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愛情的玩笑再開一次
    呂不韋與趙姬的愛情玩笑改寫了秦國的一段歷史,楚國的春申君依樣畫葫蘆照做一
遍,然而結局卻一點也不浪漫。
    秦王許久都沒有去後宮看女兒華陽公主了,其原因固然是忙,不過更主要的因素是
他心情不好。他親自點將任命的年輕有為的將軍李信去伐楚,結果打了敗仗,所率領的
二十萬大軍死傷過半。
    「唉!真丟人,攻趙代魏滅齊克燕……就沒有打過一次敗仗,這下,面子叫李信給
我丟盡了。早知如此,不如派老傢伙王翦。這個李信,口出狂言,說二十萬人包能攻下
郢都,活捉楚王。現在,看他怎麼說?」秦王越想越氣,忍不住大喊道:
    「左右,快去把李信叫來見朕!」
    尉繚見秦王一臉殺氣,快上前一步奏道:
    「大王息怒,伐楚失利,李信輕敵固是原因之一,但……」
    秦王知道尉繚下面要說什麼,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他說:
    「又是你那老一套,什麼楚國有春申君啊,要有長遠滅楚計劃啊……眼看兩年過去
了,究竟如何?」
    尉繚語塞,一時間不知該怎樣回答。但他並不服氣……
    記得兩年前秦王下令攻楚,尉繚勸阻道:
    「楚王以春申君為相,治國二十年,國富民強,兵多將廣。要攻楚,必先殺了春申
君,使其內亂;否則,難以取勝。」
    秦王說:「那楚國城堅兵利,一時間如何能殺得了他。」
    尉繚說:「小臣早有一計在此,只是實行起來恐怕大王誤解,故遲遲未能奏報。」
    秦王說:「只要能除掉春申君,不管你用什麼計謀,朕也不在乎。」
    尉繚聽了,走近秦王座前,低聲向他如此這般說了一氣。秦王連連點頭,說道:
    「秦國的統一重於泰山,愛卿不必多慮,就按你的計劃去辦,只是時間要抓緊。眼
看楚國這麼張狂,朕實在等不得了。」
    尉繚領命,立即去安排。
    楚國原來是戰國時代強國,只因王室內部爭權奪利,國勢日衰。到楚考烈王時,任
命春申君為相國,幾年時間,國力大增。又因占據長江一帶富庶地帶,經濟實力甚為可
觀,諸侯各國不敢小視它。秦國雖然強大,也曾派兵攻討幾次,但多是各有勝負,秦國
沒能撈到多大好處。
    楚春申君是戰國時候與齊孟嘗君、趙平原君、魏信陵君齊名的賢相,他廣招天下奇
才賢士,多達數千之眾。他對賓客禮遇有加,待遇優厚,各用所長,大家對他也十分敬
佩。願為他出謀劃策盡力效命。就連荀卿這樣的著名人物都投在他門下為他服務。春申
君把楚國治理得井井有條,全國上下乃至諸候各國對他都稱讚不已。
    一晃,春申君為楚相已二十余年。
    這天,春申君去參加一個宴會後回府,他的馬車在郢都街上緩緩地前行。車中的春
申君還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他又想到宴會上與大將燕項碰杯的情景。「燕將軍,這
次反擊秦軍入侵,殺得李信和蒙恬抱頭鼠竄而去,全靠將軍的神勇,我代表國人向將軍
敬一杯。」說罷,春申君高舉酒筋與燕項猛地一碰,然後一飲而盡。
    這時燕項取過酒壺,親自為春申君斟滿一觴,也把自己觴中斟滿,然後高高舉起,
對著大廳中的客人大聲說道:
    「末將燕項此次取得抗秦勝利,一靠楚大王洪福,二靠相國運籌。末將按相國指令,
避秦軍鋒芒,迂迴攻打秦國南郡,使秦軍首尾不能相顧,故能取得勝利。末將代表全軍
將士,向相國敬一杯!」
    搖搖晃晃中,春申君似覺耳邊還有贊美詞的余音,唇邊還留有美酒的余香。
    車子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就到家了?」春申君問。
    車伕回道:「稟告相國大人,有一老者跪地攔車。」
    「啊!問他什麼事。」
    「他說有要事親見大人。」
    春申君撩開車簾一看,果見一白髮老者跪在車前,便說:
    「老先生請起,有何事求救於我,不妨道來。」
    老者抬起頭來說道:
    「相國大人,小民無事求救助,倒是為了救大人,才冒昧求見。」
    對這種危言聳聽的話他聽多了,春申君並不在意。不過他覺得這老者談吐舉止不俗,
非鄉野無賴,便吩咐左右牽過馬來讓他騎了,一同回府細談。
    到了相府,分賓主坐下。獻茶畢,老者說道:
    「小人乃越國人氏,名李園。今見相國有難,特來相救。」
    春申君聽了笑道:「不知難從何來,請李先生直言。」
    李園看看左右,欲言又止。
    春申君說:「左右皆我之心腹,但說不妨。」
    李園這才說:
    「算來,相國居相位已二十余年了,然而楚王無子,百年之後,只能立兄弟為王,
那時恐怕就沒有相國的地位了……」
    春申君聽了,心中一驚。這李園果然目光犀利,一語中的。其實,對此事我何嘗不
憂。自己為楚考烈王任命為相國後,一心為鞏固他的權位,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要是他
死後,任何一個他的兄弟繼位都沒有我的好果子吃。考烈王啊考烈王,你也太不中用,
後宮那麼多女人,怎麼就沒本事給她們佈下種?我還在民間為你物色了好幾個身體健壯
有生育能力的年輕女子,也都個個落空,真叫人空著急。眼看,他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如果不抓緊時間想辦法,怕就來不及了。這位李園千里迢迢從齊國專為此事而來,說不
定會有什麼高招,不妨先聽聽他的。但這等大事,豈能讓第三者知道?想到此,便屏退
左右,把李園讓進另一間會客室,好讓他大膽地講。
    賓主重新坐定後,春申君說:
    「這裡只有你我二人,請先生放膽講。」
    李園說了:
    「相國二十多年為楚王盡心竭力,然楚王無子。百年後另立新王,相國必失寵,說
不定還有殺身之禍。我有一義女,名叫小桃,年方十五,天姿國色,且琴棋書畫,樣樣
精通,本想把她獻給楚王,但他無生育能力,故在下心生一計,將她獻給相國,待有了
身孕,再將她獻給楚王……」
    春申君初初聽了覺得好笑,細細想來卻也覺得有些道理,但他說:
    「李先生,呂不韋的結局,你恐怕不會不知道吧?」
    李園說:「呂不韋與趙姬之事的敗露,主要是他們原先在邯鄲的關係已早為人知,
後來又未能嚴守機密。而今此事,除相國、在下和小女外,再無人知。」
    說罷,李園跪於地下,指天發誓。
    世上男子誰又不貪愛女色?春申君亦不例外,何況,此事又關係到他的政治前途,
豈有不動心的,於是說道:
    「難得李先生一片好心,那就不妨一試,如事成,定當厚報。」
    當晚,一乘小轎把小桃從相府後門送入,春申君見了,果然美貌無雙,嫵媚無比。
要她彈唱一曲,琴音軟軟,歌聲甜甜。春申君聽了,更是銷魂,忍不住一把將她挽入懷
中,擁入紅羅帳裡……
    那春申君雖然有了些年紀,但體力健壯,小桃很快受孕。
    而這時,春申君卻猶豫了,他實在太捨不得她了。
    小桃雖是個初度春風的女孩子,但因從小受教坊調弄,學得風流無此,十分討人憐
愛。兩人正在如魚得水情意濃烈的時分手,實在難以割捨。
    李園得知後,向春申君說:
    「相國大人,請聽在下進言:自古有女人是禍水之說,卻也不假。但依我看,那只
是對那些意志薄弱的男人而言的;如果意志堅定,處理得當,女人不但不會是禍,反會
帶來享用不盡的福。目下,相國如果能斷了這份兒女之情,那便是終身之福;如果貪圖
一時之歡,誤了大事,必禍及一生,後悔莫及。請相國三思,切勿功虧一簣。」
    這時的小桃,也在義父的指示下對春申君說:
    「妾本一風塵女子,與君相遇,實為一生中之大幸;然妾命薄,不能侍奉君終生。
今去了王宮,時時不忘君之舊情。如有來生,定與君作夫妻,白頭到老,相守一生。」
    春申君無奈,咬咬牙,把小桃送進宮裡,獻給楚王。
    那楚王雖說沒有生育兒子的本事,但對玩耍生兒子的游戲卻很熱衷,當夜便與小桃
共尋魚水之歡。那小桃把討好男子的本事全都用上,把個楚王侍候得如墜入雲霧之中,
竟然樂不思政,一連數日都忘了上朝。
    轉眼過了一兩個月,當楚王得知小桃有了身孕,更是樂得不知所以。七八個月後,
小桃生了個白胖小子。楚王見了,喜不自勝,立刻封了太子,將小桃立為王后,李園自
然也就成了國丈。
    一切,都在尉繚的意料之中。但結局,卻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看來,你還不服氣,」秦王不滿地望著尉繚說:「你派去的李園現在都當了國丈
了,可是春申君還在當他的相國,一根頭髮也未動,莫說他的人頭了。」
    面對秦王嚴厲的目光和咄咄逼人的話語,尉繚不服也得服,只有回道:
    「小臣知罪。」
    這天,李園正在國丈府內閒坐,門下來報說:「有自稱是國丈大人的家鄉人求見。」
    一聽是「家鄉人」,李園就知道是誰來了,說一聲「有請」,忙起身相迎。來人是
同在尉繚府上作門客的張一,李園把他讓進內廳。
    坐定後,李園問道:
    「張兄遠道而來,一路辛苦。想必是尉大人有什麼要緊事吩咐。」
    「李兄說對了。尉大人本欲修書讓我帶來,只怕一路關卡隘口盤查,便命小弟口頭
傳達他的指示。他對李兄有如此成績很是滿意。只是因為秦軍吃了敗仗,大王甚是惱怒,
下旨盡快除掉春申君,早日滅楚,故尉大人叫我來傳達大王旨意。望李兄及早回話。」
    李園聽了說:「其實,春申君離死期已不遠矣。」
    張一不解,問道:「春申君雖說已進入老年,但身體尚好,何以說死期已近?」
    「張兄有所不知,楚王近日病重,不久於人世。他一駕崩,王位必傳位於不滿一歲
之小太子,而楚王的眾多兄弟都已知道小太子是春申君的種,一場爭位鬥爭在所難免。
春申君雖為相國,但兵權掌握在楚王兄弟手上,他豈不是死期已近?」
    張一聽了說:
    「李兄所言極是,只是秦王嚴令及早殺了春申君,時間拖久了,王命難復。」
    李園說:「既然大王要快,我立刻操辦,請張兄回秦後回復尉大人,多則兩月,少
則一月,定將春申君人頭獻於秦庭。」
    張一聽了,說道:「有了李兄這句話,我便回去覆命去了。」
    說罷,起身告辭,李園也不挽留。
    從表面上看,不挽留張一是因為他的身份特殊,不能久留,然而實質上李園怕張一
呆久了看出什麼破綻。因為此時的李園已是楚國國丈,再不是尉繚門下的一個賓客。他
心裡盤算了一下,回到秦國,最多封個御史、郡守之類,比起高高在上富貴無比的國丈
來差遠了。再說,還有更好的機遇等著他,他絕不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楚相國的
寶座正在向他招手,他要坐上去試一試。
    話分兩頭。
    且說春申君有個門客叫朱英的,俠肝義膽,忠誠剛直,這天拜見春申君,開門見山
就說:
    「相國,在下蒙大人厚愛,招為賓客,委以郎中,錦衣玉食,已多年矣。今見相國
臉色灰黯,百日之內必有災禍臨頭,特來相告,以報衣食之恩。」
    春申君聽了問道:「不知我將有什麼樣的災禍,請先生賜教。」
    朱英說道:
    「當今之世,由於長時間的戰亂和社會動盪,世界變得複雜紛繁捉摸不定,往往有
出乎意料的禍和出乎意料的福。今相國就處於這樣一個出乎意料的時代,侍奉一個隨時
可能出意外的楚王,難道,您不想有個出乎意料的人來幫助您對付意料外的事嗎?」
    春申君被一連串的「出乎意料」弄糊塗了,便說:
    「先生的話,我聽得似懂非懂,請講清楚點好嗎?首先這出乎意料的福,何指?」
    朱英說道:
    「大人當了二十多年相國,由於楚王嬴弱,朝政部交給您,您名為相國,實為楚王。
而今,楚王病重,危在旦夕,百年之後,相國又輔佑年幼的小王,大權更是集中在您的
手上,與楚王何異?這不是您出乎意料的福嗎?」
    春申君聽了點頭,又問道:
    「那出乎意料的『禍』呢?」
    「國丈李園實在是相國大人一手提攜起來的。他向大人獻小桃,有孕後又轉獻給楚
王,主意全是他出的。可是他背地裡卻散佈許多對相國不利的話,而且他府上養了不少
勇士,其用心叵測。看來,一旦楚王駕崩,他必有所動作,要殺相國滅口,篡奪楚國王
權。」
    「啊!」春申君聽了心中一驚,難道李園會這樣做?我對他不薄呀?看他那忠厚老
實的樣子,該不至於吧。何況,這些事抖出來對他有什麼好處?難道朱英……他看了一
眼朱英,又問道:「還有,先生說『出乎意外的人』,又是何指?」
    朱英從座位上站起來,向春申君一揖到地說:
    「相國大人對小臣義重恩厚,大人有難小臣不能坐視。現在,楚王病危,一旦歸天,
李園必對大人下手,小臣願為大人除掉李園,做一個在您心目中出乎意料的人。」
    春申君思慮片刻後說:
    「朱先生怕是多慮了,從我與李園的交往看,他不像是有野心的人,而且我對他恩
重如山,他怕不至於忘恩負義對我下毒手吧。郎中的一片好意,我心領了。」
    聽了春申君的話,朱英一陣心冷,悔不該把一腔熱血賣給不識貨的人;也怪自己太
癡,剛才明明從他的眼光裡看出了對自己的不信任,可我還是不自覺。罷罷罷……可是,
當您春申君再一次想起我朱某人時,就來不及了。
    沉默了片刻,朱英再一次向春申君深深一揖,轉身退去。
    當晚,朱英收拾了簡單的衣物,竟不辭而別,從此不知所蹤。
    哪怕是再精明的人也有失誤的時候。
    春申君做夢也沒想到他恰恰就死在他最信任的、與他有著非同一般關係的李園手上。
    後來談到這段歷史的人都為春申君扼腕歎息,如果他聽了朱英的話,那楚國的歷史
將是個什麼樣的狀貌呢?秦國的歷史又將會是怎樣呢?可是,歷史沒有「如果」,只有
「遺憾」……
    事情發生在朱英不辭而別的第三天。
    那天下午,春申君守候在楚王病榻旁,但見楚王臉色蠟黃,氣息奄奄,無力地睜著
一雙渾濁的眼睛望著春申君說:
    「受卿相楚二十余年,與寡人結下生死之交。現在,我特去矣,遺詔傳位於小太子,
我就把他交付與你,請教導他成人,以保楚國江山之永固……」
    「謹遵大王旨意,臣將誓死效忠王室,竭力輔佐幼主,請大王放心。」春申君說著,
又偷眼望了望懷抱小王子在一旁哭泣的小桃。恰恰這時小桃也在偷眼看他,四目相對,
默默無語。誰也猜不透此時他們心中有些什麼想法。
    眼看楚王已昏昏睡去,他忍不住想過去紫緊摟抱著她親上一口,他很久沒有嘗到她
那令人銷魂的口中的香味了……但他終於忍住,他覺得現在正處在一個緊要關頭,歷來
老王將逝,新王未立時,最容易出事。他要抓緊時間去作出佈置。主意已定,便匆匆走
出楚王寢宮,在兩個隨從的攙扶下,向宮門走去。正走之間,忽聽後面喊道:
    「請相國留步」。
    春申君轉過身去,見國丈李園緊追上來,口中不停地叫「相國留步。」
    春申君停下問道:「國丈喚我何事?」
    「大王已駕崩。」攆上來的李園氣喘吁吁地說。
    「什麼?剛才我還見到大王,還聆聽了他的旨意哩!」
    「可是現在已經歸天了,請相國快去看看。」
    春申君聽了,一陣難受,忙隨著李園往回走。剛跨進楚王寢宮外的棘門,只聽身後
李園大喝一聲:
    「壯士們還不快出!」
    話音剛落,兩邊竄出四五條大漢,提劍向春申君殺去。
    這時春申君腦際閃過一道朱英的影子,只是悔之不及,轉過身來望著李園,說一聲:
「你……」
    話音剛落,一劍便刺中他的咽喉,那劍一彎,春申君的人頭就被挖了下來。他的兩
個隨從,也被亂劍殺死在棘門之下。
    隨即,李園命衛士包圍了相府,把春申君的家人門客悉數殺絕。
    第二天,楚王駕崩,在李園一手操辦下,立小太子為王,是為楚幽王。李園自封為
相國,總攬楚國朝政。
    尉繚探得消息後,覺著事情可能有變。那李園既當了相國,執掌楚國軍政大權,哪
裡還想回秦國?想想別無他法,只有先派人去試探試探,曉之以大義,說之以利害,讓
他一心向秦。於是馬上修書,任命張一去楚國會見李園。
    張一行前辭別尉繚時說道:
    「小臣此去兇多吉少,如有意外,望大人對我的老母及妻兒多多照顧。」說著,已
泣不成聲。
    尉繚聽了,心中一驚,這張一居然也看穿了李園。但事已至此,這一步棋又不能不
走。也許李園不至於此吧?心裡這樣想,口中卻說:
    「張先生不必多慮,想那李園現在已執掌楚國大權,你的安全豈不是更有保證了。」
    張一聽了笑道:
    「但願如大人所言。只是依小臣看,李園這人野心勃勃,深藏不露,如今既已達到
目的,豈肯輕易放棄相位。他久居秦國,了解秦國軍事實力,一時還奈何楚國不得,說
不定還想與秦國決一雌雄,爭奪霸主地位哩。故而小臣此去恐難完成大人交給的任務。
最後,恐怕只有以死報效大人了。」
    「先生不必悲觀,憑先生的口才與智慧,是能說動他的。我這裡等候先生將春申君
的人頭帶回,以便向秦王交差。」
    「托秦王的福,借大人的吉言,但願一切順利。」張一說罷,拱手告辭而去。
    到了楚國郢都,見到新上台的相國李園,張一送上尉繚的書信。
    李園看罷,冷笑一聲說:
    「這尉繚只不過是秦國的一個大臣,怎麼對我楚國堂堂相國如此說話?什麼『足下、
先生,』什麼『以義為先』,還是上司對待下級的口氣,真豈有此理。你回去告訴他,
春申君是我楚國人,他犯了我楚國的法,被處死後首級留在楚國示眾,與秦國無關。」
    張一聽了怒道:
    「李園,你眼下雖為楚相,實乃秦臣,你應當忠貞不二地為秦國效力。請你按尉大
人的指令,將春申君的人頭交出來,讓我帶回向秦王覆命。」
    李園也怒道:
    「張一,你未免太迂,當今世道,以武力強者為霸,尉繚想得到春申君的人頭,請
他派兵來取。」
    「如此說來,你是抗命不給的了?」
    「你說對了。」
    「那好,」張一說:「你既然這麼說,我只有以死報效秦國了。只是,這樣一來,
你李園的名聲就更不好了,誰都要罵你一聲逆賊!」
    「放肆!」李園氣極,命左右道:「快將這個秦國的奸細押下去,打入死牢!」
    「哈哈哈,」張一一陣狂笑,說:「誰是秦國的奸細你李園最清楚!」
    一句話觸動李園痛處,忍不住去牆上取劍,張一見了說:
    「那就請你快快把我殺了,我用我的人頭去覆命。」
    「既然如此,我成全你!」說罷,李園一劍向張一胸口刺去。
    以上這些細節,秦王尚不知道,他只聽說李園殺了春申君,當了楚國宰相,心裡很
是高興,便傳尉繚進宮問話,他說:
    「尉卿果不負朕的期望,用李園殺了春申君,所立幽王又是一個吃奶的孩子,朝政
定然皆在李園的掌握中,叫他趕快寫了降表,押上幽王來降,免去我許多興師動眾之勞。
尉愛卿立下如此大功,朕當重賞。」
    可是尉繚聽了卻立即跪下,伏地不起,口稱:「死罪,死罪。」
    秦王感到奇怪,問道:
    「愛卿何罪之有?」
    尉繚只得將派張一去楚國的經過,以及李園背主殺友的情節一一奏報。
    秦王聽了拍案而起,怒道:
    「這李園竟背叛秦廷,殺我使者,罪該萬死。朕命即日起兵伐楚,取了李園狗頭,
方消我心頭之恨。」
    盛怒之下的秦王,胡須眉毛,根根倒立了起來,嚇得群臣面面相覷,大氣不敢出。
    這時尉繚又站出班列,向秦王奏道:
    「臣以為此時不宜興兵伐楚。」
    秦王一看,又是他,心中無名火起,反問道:
    「難道李園的事就此罷了,任他飛揚跋扈,藐視我大秦?」
    「大王息怒,臣說此時不宜伐楚,不是說就任李園囂張,而是說此時出兵伐楚殺李
園,已來不及了。」
    「此話怎講?」秦王問。
    尉繚解釋道:
    「想那李園一時得逞,利令智昏,全不想他所輔佐的幽王並非考烈王親子,且尚在
襁褓,無所作為。楚諸公子都對王位虎視眈眈。李園其人雖野心不小,但才智平平,其
地位岌岌可危。如等大王發兵殺到郢都時,他怕早就被諸公子親王剁成肉泥了。」
    秦王聽了,覺得有理。加之秦國連年用兵,人乏馬困,急待休整。近年又鬧災害,
糧餉也困難,便打消了攻楚的主意。
    果不出尉繚所料,不到半年,李園就在宮廷爭鬥中被殺。在短短時間內,楚國國君
由幽王而哀王而荊王,走馬燈似地換了好幾茬。
    到這時,尉繚才向秦王建議伐楚。
    這兩天秦王心中有些煩躁,伐楚的準備工作已大體就緒,但任命誰為主帥呢?他在
李信與王翦之間舉棋不定。李信上次打了敗仗,等著雪恥,委他當元帥,他會拚死效命。
但他究竟年輕了些,加上復仇心切,難免不產生急躁冒進情緒;王翦年紀雖大了些,但
他經驗豐富,穩扎穩打,胸有成竹。任務交給他,穩操勝券。只是上次伐楚,他一定要
六十萬大軍,方同意出任主帥,我一氣之下選擇了只要二十萬兵馬的李信,那老頭兒倔
脾氣發作了,打報告告老還鄉了。要想他出山,恐怕還得費一番周折……秦王沒了主意,
忽然,他想到尉繚,不如找他來問問,看他主意如何?想到這裡便喊道:「小棋子,過
來。」
    正在外面侍立的小棋子應聲走近秦王的御案前聽命。這小棋子害了一場大病,病好
以後仍被派在秦王身邊聽差。
    「快去傳我的話,馬上把尉繚給我召進宮來」秦王說。
    「是。」小棋子答應一聲,飛快出去了。
    不一會兒,尉繚來到秦王面前,叩拜畢,秦王問道:
    「朕召愛卿有一事相商,這伐楚主帥,你看誰最合適?」
    尉繚回道:「李信勇氣可嘉,但急躁了些,又因上次伐楚失敗,更易莽撞。故依臣
下看,還是王翦更合適。」
    秦王聽與自己看法一致,心中甚喜。便說:「可是這個倔老頭因上次沒聽他的,他
賭氣告老還鄉了,現在隱居在頻陽鄉下。朕想,還是你去請他出山,你看如何?」
    尉繚忙說:
    「大王之命,小臣本該依從。只是那王翦是幾代老將,脾氣又有些古怪,小臣位卑
言輕,怕請不動他。依臣之見,如能由大王親自出面去請,他是不會推辭的。」
    秦王聽了暗笑道,這尉繚一向為人忠厚,怎麼竟耍起滑頭來了?我要他去,他反倒
要我去……不過,他的話也在理,上次,是我沒聽王翦的意見,他才賭氣告老的。這次
我秦王親自登門,給他一個面子,看他怎好駁回我?
    「那好,就聽你的,朕親自登門去請。」秦王無可奈何地說。
    「只要大王御駕親臨頻陽,他王翦一定會出山。」
    尉繚說罷,起身告退。
    此時天已黃昏,秦王忙了一天,十分疲倦,信步走出庭院,見一輪皎月從東方升起,
這才想起今天是十五,又想起今晚有宮廷晚會。前幾天高漸離來奏報,說專為秦王準備
好了一台精彩的歌舞晚會,請他去欣賞。
    這高漸離也是,當初何必那麼孤高?大概這一年多野性有所收斂,言談舉止順從多
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嘛。眼下,諸國大都掃平,大勢所趨,他不能不考慮自己的前途。
只要他真心向著我,我是不會虧待他的。
    「哼,人啊,也真賤!」
    不知怎的,他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說罷左右看看,沒人聽見,只有小棋子遠遠跟
在後面,他向他喊道:
    「小棋子,快去叫他們準備車輦,朕要去頤陽宮看晚會。」
    「是。」小棋子答應著,飛快地跑出去了。
 
    ------------------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上一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