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趙秉鈞道:「太后還是讓醫生看看吧,太后別有什麼不適。」
    「沒有什麼,沒有什麼。」太后道。
    趙秉鈞道:「既然沒有什麼,那臣就告退了。」
    說罷,趙秉鈞退了出去。
    過了好久,隆裕太后似乎才有了說話的氣力,道:「叫皇帝來。」
    一會兒,宣統帝來到,由於走得太急,小臉紅撲撲的。看到皇帝,隆裕太后又是一
陣心酸,眼淚又如泉水般湧出。
    宣統帝急忙跪下,道:「皇額娘怎麼啦?是兒臣不好嗎?」
    太后擦去眼淚,道:「不是,你起來,咱們娘兒倆說一會兒話。」
    小皇帝起來,侍立在太后身旁。隆裕太后道:「坐下吧,坐在這兒。」
    小皇帝也坐在炕沿上。
    隆格太后問:「皇帝,你知道我們現在的這個殿叫什麼殿嗎?」
    小皇帝心內疑惑,這個誰不知道?於是應答:「回皇額娘,這不就是養心殿嗎?」
    「是啊,從雍正皇帝到現在,許多代皇帝就住在這兒。不久,你也要住在這兒,你
覺得這兒有什麼不同嗎?」
    「回皇額娘,我是皇帝,只有我才能住在這兒。」
    「如果有人不讓你住在這兒呢?」
    「什麼?——皇額娘要住在這兒嗎?」
    「不,這是皇帝的。」
    「那誰敢不讓我住在這兒?我是皇上。」
    「有一批亂臣賊子,革匪,他們想把你從這裡趕出去。」
    「皇額娘說的就是那個大魔頭孫文和妖怪黎元洪嗎?」
    「是的,他們手下有許多壞人。」
    「不是派天兵天將去鎮壓他們了嗎?」
    「革匪太厲害,沒有鎮壓住。」
    「皇額娘別怕,許多人說了,所有的妖怪魔頭都是怕我的,我一定會掃滅亂賊子,
會掃滅那些革匪。」
    隆裕心理欣慰了許多,道:「皇帝,你就要有這個志向,這裡的一切都是你的。祖
宗留下的東西,你要保住。」
    「兒臣記住了。」
    「我們坐的這個炕叫『明窗寶座』,你看,」隆裕太后指著對面道,「那個你平時
會見王公大臣的座位叫寶座。」
    隆裕站起身來,溥儀也隨之站起。隆裕牽著皇上的手,來到西暖閣,這裡有許多套
間,隆裕太后一一地介紹著,說「這是康熙聖祖帝批閱奏折的地方」,「那是世宗雍正
皇帝處理國家大事的地方」,「那間是乾隆帝……」。最後,他帶溥儀來到一幅畫前,
揭畫,露出一道暗門,溥儀吃了一驚,隆裕道:「若有什麼緊急的事情,可以從這裡逃
走。」
    小皇上不解地問:「皇額娘,我們逃走干什麼?」
    隆裕太后沒有回答皇帝的問題,再也不說一句話。
    下午,太后並沒有叫溥儀到毓慶宮去上學,而是讓他接見大臣,這是他最不情願的,
他也最不喜歡和隆裕太后一起接見大臣,他懼怕她,不敢說「內緊」,不敢隨意地亂動。
但是既然隆裕太后命令了,那是不可更改的,也只有和她一起到東暖闊了。
    溥儀覺得很奇怪,往常接見王公大臣,總有很多人,你爭我吵,有時很有趣,很熱
鬧。可是今天,殿裡就三個人:太后坐在炕沿上,溥儀坐在太后的身後。炕前的紅氈子
墊上,則跪著一個粗胖的老頭子。老頭子滿臉淚痕,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溥儀定睛看他,
是認得的。這個人是總理大臣。溥儀很納悶,好長時間,太后和那老頭也不說一句話,
見太后不住的擦眼淚,那粗胖老頭則不住地擰鼻涕,有時那胖老頭子就嗚嗚地哭出聲來。
    那胖老頭子終於說話了,說了一些什麼「共和」、「退位」。「條件」,溥儀全然
不懂,只是太后所說的「孤兒寡母」,溥儀覺得就是說太后和他自己。有句話,溥儀似
乎更明白一點,那胖老頭子說:「我已經六十歲了,滿身是病,但是為了太后和皇上,
我哪能顧得自己?月余以來,操勞國事,病體更不行了。可是生怕有什麼太亂,所以拼
死命效犬馬之勞,報大清對我的恩德,可是……可是……臣無能啊……無臉見太后和聖
上,……嗚……嗚
    溥儀從來也沒見人哭得這樣傷心,也被煽情得掉下淚來。溥儀的心靈深處隱隱地升
起一股陰雲,冒起一股涼意,他意識到,那孫文和黎元洪肯定厲害無比,將要對他皇上
不利,他自己已經處在十分危險的境界之中了。魔頭張開了血盆大口,妖怪伸出了二尺
長的舌頭,露出血燦燦的獠牙……
    「唉……唉……」溥儀號啕大哭起來。
    袁世凱從宮中出來,非常得意,想:我讓梁士詔在幕後策動各駐外使節聯名致電清
清帝退位,這一招果然很靈;趙秉鈞的戲看樣子演得也不錯。袁世凱決定再到外務部新
衙門去一趟,讓胡惟德再和各國聯絡一下,對隆裕太后施加壓力。
    馬車出了東華門,剛走過丁字街三義菜館門口,突然,一顆炸彈從酒店裡扔出來,
袁世凱的馬車馳得飛快,炸彈沒有打中。馬車已經走到祥宜坊酒店門口了,袁世凱被剛
才的炸彈嚇得驚魂未定,忽然又聽得轟隆一聲,又是一顆炸彈飛來,但卻又沒有打中馬
車,只炸死了袁世凱的衛隊管帶袁金標以及排長一人,親兵二人。袁世凱的馬車被震翻
在地,袁世凱從覆車中爬出來,臃腫的身體此時竟匪夷所思地靈巧,他急忙躍上一匹馬,
加鞭急馳而去。
    袁世凱揀了一條老命。
    當晚,捕得楊禹昌、張培、黃之萌等,三人供認是北方革命黨「共和會」會員。
    自此,袁世凱再不上朝,把這件壞事變成了對他有利的好事——他找到了不上朝的
絕好的托辭。
    載灃的王府裡聚滿了皇族滿人大臣。恭親王溥偉、肅親王善耆、鎮國公載澤、原民
政大臣桂春、原陸軍大臣鐵良、原禁衛軍統領良弼以及貝勒載濤和載洵,不約而同地來
到載灃這裡。
    桂春道:「我已經把我們滿人的警察集中了起來,貴冑學堂的學生也都義憤填膺,
漢人和我們滿人過不去,我們滿人也要報仇雪恨。」
    良弼道:「我們已組織了宗社黨,又成立了敢死隊、暗殺隊,革匪會暗殺,我們難
道就不會?我們的拼勁哪裡去了?」
    前些天、良弼、鐵良、博偉、善耆等人成立宗社黨,他們宣佈絕不和革匪妥協,絕
不和袁世凱一氣。
    載澤道:「現在不是講暗殺的時候,如今袁世凱終於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他已經動
手了,想讓皇上退位,我們怎麼辦?」
    「絕不能答應!」良弼道。
    世續說道:「前天,我見到袁世凱,我指著頭上的辮子問他:『你對這個打算怎麼
辦?』他還回答:『大哥你放心,我還很愛惜它,總要設法保全他。』沒想到他今天,
就當起曹操了。」
    「我早就說過,袁世凱是絕對不能相信的,奕劻那時不能做總理大臣,可是如
今……」善耆這是在埋怨載灃,立刻,他又老羞成怒地說:「我們瞅機會把袁世凱干
掉!」
    良弼道:「袁世凱雖然派了馮國璋到禁衛軍,但禁衛軍仍在我的手裡——牢牢地在
我的手裡控制著。我們不如就在北京和袁世凱拼了!」
    載灃道:「可……可是拼掉了袁世凱,革命黨……怎麼辦?」
    「我看馮國璋和袁世凱不同,他對大清還是滿忠誠的。」良弼道。
    『算了吧,」溥偉道,「他和袁世凱一個樣,最後哄騙,明裡一把火,暗裡一把刀,
明裡對你笑,腳底下卻使絆子,這樣的人,絕對不能相信。」
    善耆道:「不如讓外國人幫我們。」
    「誰肯幫……我們?」載灃問。
    「日本國。」善耆道。
    「外國人的話,是絕不能信的,他們總是拿中國人當工具使。」載濤道。
    善耆不以為然地道:「若日本人真的願意出兵呢?」
    桂春道:「若真的願意出兵,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你的管家川島速浪不是和日本軍
部有聯繫嗎?不妨試試看。」
    大家亂糟糟的你一言我一語,最後還算是形成了比較一致的意見:讓善耆和川島浪
速商量一下,看看日本人的態度如何。
    善耆回到肅親王府,把王公們的話說與川島速浪。川島速浪當即把袁世凱策劃提出
的清帝退位的情況報告了日本政府,懇請日本政府干預中國事務。
    次日黎明,川島浪速接到日本駐華公使轉來的日本政府的意見:若清政府願意割讓
滿蒙,日本就即刻出兵。
    日本本來以為革命黨要奪取政權,卻眼睜睜地看到受英國扶植的袁世凱要竊取天下,
日本被擠出了這場鬥爭之外,絕不甘心。於是,日本想以保護僑民為由出兵北京,可是
遭到美國的強烈反對。日本與英國是盟國,正在對德作戰,不敢一意孤行,所以出兵之
事,只好作罷。但是,日本要向中國表明,他不能被排除在解決中國的事情之外。
    日本政府發表聲明:日本決不承認中國改建的共和國。
    也就在這一天,隆格太后下旨召開御前會議,宗室親貴,滿蒙王公都參加了。隆裕
太后給大家看了國務員的密奏,各駐外使節的電文,又把袁世凱不能左右形勢的危言給
大家說了。
    鐵良道:「無論如何,我們也沒有投降革匪的道理。」
    和昨日在攝政王府的情況一樣,良弼、桂春等都擺出了拚命的架勢。
    奕劻道:「太后,我以為袁世凱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如今革匪猖狂,連袁世凱
也差點被炸死,北京城內到處都是亂黨,就如一個火藥桶,有一點火星就會爆炸,若不
實行共和,恐怕會有李自成進北京之禍。」
    「放屁!」良弼道,「大清的天下都是你敗壞的,你貪默不算,這些年一心護著袁
世凱,到現在還替袁世凱搖旗吶喊。好!看看你的袁世凱,他在幹著什麼,他的軍隊在
前方和共和軍假打,卻假惺惺地說打不過人家,他是想要大清的天下。他經營了這麼多
年,一步一步地實現了,這都是你——」良弼說著往奕劻身前湊過去,旁邊的人連忙把
他拉住。
    奕劻辯解道:「不管怎麼說,袁世凱也沒有通匪,昨天被革命黨炸了就是明證。他
先哄一哄革命黨,在皇上退位後,再恢復大清,這種圖謀也是可能的——以退為進嘛。」
    溥倫道:「袁宮保可能就是這種打算。」
    載澤憤怒地道:「你們到現在還護著袁世凱,是何居心?袁世凱又給了你們多少錢?
又許給了你們什麼好處?袁奸雖然被炸,但他和革命黨討價還價是事實,他要挾大清是
事實。」
    肅親王善耆道:「滾吧,你們現在就到袁世凱那裡去。」
    「滾!」良弼也怒斥道。
    鐵良等一肚子怒氣正無從發洩,這時猶如找到了出氣筒,齊聲罵起奕劻來。奕劻的
老臉拉得更長了,兩只羊眼閉起來,任由人罵,一聲也不吭。
    溥倫也低著頭,冷汗直流,生怕憤怒的拳頭砸在自己身上。
    「皇上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除隆裕太后外,屋裡的人齊刷刷跪下來,不敢抬頭。
    「你們不要吵了,你們有哪一次不吵?你們不去捉拿魔頭妖怪,在這吵什麼?」溥
儀走到隆裕太后前,給太后請了安。
    人們聽到皇上的話,那像是六歲小孩子說的,心裡有愧,更不敢抬頭了。
    載灃見皇帝來了,心如刀割,自己的兒子做了皇上,可看樣子退位是難免的了,大
清的天下就要在他這一代結束,不由悲從中來,失聲哭出聲來。聽了載灃的哭聲,大家
不由想到大清就要滅亡,想到自己以後不知是什麼結果,內心的悲哀再也抑制不住,也
都不禁失聲痛哭。頓時,養心殿就像停棺舉喪一樣。
    良弼道:「這是干什麼,當著皇上的面。我們滿蒙的後人就這樣無能嗎?」
    溥偉道:「大不了拼卻一死,大家怎麼這樣氣餒。」
    這樣一說,有幾個人更覺前途無望,竟然嚎啕大哭起來。
    肅親王叫道:「這像什麼話,皇上在此,我們不能為他分憂,竟這樣沒出息,手足
無措,我們是滿蒙的後代嗎?」
    載澤問道:「聽肅親王的口氣,好像日本人有了回音?」
    聽了這句話,大家止住了哭聲。
    善耆道:「日本政府今天不是已發表聲明不同意共和了嗎?」
    載振道:「可是眼下已黑雲壓城,勢如累卵,這個聲明又有何用?何況英美等國都
一起護著袁世凱。」
    「日本說可以出兵,不過,它仍有條件。」善耆道。
    「什……什麼條件?」載灃道。
    「這……不說也罷。」善耆欲言又止。
    載灃道:「你……就說吧。」
    善耆道:「日本人說,如果割讓滿蒙,他們馬上就出兵。」
    「這……這不是出賣祖宗嗎?」載灃還以為有什麼好消息,聽到這裡,頓時垂頭喪
氣起來。
    大殿裡又陷入了沉默。
    聽大家一言不發,善耆以為大家也許可能同意這個觀點,於是說道:「祖宗歷盡艱
辛創下基業,確實是不容易;可是也不能因小失大。當年把青島租給了德國,把香港租
給了英國,就保全了宗廟社稷。如今的北京城又多亂黨,南方已成立臨時政府,揚言北
伐,而袁世凱又以革命黨來要挾我們,說實在的,我們除了向外國求救,別無他法。當
年申包胥哭秦廷而保存了楚國,重耳借秦穆公的軍隊入主了晉國。他們也曾向外國許過
什麼,可是後來不都是很強大嗎?日本與我國最近,它若派兵來救,我們必能脫離眼前
的危難。脫離險境後,再圖恢復,也不失為一條良策。」
    載濤卻道:「此事萬萬行不得。如今民心浮動,革匪打的也是救國救民的旗號,若
是把滿蒙讓於外人,小民更會蜂擁而起,那時使真的遍地是革匪,喪盡民心,我們更無
可措手,更難恢復了。」
    載灃也道;「此事行……行不得。」
    善耆仍不死心,道:「寧與外邦,也不給家奴。若讓革匪或袁賊得勢,則真的會像
法國路易十六……」善耆見皇上正看著自己,不敢再說下去。
    「寧與外邦,不給家奴。」這幾句話在溥儀的腦海中留下強烈印象。
    奕劻這時卻說道:「袁世凱正在與革匪談判優待條件,如實行共和,我們還有優待
條件,袁世凱會保護我們的……」
    「閉上你的臭嘴!」良弼氣炸了肺,怒不可遏。
    其他的人也對奕劻怒目而視,顯然,奕劻所說的袁世凱保護大家的說法是欺人之談。
    奕劻再也不敢開口。
    良弼道:「日本人提的條件也太苛刻,看樣子,日本人的心思不一定是只想看滿蒙。
恐怕到時它會得寸進尺,比袁世凱更兇惡可怕。」
    「唉——」隆裕太后長歎一聲,「攝政王看怎麼樣?」
    載灃哭了起來,哽咽著道:「我們的祖宗在那裡,怎能拱手讓……讓給外人。」
    「罷了。」隆裕太后道,「說什麼滿蒙也不能割讓給外邦,這些地方不同於青島和
香港。」隆裕太后又看了看大家,說道:「今天就到這兒吧,明天再繼續商議,你們回
去以後再多想、想,看有什麼辦法。」
    隆裕太后屢詔袁世凱進宮,可袁世凱只推說自己驚魂未定,傷體未愈,革命黨時刻
在籌措著殺他,走在街上太危險。袁世凱再也不到宮中,再也不給隆裕太后面見。
    毓慶宮中。
    溥儀的書案上放著三個布人兒,布人兒的胸上都插了鋼針。
    陳寶琛道:「皇上,這三個人是誰?」
    「孫文、黎元洪、袁世凱。」
    「這是誰讓皇上這樣做的?」
    「是張謙和及宮女讓這樣做的,他們說這樣就可以把他們咒死了。」
    「皇上,關鍵的是要學會治理國家,做一個文能治國、武能安邦的人,這樣這些妖
魔就不敢在世上橫行了。」
    「陳師傅,為什麼妖魔現在這樣猖狂,沒有誰能降伏他們?」
    「皇上年齡還小,有些道理還不懂——不過,老臣就說給你聽聽,不懂也是有益處
的。此事都是由於先朝老佛爺——就是慈禧太后,不恤百姓疾苦,搜刮百姓,賦斂過重,
失了民心。朝中綱紀混亂,賣官鬻爵,賄賂公行,政府腐敗糜爛不堪。而此時,列強虎
視中國,企圖瓜分,可是政府虛怯無能,一味屈膝,致主權一再受辱,國土被租讓割去
許多。先帝光緒,奮起改革,欲除弊病,可是慈禧太后、榮祿和現在的袁世凱一起,囚
禁了先帝。自此以後,政府腐敗更甚,亂黨便乘機而起;可是朝中兵權為袁世凱多年前
所謀取,他雖下野,但舊部仍在,仍在暗中控制一切。以致於現在朝中無兵,國家無銀,
而百姓又多向著亂黨,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溥儀沒有聽懂幾句,只是意識到先太后做了壞事,便說道:「先太皇太后囚先帝,
就沒有人反對嗎?」
    「皇上,有人反對,可老太后勢力太大。」
    溥儀看了看案上的三個人,把他們推到旁邊。他雖聽不懂陳師傅的話,似乎覺得這
三個人並不是罪魁禍首。
    第二次御前會議又在東暖閣舉行。
    隆裕太后問道:「你們看是君主好還是共和好?」
    有幾個人立刻回應道:「奴才們都是主張君主,沒有主張共和的道理。」
    這次會議,奕劻和溥倫都沒有參加,對共和,沒有贊成的。
    鐵良說:「奴才懇請聖斷,堅持君主政體,決不要被奕劻之流所迷惑。」
    太后歎道:「我何嘗要共和,共和的話,都是袁世凱和奕劻二人說的。他們說革命
黨太厲害,咱們無餉可籌,兵不敷遣,沒槍沒炮,打不了這個仗。我說:『不能找外國
人嗎?』他們說去問問,過了兩天說問過了,外國人說攝政王退了位他們才幫忙,載灃
你說是不是這樣?」
    載灃點了點頭道:「朱……朱爾典是這樣說的。」
    隆裕道:「昨幾個日本人要幫忙,可又提出了那樣殺人的條件。這外國人,都沒安
好心。」
    溥偉忿忿地說道:「英國人最可恨,攝政王不是退位了嗎?怎麼他還不幫忙?這都
是奕劻、袁世凱欺君罔上。」
    那彥圖接口道:「太后以後別再聽奕劻的了,袁世凱更不是好東西。」
    載澤道:「亂黨並不可怕,只要出軍餉,就有忠臣去破賊殺敵。馮國璋說過,發三
個月的餉,他就能把革命軍打敗。」
    「內帑已經給袁世凱全要去了,我真的是沒有錢了。」太后搖頭歎氣,長吁短歎。
    溥偉道,「當年日俄戰爭的時候,日本帝后曾用首飾珠寶犒賞軍士,日本軍個個爭
先,把俄國打敗了。奴才懇請太后,把宮中的珠寶玉器都拿出來,重賞之下,必有勇
夫。」
    善耆道:「這確實是個好主意,那些東西留在宮中,保不準會被亂黨和袁世凱拿了
去,不如犒軍。」
    隆裕道:「這樣打仗,勝固然好,要是敗了連優待條件也沒有了,這不是兩頭都落
不著嗎?」
    「優待條件不過是騙人之談,」溥偉道:「就和『迎闖王、不納糧』的話一樣,那
是欺民,這是欺君。即使這個優待條件是真的,以朝廷之尊而受臣民的優待,豈不貽千
古笑談!貽笑萬邦?」說罷他就地碰起頭來。
    太后心事重重地說:「就是打仗,只有馮國璋一人也不行呀!」
    溥偉道:「奴才懇請太后和皇上賞兵,讓奴才報效國家。」
    善耆道:「我們有的是忠勇之士,只要給我們餉,我們一定能有軍隊,效命疆場。」
    太后回頭問載濤道:「載濤你是管陸軍的,你說說咱們的軍隊怎樣?」
    這些人中,數載濤對時局看得雪亮:大清已絕不能挽救,潮流所至,將蕩滌一切。
於是他碰頭說道:「回太后,奴才練過兵,沒打過仗,不知道。」
    良弼叫道:「禁衛軍實際上還在奴才手裡,奴才要和他們拼一拼。」
    載洵道:「我看,咱們可以化整為零,將王公封藩,分到各地去抵抗。」
    這是廢話,眾人想,現在自己的封地都保不住,說什麼抵抗,談什麼分藩!
    太后停了一會兒,說道:「你們下去吧,明日再議。」
    善耆向太后叮囑道:「一會兒國務大臣們就覲見了,太后要慎重降旨。」
    太后搖頭歎息道:「我真怕見到他們。」
    溥偉道:「他們要是問皇上退位的情況,太后就把它推到國會身上。」
    說著,眾人都退了出去。
    國務大臣趙秉鈞覲見太后,跪在地上道:
    「臣叩見太后,不知皇族對退位的事商量得如何了。」
    太后道:「王公們都說,退位的事他們不好做主,還是讓國會開會決定吧。」
    趙秉鈞不禁佩服袁世凱的先見之明,臨來皇宮,袁世凱曾對他說,隆裕太后必定會
拿遙遙無期的國會搪塞退位的事。
    現在趙秉鈞見太后果然以國會搪塞,於是就按事先準備好的話回答道:「這個事兒
若讓國會討論,大夥兒態度可就不會一致了,有沒有優待條件可就說不准了。國會的那
些人,可不像袁世凱那樣對待太后和皇上,可不會像袁世凱那樣處處為皇上和太后著想。
太后試思,將來被選進國會的人,三教九流,什麼樣的激進想法沒有?讓他們討論,袁
宮保為太后和皇上爭得的優待條件,必定會化為烏有。」
    隆裕太后張口結舌,過了一會兒才說道:「讓王公們再議一議吧。」
    趙秉鈞道:「太后可要早日定奪,連袁世凱的馬隊都被炸翻了,這說明革命黨人已
遍佈京城。聽說他們組成了敢死隊,手裡腰上都是炸彈,有的手裡端著槍,說不準他們
會做出什麼事來,攻打皇宮的事也說不准。」
    袁世凱並不以攘奪南京臨時政府為滿足,而企圖於清帝退位後不經南京臨時政府參
議院選舉,自己在天津成立一個由他一手包辦的政府,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英使朱爾典,
朱爾典欣然同意了。
    於是袁世凱派趙秉鈞催隆裕太后早日定奪,隆裕太后又召開了第三次御前會議。這
次會議,袁世凱派趙秉鈞、梁士詒、胡惟德為代表列席會議。
    與前兩次會議一樣,王公們你一言、我一語,都提出了各種辦法,但各種辦法又都
不是怎麼太好。爭論了一二個鐘頭,也沒有明確的意見。
    這時毓朗貝勒說:「我們不要這樣爭論來爭論去的,大家亂糟糟的。太后要拿出決
斷,要戰,即效命疆場,責無旁貸。要和,也要早定大計。」
    一旁的胡惟德、趙秉鈞、梁士詒早已等得不耐煩了,聽了毓朗的摸不著頭腦的話,
更是火冒三丈。
    趙秉鈞騰地站起來,道:「我說明白點吧。現在與南方和談的結果是,雙方基本上
達成了協議,此協議列國政府也是支持的,那就是南北政府同時取消,另在天津組織臨
時政府。經過袁總理的多方努力爭取,對皇室、皇族、滿人的優待條件列為八條和七條,
你們看這些條件行不行?」
    說著趙秉鈞把優待條件逐條念了一遍。
    趙秉鈞的話講完後,年老的王公們個個默默不語,良弼等少年親貴則堅決反對,表
示決不於革匪妥協,要和他們決一死戰。
    趙秉鈞又站起來大聲叫道:「今天開會,明天開會,議來議去也議不出個所以然來,
內閣只有全體辭職!」
    良弼霍地站起道:「你們辭職就辭職,我們可以成立皇族戰時內閣,就派鐵良統兵
南下,這有什麼不可?」
    趙秉鈞道:「你們不要喪失良機!」說罷滿面怒容地走出去,署理外務部大臣胡惟
德和署理郵傳部大臣梁士詒也跟著走出。
    隆裕太后嚇得臉色焦黃,哭道:「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良弼道:「太后,太后!」良粥跪下,五體投地,淚流不已,道:「我們絕不能實
行共和,大清的幾百年基業不能就這麼完了.我們寧願戰死,決不願苟活。」
    其他幾個年輕親貴也表示了這樣的看法,立下誓死決戰的誓言。
    其他年老的親貴,再也不說一句話。
    袁世凱想把他取得天下的設想必須出於眾口,可是眾人就是不肯開口,特別是良弼,
誓死也不願讓位。袁世凱急躁起來,這良弼確實是個棘手的人物,禁衛軍的實權仍然抓
住良弼的手裡,他又最恨袁世凱。袁世凱派馮國璋入主禁衛軍。馮國璋為了擺脫自己是
袁世凱的心腹的關係,竭力表示與袁世凱的政見不同,聲明堅決與反叛朝廷的人鬥爭,
反對與反叛朝廷的匪軍講和,主張組織力量對「革匪」大加撻伐。這一些行動,迷惑了
一些親貴。載澤、溥偉乃至良弼等人都認為馮國璋與袁世凱不同,認為他與袁世凱采取
的路線迥異。於是這些親貴就竭力拉攏馮國璋,以圖分化袁世凱的力量。
    馮國庫稟承袁世凱的精心安排從容地打入皇族,從這一線索裡,袁世凱源源不斷地
準確地獲取了皇室的情報。袁內閣以辭職要挾清廷接受退位條件,袁世凱獲知,正是良
弼主張批准袁內閣辭職,另組皇族內閣,派鐵良統率討伐軍,南下與革匪決戰。
    「必殺良弼!」
    袁世凱在室內徘徊著,良弼成了他收拾清廷的最大障礙。
    可是怎麼殺良弼呢?袁世凱想,他自己不能直接出手做這種事,不然,他要落一個
使他永遠洗不清的「活曹操」的惡名。
    「借刀殺人!」
    袁世凱心裡盤算著。他讓大兒子袁克定給汪精衛去了電報:
    「義弟兆銘:良弼已成共和之大礙,唯戕除良弼,皇室才能就範,則共和可成,望
義弟速辦此事,建共和開國之功。義兄克定謹。」
    汪精衛已是北方同盟會的部長,此前革命黨人炸了袁世凱,沒有向汪精衛匯報。汪
精衛連忙去電慰問袁世凱,袁世凱則回電嚴辭責問,汪精衛便硬說那是匪徒所為,不是
革命黨的舉動。此次袁克定來電要除了良弼,汪兆銘下定決心要實現這一計劃,一者可
以在革命黨中再樹威名,二者可以向袁氏父子有個圓滿地交待。袁世凱這棵大樹,汪兆
銘是摟定了。
    汪精衛乘火車來到天津,正遇著黃復生。黃復生已是南京臨時政府印鑄局局長。
    黃復生與汪精衛相見擁抱之後,道:「兆銘兄如今主持北方同盟會工作,北方革命
形勢定會有大的改觀。」
    汪精衛道:「精衛能力有限,黃兄在北方多年,諸事都要蒙黃兄指導配合,請多幫
助愚弟做好工作。」
    「這個自然,你我是同生共死的同志,為革命事業,哪敢有絲毫的怠慢。」
    「既是為此,我就直說了,我特來拜訪你,是想請黃兄幫我一個大忙。」
    「那就說吧。」
    「良弼實為革命路上的絆腳石,他是反對清帝退位的中堅分子,是個頑固的封建君
主主義者,他的存在大大影響了革命的進程。總部決定除掉良弼,迫清帝退位,以成就
共和之宏偉大業。前次我們兄弟謀炸載灃時,我固知兄之肝膽氣節,所以特來與你商
量。」
    「汪兄可有什麼具體的計劃嗎?」
    汪精衛從皮夾裡抽出一張名片,道:「這是奉天講武堂總辦崇恭的名片。拿了這個
名片,就可以冒充崇恭去見良弼,這樣就可以見機行事了。」
    黃復生就是黃樹中,自獲特赦後,改名黃復生,他豈肯再入死地?
    黃復生道:「我極贊成剷除良弼,也極願意去執行這項工作。可是臨時政府已委任
我為印鑄局局長,催我即刻赴南京任職,涉及國家金融財政及諸多大事,所以此次我就
不宜前往北京了。不過,黃兄可以把名片放在這兒,我可以為你物色一個人將此使命完
成。」
    「黃兄豪氣干雲,我極為佩服,名片就留在這裡。我就告辭了!」
    兩人擁抱而別。
    汪兆銘從黃復生家裡走出的第二天,黃復生的門房說有一位老鄉叫彭家珍來訪。黃
復生一拍大腿,道:「大事成矣……」
    黃復生迎到門口,見了彭家珍握手擁抱不止,說道:「你我弟兄一別竟是十幾年,
今日一見恍如夢中。」
    彭家珍被黃復生的真情所打動,道:「黃兄名震天下,弟早想來拜訪,但是,一來
我萍蹤無定,二來黃兄為革命事業奔走天下,也是家無定所,所以我總不能如願。今天
得見老兄,實在是圓了我多年謁思之夢。」
    二人進堂落座,黃復生道:「彭兄這麼多年來都在忙些什麼?」
    「我前些年在東北軍中做軍需,武昌義舉,天下響應,我向往革命之心很久,就棄
去官職只身南來,到了南京,聽說咱老鄉程德全也做了革命黨人並做了江蘇都督,於是
我又轉而東向,到了蘇州拜見了程都督。程都督把我介紹進革命黨,我入了同盟會。這
一次,總部派我為「東北招討使」,命我回東北策動軍隊響應革命。我從南京到此,聽
說黃兄在這裡,不願失之交臂,特來拜訪。」
    「你我是同鄉又是同學,現在又是同志,更是一家人了。現在有一項偉大的任務,
不知你是否願意承當,此事關係到革命的進程,關係到共和國體能否順利實行。不過,
要完成這項使命,有可能要犧牲自己的生命。」
 
    ------------------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上一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