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難以根治的水患成了嘉慶的一個沉重包袱。僅只馬營壩一處,就用去了大清朝全年
收入的四分之一,而更多的險工險段,還在等著吞吃大清國帑。嘉慶聲嘶力竭:「查,
查清楚!白花花的銀子都干什麼去了!」……從和珅貪斂起,到河工舞弊止,嘉慶長達
二十五年的治國生涯中,一直充斥著吏治不清的陰影,害得他臨嚥氣的那一刻,還在抱
怨:「倒霉事怎麼都讓朕趕上了……」
    正是七月,已近中午,驕陽燎烤著大地,天空中雖也慢慢地飄蕩著幾塊白色的雲朵,
但地面上卻沒有一絲風。樹葉打著卷卷兒,小鳥藏在樹葉裡,田野裡沒有一聲鳥叫,這
兒那兒時時有幾隻蟬在煩人地叫著。四野中農人已經稀少,可是官道上一支浩浩蕩蕩的
隊伍正在匆忙的前行。這是嘉慶帝帶著他的皇子、王公及大臣們前往木蘭秋彌的隊伍。
儘管人們都感到窒悶,喘不過氣來,已厭倦了在這燙人的官道上行走,但是嘉慶帝的心
裡卻特別高興,今年他已六十歲了,十月六日就是他的生辰,如今經過他二十多年的治
理,雖然煩心的事情層出不窮,有些事情甚至驚得他冷汗淋漓,但畢竟都一個一個地解
決了。特別是天理教匪,個個被繩之以法,如今可以說得上是天下太平了。而在這治平
之時,欣逢自己花甲之年,怎能不讓人躊躇滿志。此時,到木蘭圍場打獵,檢閱一下大
清英武的軍隊,然後再過自己的生日,豈不是更有意義,更有情味?
    鑾駕行在宛平縣境內,馬上就要到行宮了,隨扈的人們都非常高興,而且此時又刮
起了涼風,暑熱漸漸消退。可是隨即他們便驚慌起來,只見東邊的天空上濃重的烏雲滾
湧而上,不一會兒舖滿半個天空,大有「黑雲壓城城欲摧」之勢,瞬間,烏雲蓋到頭頂。
起初是樹葉從地上旋起,樹枝兒不斷搖擺;不久,沙礫橫飛,樹梢兒再也搖擺不動,只
往一面倒去;又一會兒,碗口粗的大樹被連根拔起,許多樹幹被攔腰砍斷,鳥兒被風旋
轉在天空裡又啪地一聲被摔死,聒噪的蟬再也不鳴叫,時而「吱——」地一聲,那必是
被狂風掃蕩後臨死時發出的哀鳴。
    突然間,嘉慶帝的車蓋被風捲走,眼見著車就要翻滾,一個小太監叫道:「皇上跳
車。」尚在美夢中的嘉慶帝驚醒過來,隨即從車上跳下,那些王公大臣,那些皇子皇孫,
那些侍衛、妃嬪、宮女、太監,都被刮得暈頭轉向,不辨南北。二皇子綿寧,三子綿愷
大叫著:「父皇——父皇——」可他們並不能移動半步,嘉慶帝隱隱約約地聽到喊聲,
可並不能張開口回答,只是歪歪倒倒,睜不開眼,張不開嘴,直不起身。突然間,感覺
到有一只細膩涼滑的小手抓住他的手,拉了拉,嘉慶帝往那方向使勁靠了靠,正靠在一
個人的身上和一匹馬的身旁,嘉慶帝抱著馬鞍,頓感身體穩固了些,在馬的身邊避一避
風,也能睜開眼睛,見眼前並不是一匹馬,而是四匹靠在一起。再看身旁的人,只有一
個小太監,仍然緊緊地拉著他,另一只手則緊緊地攥著馬的韁繩。馬兒似通靈性,靠在
一起,紋絲不動
    過了半個時辰,狂風漸漸停息,可是隨後卻是傾盆的暴雨。皇子皇孫們已找到了嘉
慶帝,喊侍衛把皇上扶上馬,向行宮趕去。
    傘蓋等一切東西都被捲走,嘉慶帝在雨中淋著,一會兒渾身濕透,他瞇著眼,看著
前方,扯天扯地盡是雨簾,看不了五步遠。嘉慶帝問道:「還有多遠?」
    綿寧道:「還有半里地。」
    嘉慶帝松了口氣,可就在此時,胯下的馬突然前蹄一跪,嘉慶帝差點從馬上栽下來,
要不是有一只小手扶著他的話。他看了看扶他的人,仍是在大風中拉他的小太監,他正
左手執著韁繩,右手扶著皇上,在泥濘的路上跋涉著。
    終於到了行宮,綿寧、綿愷從馬上跳下來扶皇上進宮,洗了熱水澡,很快換了衣服。
熱羹端上來,喝過後,皇上出了些汗,綿寧道:「父皇歇息一下吧。」
    嘉慶帝道:「沒事兒——把侍衛們都叫來。」
    侍衛們站在廳裡,嘉慶帝看了他們許久,發怒道:「你們平時在宮中無所事事,只
知領受俸祿,遇到大事時,就不見你們的影兒了。更可恨的是你們連馬匹也沒檢驗好,
朕差點兒從馬上栽下來——你們天良何在!你們都是滿州貴冑,數代享皇家厚恩,卻不
思為皇上出力,連大風大雨中都不見了你們的影兒。如果是在千軍萬馬的亂戰中,那你
們還不把朕給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斥責以後,嘉慶帝罰他們一月薪俸。眾侍衛退出後,嘉慶帝道:「把那個小太監找
來。」
    「哪個小太監?」近侍道。
    「就是為朕牽馬的那個。」
    綿寧道:「還能有幾個小太監,把他叫來!」
    近傳出去,不一會兒,小太監來到,站在嘉慶帝面前。嘉慶帝見他行走時如風擺柳
枝,靜立時如婷婷靶荷;二眉細細,彎進兩鬢,目光閃動,滿含春水;面白如玉,吹彈
得破,兩瓣紅唇,如榴花綻芳。嘉慶帝不由想起那只手,那只在風雨中握著他的涼涼滑
膩的小手,此時定眼看去,手指修長,溫溫潤潤,幾近透明,白白皙皙,如同剝皮的蔥
根。嘉慶帝從來也沒有見過這般俊俏的太監,不由得楞了一會神。
    嘉慶帝問小太監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才叫安福。」
    嘉慶帝一怔,此人莫不是福安再生,想一想福安去世已經十四年了,於是問道:
「你多大了?」
    「奴才十四歲。」
    嘉慶帝心裡一緊,許久,才道:「你到宮中多時了?」
    「奴才八歲入宮,初時在南府習曲學樂練舞。到皇上宮中,才剛一個月。」
    嘉慶想,福安初到宮中時,也是在南府,後來又到五台山學武功,武功練成後,下
山成為皇考乾隆帝的內侍,跟隨乾隆幾十年。福安對皇上忠心耿耿,體貼入微,對我也
處處維護,時時關心。後來雖有一個太監鄂囉哩為我內侍,可那是個拍馬諂媚之徒,並
不像福安一樣誠懇由衷地護衛、侍奉、關心父皇和我。雖然福安並沒有在我的宮中真正
的服侍我,可我卻時時能體會到福安那顆滾燙的愛心。如今,這個安福站在面前,他要
是能像福安一樣該多好啊——不只是名字很像,或者是相同。
    想到這裡,嘉慶帝道:「你今後就隨在朕的左右,做朕的內侍好了。」
    安福忙跪倒於地道:「謝主龍恩,願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嘉慶帝到了行宮以後,一連數日大雨總是不停。第五天,奏報稱永定河在京郊決口,
宛平、大興兩縣數百村莊被淹,百姓失蹤上百人,又有數萬人無家可歸,正擁向京都。
    用不著考察印證,嘉慶帝站在行宮高處往四處望去,田野一片汪洋,低窪地方只見
樹梢,有幾個村莊已沒了蹤影。嘉慶帝急令京城妥善安置災民,令大興、宛平兩縣悉府
庫以賑濟,勿使民流離失所。
    嘉慶帝又命啟蹕,赴避暑山莊,仍念念不忘木蘭秋林,可是哪裡還能找到路徑。
    又過了一天,災情奏報如雪片一樣飛來:直隸京畿及河南地方暴雨不斷,黃河水驟
漲二丈有余。還沒到第二天,奏報又到:
    黃河於儀封、關陽決口!
    黃河於開封符祥決口!
    黃河於武陟馬營壩北岸決口,水淹原武、陽民、輝縣、延津、封丘、張秋學縣!
    黃河於……
    黃河於七八處同時決口,實為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此時木蘭秋彌的興致已蕩
然無存,皇上即命取消今年的木蘭秋彌,啟蹕回京,於是車駕又急匆匆地往回趕去。
    一路之上,嘉慶帝見災民成群結隊,遂憂心如焚。每年河工支付的費用如此驚人,
可是如今起到什麼作用?——到處決口,這就是多年來治河的結果。親政至嘉慶十年,
南河工程,除正常修理工程費用380萬兩外,另外搶險疏導等工程費用用去2700萬兩;
自嘉慶十一年至二十一年,除歲修工程正常費用1250萬兩外,另外工程用至400萬兩。
    國家花了這麼些銀子,銀子哪裡去了?治河的成效在哪裡呀?如果不治呢?——今
後不治河了,隨它去罷!
    嘉慶帝的鑾駕繼續往前走著,將近京城,掀開車簾望去,村村被淹,人人流離。僅
永定河決口就受損如此,那黃河決口帶來的會是什麼樣的災難啊!
    一個君主難道能對水深火熱中的百姓置之不理嗎?
    嘉慶帝剛到北京,一入城門,見城內各處都擠滿了災民,上百個一群,幾十個一堆,
處處都是歎息聲、哭喊聲、哀嚎聲。如不盡快妥善解決災民問題,豈不是又要生亂!嘉
慶帝剛到宮中,馬上諭令開倉放糧,並要各處官吏及九門兵了幫助災民,同時又告誡各
地,勿使瘟役和其他疾病流行。
    治河,還必須治河呀!不然,則國將不國。
    可是,黃河七八處決口,如何治法?派誰去治?嘉慶又憂愁起來,幾十年來河督換
了多少個,可是又有哪個把河治好了?現在河督陳鳳翔如何?——要麼召來老臣吳璥?
    嘉慶帝還在焦慮時,御史薦雲寬的奏折遞到御前,奏曰:
    「臣以為治河須先治人,須先治官,須先治吏,須先治貪,猶如昔日剿白蓮教匪,
關鍵在於吏治,吏治清則教匪平,治河亦如此。原河道總督徐端,廉潔奉公,習知弊端,
每欲見皇上面陳治河之弊在於吏貪,後兩江總督松筠反密告其恐有浮冒之嫌。徐端一生
清正,死時兩袖清風,死後妻兒生活無著。而現在的河督陳鳳翔,本是直隸貪吏,皇上
所知也,臣不知其因何廢而復用。似這等根劣性貪之人,只能使治河之事更形敗壞。陳
鳳翔治河,所用麻料摻雜沙土,秸垛則外實中空。相反,工地上玩好之物充斥,元狐、
紫貂、熊掌、鹿尾等等,無物不有。河員等用公款隨意購置,以料費用報銷。甚至在工
各員,領出公款,捐納買官,迨河工竣畢,照捐升新銜儀敘,實開投機取巧之晉耀捷徑。
如此用國家治河之銀為自己捐官之事,絕不在少而在普遍。向來治河工程完畢,上報獎
賞人員多系親舊,甚至身未赴工地而名列推薦冊單。臣以為治河之須先治官吏,由上可
知,吏不治則河永遠氾濫,如今之計,不若置河工於不顧,先刷新治河官吏,請皇上三
思!」
    提起吏治,嘉慶帝一陳揪心的疼痛。為皇子時,深恨和珅給國家帶來吏治的腐敗;
親政後,誅殺和珅,下決心整頓吏治。吏治實為國家存亡的關鍵所在,嘉慶帝對此是深
以為然的。親政幾十年來,費盡心力,殺了許多,逮了無數,可是如今那貪官,那污吏,
不少反增,這是怎麼了?嘉慶帝深知御史所言都是實情,可是難道真的先治官吏再治河?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治河可是燃眉之急啊。何況,總不能把這些官吏都殺光了吧?
    治吏也好,治河也好,目前的燃眉之急必須解決,如今七八個口子還能讓它們日夜
流淌?總不能放在那裡不管,任黃河永遠氾濫,讓其明年還沒有固定河道?
    要治河!
    派誰去呢?嘉慶帝最後還是想到治了幾十年治河的吳璥。嘉慶帝並不是忘了昔日兩
江總督松筠曾彈劾吳璥墊款幾十萬,恐有冒控;也沒有忘記昔日兩淮鹽政劾揚河通判繆
元淳虛報冒領公款時,曾奏稱:「璥路過揚州,與言廳員營弁不肖者多,往往虛報工程,
且有無工借支。前在任六七年,用銀1000余萬,今此數年,竟至三四千萬。」嘉慶帝沒
有忘了這些,可是這些彈劾奏折後來都查無實據,何況,松筠所劾的河工徐端,本是清
廉之臣,卻被朕偏聽偏信,革去了職務,抑鬱而死。難道這吳璥就不是被誣陷、被冤枉
的?再者,這治河須要內行,如今誰懂治河?
    嘉慶帝想來想去,決定還是派吳璥前往治河,以欽差大臣的身分前往督辦河工,總
管河南黃河治理工程。
    吳璥奏報說:「本年黃河決口七八處,馬營壩處決口較大,僅此一處,臣估算至少
須銀九百六十萬兩,再加上其余各處,共需銀一千四百萬兩。臣以為,若無這些銀款,
決口各處,絕無修好合攏之理。」
    嘉慶看罷奏折,眼前一黑,差點暈了過去,一千四百萬兩!我朝每年的總收入才四
千二百萬兩啊!
    七八個口子!
    黃河開了七八個口子……
    一千四百萬兩!
    嘉慶帝渾身顫抖著、顫抖著。最後還是狠下心來——治!堵!拿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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