不可奪之志,則
事無不成矣』的道理。可是,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如何才能做到『人和』
呢?」
    陳寶琛道:「皇上心裡一定有了成見,孟子說『得道』即可『人和』,這是皇上再
熟悉不過的事情了。」
    「什麼叫『得道』?怎樣才能『得道』?」
    陳寶琛道:「施行仁政,與民同樂。這些道理,皇上也是知道的呀。」
    「陳師傅,輿論的作用很重要的,是嗎?」
    「皇上,《史記》上講,『積毀銷骨,眾口鑠金』當然重要了。」
    「如果誇某個人,大家一齊說,必然起到很好的作用。」
    陳寶琛道:「皇上,咱沒有一張報紙,這對咱是不利的。皇上若能利用報紙宣傳播
揚聖德,對恢復祖業是大有益處的。外國總統議員競選,憑的不就是報紙嗎?」陳寶琛
激動地道,「莊士敦師傅肯定也這麼認為。」
    「陳師傅,這種事莊師傅不知道也罷。」
    「皇上」,陳寶琛站起身來,「恢復祖業是大勢所趨,眾望所歸。民國已天怒人怨,
眾叛親離。皇上是真命天子,心存社稷,心存黎民百姓,若振臂一呼,必雲集響應。只
是在現在這種艱難的形勢下,要審時度勢而已。」
    溥儀望著陳寶琛堅定地道:「陳太師,朕一定要恢復祖業!」
    聽皇上叫自己「太師」,聽皇上稱「朕」,聽到皇上說出這樣鏗鏘有力的話,陳寶
琛老淚縱橫,道:「這是老臣有生以來聽到的最悅耳的一句話了,皇上……」
    陳寶琛激動地說不下去了。
    於是已「親政」的溥儀采取了他的第一個措施:利用輿論做宣傳——這也是他為
「恢復祖業」悄悄地、單獨采取的第一個措施。
    不久,在北京報紙的社會版上,差不多天天都有「宣統帝施助善款待領」的消息。
根據報紙登載的貧民的消息,溥儀派人把一些銀元送到報社代發。有時,他也派人把錢
直接送到那些貧戶的家裡。無論是哪一種做法,過一兩天報上總是有這樣的新聞
    「本報前登某某求助一事,荷清帝遣人送去×元……」
    這樣,既表彰了宣統帝,又宣傳了「本報」的作用。為了後者,幾乎無報不登吸引
溥儀注意的貧民消息,溥儀也樂得讓各種報紙都給他做宣傳。
    有一天,溥儀看到《平報》上登出一篇署名「秋隱」的文章:
    時事小言 皇恩浩蕩
    皇恩浩蕩,乃君主時恭維皇帝的一句普通話,不意改建民國後,又聞有皇恩浩蕩之
聲浪也。今歲入冬以來,京師貧民日眾,凡經本報披露者,皆得有清帝宣統之助款。貧
民取款時,無不口訴皇恩之浩蕩巴。即本報代為介紹,同人幫同忙碌,然盡報紙之天職,
一方替貧民之呼吁,一方代清帝之布恩,同人等亦無不忻忻然而雲皇恩浩蕩也。成日清
帝退位深宮,坐擁巨款,既無若何消耗,只好救濟貧民,此不是為奇也。我要反覆強調
的是:民國之政客軍閥無不坐擁巨款。且並不見有一救濟慈善者,於此更可見宣統帝之
皇思浩蕩也。
    溥儀看罷此文,高興得手舞足蹈。再看其他報紙,又有對皇後婉容歌頌的文字。溥
儀機靈地想:若是在這些賑濟中再加上皇後,不更是有宣傳的效應嗎?
    「哈哈,我是個偉大的政治家!」溥儀蹦跳起來,「備轎,到儲秀宮。」
    儲秀宮是過去慈禧住過的地方,後殿的景麗軒是同治皇帝的出生地。成為太后以後,
慈禧把體和殿和翊坤宮也劃入儲秀宮範圍,這樣儲秀宮就成為西六宮中最大的宮殿,而
慈禧也因此而被稱為『西太后」。
    轎停儲秀宮,早有太監報告:「皇後主子,萬歲爺到了。」
    溥儀下轎,來到儲秀宮。今天,他鄭重地、神情嚴肅地看了門楣上的大字:大圓寶
鏡。那下邊的落款是慈禧的印章。
    溥儀看這院子,幾株梅花在雪中已傲然開放,暗香浮動,滿院因之而顯得富有生機。
    「皇上吉祥。」
    婉容已笑盈盈地從屋內走去,看著她雪白的肌膚與這梅花白雪相映,能使梅較雪遜,
溥儀不禁看得呆了,身上不由湧起一股熱流。
    「皇上,看什麼呀,這種眼神。」
    「慕鴻,你真是欺雪傲梅,不知馨香是否勝過梅花。」
    「皇上又突發奇想,要麼是過飾之詞。」
    「心裡話,絕對是心裡話。」
    「皇上,外邊寒冷,別凍了身子,回屋去吧。」
    二人相繼進屋,一進外間,見屋正中的皇後寶座上設了罩子,溥儀道:「這罩子看
樣子從來沒取下來過。」
    婉容道:「取下黃罩子,行人要對它行禮,不方便,所以就沒有取下來過。」
    「你倒會體貼人心。」
    二人進了東側間,這是婉容的寢宮。西側間兩個太監坐在那裡,是值班太監。到了
東側間門首,則有兩位宮女站在那裡。皇上、皇後進來,宮女隨手舉起簾子,溥儀、婉
容先後進去。
    簾子剛一放下,溥儀摟著婉容親了一口,道:「你真的漂亮極了,絕勝過梅花的風
韻,我要聞一聞你身上的香味。」
    婉容情不能已,就勢倒在床上,星眼流波,朱唇溢彩,嬌喘微微,任由溥儀擺弄。
    溥儀往婉容脖子的頸口下嗅去,那溫熱的氣息吹得婉容渾身都酥了。
    「皇上,怪癢癢的,婉容要受不了了。」婉容扭捏著,脖子往下縮,豐滿的胸脯起
伏劇烈。
    「似幽蘭,又似荷花,也如桂花怡人,只是不似梅花。」
    皇上說著,竟坐了起來。而婉容的慾火卻還在升騰。
    「皇上……皇上……」
    婉容輕聲地喚著,玉手摟住了溥儀的脖子,婉容的手沁涼滑柔,軟軟綿綿。剛才在
院子裡突然升騰的一股熱流此時又在溥儀軀體內滾湧。
    「慕鴻……」
    溥儀的雙辱吻向婉容的小口。
    「皇……」
    「上」字沒說出口,婉容終於等來了溥儀熱烈的響應——可這已是一個多月的日子
過去了。
    「皇上,」婉容的嘴唇從溥儀的唇下挪出來,「叫宮女們吧,咱們解衣寬帶。」
    「什麼!」溥儀一下子熱情全無,渾身冰冷,推開婉容坐起來。
    「怎麼了,皇上?」
    「這……大白天的,咱們,……咱們……」
    婉容很理解溥儀,道:「皇上,那麼晚上皇上為什麼不來呀,這天寒地凍的,兩個
人在一塊……不更好嗎?」婉容的臉上紅雲彤彤。
    「好……好的。」溥儀敷衍道。
    「皇上,既是夫妻,夫妻間的事做……做……總得做的吧,皇上。」
    溥儀流出些汗來,下意識地讓自己的陽物動了動,可它軟軟的,根本沒有堅強的意
思,不由得自卑難當。
    「皇上,當然,時間有的是,也不在乎哪一日。」
    婉容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想法。
    「慕鴻,你既名份為皇後,就該是天下之母。可是如今我已退位,囿於宮內,你
也……」
    「沒有什麼,我不還是皇後嗎?」
    「可是大有不同。」
    「皇上應極力恢復祖業才是。」
    溥儀激動地道:「皇後真是明大義、識大禮的人。皇後尚能如此勉勵我,我怎可有
絲毫懈怠。」
    婉容道:「可惜我不能為皇上分擔憂愁。」
    溥儀道:「誰說不能?眼下就為我做一些大事。」
    「什麼事?」
    「賑濟貧民。」
    「這也是大事?」
    溥儀道:「與民同樂,施行仁政,為治天下之本,難道不是大事嗎?」
    「我懂了。」
    二人說了一個下午,溥儀在此吃了晚膳,婉容以為溥儀今晚肯定會留下來,誰知用
過膳還沒洗漱就「拜拜」了。
    婉容心裡升起無限的惆悵。
    可是,在孤寂中,她有了事做。溥儀讓她賑濟貧民,就使她從孤寂中解脫來,而且
得到了快樂和滿足。
    在溥儀的開導下,她每天閱讀報紙,留心時事,以至在春節期間,皇後成了救世善
人,成了人間的觀音菩薩。
    每天,只要她見有登載貧民求助的消息,或因無米為飲,或因病無錢就醫,或因親
喪無力安葬,她一定要指示派人送去捐洋。貧者感恩,路人欽佩。
    一天,婉容看到了一篇文章,簡直比溥儀留宿儲秀宮還令她高興:
    帝后之善舉
    北京臨時窩窩頭會舉辦以來,年中蒙各大善士熱心捐助,窮苦貧民受惠良非淺鮮。
本年貧民十倍於前,拯濟之法,仍賴各慈善家大發惻隱之心,協力救助,庶啼饑號寒之
貧民,得以果腹謀生,不致凍餒傷生也,此該會成立之本旨,亦為各慈善家熱心濟貧之
同情也。清帝宣統關心貧民,已於昨報言之。乃昨日帝后亦派人持洋六百元,捐入窩頭
會,足見帝后之惻隱之心。皇後居深宮而能想及百姓苦難,更是令人感動,讓政客汗顏。
帝后之熱心為善不讓宣統帝,民間呼為「菩薩」,信夫!略志數語,謹代貧民致謝熱忱。

    養心殿裡,陳寶琛和朱益藩兩位帝師高興地讀著。
    「皇上親政了,真的親政了。」陳寶琛瞇著眼,就是在大婚的時候也沒見他這樣高
興過。
    「是啊,樹大自直。今天的皇上,使人難以想像昨天的性情。」
    「其實,皇上的心中始終有著大清的祖業,如今看來,就是要逃出宮去,也還是為
著以後的騰達吧。」陳寶琛意味深長地道。
    「陳師傅說得有道理,如今人心不古,忠義禮知信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在深宮中,
很難有忠誠——有實力的忠臣——來恢復帝制。到處是群魔亂舞,哪管生靈塗炭。」
    「真是慚愧,眼見皇上振翅欲飛,我們卻不能夠給他一點風力。」
    「真是慚愧。」
    陳寶琛道:「我已是風燭殘年,黃土埋到了脖頸。唉——皇上要有更多的人輔佐
啊。」
    「我也想過這些問題,王公們的目光是短淺的,見識是淺薄的,宮中是該有新人輔
佐皇上,宮外也要有人贊助才行。」
    「萬歲爺到——」有太監叫道。
    陳寶琛和朱益藩來到書房向皇上行禮。
    溥儀道:「今年的春節過得還是挺熱鬧的,雖然沒有大事張揚,但報紙上還是連篇
累牘地報導皇宮中的事情。」
    陳寶琛道:「這都是皇上能在普天同慶的日子裡能與民同樂,對貧弱無力者施以援
手,才贏來了一片贊美聲。」
    溥儀道:「我這樣一家家一戶戶的救濟,又能解決什麼問題呢?我心裡不安哪。」
    朱益藩和陳寶琛對望了一眼,朱益藩說道:「剛才我還和陳太師議論過皇上勢單力
薄的事。先不說宮外,就是宮內,也要遴選些有才識有道德的人進來,我和陳師傅年事
已高,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年紀,這件事已迫在眉睫。」
    溥儀道:「你們若有人舉薦,我定當重用,只是……只是到了這裡,前途堪虞,不
是十分忠心堅韌之士,都不能保持完節呀。」
    陳寶琛道:「我們會盡快地為皇上物色人才,只是在外面,有實力而擁戴皇上的,
放眼天下,沒有幾人哪。」
    「那些軍閥——所有的軍閥都是靠不住的。我最恨孫文,但孫文有句話我是同意的,
軍閥是中國災難的罪魁禍首,這些人全為自己的權利打算,絕無信義可言,恢復祖業,
絕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
    「那麼,皇上,咱們哪有恢復帝業的實力呢?」
    一句話把溥儀問住了。
    朱益藩道:「如果能夠多籌措些錢,有了經費,皇上在外界的影響也就大了,在外
面也能招到忠勇之士。」
    溥儀道:「就依兩位師傅所言,先從紫禁城內抓起,穩固了根基,有了人才,再逐
漸取得外勢。」
    陳寶琛忽然道:「想籌錢也不難,這宮中的財寶早已聞名世界,只說古玩字畫,哪
一件不是價值連城?可是……」
    「陳師傅,可是什麼?直說麼。」溥儀道。
    「可是這些東西大都沒有數目,就是有數目的,也沒有人去檢查,宮裡偷東西的肯
定不少。」陳寶琛說出了他極不願說的話。
    溥儀道:「我也了解偷盜之風的盛烈,可以說是無一不偷,而且是放膽地去偷。我
想,在紫禁城內,我就先抓這件事情。」
    陳寶琛道:「皇上抓這件事,老臣極贊同,不過,皇上要慎重小心,對有些事情,
也不可過於認真。」
    朱益藩道:「說什麼也要采取措施,杜絕盜患。」
    下午,莊士敦師傅到了養心殿,道:「聽陳師傅說皇上要清點宮中寶物,杜絕盜
患?」
    「是的,莊師傅以為如何?」
    「以為如何?——我不是早就勸皇上作這項工作了麼,好!做得好!皇上知道嗎,
內務府的人肥得流油,一些太監也富甲天下,他們的財富是從哪裡來的?是皇上發給他
們的幾十塊、幾百塊錢的新水?No!是偷盜,是吃回扣!我住的地安門街上,又新開了
許多家古玩舖,聽說有的是太監開的,有的是內務府官員開的,而有的則是他們的親戚
開的。陳師傅和朱師傅說的絕對正確,應該清點一下宮中的財物!」
    溥儀於是找到了王爺和內務府官員,道:「我要清點宮中的財寶,絕不能再讓這些
東西流失!這是恢復祖業的血本!」
    沒有一個說話,他們只是「庶庶」了兩聲。王爺見紹英和耆齡不說什麼,也就嘟嘟
嚷嚷地道:「那那就清點吧。」
    沒想到溥儀要清點寶物的打算剛一說出,偷盜更多了。
    這一天,溥又來到毓慶宮,剛坐下不久,一個護軍急忙跑來跪地急報:「萬歲爺,
毓慶官庫房門鎖被人砸掉了!」
    「偷到我的眼皮底下來了。」
    溥儀起身向庫房走去,此時幾位師傅已圍在庫房門口,見皇上來了,急忙閃開。溥
儀來到門前,見門上的油漆被硬物砸得剝落一地,厚厚地門板被砸出幾個大坑,鎖被扔
在哪裡已不知道,鎖環被砸得七扭八歪。
    溥儀氣憤已極:「查!查出來擰斷他的脖子!快查!」
    「報老爺子,乾清宮的後窗被人打開了,裡面少了不少金器!」
    溥儀暴跳如雷:「成了賊窩了!」
    護軍和太監們追查著盜案,但新的盜案一個接著一個地出現了:壽皇殿丟了金鐘兩
個,每個都有一百多斤;寧壽宮丟失了銅器、金器玉器數十件;一天,溥儀發現他剛買
的大鑽石也不見了。
    端康太妃也怒不可遏:「叫敬事房!」
    敬事房首領太監即刻趕到:「主子有何吩咐。」
    「別的不說,皇帝的新鑽石也敢偷,太不像話了,要不查出來,你就走人吧。」
    敬事房都領待組織九堂總管,會審當事太監,動了大刑,以死相威脅,可是一點也
沒審出來,一點線索也沒有。
    一個太監被打急了,道:「我臨死之前說句痛快話吧。幾個主子哪位不偷?偷了遞
給她們娘家人,哪個娘家人不富比王侯?就說端康主子,除了贈送奉軍的被人騙了外,
她宮中還有貴重東西嗎?——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上面偷,其余的人也偷。」
    不久,這太監死去。若是他知道了溥儀、溥傑也在偷,他一定會指出來,死個痛快
淋漓。
    「皇上,罪魁在內務府,他們比太監還壞,若去了太監,又整頓了內務府,宮中就
太平了。」莊士敦對連續的偷盜行為作了總結。
    「我早就注意了內務府,過去李經邁的親戚在這裡干了幾天就借故不來了,可能裡
面有些黑得太歷害了吧。」溥儀道。
    大婚之前,在莊士敦的一再要求下,溥儀曾派人清查內務府的帳目,溥儀總覺得現
在的開支比慈禧老佛爺那時的內務府開支還大,實在是舞弊到了極點。他想讓李徑邁來
幫他清點,可是李徑邁不願來就推薦了他的一位親戚,可是那位親戚在內務府干了幾天
就請長假不來了。
    「今天我親政了,我要徹底地整頓!」
    「對,皇上,您有多錢您自己不知道,只有問這些管家,甚至不得不求這些管家,
否則就一個錢也拿不到,這樣別說恢復故物,就說手裡的這些珍寶吧,如果不整頓好管
家,也怕保不住。太監放心大膽的偷,就是由於他們是和內務府吃一塊的!」莊士敦越
說越激動,大聲地道:「內務府有個座右銘,這就是——維持現狀!無論是一件小改革
還是一個偉大的理想,碰到這個座右銘,全是——Stop!」
    「莊師傅,能給我推薦個人才嗎?」
    「能,在皇上大婚賀禮的名單上挑就是了,我看鄭孝胥最好!」
    「鄭孝胥?」
    「對!我在中國二十年最佩服的就是這個人,道德文章,全中國找不出第二個人
來!」
    「他在哪裡?」
    「在上海,賣畫度日。」
    「請陳師傅來。」溥儀對太監叫道。
    陳寶琛一會兒的功夫,從隔壁來到書房。
    「皇上,何事叫老臣?」
    「你知道鄭孝胥嗎?」
    「怎麼不知!」陳寶琛高興地道,「他是我的同事,他在本朝做過駐日本神戶的領
事,又做過一任廣西邊務智辦,他的才幹和魄力,找不出第二個人來,真正是子房、孔
明之才。鄭孝胥在辛亥時辭官,從此多次拒絕民國的高官厚祿,賣書鬻畫為生——不過,
其字一字千金,其畫一筆連城,在上海,又是同光派詩人的後起之秀,紅火得很!」
    「他能到宮中為我所用嗎?」
    「皇上,老臣以為這樣的忠義之事絕不會忘記舊恩,他一定會來的。」
    「那,就替朕邀請一下。」
    「好!」陳寶琛道,「真是風雲際會。」
    莊士敦道:「他一人不行,陳師傅,你對忠於皇上的人最清楚,還有什麼人可以招
徠嗎?」
    陳寶琛道:「我已為皇上物色了一些人……」
    「哪些人?」溥儀急不可耐地道。
    「比如羅振玉、朱海珍、王國維、景方旭、溫肅、柯劭忌、楊鐘義、商衍殿等人,
都是忠於大清的。」
    「這些人我都了解的。特別是羅振玉、王國維,對大清的忠誠,絕對超過了滿人!」
    陳寶琛道:「他們又是名滿天下的大學問家,這些人集合在皇上的周圍不是很好
嗎?」
    「師傅想的周到!」
    莊士敦道:「不如就讓在京的羅振玉、王國維、朱海珍等先清點古玩字畫,這些人
都是國學大師,必能勝任皇上所給的任務。」
    陳寶琛道:「老臣以為,待時來運轉再整頓內務府也不遲,老臣耽心的是會越整越
亂,越整越糟——在這種情勢下,確是不能再添亂子了。」
    「我整頓內務府、太監的決心已定,不可動搖!」
    幾個人還說著話,溥佳上前遞來一個信封道:「恰好我這裡有一位有識之士的奏折,
他托我奏與皇上,我剛好聽了師傅和皇上的談話,我覺得這奏折來的正是時候。」
    溥儀展開奏折,見上面寫道:
    奴才金梁頓首於萬歲爺膝前,奏事陳表奴才一片忠心。
    臣意今日要來,以密圖恢復為第一。恢復大計,旋乾轉坤,經緯萬端,當先保護宮
廷,以固根本;其次清理財產,以維財政。蓋必有以自養,然後有以自保,能自養自保,
然後可密圖恢復,三者相連,本為一事,不能分也。今請次第陳之:
    一曰籌清理。清理辦法當分地產、寶物二類。一、清地產,從北京及東三省入手,
北京如內務府之官地、官房,西山之園地,二陵之余地、林地;東三省如奉天之鹽灘、
魚池、果園,三陵莊地,內務府莊地,官山林地,吉林黑龍江之貢品各產地,晴請英愕
林,湯原鵰棚地,其中包含有煤鐵寶石等礦,但得其一,已足富國。是皆皇室財產,得
人而理,皆可收回,或派專員放地招墾,或設公司合資興業,酌看情形,隨時擬辦。另
一、清寶物。各殿所藏,分別清檢,佳者永保,次者變價……
    二曰重保護。保護辦法當分舊殿、古物二類。一、保古物,擬將寶物清理後,即請
設皇室博覽館,移置尊藏,任人觀覽,並約東西各國博物館,借贈古物,聯絡辦理,內
外一家,古物公有,自可絕人干涉。另一、保舊殿……
    三曰圖恢復。恢復辦法,務從慎密,當內自振奮而外示韜晦。求賢才、收人心、聯
友邦,以不動聲色為主。求賢才,在勤延攬,則守舊維新不妨並用。收人心,在廣宣傳,
則國聞外論皆宜注意。聯友邦,在通情誼,則贈聘酬答不必避嫌。至於恢復大計,心腹
之臣運籌於內,忠貞之士效命於外。成剛國家蒙其利,不成則一二人任其害。機事唯密,
不能盡言……此密圖恢復之大略也。
    溥儀跳行看完信件,只黨字字珠璣,都說在自己心坎上。他把信塞進袖中,待回去
慢慢細看。
    溥儀道:「金梁來奏,也是談清理寶物之事,可見人心所向,勢在必行,刻不容緩,
明天就開始吧。」
    當天,溥儀傳諭羅振玉、王國維等人,讓他們到宮中清點寶物,他們都欣然領命,
次日他們齊到紫禁城,溥儀的上諭也已發下,任命他們為「尚書房行走」和「懋勤殿行
走」。
    清點工作正式開始了。
    溥儀道:「莊師傅,建福官的財寶堆積如山,有的府庫從來沒有開過,咱們去看看」
    溥傑和溥佳道:「我們也去。」
    毓崇在旁邊一聲不吭,溥儀道:「毓崇,咱們一起去。」
    毓崇高興地道:「謝謝皇上。」
    幾個人來到建福宮,龐大的建福宮內有許多殿屋和府庫。
    溥儀一行人來到一座庫房門前,叫太監打開。庫門封條很厚,至少有幾十年沒有開
過了。走進大庫,見滿屋都是堆到天花板的大箱子,箱皮上有嘉慶年的封條,裡面是什
麼東西誰也說不上來。
    「打開一個箱子。」溥儀對太監道。
    「庶。」
    一個箱子打開了,眾人驚異地看著裡面的物品,原來全是手卷字畫和非常精巧的古
玩玉器。
    「我曉得了。」溥儀道,」這是當年乾隆帝自己最喜愛的珍玩。乾隆駕崩後,嘉慶
帝下令把那些珍玩全部封存,裝滿了這福建宮一帶的許多庫房,我們發現的,只不過是
其中一庫。」
    莊士敦道:「真是駭人聽聞,我若不是親眼看到,真是不敢相信。這裡是世界上藏
寶最多的地方了,法國的盧浮宮,也難忘其項背。」
    「我們再到其他庫看看。」溥儀道。
    「太好了,讓我這個外國人飽飽眼福!」
    一行人走了許多庫,有的庫全是彝器,有的庫全是瓷器,有的庫是許多金銀制品,
有的庫是鑽石寶石製品。最後他們來到一個庫中,裡面全是名畫。
    莊士敦完全被眼前的景物震駭了;滿滿一庫的世界珍品竟都躺在蛛絲網中?
    他們翻看了幾幅,只見郎士寧給乾隆畫的許多畫圖。這些寫實的圖畫,真實地記錄
了那個時代帝王的生活——這絕對是珍品!
    莊士敦靈機一動,道:「皇上,不如把清朝歷代皇帝的畫像和行樂圖取出拍照。這
樣既可以顯示清朝歷代皇帝的豐采,又可有一筆豐厚的收入。社會影響和經濟收入全有
了,為什麼不做呢?」
    「太好了!」溥儀還苦於無所消遣,聽了這個建議當然高興,「就交於你辦這事
情。」
    於是第二天莊士敦便帶一位美國攝影師,就在養心殿裡拍照,每天拍十來張,拍時
到建福宮中去取。
    溥儀跑前忙後,立即和攝影師成了好朋友,攝影師送了他兩架照相機,溥儀如獲至
寶,每天學著拍起照來。
    一天,當攝影師看到乾隆行樂圖中的《萬國來朝圖》時,贊歎不已,對溥儀道:
「這真是絕世珍品,皇帝陛下的祖宗在當時的世界上真是威風八面,這種氣勢,這種宏
偉的氣象是現在的英國也無法比擬的。」
    幾句話把溥儀說得愣愣的。他又看了看其他幾幅,是《乾隆賜宴圖》、《乾隆南巡
圖》、《英國使臣馬戛爾尼晉見乾隆圖》、《乾隆太和殿筵宴圖》……
    祖宗的功業多麼輝煌啊!可是如今江山已屬他人,就是這宮中的寶物——我們愛新
覺羅氏的寶物——也面臨劫難!
    看著溥儀怪異的神情,攝影師道:「皇帝陛下,我說錯什麼了嗎?」
    溥儀急忙道:「沒沒有,你繼續拍吧。」
    「我這也是為皇帝陛下做宣傳呢。以皇帝陛下的家世,在西洋,那肯定是萬人仰慕
的,即便不是君主立憲的國家:像皇上的家族,在西方也必是金鼎玉食——用通俗的話
說,也必然是名聲顯赫,財富蓋世。」
    幾句話說得溥儀神往了許久:「我要恢復祖業,我要恢復故物!」他在心裡不停地
念叨著。
    但是溥儀是健忘的,一會兒,他找來溥佳道:「我忽然想起來這後殿的庫房裡有許
多東西沒有動過,不知是什麼,走,看看去。」
    二人到養心殿後面的庫房裡,在裡面翻找著,忽然,發現裡面有許多很有趣的「百
寶匣」。
    「這又是老祖宗乾隆帝的玩物。」溥儀道。
    他們搬出幾個出來,見這種百寶匣用紫檀木做成,外形好像一般的書箱,打開了像
一道樓梯,每層梯上分成幾十個小格子,每個格子裡是一個玩物:宋磁小瓶、名人手抄
的寸半本四書、一個精刻的牙球、一個雕著古代故事的核桃、幾個刻有題詩繪畫的瓜子、
埃及古幣、阿拉伯紅寶石,等等,無奇不有。
    一個小型的匣子裡有幾百種珍奇寶物,一個大型的匣子裡有更不下上千種。名為
「百寶」,舉凡字畫、金石、玉器、銅器、漆器、瓷器、竹器、牙雕等等,無一不備。
    「我們把他搬到養心殿去!」溥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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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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