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啊!阿房宮!
    秦始皇發「徒刑者七十余萬人」,歷時三十年修建的阿房宮,就是在當時也是一個
「謎」。然而高漸離卻有幸進宮一游,把迷宮的帷幕揭開了一角。
    秦始皇在討伐六國的過程中,掠來大量美女和珍寶古玩,鹹陽城裡的宮殿已顯得擁
擠,他便下令在鹹陽附近修阿房宮。
    這是一個十分浩大的工程,參加修建的工役有七十萬人之多。
    阿房宮早在秦始皇曾祖父惠文王時就開始修建了,原名阿城。阿的意思是高大的丘
陵,言其宮殿很高。惠文王死,工程就停下了。直至幾十年後的秦始皇,才又接著修。
因為在高大的丘陵上修房,故名阿房宮。
    而這時的秦國,由於兼併諸國得手,國力大增。秦王又好大喜功,專講享受,他要
把阿房宮修成一個展示秦國強大,能充分滿足自己享受需要的宏大建築群落。因為他的
計劃太大,修了三十年,直至他死都未能完工。
    根據歷史記載,阿房宮東西寬三裡,南北長五裡,可容納十五萬人居住。裡面道路
縱橫交錯,宮殿屋宇林立。其前殿東西長五百步,南北寬五十丈,高達十數丈,可以容
納萬人。而這,只是阿房宮的主體建築。以此為中心與鹹陽相連接,周圍三百裡內星羅
棋布修建了二百七十余座離宮別館祠堂廟宇。各個建築之間有寬闊平整的道路或閣道相
連接,直通到終南山下。
    修阿房宮用的全是珍貴木料和質地優良的石料,這些材料從千里之外的蜀地(四川)
和荊地(湖北)遠道運來。那時交通落後,全靠人拉馬馱,其艱巨非同一般。當時有運
石工人編的歌唱道:
    千男呼喲萬男喊,
    巨石大如山。
    渭水河啊甘泉口,
    石落水斷流。
    僅此,可見工程的艱難和浩大。
    浩大的工程少不了一支浩大的管理隊伍。因為工地分散,修築的工人又大都是囚犯,
便調集了大批軍隊去監管和看押。
    話說有位姓范名勒的都尉,家住鹹陽,與樂府衙門相距不遠。范勒之父因病癱瘓在
床,久治不愈,聽聞高漸離用音樂治好了華陽公主的多年癱瘓,便托人相求。高漸離慨
然應允,為其父治療,數月後便奇跡般地痊癒了,范都尉對高漸離感激不盡。
    這天,高漸離登門造訪,談到樂府有兩個樂工被抓去修阿房宮去了,他準備去阿房
宮尋找,特請范都尉相助。
    范都尉是個爽快人,聽罷笑道:
    「家父老疾,蒙先生相救,得以痊癒,正不知怎樣感謝哩。今高先生所言,小事一
樁。明日,請先生隨我去阿房宮工地。有范某在,想到哪裡去哪裡,儘管去找就是。」
    第二天清晨,高漸離如約與范都尉一道策馬去阿房宮。一路之上,范都尉把阿房宮
中許多秘聞奇趣娓娓道來,聽得高漸離驚歎不已。馬背上,二人談到如何去尋找兩個樂
工時,范都尉說,辦法有兩個,一是查花名冊。不過因為從各地抓來的人太多,有的亂
報姓名有的冒名頂替,多不真實。最好的辦法是去找,只是,這麼大的工地,去找兩個
人,無異大海撈針。高漸離聽了甚是焦急,范都尉勸慰道,不必著急,先去幾處打聽打
聽再說。
    近午時分,二人來到阿房宮,遠遠就見到高聳入雲的城樓,巍峨雄偉的城牆。城椅
上旌旗飄揚,刀光劍影,好一派威嚴景象。城樓下,手執兵戈的士兵整齊排列在城門兩
旁。要進城門,必須經過幾道哨卡。好在有范都尉引路,通通暢暢地進了大門。
    走不遠,便是范都尉的營房。士兵見都尉回營,迅速列隊相迎。入得營房,小坐片
刻,便有伙夫送上飯菜。食畢,范都尉帶上高漸離順著一條漢白玉石舖成的大道向南直
走。道兩旁,隔不多遠便是一座高冠長袍手握朝笏的石像,整整齊齊一溜排過去,看不
到頭。石像身後,各有數行參天松柏。相傳,這些樹都是秦惠文王親手栽種的,距今已
百余年之久了。
    二人邊說邊走,走盡大道,便是石梯。抬頭望去,那寬寬石梯的頂端,矗立著一座
龐大無比的宮殿。范都尉指著那宮殿說:
    「這是阿房宮的前殿,是將來秦王坐朝的地方,現在已快完工。幸好你來的是時候,
要是遲兩個月,秦王遷了進來,想來看看可就不容易了。現在雖說也可以隨便看,但要
小心,那宮殿裡有許多機關……」
    高漸離本為尋找兩個樂工而來,無心參觀阿房宮中的奇異景緻。但一路上,范都尉
把阿房宮吹得神乎其神,入宮一看,果然不同凡響。高漸離走南闖北,進出過許多王宮,
沒有一座像這樣有氣派。現在,又聽說宮中還有機關,在好奇心驅使下,他也想見識見
識,便兩梯一步三梯一跨地向上爬去,把引路的范都尉遠遠拋在後邊。
    爬完高高的石梯,抬頭看去,好一座高大華麗的建築。兩人合抱的立柱上和上面的
房梁皆是雕龍畫鳳,貼金飾銀;再朝上看,朱甍碧瓦,飛簷高聳,氣勢宏偉……
    正看得有勁,忽聽有人大聲喝叱:
    「什麼人?敢在這裡東張西望!」
    高漸離聽了一驚,望去,殿門口站著個威風凜凜的衛士,惡恨恨望著自己。
    「我的客人。」從後面趕上來的范都尉連忙說。
    「啊,是范大人的客人,失敬失敬,小人有眼無珠,請大人恕罪,也請這位先生包
涵。」那衛士立刻換了面孔陪笑道。
    高漸離並不計較,也報之一笑,然後逕自朝殿廳走去。當他的一只腳剛跨進大門,
就像被誰拉了一把,身子一歪,便倒在門檻上,想爬起來,卻被門檻緊緊拉住,怎麼也
爬不起來了。
    「范兄快來拉我一把!」高漸離對緊跟其後的范都尉說。
    范都尉笑了,一邊伸手來拉,一邊說道:
    「高先生不必驚慌,此門系用磁石鑲成,你身上一定有鐵器類物件,所以被吸住動
彈不得。快對我說出你身藏的兵刃在何處,我替你取了,你自會站起來。」
    高漸離身上並未帶兵刃,但想想,原來是那條腰帶。那腰帶用軟鐵做成,平時多捆
在腰上用來防身,沒想到它讓自己出了醜,慚愧。他向范都尉指指自己的腰。
    范都尉為高漸離解下腰帶,笑道:
    「這磁石門本是為防刺客而設的,不想竟讓你給碰上了。」
    高漸離聽了,也自覺好笑。
    解了腰帶,高漸離輕松了。不過這時他再不敢獨自亂走,每步都跟在范都尉身後,
生怕再碰上什麼機關。
    跨過一道殿門,還有二道殿門。但見門上掛著一幅珠寶串成的門簾,門簾上還飾以
錦綢華緞,與珠寶交相輝映,閃閃發光,照得人眼花繚亂。
    范都尉領高漸離走到門簾下,輕輕一頓足,那門簾就自己卷上去了。高漸離四處看
看,並沒有人拉扯,甚是奇怪。范都尉說道:
    「這門簾叫『自然之簾』,只要踩動腳下機關,就自然而上;腳一松,就自然而下。
也不需要掛鉤,故又稱『無鉤』」。
    果然,待二人進門後,那門簾便徐徐下降,把門擋住。
    大殿十分寬敞,又十分明亮。抬頭望去,大殿正中掛了盞大燈,燈中心盤著一條金
龍,龍口大張,口中吊燈,整個大殿的光亮都從那盞燈出來;那條金龍還不停地盤旋,
身上的鱗甲一片片翻動著,也發出閃閃光亮,把個高漸離竟看呆了。
    范都尉解釋說:
    「這燈名『青玉五枝燈』,高七尺五寸,大有數圍,系外國進貢珍品,整個大殿只
消一盞燈,地上掉根頭髮也能看見。」
    順著亮光,高漸離走近一面一人高的方鏡,站住一看,自己的影子頭朝下腳朝上倒
立著,他吃了一驚。范都尉又說:
    「此鏡乃上古傳下來的寶鏡,它寬四尺,高五尺九寸,兩面都可以照,但影子是倒
立的。其妙處是能照穿人的腸胃五髒,如有病變,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高兄不妨仔細照
照,看有什麼病沒有?」
    高漸離聽了便認真照起來,見自己倒立在鏡子裡,腸腸肚肚透亮,沒有黑點和斑霧,
只看到中午才吃的羊肉泡饃和大蔥。
    范都尉又說了:
    「這方鏡還有一個妙用,能分辨人是否忠誠不二。如有邪念,鏡子裡一照,就看到
他的心無規則地亂跳。秦王已用它照過一些宮人,發現異常的便殺掉……」
    高漸離聽了,忙把身子閃在旁邊,他怕那鏡子真的會照出些什麼來……
    為了掩飾,高漸離拉著范都尉,請他帶著去看其他玩藝兒。
    從後門出了大殿,右拐走進規模小些的偏殿,裡面擺滿了各種新奇玩具,專供秦王
及其後妃游樂之用。其中除了可以自己走動的木馬、自己搖蕩的鞦韆等等外,更有許多
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玩具。
    如有一組銅人,共十二個,每個高三尺,身著華麗的衣服,手執琴、築、笙、竽等
樂器,圍坐在桌邊,如真人一模一樣。只要按動機關,他們便各自操動樂器,奏出優美
的音樂,與真樂毫無區別。
    又如一種叫「昭華之琯」的玩具,是一只玉石雕琢成的笛子,長二尺三寸,共有二
十六個孔。一當吹響,眼前立刻出現各種山川景物車馬行人的畫面,活靈活現,栩栩如
生。不吹了,那些畫面便都隱去。
    在范都尉帶領下,高漸離看了許多稀奇古怪玩具的精彩有趣的表演,使他大飽眼福。
    走出宮殿,他們又去動物園參觀。
    跨進動物園大門,便是一個由無數根木柱支撐起來的大廳。大廳建築並不特別,只
是走進以後才發現它在微微地搖晃,抬頭望去,又聽見細微的嚓嚓聲從屋樑間傳來,好
像大廳立刻就要倒塌。
    范都尉見高漸離面有疑懼之色,笑道:
    「高先生不要怕,這大廳是不會倒塌的。它之所以有些晃動,那是因為它的基腳,
請你往每根柱子底下看……」
    高漸離順著范都尉的手指往下看,見到每根柱子下面都趴著一只大烏龜。那些烏龜
把大廳馱在背上被固定在石臼裡,但它們並沒有死。有人天天給它們換食餵水,讓它們
不死不活地掙扎。隨著它們的掙扎,大廳便輕微地搖晃起來。
    高漸離驚奇得呆了。不知是誰想出的這種點子,新奇倒新奇,只是那些烏龜被活活
壓在那裡,那該有多難受?
    他突然感到心中發悶,已經離開大廳很遠了,眼前總揮不去那些烏龜被壓在柱子下
的種種痛苦的情狀:有的在不停地使勁掙扎;有的耷拉著頭絕望得再也不動彈;有的仰
起小腦袋東瞧西望好像在向人們乞求憐憫和救助……
    見高漸離臉色黯淡,范都尉問道:
    「高先生太累了吧?」
    「不,我是在想那些被壓在柱子下面的烏龜……」
    「哈哈,高先生想得實在多……」
    說話間,進了一道門,一股腥臊之氣撲鼻而來,原來他們來到了虎圈。管理虎圈的
飼虎員見是范都尉,起身恭迎,又立刻搬來兩張椅子,請他們坐下,觀看老虎撲食。
    虎圈是個深丈餘長寬有數十長的大坑,裡面有山有水,七八只威武雄壯的老虎在游
戲玩耍。見有生人進來,一個個張牙咧嘴,嗚嗚吼叫,似要撲上來咬人。飼虎員一聲叱
斥,那老虎才低頭退去。
    這時,飼虎員提過一籠雞,打開籠蓋,將雞一只只捉出來向坑裡拋去。頓時,一陣
淒厲的尖叫,伴著飛舞的雞毛,把寧靜的空氣攪得稀爛。
    「再投,再投,哈哈……」范都尉看得高興,孩子似的拍手大笑,不停地叫飼虎員
把雞拋向老虎。
    一籠雞已投完,但老虎尚未吃飽,一個個呲著牙望著飼虎員。
    「投羊下去。」范都尉說。
    飼虎員轉身便趕來兩只羊,連連把它們推向虎坑。那羊被摔在坑底還沒爬起來,就
被撲過來的老虎按住一陣撕咬,但聽羊的慘叫和虎們爭食發出的吼叫摻和在一起,亂成
一片。
    范都尉看得很過癮,不停地拍手喝彩。
    高漸離還未從對那些可憐烏龜的悲憫中走出來,接連又目睹那些雞和羊等弱小動物
在老虎口中掙扎和慘叫,心裡實在堵得慌,怎麼也提不起興致去拍手歡叫。
    見高漸離木然地望著老虎爭食,范都尉以為這些節目還不夠刺激,便叫過飼虎員問
道:
    「送來的逃跑犯還有嗎?」
    「還有。」
    「那快去選個有點活氣的押來,放他下去跟老虎對對陣,好讓我們高先生看了高
興。」
    「是。」飼虎員應聲而下,一會便牽來一個被捆住雙臂的中年漢子,只見他滿臉血
污,衣衫襤褸,兩眼發直,如癡呆了一般。然而當他被拉近虎坑邊時,他卻恐怖地大叫
起來:
    「我不,我不,饒命,饒命……」
    聽到那驚恐的吼叫,高漸離才明白將要發生什麼事情,他似乎也驚恐起來,聲音顫
抖地問道:
    「范,范兄,你們要把他……」
    「把他喂老虎呀,」范都尉望著高漸離臉上奇異的表情不解地說:「這有什麼奇怪
的?」
    「為什麼?」
    「因為他逃跑。上面有命令,凡逃跑的一律處死,只是把其中的一些讓老虎、獅子、
鱷魚去執行罷了。要他們去跟野獸拼拼,也讓我們樂一樂。」
    「都尉大人,」高漸離對他的話很反感,語氣變了說:「在下怕見殺生,我就不看
了。」說罷站起來要走。
    范都尉有些掃興,勉強說道:
    「既然高先生不想看,那就饒他一死。」他轉臉對飼虎員說:「把他拉回去吧!」
    飼虎員拉著那逃犯下去後,范都尉問道:
    「高先生,我聽說你曾單騎千里送秦王母子歸秦,又在易水邊擊築唱歌為荊軻壯行,
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怎麼現在卻變得膽怯了?」
    「過去年輕張狂,而今上了些年紀,膽子就變小了。范大人見笑。」高漸離說完,
把話題一轉說:「今天玩了大半天,把尋找兩個樂工的事都忘了,麻煩范兄帶在下去工
地走一走吧。」
    范都尉忙說:「那好,咱們就近先去磚場看看,那裡新來的人多。」
    到了磚場,先翻花名冊,沒有;向有關人問打聽,也無線索,便只有抱僥倖心理到
各個勞動工地去尋找。
    這是一個很大的磚場,有挖泥、夯坯、裝窯、燒窯、出窯、運輸等工序。只見那些
苦工個個蓬頭垢面,衣不蔽體,在監工的皮鞭和喝斥聲中吃力地幹活。有那老弱累倒在
路邊的,也無人過問,任其呻吟。遇有監工走過,還甩去幾鞭,試試他是真還是假。還
有那因疾病饑餓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苦工,命運更為悲慘,在尚未斷氣時就被拖到荒山
野溝,任狼拖狗叼,其情狀慘不忍睹。
    他們在磚場轉到天黑,逢人便問,可是兩個樂工的消息卻一點也沒打聽到。
    第二天,范都尉又陪高漸離去木工場、石工場和幾個建築工地查找打聽,也一無所
獲。
    高漸離要去更遠的地方去看看。范都尉說,凡是鹹陽抓來的民工都在這些地方,不
會押往別處;再說,別處工地屬他人管轄,進出也不方便。於是二人又在這些工場間來
回轉悠。他們有時乘車,有時騎馬,但更多的時候是步行。幾天下來,累得疲憊不堪。
范都尉已失去耐心,但高漸離卻不死心,他認定只要不停地去各個工地,那兩個樂工准
會認出自己。可是范都尉說,即使那兩個樂工遠處認出了你,有監工在,他們也不敢相
認,這是這裡的規矩。
    高漸離的信心也開始動搖了,但他聽說後山峽谷裡集中了許多病號,他要去那裡看
看,也許兩個樂工剛來這裡飲食不服,因病被送到那峽谷裡去了。范都尉勸道,那峽谷
裡集中的全是得了瘟疫的傳染病人,去不得。可高漸離堅持要去,范都尉不願奉陪,派
個兵弁為高漸離領路。
    那集中病號的峽谷實則是一座與外界隔絕的監獄。峽谷兩邊是陡峭的懸巖,兩頭皆
用石條砌死,只有一道窄窄的小門留著送進病人。
    這裡的規矩是只進不出,哪怕病好了也只能在裡面活動。每日飲食由巖上用吊籃送
下,因阿房宮工地太大,民工太多,糧食供應不上;加之送飯的差役怕傳染上瘟疫,常
常數日也不送一次飯,病員們經不住疾病和饑餓的折磨,多死於其中,能活下去者寥寥
無幾。
    在兵弁帶領下,高漸離沿峽谷和石牆轉了一圈。只見下面白骨纍纍,惡臭沖天。病
員們或坐或臥,呻吟之聲不絕於耳。明知這是個危險去處,但高漸離仍然堅持看了一遍,
算是盡了心意。明日回到鹹陽,也好向樂府同仁及失蹤的樂工家屬作交待。
    峽谷一趟雖無收穫,但高漸離從兵弁口中得知還有個地方沒去,下午見到范都尉便
說:
    「聽說還有一處地宮正在施工,其中多有鹹陽囚徒,我想再去找找,要是再找不到,
我也就死了這份心了。」
    聽說去地宮,范都尉便有些猶豫,因為那裡名義上屬自己管轄,實際上卻管不了。
地宮是用來專門存放從六國掠來的金銀珍寶古玩器的倉庫,鹹陽令閻樂委派他的心腹陳
校尉任監督。校尉官職比自己小,但來頭大,常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去找他,弄不好會
碰釘子。范都尉正想婉言回絕,多嘴的兵弁卻插嘴說:
    「高先生要去地宮看看那還不容易,那裡的頭兒陳校尉是咱范都尉的手下,說一聲
不就成了……」
    范都尉聽了冒火道:
    「這是什麼地方,有你多嘴的?本官自會安排。還不快滾!」
    轟走了兵弁,范都尉掉頭對高漸離說:
    「明日一早,我陪你去地宮。不過那裡警戒森嚴,高先生要小心才是。」
    「謹遵范兄吩咐。」
    第二天,二人騎上馬,翻過幾道山梁,走到地宮工地。
    地宮建築在大山之中,前門並不顯眼,只是平平常常的幾座房舍。不同之處是沿路
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個個兵丁盔甲在身,刀槍在手,如臨大敵一般。幸有范都尉帶領,
換了別人,誰也不敢帶生人進出。
    快近地宮入口,早有士兵報知陳校尉。聽說是范都尉,他心中就有幾分彆扭,但人
家是上司,不能不出門相迎。
    寒暄中,范都尉把高漸離作了介紹:
    「聞今日地宮裡層工程竣工,我特來看看。這位是樂府令高大人,因尋找兩個失蹤
的樂工,特來查找,望陳校尉相助一臂。」
    陳校尉聽了心中一驚,好大膽的范勒,竟敢帶生人進地宮找人,此事若是報知閻大
人,定叫你吃官司。到那時,你那都尉就是我的了。想到這裡,臉一沉,便要發作。但
他又立刻忍住,倘若變臉告發了他,他豈不把我剋扣軍糧的事捅出來?還是先看一看再
說。於是立刻變回笑臉,謙恭地說:
    「歡迎范大人到敞處視察。至於高大人要找人,請把名字說出來,我叫文案去查。」
    高漸離說了姓名。不一會,文案稟告說並無此二人。
    高漸離提出要去地宮工地上看看,陳校尉則吞吞吐吐,不作回答。
    范都尉是個急性人,見陳校尉礙難,便站起來說:
    「這樣,我陪高大人進去一趟,你看放心不?」
    「有范大人在,好辦,好辦,請,請……」
    於是范都尉、高漸離在前,陳校尉從旁相陪,後面還跟了兩個隨從,一並進入地宮。
    這時,陳校尉肚裡正醞釀著一個惡毒的計劃。
    說是地宮,只不過是在大山裡挖的洞,只是那洞又高又大,一進又一進,一層接一
層,每進每層又有若干間,都有道路相連。范都尉一行走進最裡一層時,只見裡面燈火
明亮,四壁生輝,有無數工人在裡面勞作,進行最後的裝飾和打磨。
    高漸離專揀人多的地方去,一一對他們仔細辨認,卻未見有樂工的影子。
    這時,陪同他們走進地宮的陳校尉叫過身邊一個隨從低聲吩咐說:「你先給二位大
人帶路,我去這邊有點事要辦。」說罷便拐進另一個門裡去了。
    這范都尉是個粗中有細的人,轉眼見沒了陳校尉,便覺不妙,連忙上前拉住還在裡
廳找樂工的高漸離,說一聲:「快隨我來!」便飛快順著進來的通道向外跑。這時,前
面那兩扇門正在慢慢合攏。當他們剛剛從門縫中擠出去時,兩扇門重重地碰了一聲便無
絲嚴隙地合攏了,嚇得二人驚歎道:「好險!」直到這時,高漸離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慌慌張張走出地宮的陳校尉這時正坐在太師椅上喘氣,他感到自己心跳太緊,尤其
是他那按動關閉石門機關的手老是不住地發抖。說實在話,他不在乎裡面那幾百囚徒,
他是怕那個范都尉,他厲害著哩!萬一讓他跑出來了,那就糟了。但是不可能,他跑不
掉,因為他並不知道今天要封門。這個秘密只有我一個人知道,而且是昨天晚上才從閻
大人那裡領到的命令。不過,不過也怕萬一。其實,萬一也不怕,我可以假裝不知道。
或者,以「你擅自帶生人入宮該當何罪」來堵他的嘴……想到這裡,陳校尉的心跳逐漸
恢復正常。可是,當他猛抬頭看見范都尉和高漸離雙雙站在門口笑瞇瞇望著他時,他的
心跳立刻加劇,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
    「怎麼,陳校尉倒提前出來了,也不通知一聲。」范都尉大步上前,憤怒地對陳校
尉說。
    「這,這……卑職因為有事,提前走了一步……」
    「那,門是誰封的?」范都尉眼裡閃著火光。
    「什麼,什麼門?」
    「你別裝蒜了!你可知道,謀害上司、暗算朝廷命官,應是何罪?」范都尉進一步
問。
    「還有,活埋幾百號罪犯,其罪也不輕。」高漸離也忍不住說。
    陳校尉自知掩蓋不住,便冷笑一聲說:
    「封閉宮門是上司的命令,我奉命行事;至於二位嘛,擅自闖入地宮禁區,恐怕也
是一樁不大不小的罪吧?」
    「哼,你想要挾?那是徒勞!」范都尉步步緊逼地說:「你意在謀害本官和朝廷命
官,不想卻活埋了幾百名囚犯。而今,又想嫁禍於上司,豈不罪上加罪?」
    陳校尉聽了辯解道:
    「我是奉鹹陽令閻大……」剛說到這裡,自知失言,又改口說:「說不定是大王的
意思……」
    「好,你既然說是閻大人的命令,還說是大王的意思,那我倒要去問個明白……」
范都尉說罷,扭頭就走,高漸離也一同走了出去。
    陳校尉心想壞了,這種活埋囚犯的缺德事莫說閻樂不認帳,就是大王也不會認帳,
到頭來不全落在我頭上?想著,便出了一身冷汗。他趕快躥了出去,對著二人的背影喊
道:
    「二位大人請留步,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
    二人被請回後,安排上座,獻上香茗,陳校尉恭恭敬敬走到二人面前拱手謝罪道:
    「小人罪該萬死,冒犯了二位大人,萬望二位大人高抬貴手,饒小人這一次。以後,
小人在范大人面前虛心求教,俯首聽命,從此作犬馬,供大人驅使。您就是小人的再生
父母,再造爹娘;至於高大人這裡,小人再再贖罪。高大人要找的兩個樂工,我倒知道
些消息,說是阿房宮樂隊新近添了兩個鼓瑟吹竽的高手,想必就是高大人尋找的那兩個
人。請大人去看了便知……」
    高漸離一聽,頓時興奮起來,忙問道:
    「你聽誰說的?」
    「是前日與樂隊管事太監喝酒時聽他講的,他叫我不對外人說。」
    高漸離一聽「鼓瑟吹竽」,就知道一定是那兩個失蹤的樂工。一時高興,竟忘了剛
才的驚險,說道:
    「你提供了這個消息,也算是賠罪之舉,且饒恕你這一次……」
    「謝大人寬恩。」陳校尉忙向高漸離打躬作揖。
    「且慢!」范都尉搶過話來,指著陳校尉的鼻子說:「你這個小人,平日仗勢作威
作福,目中無人。今日行事,心腸歹毒,竟要借機謀殺本官,還禍及高大人。幸好上天
有眼,未讓你毒計得逞,但卻悶死無數囚徒。事後,你還狡賴,嫁禍於閻大人,乃至秦
王,真是罪大惡極。今日暫且記下這筆帳,以後你若不改悔,再碰到我手上,定叫你死
無葬身之地……」
    「謝大人教誨,謝大人寬恩,小人從此再不敢作惡……」陳校尉連連躬身作揖,卑
謙之至。
    從地宮出來後,二人直奔阿房宮樂隊,果然在裡面找到那兩個樂工。只是找到時,
二人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而且,兩人都被強迫受了宮刑,成了太監。
    一次可怕的阿房宮之行,把高漸離的情緒降到最低點,他覺著自己好像成了那被壓
在柱頭底下的烏龜;成了那即將被推入虎圈的綿羊;成了那被活埋在地宮城的囚犯。可
是他不甘就範,不甘沉默,他要掙扎,要傾吐,要長長出口氣。他曾滿懷希望地要把自
己所見所聞向丞相李斯傾訴,可他竟然是那樣一個人。可惜了我那麼多年對他的崇拜,
對他的期望。
    現在,他想到的唯有她,他的華陽。他要向她哭泣,向她吐露,讓她用她那柔軟的
小手把他的傷口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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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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