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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就在嘉慶恣情肆意的時候,這只彩舟悄沒聲息地停了下來。停船的當然是那個王
小三。王小三停船之後,就撥出匕首,慢慢地向船艙摸去。摸到船艙門邊,王小三探頭
朝裡一看,只見嘉慶正翻捲著兩個女人的衣服,在她們的身上胡摸亂捏呢。王小三的心
中,頓時湧起一股沖天的怒氣。這皇帝老兒,果真是一個荒淫無恥的傢伙,在這遊船之
上,也不忘干這種勾當。他義憤填膺,攥緊匕首,弓身邁入艙內。不知是因為過於緊張
還是太過激動,他那攥著刀子的手和著身體一起在不住地微微顫抖。一步,兩步,近了,
更近了。他的刀子,完全可以戳進皇帝老兒的寬大的脊背了。然而,王小三此時卻猶豫
了一下。也許,背對著他的,畢竟是清朝的皇帝,皇帝,多麼尊貴,是任何人都可以隨
便動得的嗎?而他這麼一猶豫,就永遠地失去了機會。他猶豫的時間,說起來也只是那
麼一霎那的工夫,而就是在這一霎那的工夫當中,那個躺在底下的曉雲卻無意中地發現
了他的手中的匕首,並以驚人的速度躍起,撲在了嘉慶的身上。與此同時,王小三的匕
首狠狠地捅了出去。可惜,他沒能刺中嘉慶。要不然,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王小三就要改
寫大清朝的歷史了。王小三的匕首準確無誤地刺中了曉雲的心髒,刺得那麼重,那麼深。
曉雲連一聲「陛下」也沒有喊出,就永遠地別嘉慶而去了。嘉慶馬上便明白是怎麼一回
事。好個嘉慶,不愧是一朝皇帝,遇此突發事件,卻也沒多少慌亂,忙著閃開身子,就
要往艙外跑。王小三看失去了一次良機,不敢再有遲緩,急忙從曉雲身體上拔出匕首,
跨腳就要趕嘉慶。曉月見狀,絲毫沒有考慮,一下子撲上去,雙手死死地抱住王小三的
雙腿,口中急呼道:「陛下,快走……」情急之下,她該有多大的力氣啊!王小三不僅
沒有甩掉她,反而被她絆倒在船艙裡,而她這麼一喊,恰恰提醒了嘉慶。走?往哪走?
就這麼一只船,怎麼走也走不脫。與其無謂的逃走,還不如回身一搏。這麼想著,嘉慶
卻也鎮靜下來,連忙在艙內搜尋可有什麼東西可拿。恰巧身邊就有一只小木凳,嘉慶急
忙抄在了手中。那王小三怎麼掙也掙不脫曉月的雙手,只得翻過身來,一刀扎進曉月的
體內。曉月慘叫一聲,雙手仍然抱著他的雙腿不放。王小三急紅了眼眶,一刀又一刀地
扎在曉月的身上。嘉慶怒火中燒,怪叫一聲,掄起那只小木凳,用盡平生氣力,「彭」
地一聲,砸在了王小三的腦袋上。嘉慶此番用的力氣也太大了,硬是將王小三的腦袋削
去一半。王小三的刀子還未能從曉月的身體上拔出來,就含恨而去了。再看嘉慶,就像
瘋了似地,一把將曉月抱起,使勁地搖晃著:「大美人,你醒醒,你醒醒啊……」許是
受了皇上的感召,曉月還真地費力睜開了雙眼,淒然一笑道:「陛下,奴婢再也不能侍
奉皇上了……」頭一歪,便隨她的妹妹走了。她死時,雙眼就那麼開著,似是在凝視嘉
慶,似是心中還有許多話要對嘉慶說。嘉慶這會兒是真的瘋了,將曉月和曉雲抱到一起,
在艙內嚎陶大哭起來,且邊哭邊大叫道:「大美人啊小美人,小美人啊大美人,這到底
是為什麼啊……」虧得是鄂囉哩帶著幾個侍衛駕著一只快船趕到,要不然,還不知嘉慶
皇帝要瘋狂到什麼時候呢。鄂囉哩其實也沒發覺到這只彩船有什麼異樣,他畢竟年紀大
了,離彩船又遠,不可能看見彩船船艙裡發生的事情。倒是有一名年輕的侍衛,見彩船
停在了湖中心,有些不安地對鄂囉哩道:「鄂公公,那船……好像有些什麼動靜……」
鄂囉哩心裡話,皇上和兩個美人呆在一起,不弄出些什麼動靜那才怪呢。鄂囉哩淡淡地
道:「莫非,你看出了什麼名堂?」那年輕侍衛道:「我好像看見……那個船工也到了
艙內……」鄂囉哩一想不對,即使皇上和兩個美人再玩什麼把戲,似乎也用不著那個船
工幫忙啊?鄂囉哩急忙道:「你敢肯定嗎?」年輕侍衛道:「我只是,好像看見……」,
鄂囉哩略一思忖,覺得還是小心謹慎為好,如果皇上出了什麼差錯,哪怕是一點點差錯,
他鄂囉哩即使有九個腦袋也得一齊搬家。所以,他連忙召來幾個侍衛,乘著一只快船,
迅速地向湖中心劃去了。待登上彩船,朝艙裡這麼一看,鄂囉哩的雙膝馬上就軟癱船板
上,「咕咚」一聲,差點將船板跪出兩個洞來。「陛下,老奴來遲了……」那幾個侍衛
看見艙內有幾具屍體,也慌忙跪在了鄂裡哩的身後,叩頭不已。嘉慶終於找到了發洩的
對象,止住哭叫,緩緩地走出艙外,站在了鄂囉哩的跟前,冷森森地道:「這個叫王小
三的船工,是你找的吧?」鄂囉哩磕頭如搗蒜:「是,陛下,老奴見他可憐,就讓他來
划船……」嘉慶一把將鄂囉哩抓了起來,像蛇蠍一般陰毒的目光逼視著他:「你找來這
個王小三,就是讓他來刺殺朕的嗎?」嘉慶抓得太緊了,鄂囉哩幾乎透不過氣。「不,
不,陛下,老奴沒有這個狗膽……」嘉慶的言語,冷得就像北極的冰山。「你沒有這個
狗膽,但王小三有,王小三的狗膽,不就是你鄂囉哩給的嗎?」說著,像丟一條死狗似
地將鄂囉哩丟在了船板之上,鄂囉哩還未來得及跪好,嘉慶就飛腳一起,正中鄂囉哩的
兩腿之間,虧得是鄂囉哩本就為太監,要不然,再健全的男人著了嘉慶這一腳,也都只
能變成太監了。饒是如此,鄂囉哩也被踢得頭上青筋直跳,他還不敢叫喚,只一個勁兒
地叩頭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才萬沒想到會是這樣啊……」嘉慶踢過鄂囉哩一
腳,渾身就像虛脫似地,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踉踉蹌蹌地走回艙內,蹲下身去,抱住曉
月和曉雲的身體,又失聲痛哭起來。
    曉月和曉雲,這兩個絕代佳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香消玉殞了。她們究竟姓什名誰,
來自何方,誰也搞不清楚。有好事者曾去精心地考證這段歷史,但越是考證就越是糊塗,
彷彿這兩個人根本就不曾存在過。如果,她們能多活上一天,也就是說,如果她們能成
為嘉慶皇帝的寵妃,那麼,在清朝的歷史上,或許就會找到她們的來歷。遺憾的是,她
們沒有這個福氣。換句話說,她們是很不幸運的。而歷史卻又往往成全的是那些非常幸
運的人。儘管嘉慶皇帝後來以妃子的規格隆重地安葬了她們,但那說到底也只不過是一
種形式而已。她們只不過是千千萬萬個宮女中的一員。雖然她們在一年之內極受皇上寵
愛,但那只是因為她們有著美妙迷人的肉體,當她們的肉體逝去,誰還會記著她們呢?
就連嘉慶皇上,沒有多少時間,也逐漸地將她們淡忘了。只偶而地,找不到可口的女人
了,嘉慶才會依稀地記起她們。但這種「記起」,對嘉慶而言,充其量也只不過是一種
無奈的期盼,待尋得了可口的女人,嘉慶的這種期盼也就頓然消失了。而普天之下,又
會有多少像她們一樣的女人可供嘉慶選擇?故而,從這個角度上說,她們姐妹的所謂
「美貌」,所謂「香消玉殞」,也實在是太普通、太尋常了。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上來
說,人終歸還是有感情的。嘉慶雖貴為皇上,但也還是個人。是人,就會有一定的情感。
所以,曉月和曉雲死後,嘉慶皇帝著著實實地大為悲傷了一陣。甚至,在一段時間內,
他連飯也不想吃、覺也不想睡,整日整夜地只回味著那兩個美人的音容笑貌。由此可見,
嘉慶皇帝的悲傷程度是多麼地嚴重了。當然,嘉慶皇帝也不會忘了兩位美人在臨死時的
情景。一想起這個情景,嘉慶就無比的憤怒。他憤怒了,就要找憤怒的對象。那王小三
已經死了,王小三的家中也沒有其他的人了,所以,嘉慶憤怒的對象只能是鄂囉哩了。
他對鄂囉哩怒道:「如果你在十日之內不查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朕就叫你和兩位美人
一起,入士為安!」驚驚戰戰的鄂囉哩,使出了渾身解數,費盡了心機,絞盡了腦汁,
終也未能查出王小三為何要行刺皇上。最後,嘉慶雖然留下了他一條老命,但卻毫不客
氣地將他攆出皇宮。可憐的鄂囉哩,只因在風燭殘年之際,不慎走錯了一步棋,從而抱
憾終身。期年之後,鄂囉哩就抑鬱而死。據說,他在臨死前那一刻,口中還不住地念叨
著曉月和曉雲的名子。如果曉月和曉雲泉下有知,當也會對鄂囉哩感激不盡了。因為,
畢竟有人還在惦念著她們,而她們之所以能夠和皇上在一起過了一段風光的生活,說到
底,也是那鄂囉哩的功勞。至於鄂囉哩在彌留之際為何要念叨曉月和曉雲的名字,恐怕,
也只有鄂囉哩自己才能說清楚了。
    王小三為何要行刺嘉慶?這裡面有一個十分荒唐又十分暴虐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
應該是一個叫王書常的人。這個王書常長得白白淨淨、文質彬彬,都三十多歲的人了,
看起來卻只有二十掛零模樣。他說話輕聲慢語的,嗓音很細,加上一副苗條的身材,他
簡直就像是一個女人。他確實讀過幾年書,也沒讀出個什麼頭緒,就在他感到讀書無望、
準備自暴自棄的時候,他非常偶然地碰到了一個叫費淳的人。費淳一眼就看中了他的長
相,問他幾個問題,他輕言輕語地回答之後,費淳就把他帶走了。這下子,他的機遇也
就隨之而來了。費淳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是朝廷的大學士,兼工部尚書之職。工部當
時的人手不夠,費淳就讓王書常做了工部的一個書吏。書吏一職,整天不是寫就是劃,
要麼就替大員們上下跑跑腿。王書常剛進工部那陣子,幹活還是挺認真負責的,對自己
的業務也非常精熟。可干了幾年之後,他漸漸地看出了些門道,那就是,自己無論如何
賣力,終歸也只能是個書吏,而整天游手好閒、無所事事,日子反而會過得輕松。王書
常不是傻瓜,他當然選擇了後者。工部裡的書吏很多,有王書常這樣想法的人當然不少。
所以,很快地,王書常就與另外三個叫蔡泳受、吳玉和蔣得明的書吏交上了朋友,還拜
成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兄弟。王書常年紀最長,稱大哥,蔡次之,吳和蔣分居
老三、老四。這四位兄弟有著許多共同的愛好,而在「吃、喝、嫖、賭」方面,他們的
愛好更是驚人的相似。在酒館,在妓院,或是在賭場,常常可以看到他們成雙成對的身
影。只是,無論吃喝還是嫖賭,都是需要花費銀子的,而對此愛好越深,花費也就越大。
憑他們小小書吏的那點俸銀,是遠遠滿足不了他們這種浪漫生活的需要的。所以,他們
在吃喝嫖賭的同時,又免不了常常聚在一起愁眉苦臉地商議如何才能弄到更多的銀子。
那一天,他們四個人休息,便照例相伴來到了大街上閒逛。路過妓院,花枝招展的姑娘
們來拉他們,他們搖搖頭,還歎息數聲。看到賭場內人頭攢動、熱鬧非凡,他們也只是
費力地嚥下去幾口酸溜溜的唾沫。為什麼?他們沒錢。到吃午飯的時候了,他們一起站
在「好再來」酒館門前,相視苦笑。蔡泳受歎道:「唉,上個月我們的花銷也太大了,
若是稍稍儉省點,也不至於落到這步田地。」吳玉不同意蔡泳受的觀點,他道:「二哥
的話雖有些道理,但即使我們一文錢不花,每個月不也就那麼點銀子嗎?」老四蔣得明
卻是很有些後悔,他道:「如果我們上月不是那麼背霉,每賭一次就贏一次,今天不就
有錢大吃大喝了嗎?」王書常笑道:「兄弟們不要在這空議論了。愚兄身上還有幾分銀
子,胡亂買些東西,先墊飽肚子再說」。四個人沒多大精神地走進了「好再來」酒館。
酒館老闆滿臉堆笑地迎上來道:「幾位客官要吃些什麼?」王書常摸出一點碎銀道:
「下幾碗面條端過來吧。」老闆有些詫異道:「幾位客官不要些酒菜?」王書常沒好氣
地道:「我們喜歡吃面條,你囉嗦什麼?」老闆挨了一嗆,只好嘀嘀咕咕地走了。四個
人端著面條,看著別的桌上大吃大喝的情景,實在難以下咽。吳玉將面條碗往桌上重重
一放道:「唉,這種東西怎麼能吃下去啊……」蔣得明勉勉強強地扒了幾口,也即刻放
下筷子道:「這哪是人過的日子啊!」說完不自顧歎息不已。蔡泳受近三十歲了,比老
三、老四要成熟得多,他對王書常說:「大哥,我們是得想想辦法弄些錢了。」王書常
苦笑道:「二弟,你以為我就不著急嗎?可又有什麼辦法好想呢?去偷?我們沒這本事。
去搶?我們幾個行嗎?除非,我們幾個會造銀子。」又轉向吳玉和蔣得明道:「三弟、
四弟,別跟自己過不去了,還是湊合著吃點吧。」說罷,自己率先扒了一大口面條,然
而大魚大肉嚼慣了,這面條含在嘴裡,確實不是個滋味,特別是沒有酒滋潤口腔,面條
就尤其顯得干燥無味。王書常費了好大的精神才將嘴裡的面條吞下去,他喘了喘氣,正
待要執第二筷面條的時候,一個人跑過來抓住了他的手,且在他的對面坐下道:「這不
是王書吏嗎?怎麼就干吃面條啊?」王書常定睛這麼一看,想起來了,這個人去過工部
好多次,叫常行會,是一個很大的工頭。說起來,王書常和他應該算是熟人了。王書常
歎了一口氣道:「常工頭,老弟也不瞞你,這幾天,我等兄弟手頭有些吃緊,這……實
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啊……」常行會拽過王書常的筷子朝桌子上一撂,很是有些不平地道:
「堂堂工部書吏,竟吃這種東西,豈不太過寒磣?」叫過一個小二,吩咐道:「按上等
酒席標準,盡數端來,要快!」看來這店小二同常行會很熟,忙著應道:「常老闆請放
心,小的這就去辦。」王書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等兄弟吃飯,怎能讓常兄破費?」
常行會道:「王書吏這是說的什麼話?我常去工部公幹,少不了要麻煩老弟的。一頓酒
席,算得了什麼?」見對方這麼說了,王書常也就不再推辭。因蔡泳受等和王書常不在
一個部門上班,常行會不認識,王書常就一一為之引見。彼此少不了寒喧一番。說話間,
一桌豐盛的酒菜已然上齊。王書常等四人雖經常在飯館酒店裡吃喝,卻也從未見過這麼
多的菜、這麼好的酒。常行會招呼了一聲,幾個人便毫不客氣地吃喝起來。酒過三巡,
常行會問道:「王老弟,你們的手頭怎麼會緊到這種地步?」王書常道:「常兄,你也
不是不知道,我等兄弟雖在部裡公幹,但一個小小的書吏,又有多少俸銀?」常行會笑
道:「靠那幾個銀子,還不把人餓死?」王書常道:「常見所言極是。但我等又有何
策?」常行會湊過頭去,低低地道:「老弟,你真是守著金山銀山不知道拿啊!」王書
常不解地道:「常兄此話怎講?」常行會神秘地道:「老弟的官職雖很小,但工部的權
力卻非常的大。全國大大小小的工程,一年當中,要經過工部審批的,有多少件?老弟
只須從中做點手腳,那白花花的銀子就會源源不斷地流入老弟的腰包了。」王書常皺眉
道:「恕小道愚鈍,常兄的話我還是不明白……」常行會笑了一下,從衣兜裡摸出一張
紙來。「老弟請看,這是一張工程的申報表,上面寫有工程的名稱、所需銀兩和數目,
還有有關部門的印章、幾位大員的簽名。老弟只須將銀兩的數目略作改動,不就輕易地
撈得了許多銀子?」王書常拿過那表格,左看看右瞧瞧,還是沒悟出個中奧妙。「常兄,
這銀兩的數目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稍一改動,不就露出了破綻?」常行會笑道:
「老弟真是憨厚至極。這樣的表格工部裡多得是。老弟重找一張表格,照這個單子謄抄
一遍,不就萬事大吉了嗎?」王書常心中不禁一動,但仍有些問題沒搞清楚。「常兄,
這官府大印,還有大員們的簽名,又如何謄抄?」常行會道:「老弟,俗話說得好,東
西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大員們的簽名,老弟盡可以模仿,官府大印,老弟可以私雕一
些假印代之。有誰會看得那麼仔細分明?一應手續齊全了,豈不是神不知、鬼不曉?」
至此,王書常可以說是豁然開朗,即刻便有了一種躍躍欲試的衝動,但衝動過後,他卻
又有些膽怯起來。萬一事情敗露了,豈不是要遭懲處?常行會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拍
拍他的肩膀道:「老弟不必多慮。只要膽大心細,此事准保萬無一失。」又將那張表格
塞入他的手中。「老弟回去之後,何不就拿這項工程試上一試?」王書常沒說話,但也
沒將那張表格退回,只是一氣喝下兩大杯酒,似是在給自己壯膽。吃飽了,喝足了,王
書常別了常行會及三個把兄弟,一個人回到自己的住處。他早有妻子兒女,但他很少同
妻兒們相見,為了方便吃喝玩樂,在蔡泳受的幫助下,他在離工部不遠的一條小街裡找
了一間大房子。房子雖大,裡面卻沒什麼東西。除了一張大床,就只有一些桌椅了。他
找這間房子的最大目的,就是為了玩女人。有時,他嫌妓院太擁擠太嘈雜,便把妓女帶
回這房子。雖然多花了些銀兩,但他認為值得。在這麼大的房子裡,就他和女人在玩耍,
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多麼地愜意舒坦。而今天,他卻是一個人躺在空蕩蕩的床上。一是
他兜裡沒錢喚妓女,二是他要獨自地好好地思考一下常行會先前所說的話。錢的誘惑力
實在是太大了,害得王書常怎麼睡也睡不著。到黃昏的時候,王書常的主意拿定了,覺
得無論如何也要按常行會所說的那樣,冒險地試一試。沒錢的日子實在是不好過。設若
試驗成功,那以後就可以盡情地花天酒地了。當然,他也考慮到了失敗的可能性。但是,
如果一味地害怕失敗,那到何年何月才能發財?主意拿定,他便著手進行準備了。他先
是到工部裡偷偷摸摸地拿了幾張工程審批表格,而後叫蔡泳受和吳玉二人對照著常行會
的那張表,私刻了幾枚有關官府的假印,接下來,他便精心地一絲不苟地進行複製工作。
還別說,他將表上的那幾位大員的簽名,模仿得簡直達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模仿好了
之後,似乎連他都難以分辨出哪是真哪是假了。一切準備停當,他就要將這張表格送去
讓工部大臣費淳審批了。因為是第一次干這違法的事,他的膽子還不敢放開。常行會那
張表格是申請一項維修河道的工程。每年的歲末,這樣的工程總是很多。表格上標明所
需銀兩八千兩。這應該算是一個小工程。王書常不敢多改,只將「八」字改成了「九」
字。縱是如此,他揣著那張複製的表格走入工部上班時,心裡面也很是忐忑不安。也許,
一個人在第一次犯罪的時候,都會有著和王書常似的心理。不過,王書常也還算是很精
明的。他並沒有急著將表格送給費淳審批。他知道,如果費淳注意力很集中的時候,將
表格遞上去,那費淳就會細心地查看,而一細心查看,表格中的馬腳就很容易露出來,
所以,他就耐心地等待著機會,等待著費淳注意力分散的時候。有一天,大學士祿康來
工部串門,費淳陪著他吹得雲山霧罩。王書常見機會來了,便掏出那張假表格,遞到費
淳的手中道:「大人,歲修工程,實是緊迫,卑職不敢延宕,煩請大人審批。」費淳正
和祿康談得投機呢,哪有閒工夫查看表中內容,扯過毛筆,在表中就劃上了自己的大名。
王書常見事情竟是如此簡單,和平日申報表格無一絲差別,雙手不覺抖動起來,拿了好
幾次也沒能將費淳手中的表格接過。費淳笑道:「王書常,應該多穿點衣服,你看你都
凍成啥樣了?」當時正是春初,天氣也著實寒冷。王書常敢緊就驢下坡道:「謝大人關
懷,卑職一定多穿些衣服。」有了費淳的簽名,王書常就放下了一大半的心。剩下來的
事,就是去領銀子了。工部銀子的地方,多是內務府,有時,工程涉及到戶部,也可向
戶部領取庫銀,或將審批表格移咨戶部,經戶部憑文辦札,再向內務府領取銀兩等。這
河道維修工程,說起來與戶部也有些關係,但王書常怕麻煩,或者說,他急於弄到銀子,
所以,他也就沒去戶部,而是直接到了內務府。總管內務府的兩位大臣,一個是蘇楞額,
一個是阿明阿,王書常都不陌生。平日,王書常前來領取庫銀,不是蘇楞額簽字,就是
阿明阿畫押。對這兩個人,王書常並不怎麼擔心。他們根本就不看表格的內容,只要有
工部尚書費淳或戶部尚書德瑛的簽字就行了。這一次,王書常找的是蘇楞額。蘇楞額和
往日一樣,一看有費淳的大名,二話沒說,拿起內務府的大印,就赫然地蓋了上去。憑
著這個大印,王書常到內務府的庫房裡,十分順利地領到了九千兩銀子。王書常的心狂
跳了起來。過去,他的手中也曾捧過許多銀子,有一次,他一下領取了近十萬兩銀子,
但是,那些銀子,一兩一錢也不屬於他,他只是在為人作嫁衣,可現在,這九千兩銀子
之中,卻有他王書常的九分之一。這叫他如何不激動萬分?一千兩銀子啊,能到酒館吃
幾回?能進賭場博幾次?又能逛妓院玩幾個女人?不過,王書常似乎也還算得上是個有
良心的人。他清楚,他得的這一千兩銀子,那常行會的大功是不可抹滅的。故而,他在
將八千兩銀子送交給常行會的同時,又拿出了二百兩銀子道:「常見,小弟發了一點小
財,全仗著老兄的指點。一千兩銀子,我等四位兄弟,連常兄在內,二一添作五,一人
二百兩,尚請老兄笑納。」常行會似是很不愉快地道:「王老弟這是何意?我只是費了
一點口舌,何功之有?無功而受祿,居心何安?再者說,我以後麻煩王老弟的事情多著
呢,這區區二百兩銀子又算得了什麼?」見常行會很是一副認真的模樣,王書常也只得
作罷,一邊暗暗讚歎常行會真夠朋友,一邊在飯館裡請了他一頓,算是表表心意。誠然,
常行會可不是那種菩薩心腸的人。他之所以為王書常指點迷津,乃是作長遠打算。他雖
是一個很大的工頭,但要撈得一個工程,須要經過縣、府、道甚至巡撫衙門幾道關口。
光打點這幾處關口,就要花費他相當數目的銀兩,而有些官家老爺的胃口還特別得大,
再大,他也得送,不然就撈不到工程。幾經周折,一個工程拿下來,他也實在是賺不了
多少外快。故而,他早就想著在申請表上大做文章了,只是苦於自己不是工部中人,做
起文章來會有諸多不便,於是,他就選擇了王書常作為同謀。王書常嘗到了甜頭,自然
就會聽他的話。後來,他再來申報工程,總是將表格遞給王書常,那表格當然是動過手
腳的,王書常會意,設法將表格讓費淳或德瑛簽上名,然後把領得的銀子如數交給他。
他不會獨吞,總是提取一定數目的銀兩作為王書常的「回扣」。每每這個時候,倆人總
是相視一笑,皆大歡喜。當然,這是後話,不提。且說王書常平白無故地得了一千兩銀
子之後,心中十分高興。他召來蔡泳受等三個兄弟,喜形於色地道:「我們兄弟,有福
同享。一千兩銀子,那常工頭得了二百,其余的,我等兄弟均分。」蔡泳受等人得了二
百兩銀子,當然欣喜萬分。他們哪裡知道,王書常根本就沒給常行會銀子。也就是說,
王書常對他們暗暗地藏了私心。王書常是這樣想的,這一千兩銀子的得手,自己的功勞
最大,理應分得最多的銀子,只是礙於兄弟情面,不便直說,另外,他本來是誠心想給
常行會一份銀子的,但常行會不要,這也怪不得他。除去招待常行會一頓酒菜的銀子,
王書常的衣兜裡一下子淨增了近四百兩銀子,這可著實將他愁壞了。去酒館吃喝吧,弟
兄們身上也都有了銀子,用不著他這做老大的破費了,相反,蔡泳受等三人還聯合大請
了他一頓,說是表示對大哥的敬意。去賭場碰碰運氣吧,他覺得也不妥。他和那三個把
兄弟有所不同,他覺得,要賭錢就得豪賭,摳摳索索地,一點刺激也沒有,所以,往日
口袋拮据,他雖也常去賭場,但卻是看得多而玩得少,現在雖說有了一點銀子,但若真
的置身賭場,顯然也不能得到「一擲千金」的快感。他在想,等以後撈到了更多的銀子,
再去賭場好好地玩上幾天。不想去吃喝,又不願上賭場,剩下的,只能去妓院一逛了。
當時的北京城,妓院分上、中、下三等,上等妓院的妓女,最昂貴的,也不過數十兩銀
子一晚。在嫖妓這一方面,王書常和他的把兄弟們也有所不同。蔡泳受等人,只要是女
人就樂意去玩,似乎屬於兼收並蓄之類。王書常卻不是這樣,他以為,自己好歹也在朝
廷裡公幹,也能算得上是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怎麼能在低級的娼寮中游蕩呢?所以,
在往日的歲月中,即使他手中沒有多少銀兩,但他寧可少玩幾次,也要找那些夠得上檔
次的女人來陪自己。現在,手頭添了近四百兩銀子,他當然更是要好好地挑揀一番了。
一天晚上,蔡泳受、吳玉和蔣得明三人來他的大房子裡邀他,說是出去走走。這「走走」
的含義就是去逛技院。他們幾個人的生活還是挺有規律的,平日公幹自不必說,只要是
休息了,衣兜裡有幾個錢了,便結伴出去,上午逛街,中午海吃一頓,下午到賭場裡去
碰碰運氣,晚上就很自然地去和妓女玩耍了。平常公幹,白天沒有時間瀟灑,但晚上的
時光他們卻不會讓它白白流走的。但今晚,王書常卻不願和他們一起出去。他們上街,
專揀那下等的妓院鑽,說是這樣可以多玩幾回,有時王書常堅持了,他們才勉強和他一
起邁進中等妓院的大門。說實在的,在這一點上,王書常確實有一些瞧不起他們。不過,
王書常今晚不想和他們一起出去的原因,倒不是因為這個。他在中午的時候懷揣著三百
兩銀子到技館集中的地方走了一遭。有三百兩銀子墊底,他就專揀那些上等妓院觀瞧。
他發現,那個叫「溫柔鄉」的高等妓院裡,剛剛引進了一個新人,喚作「溫柔」,說是
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且還是個處子。妓館明碼標價,「溫柔」的初夜錢是
三百兩銀子。王書常想,什麼樣的女人值三百兩銀子?但人有時候就是賤,越是昂貴的
東西反而越具誘惑力。王書常又想,說不定,這個叫「溫柔」的女人還真的值三百兩銀
子呢。只是,除去這陣子的消費,加上他又給了妻子兒女一些銀子,剩下的,他也只有
身上的這三百兩銀子了。傾其所有,去玩這個叫「溫柔」的女人一夜,是否值得?他當
然很想玩,卻又實在心疼銀子。他猶豫、矛盾並鬥爭了好長時間,他終於得出了結論:
人活著,就是要玩的,錢這個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留它何用?這麼想著,他就
昂著挺胸大步邁進了「溫柔鄉」。「溫柔鄉」的老鴇對他並不陌生,連忙問他道:「王
大官人,今日要哪個姑娘啊?」王書常語調鏗鏘地道:「我誰也不要,只要溫柔。」老
鴇對他的底細比較清楚,他還從未出過這麼高的價,於是就不陰不陽地道:「王大官人,
我丑話可說在前頭,這溫柔姑娘,可是要三百兩銀子啊?」王書常聞言,豪氣頓生,將
懷中的三百兩銀票「啪」地往櫃台上一摜,直視著老鴇道:「睜大眼睛看清楚,這可是
三百兩銀子?」所有的老鴇幾乎都是只認銀子不認人的。見著了銀票,老鴇馬上笑嘻嘻
地道:「王大官人,我就是天王老爺不相信也要相信你啊!你是現在就找溫柔姑娘還
是……」王書常重重地道:「我現在沒空,晚上來盡興地玩。不過,我可要警告你,若
是我晚上來了之後,這溫柔姑娘卻與了他人,那就別怪我王書常對你不客氣!」老鴇連
忙道:「哪能呢?我這妓院,一向以信譽取勝。王大官人既然已付了定金,那這溫柔姑
娘也就非王大官人莫屬了。」故而,有溫柔姑娘在等著王書常,王書常怎麼會同蔡泳受
等人一同出去呢?王書常咳嗽了一聲,對蔡泳受道:「二弟,大哥我今天身體有些不適,
想多休息一會兒。你且帶三弟、四弟前去玩樂,待我精神好些,再找你們不遲。」蔡泳
受怎知根究?忙著安慰了王書常幾句,就領著吳玉和蔣得明走了。他們前腳剛走,王書
常就像兔子一般蹦了起來,梳洗、妝扮,忙得不亦樂乎。一切就緒,他便踩著暮色直向
「溫柔鄉」奔去。他一點也不用擔心會在「溫柔鄉」撞見蔡泳受等人。他們是絕不會捨
得到這種高級的地方來消遣的。還沒到「溫柔鄉」門前,那老鴇就迎了上來,口中急急
地道:「王大官人,你可來了。也不知有多少人點名要溫柔姑娘呢。」王書常忙道:
「那溫柔姑娘呢?」老鴇討好道:「老身專給王大官人留著呢。」王書常顧不得客氣,
催促道:「你且帶路,我要即刻見溫柔姑娘。」老鴇不敢怠慢,一邊引路一邊言道:
「王大官人的心請,老身實能理解。但這溫柔姑娘,年尚幼小,還請王大官人費心多多
調教。」王書常也沒理會,只在心裡道:管她年長年幼的,我出了三百兩銀子,就得由
著我的性子玩,不然豈不太過吃虧?老鴇在一間寫有「溫柔居」的房門前立定,弓身對
王書常道:「王大官人,這裡就是溫柔姑娘的住處了。老身這就告辭,祈願王大官人能
玩得盡興。」說罷,老鴇就悄然而去。王書常在房門前站了片刻,又仔細對著「溫柔居」
三個字看了一會兒,似乎要從中看出溫柔姑娘的模樣來,最後,他還整頓了一下衣衫,
顯得十分的鄭重。他平生還是第一次花這麼多的銀子來玩一個女人,如何能不認真嚴肅
對待?他伸出手去,一點一點地推開了屋門,推得很耐心,也很專注。頓時,一股熱流
撲面而來。到底是高等妓院,屋內不僅裝演得豪華考究,且爐火熊熊,暖人胸懷。王書
常急忙放眼看去,寬綽的屋內,卻不見人影,只一張富麗堂皇的大床,被絳紅色的布帷
半遮半掩著。王書常三步並作兩步,「登蹬登」地跨到大床的近前,凝神朝床上這麼一
望,只見一張稚氣十足的臉,露在一床深紫色的單被外面,嵌著一對直楞楞的小眼,呆
木木地望著白色的帳頂。王書常的第一個念頭是,這恐怕還是一個孩子。然而王書常的
第二個念頭卻是,無論她是孩子還是老娘,既然她值三百兩銀子,那自己就不能白來。
王書常貼近床沿問道:「你,就是溫柔姑娘?」她的頭沒有動,目光也沒有動,只是小
嘴唇動了幾動。「是,我就是溫柔姑娘。」聲音細嫩,沒有厚度,果然只是一個小姑娘。
王書常心中不禁怦然一動。他玩過的妓女至少不下百數了,但她們都無非是些油腔滑調、
老於世故之類,送舊迎新、假心假意,是她們早就駕輕就熟的舉動。像這種清新嬌嫩的
小姑娘,他王書常過去還從未玩過,也無錢可玩。但不知,這樣的小姑娘要是玩將起來,
和那些老女人相比,可有哪些異處?王書常一時激動起來,顫栗栗地道:「溫柔姑娘,
你為何不坐起身來,陪本大官人說說話語?」她依然動也不動地道:「媽媽說了,我只
要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就行了。」敢情,她什麼也不懂,全是那老鴇囑咐她的。王書
常磨磨蹭蹭地,也就在床邊坐下了。「溫柔姑娘,媽媽囑咐你不要動彈,但本大官人可
是要動彈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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