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嘉慶十二年,廣興以欽差大臣身份,帶著親信盛師曾、盛時彥兄弟等一干人馬,浩
浩蕩蕩地前往山東境內按察。一路上倒也馬不停蹄,剛踏入山東境內,便看見前方不遠
處有黑壓壓一片人眾。廣興對盛師曾道:「你前去察看,究竟所為何事。」盛師曾快馬
加鞭,直往那一片人群奔去,旋卻,他又折回,向廣興稟道:「大人,原來是山東巡撫
長齡及曹州知府金湘、濟南知府張鵬升等人專程前來迎候欽差大人。」廣興笑道:「這
長齡老兒倒也識趣。本欽差一路上饑餐渴飲、曉行夜宿,行蹤不可謂不隱秘,卻沒想到
長齡老兒卻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在此恭候,著實讓本大人驚喜。」話音甫落,幾個人
影速速奔來,在廣興的馬前立定,一齊拱手道:「山東巡撫長齡、濟南知府張鵬升、曹
州知府金湘,在此恭候欽差大人!」廣興哈哈笑道:「好,好。汝等如此作為,本欽差
著實感動。只是本欽差一路上鞍馬勞頓,急於休息,還請幾位大人前面引路。」說罷,
廣興也不下馬,逕直揮鞭前行。這可就苦了長齡等人,一個個拼起性命,甩開大步跟在
廣興馬後猛跑。只跑了沒幾步,長齡等人的頭上已是汗水晶晶。長齡叫道:「欽差大人,
卑職若再奔跑,實是力不從心了……」張鵬升和金湘也跟著叫苦連天。廣興心念一轉,
勒住馬首,跳下馬背道:「本欽差騎馬,幾位大人步行,這樣比賽委實不太公平。呶,
現在,本欽差已經棄馬,我們就徒步比賽一下,看誰先跑至前面的人群中。」話剛說完,
廣興就率先奔跑起來,只片刻工夫,廣興就將長齡等人遠遠地拋在了身後。長齡等人在
這方面哪裡是廣興的對手?別看廣興年歲也算不小了,但他終日以騎馬縱橫為樂,其身
體也是相當棒的。別說長齡、張鵬升、金湘這等早讓酒色掏空了身軀的官吏,即使換上
二十來歲的壯實小伙,若和廣興比起跑步,也不會佔到多大便宜。廣興跑至人群中,臉
不紅,心不跳,氣也不粗,再回頭看長齡等人,差點樂出聲來。只見長齡,帽子早拿在
手中,一頭亂髮,已將整個臉面遮去大半,活脫脫像個囚犯。而那張鵬升和金湘的情狀,
也不比長齡好多少。許久,長齡等人才氣喘吁吁地趕到。廣興笑道:「如此看來,幾位
大人當仔仔細細地保重身體哦。」長齡陪笑道:「欽差大人真是天生神力,卑職等自愧
不如。」金湘接道:「欽差大人,前面不遠便是卑職衙門,請大人上馬,到卑職處稍作
休息。」早有人拉過廣興駿馬,盛師曾、盛時彥兄弟侍候廣興登鞍。廣興對長齡諸人道:
「幾位大人也請上馬吧。時已黃昏,又值秋天,風聲颯颯,孤鳥飛鳴,本欽差實在不想
在這曠野之中逗留。」原來,廣興為取悅乾隆而強記硬背的那些詩文,此時早忘卻大半,
雖偶爾還能道出幾句文辭,但若讓他久留荒野之中,他卻是萬萬不會同意的。金湘道:
「如此便請欽差大人坐好,卑職前頭帶路。」遠遠地,遙見曹州城樓上彩旗飄揚,隱隱
地,還能聽到鼓樂齊鳴的聲音。廣興問道:「本欽差見彩旗飄揚在先,聞鼓樂齊鳴於後,
敢問金大人,此是何意?」金湘道:「欽差大人有所不知,本州百姓,聽說欽差大人今
日至此,便自發組織起來,手搖彩旗,身背鑼鼓,在城門列隊歡迎欽差大人到來。」廣
興聽了很是高興。「如此看來,金大人在本州可謂治理有方啊!本欽差回京後,定在聖
上面前為金大人美言。金大人以為如何?」金湘忙道:「如此便先行謝過欽差大人提
攜。」說話當口,已到了城門附近。果見人頭攢動、旌旗飄揚,那富有節奏的鑼鼓聲,
更是震耳欲聾。廣興是越看越喜歡,越聽越興奮。在朝中,他是嘉慶的臣子和奴才,而
作了欽差,他便是地方官的主子和皇帝。所以,他最愛做的事,便是以欽差的身份在全
國各地巡查。巡查途中,他想說什麼便說什麼,想做什麼便做什麼,誰也不敢違拗。此
刻,他置身於萬眾歡迎的盛大場面之中。簡直有飄飄欲仙之感。他不住地點頭道:「好,
好,如此甚好。本欽差非常滿意。」這歡迎的人群,從城門一直透迄到州府衙門。而在
州府衙門兩旁,其熱烈隆重的場面,更是蔚為壯觀。廣興的駿馬一到,立刻有兩個面俏
衣艷的侍女走過來。金湘道:「欽差大人請下馬,卑職的衙門到了。」廣興「哦哦」兩
聲,迅速離鞍下馬,在那兩個俏艷的侍女攙扶下,一步步地循著足有五百米長的紅地毯
向前緩緩地走去。那紅地毯很特別,其顏色非常濃重,不似什麼顏料染成,而像是人的
鮮血灑成。廣興當然不管這些。他只覺得走在地毯上非常地柔軟舒適,而兩邊幾乎是偎
在自己身上的兩個侍女,看起來卻又比地毯柔軟舒適得多。應該承認,廣興還算不上什
麼好色之徒,然而大凡男人,見了俏艷美麗的女人,又如何不為之心動?尤其是手中掌
握了一定權勢的男人,則更是如此。因為權勢可以占有一切,可以得到一般男人所無法
企及的東西,這東西中當然包括女人。古今中外,還幾乎沒有什麼破例。廣興手中的權
勢多大,他幾乎可以擁有任何東西。不過,在兩個侍女攙扶他向前行走的當口,他的舉
止還算是規矩的,他甚至都沒有去摸一下近在颶尺的侍女的臉,相反,他還頻頻點頭,
頻頻揮手,向兩旁歡迎他的眾人問候致意,以便把天子的恩澤散佈四方。殊不知,前來
歡迎他的這人群當中,絕大部分是金湘逼來的。誰若不從,金湘便以「犯上作亂」論罪。
們心自問,有幾多百姓不怕殺頭?廣興當然不知這些,即使知道他也不會去深究。他想
看到的就是這場面,至於這場面因何而來,好像就不關他廣興的事了。終於,鮮紅著血
的地毯走完,廣興進了曹州衙門,走進了一間專為他設置的房間裡。這房間也說不上金
壁輝煌,不過,廣興也曾人過嘉慶的一個寢宮,他覺得,金湘為他準備的這間房屋,跟
聖上寢宮相較,也委實沒多大差別。廣興在兩個傳女扶持下落了座,看了看金湘,又看
了看長齡和張鵬升,言道:「本欽差自入山東境內,至目前為止,都十分滿意。幾位大
人對本欽差的悉心準備,本欽差已然心領。不過,私事私了,公事還得公辦。本欽差是
奉聖上旨意,前來山東按察。毋庸諱言,目前全國各地,貪贓枉法之風很是盛行,官浮
於事,欺上瞞下,如此等等,讓吾皇聖上在朝中很是不快。本欽差正是恭代聖上,往山
東察視吏治,鑒此,還望幾位大人多多協助配合,以報聖上隆恩!」長齡、金湘和張鵬
升一揖到底,齊聲道:「欽差大人請放寬心,吾等受聖上恩澤,在此為民之父母,必盡
心盡力報效皇上,哪敢一日松懈?但不知欽差大人有何具體安排?」廣興道:「所謂客
隨主便,本欽差既已到此,當唯幾位大人是聽。」長齡忙道:「豈敢,豈敢。顧念欽差
大人旅途勞頓,還請屈尊在此歇宿一晚,明日再赴濟南府,但不知大人意下如何?」廣
興道:「巡撫大人著意安排便是。」長齡道:「如此甚好。只是曹州地僻人稀,條件不
盡如意,還望大人海涵。」廣興笑道:「本欽差此番離京,目的便是巡查山東政績,怎
敢奢談什麼條件?還望幾位大人理解。」長齡不住地點頭道:「大人所言極是。雖大人
此次是初來山東,但大人在別處巡視之情形,卑職等也早有所聞。大人每到一處,雷厲
風行,別州別府所懸訟案,大人只幾天工夫便處理完畢,此等才幹睿智,著實令卑職等
由衷佩服。大人此番前來,還請不吝賜教。」廣興哈哈笑道:「巡撫大人如此誇贊本欽
差,實難承當。本欽差只不過稟聖上旨意,想多為黎民百姓做些實事罷了,怎敢狂妄言
功?又怎敢對幾位大人賜教?」真可謂你來我往,說得倒也冠冕堂皇。接著,長齡對金
湘使了個眼色,金湘會意,揮手將閒雜人等趕出,包括那兩個人嬌衣麗的侍女。廣興似
是不解道:「幾位大人此是何意?」長齡謙遜地回道:「卑職怕閒雜人等圍繞,有礙大
人行止。」揮揮手,那張鵬升便走到廣興面前,呈出幾張銀票,彷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此處共有紋銀三萬兩,是巡撫大人、金湘大人及卑職所湊,區區小禮,不成敬意,還
望欽差大人笑納。」廣興瞅了一眼銀票,又瞅了瞅長齡等人,然後言道:「幾位大人可
能有所不知,本欽差是按察地方吏治而來,不是收受什麼饋贈。幾位大人明白了嗎?」
長齡趨前一步道:「卑職十分明白欽差大人的言語。大人巡視別處,真可謂清正廉明。
卑職等斷不敢玷污大人名節。只是山東並非富庶之地,大人又要四處奔波,卑職等所奉
銀兩,只是供大人一路食宿花費,豈敢妄言什麼饋贈?懇望大人能明察卑職等對大人的
一片心意。」廣興點頭道:「巡撫大人說得倒也在理。有道是恭敬不如從命。若本欽差
再行推辭,豈不過於不近人情?」說著話,十分自然地從張鵬升手中抓過銀票,遞與常
隨身後的盛師曾道:「好好保存著,聊供一路盤纏。」又轉向金湘道:「此處是金大人
地盤,但不知以下有何安排?」金湘言道:「卑職聞聽欽差大人特別喜歡馬匹,故而預
先挑選了幾匹,本欲牽來讓大人一覽,可此時天色已晚,正是用膳之時,所以卑職
想……」一聽說有好馬,廣興陡長精神,即刻起身道:「飯可早吃,也可晚吃,但馬匹
卻應盡早觀瞧。金大人,請前頭帶路,讓本欽差看看曹州府上到底有何良駒。」金湘聞
言不敢遲疑,一路將廣興領入馬廄。馬廄很大,每個欄內都拴著一區駿馬。廣興言道:
「煩請金大人將欄門打開,讓所有馬匹出來奔跑。」金湘很是聽話,親手打開了一個欄
門。霎時,上百匹馬一齊湧出,眼前頓時煙騰塵繞。金湘問道:「欽差大人,這些馬匹
是卑職親手精選,大人可否中意乎?」廣興一時沒有言語,只瞇縫著雙眼仔細觀瞧。應
該說,廣興對辨識駿馬良駒可算得上行家。大凡馬匹,只要打他眼前掠過,他便可以娓
娓道出優劣。這一點,先朝乾隆皇帝也很是佩服。廣興看過幾眼之後,扭頭問金湘道:
「曹州境內,你所說的好馬就只有這些?」金湘隱約聽出有些不對頭。「目前,暫時,
只有這些,但不知大人可否中意?」廣興緩緩言道:「金大人所選馬匹,應該說都是百
裡挑一了,也可將它們稱為駿馬。只是,真正能稱為寶馬良駒的,依本欽差看來,這裡
並無一匹。」又歎息言道:「想不到,偌大的曹州府,竟然找不到一匹真正的好馬來,
真是可悲可歎啊!」金湘一聽,很是有些不安,囁嚅言道:「欽差大人所言極是,曹州
府內委實寒酸。不過,雖然敞州地廣人稀,倒也確實有一匹好馬……」廣興急問道:
「你所說的那匹好馬何在?」金湘道:「離此地五十裡,有一莊喚做孫家莊,莊內養著
一匹好馬,此馬乃百年罕見,大凡見過此馬之人,都言此馬足可與當年西楚霸王胯下坐
騎相媲美。」廣興不禁「哦」了一聲。「金大人,既有如此好馬,為何不牽來讓本欽差
一觀?」金湘歎息道:「欽差大人是有所不知啊。卑職聽說大人要來,又聞知大人喜馬,
昨日便親往孫家莊,索要那匹好馬,然而孫家莊莊主怎麼說也不答應卑職要求。無奈,
卑職只好空手而歸。」廣興驚異道:「世間還有如此刁民?金大人,你乃一堂堂知府,
竟拿一什麼莊主莫可奈何,這是何種道理?」金湘言道:「欽差大人恐不知個中內情啊。
如若那個莊主,只是一個莊主,卑職前去,還不手到擒來?然而,那莊主孫良把可不是
等閒之人啊?」廣興哼道:「想那一小小莊主,又有什麼不等閒之處?莫不是金大人以
此來搪塞本欽差罷了。」金湘急道:「卑職豈敢?只是那孫家莊莊主乃高唐州知府孫良
炳孫大人的胞弟,卑職實在不便強求於他。還望欽差大人諒解些許。」金湘說得不無道
理,他和孫良炳同為知府,俗話說,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又如何能對孫良把動武?然而
廣興卻不是這樣看,在他的眼裡,地方官吏一概是他的奴僕,當竭盡心力為他服務,豈
能有丁點逆違?廣興的目光轉向長齡。「巡撫大人,適才金湘所言是否屬實?」長齡恭
道:「金湘金大人所言字字屬實。」廣興道:「想那孫良把,只是孫良炳之弟,而孫良
炳只不過是區區知府,你身為巡撫,如何差遣不動?想必巡撫大人在此事上,並未認真
仔細吧?」長齡忙道:「回欽差大人的話,即便卑職再過蠢笨,也不至於到這種地步。
山東境內,各州各縣,卑職皆可任意差遣,唯高唐州一府,卑職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啊!」廣興蹙眉道:「巡撫大人此話何意?你乃巡撫,他為知府,他卻不唯你是聽,莫
非吃了豹子膽不成?」長齡道:「想那孫良炳,雖未吃過什麼豹子膽,但他所倚仗的,
卻委實比豹子膽更勝一籌啊。這次欽差大人來山東巡查,卑職分付各州各縣當精心準備,
而獨有孫良炳不聽。卑職拿他也實在是沒有辦法啊!」廣興怒道:「一個知府,竟如此
抗拒巡撫,你為何不將他革職拏問?」長齡回道:「欽差大人既提起此事,卑職也就不
敢相瞞。這山東境內,卑職以下大小官吏,卑職是想撤就撤,想換就換,若得罪卑職過
盛,卑職就將他打人死牢,真可以說是隨心所欲、得心應手啊。而那孫良炳,自知府高
唐州以來,卑職卻始終不敢動他。」廣興道:「這究意是為何?」長齡長歎道:「卑職
本也不知,後來才聽說,這孫良炳在朝中有人撐腰,故而他敢為所欲為。」在朝中,誰
不敬讓廣興幾分?廣興道:「巡撫大人可知那為孫氏撐腰之人是誰?」長齡道:「據卑
職所知,那為孫良炳撐腰之人,便是宮中鄂囉哩鄂公公。」廣興一聽勃然作色:「那個
閹人,不在宮中好好侍奉聖上,竟將手指伸到山東境內,真是氣煞我也。此氣不消,焉
可為人?」轉臉對金湘言道:「金大人,再煩引路,本欽差要直驅孫家莊,看看這什麼
孫良把,到底是幾頭幾臂,竟敢有如此惡膽!」廣興此言,正中長齡等人下懷。他們早
就想拔掉孫良炳這眼中釘、肉中刺。廣興此番前來,不是最佳良機?然而長齡面上卻說
道:「欽差大人,此時天色已晚,孫家莊距此又有數十裡路程,依卑職看來,當由卑職
等侍奉大人吃了晚飯,好好歇息一陣,明天再去也不為遲。」廣興朗聲道:「飯可以不
吃,覺也可以不睡,但那匹好馬,本欽差是一定要看的。爾等若嫌路途遙遠,那本欽差
自己去好了。」長齡等人急忙陪笑道:「欽差大人言重了。大人一路奔波勞累,何等辛
苦?吾等只有追隨大人,方黨略略心安,怎有推三辭四之理?」說完話,幾位大人翻身
上馬,盛師曾、盛時彥等人緊跟其後。一干人馬,威風凜凜地直向孫家莊撲去。
    沒有風,沒有蟲鳴,只有這「得得」的馬蹄聲踏碎了這十分靜謐的秋夜。一輪明月,
高懸於夜空之中,靜靜地注視著這即將要發生的事情。遠遠地,有幾點燈火閃爍,在月
光的映照下,那幾點燈火就彷彿是天上的幾顆淡星。金湘言道:「欽差大人,那兒便是
孫家莊了。」廣興暗道:「孫家莊啊孫家莊,本大人今日不攪得你雞犬不寧,誓不為
人!」馬鞭一指,衝著金湘道:「爾等速速前去,本欽差隨後就到。」金湘,也不待答
話,雙腿一夾馬肚,人馬便似利箭一般直向莊門射去。來到近前,金湘看見莊門的兩側
各掛一只大紅燈籠。左邊的燈籠上寫著:慶三秋永嘉。右邊的燈籠上寫道:賀五谷常豐。
金湘此時也未在意,只扯起嗓門沖莊內叫道:「爾等聽著,欽差大人駕到……」喊了兩
遍,就聽「支楞楞」一陣響動,莊門洞開,莊內火把燭照,一片通明,數十人跪於院內,
為首的是一位精瘦漢子,口中呼道:「屬下孫良把率家眷人等在此迎候欽差大人光
臨……」恰巧廣興正策馬趕到,瞥了一眼那兩個燈籠,面上現出一絲冷笑,又瞥了跪於
院內的孫良把等人一眼,臉上又是一陣冷笑:「沒想到,這小小的孫家莊,人丁倒很興
旺啊!」說著話,人馬已踏入院內。那馬蹄揚起的灰塵,早覆了孫良把一臉。廣興下了
馬,在盛氏兄弟的護持下,進了一間大屋,穩穩地坐好。那邊,孫良把已畢恭畢敬地在
廣興的身邊肅手而立。廣興笑道:「孫良把,本欽差奉皇上旨意,前來山東巡查,到現
在,肚內依舊空蕩,但不知貴莊可有什麼東西聊以果腹?」孫良把道:「欽差大人光臨
敝莊,何止蓬革生輝!只是敞莊飯簡菜陋,實恐污了大人腸胃。」廣興揮手道:「饑餓
之人,還挑揀什麼食物?莊主自去準備便是。」原來,廣興此刻的確是饑腸轆轆了。而
長齡等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好在這裡莊大人多,動作倒也快捷,不多時,幾大桌豐盛的
酒席已然準備停妥。說豐盛,倒也不盡然,因為菜雖頗多,卻沒什麼珍饈佳餚。看來,
這莊主倒也是個儉省清淡之人。廣興此時卻也顧不了這些。只管大口地吞咽,間或也喝
上一碗兩碗米酒。摸摸肚皮,膨脹了許多,廣興打著嗝放下了箸。他這邊一落筷,長齡
等人便立刻停止了動作。廣興斜目對一直恭立在身邊的孫良把道:「孫莊主,此刻本欽
差已酒足飯飽,接下來,就該和你談談一些正事了。」孫良把道:「一切但憑欽差大人
吩咐。適才敝莊招待若有不周之處,還請大人海涵。」廣興懶洋洋地道:「本欽差聽說,
貴莊養有一匹絕世寶馬,可有此事?」孫良把道:「屬下不敢相欺,確有此事。」廣興
道:「聽知府金大人說,他曾來此索要過此馬,而你沒有同意,可有此事?」孫良把道:
「也有此事。」廣興道:「可否告訴本欽差,這是為何?」孫良把道:「小民以為,欽
差大人奉旨離京,當一路關切民生民計,哪有余暇逗玩馬匹?故小民不曾答應知府金大
人索求。」一邊的金湘似要發作,廣興攔住了。「說得好,孫莊主,說得真好,真不愧
是孫良炳孫大人的弟弟啊!只是,貴莊主還有所不知,本欽差除了巡視民生民計之外,
還一路探訪有無刁民作犯上作亂之舉。這,孫莊主明白了?」孫良把道:「小民不知大
人何意?」廣興點頭道:「好,好,你若不知,那本欽差就來告訴你。」猛地一拍桌子,
厲聲喝道:「刁民孫良把,你知罪嗎?」孫良把不解,倒也不懼。「欽差大人,小民實
是不知所犯何罪。」廣興怒道:「大膽刁民,有犯上作亂之實,卻又佯裝一無所知。來
啊,給我將這刁民孫良把拿下,重重拷打,看他招還是不招。」早走過來那如狼似虎的
盛氏兄弟,將孫良把摁倒,捆牢。盛師曾拿鞭,盛時彥持棍,兩人鞭來根往,直打得孫
良把皮開肉綻,鮮血飛濺。好個孫良把,竟一聲不吭,怒目直射廣興。廣興擺手,棍止
鞭停。廣興笑問孫良把道:「孫莊主,這回該招了吧?」孫良把圓睜二目,正氣凜然。
「欽差大人,你若強行索馬,著人牽去便是,何必空捏罪名,濫施刑法……」「住口!」
廣興又一拍桌子。「孫良把,你以為本欽差是為了要你的馬而捏造你的罪名?本欽差一
路走來,日理萬機,廢寢忘食尚嫌時間無多,怎會貪戀你那一匹鳥馬?告訴你,本欽差
是接到密報,說這孫家莊有犯上作亂之舉,故不辭辛勞黃夜而來,本想若你如實招供,
本欽差念及孫良炳情誼,也就不加深究,沒想到,你這刁民竟如此狡詐,看來,不重重
教訓於你,你也不知王法天理何在。來啊,著這大膽刁民,狠狠地打!」,時間,盛氏
兄弟鞭飛棍舞,直打得孫良把奄奄一息。這等打法,令長齡也為之心涼:「欽差大人,
恕卑職愚鈍,卑職實是不知,這刁民孫良把,究竟所犯何罪?」長齡的聲音很低,低到
只有廣興一個人能聽清。廣興微微一笑,衝著金湘和張鵬升道:「二位大人,可知這刁
民所犯何罪?」「這……」金湘和張鵬升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回答。因為,即使
孫良把不肯讓馬贖罪,那也夠不上「犯上作亂」啊。廣興「哈哈」笑道:「看來,幾位
大人當真是有些愚笨啊!」轉向盛師曾道:「去,把莊門的紅燈籠取來。」旋即,兩只
紅燈籠擺在了廣興的面前。廣興提過一只,指著上面的字問長齡等人道:「幾位大人,
可看清上面的字跡?」這只燈籠上的字是:慶三秋永嘉。長齡一時依然不解。「大人,
這字跡,卑職實是看不出什麼……」廣興用手指點了一下「慶」字,又點了一下「嘉」
字,然後道:「這二字連起來再倒過來念,如何?」若連起來再倒念便成了「嘉慶」了。
長齡等人這才恍然大悟。廣興道:「這等刁民,竟敢將聖上名諱高懸於莊門燈籠之上,
實乃居心叵測。這如何不是犯上作亂?」長齡等忙道:「大人真是英明無比。像這等刁
民,必須重重懲戒才是。」只是,孫良把已經不能再懲戒了,他已經昏死了過去。廣興
起身言道:「金湘金大人聽諭:著人將這刁民及全家即刻押往曹州府,並將這刁民打人
死牢,聽候發落。爾等速速去辦!」金湘應諾一聲,便去著手準備。一時間,喊聲四起,
哭聲震天。廣興聽著這哭喊聲,卻有一種滿足之感。他又對長齡道:「爾可速派一人,
去高唐州告知那個孫良炳,叫他三天後到濟南府見我。」長齡剛要離去,廣興又叫住他
道:「算了,本欽差也沒窮工夫聽他囉嗦,只需一紙公文,叫他去職回鄉,聽候處置。」
長齡道:「大人處事,果然雷厲風行,卑職等實在佩服。」廣興道:「好了,公事算是
辦完了,現在該辦私事了。本欽差倒要好好地看一看,孫良把的那匹馬究竟是如何之
好。」卻見濟南知府張鵬升已然將那匹馬牽進了屋內。廣興只這麼一看,便立刻喜歡上
了它。只見這匹馬,渾身純白,無一絲雜色,頭昂頸健,四腳強勁,實屬曠世難見的千
裡馬無疑。廣興開心地道:「想不到本欽差能在這曹州境內覓到這樣一匹寶馬,實乃幸
事。這,亦是吾皇恩澤遍酒四方所致啊!」長齡、張鵬升等齊呼:「吾皇萬歲,萬萬
歲!」廣興也不要人侍候,翻身便上了馬。「巡撫大人,時候不早,本欽差要回曹州府
歇息去了。」說罷,便絕塵而去。慌得長齡、張鵬升等人,趕緊爬上馬背,窮追而去。
只盛師曾、盛時彥兄弟沒有急著離開。他們似是很理解主子的心理。主子有些事情忘了
做,但他們是不會忘的。他們在莊院內燃了一把火。就這一把火,將偌大的莊子焚得一
干二淨。熊熊大火中,露出了盛氏兄弟那猙獰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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