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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巫山失守、夔州吃緊的消息傳到成都,也正是王昭遠兵敗退保劍門的流言紛
傳道路之時;沒興一齊來,蜀主孟昶繞室彷徨,焦灼不安,一天一夜,食不下咽。
    他召集重臣李昊等人商量,誰也不知有何拒敵保境的良策,愁顏相對之中,唯
有希望以諸葛亮自命的王昭遠,不如道路傳言的那麼窩囊;退保劍門之說,未必是
真。可是逃回來的降卒,無情地證明了「流言」竟為事實,劍門以北的疆土,非蜀
所有;招討使韓保貞,已為宋軍俘虜。
    韓保貞被王昭遠派為先鋒,扼守南鄭一帶。王全斌大軍自鳳州入境,很輕易地
就拿下了略陽縣北的萬初、燕子兩砦;韓保貞大起恐慌,與李進商量,決定退守三
泉城。
    三泉城在略陽縣南二百裡,南面是五丁關,西通陽平,東連南鄭,為蜀道之口,
形勢異常重要,但地形之險,無補於軍心之寒;宋軍馬軍都指揮使史延德奮勇攻城,
韓保貞不戰而潰,單騎脫逃,為史延德追來生擒了去。
    於是由寧羌深入,連破朝天關,小漫山砦;蜀軍退保大漫山砦。這兩個砦就在
大小漫天嶺上,兩峰相連,高出雲表,中間隔一條嘉陵江,名為深渡;王全斌自率
大軍,在此與破了小漫山砦的副都部署崔彥進會師,重新部署,派出馬軍都監康延
澤、步軍都指揮使張方友,與史延德共分三路進兵。這一仗蜀軍大敗而潰,都監趙
崇韜收拾殘軍,渡過昭化以東嘉陵與白水二江合流的桔柏津,燒去浮橋,退保劍門。
    這時王昭遠在後面,手執鐵如意,緩緩北上;及至連番失利的消息報到,他還
強作鎮靜,以為勝敗兵家常事,一時的得失,不足以影響全局。當然,這是因為他
相信劍門天險,一定可以守得住,所以還不太著慌。
    王全斌在昭化,他確是在為如何破劍門大傷腦筋——大小劍山,峭崖中斷、壁
立千仞;小劍山「截野橫天,奔嶺倒地」,更是一夫當關,萬人莫敵的重險;而且
蜀軍以逸待勞,更佔便宜,所以力戰即使能克,犧牲必定慘重。王全斌心心念念在
思量的是如何奇襲智取?
    奇襲也要有路才行!他連日召集將領會議,總是一提到進攻的路線,便無法再
談得下去。但曠日持久,且當嚴寒之際,頓兵不進,無論如何不是辦法。萬般無奈
之下,只有選募死士,輪番仰攻,希望以高昂的士氣,寒敵之膽,或許在那時會有
乘瑕蹈隙的機會出現。
    這是他心裡的打算,尚未作成決定;孤注一擲而獲勝的公算不大,關係到底太
重大了!因而他在帳中徹夜徘徊始終委決不下。
    更鼓已打三點,除卻「啼留留」的風聲以外,連一聲犬吠都聽不見。哪知突然
有馬蹄的聲音,自遠而近,到帳外停住,隨即看見衛士領著兩個人進來,一個是先
鋒都軍頭向韜;另一個卻不認識,但從服飾上看得出是個投降的蜀軍。
    「元帥!」向韜臉上有著掩抑不住的喜色;也許是天太冷的緣故,他的聲音都
在發抖:「我有個極機密的好消息要奉陳。」
    聽得這話,引領的衛士,立即退了出去;王全斌便很沉著地吩咐:「隨我來!」
    進入後帳,他站定了身子,看著那名降車,向韜便指著他引見:「這是蜀軍中
的弟兄——」
    那人很機伶,跪了下去說道:「小的名叫周平,叩見元帥。」
    「周平有好消息。」向韜說:「元帥可否讓他站著回話。」
    「當然,當然!」王全斌索性假以詞色:「請起來,坐下談!」
    說著,他走到地爐旁邊,用鐵著夾了幾塊炭,投入爐中,親手撥著火;向韜和
周平跟了過去,跪坐在他面前,兩人對看了一眼,向韜才低聲告訴王全試:「有一
條秘徑可通劍門。」
    「喔!」王全斌倏然抬眼,眼睛發亮了。
    「你說吧!」向韜怕周平緊張:「我們元帥,馭下最寬,你不必拘束,細細說
給元帥聽。」
    「是!」「周平從地爐裡捧了一捧冷灰,在他面前舖平,從容說道:「我畫圖
給元帥看。」
    於是他畫出昭化與劍門的關係位置,昭化在北,大小劍山在南;昭化以東,重
巒疊蟑,看似與劍門無路可通,而其實不然。
    「大概向東翻過五六座大山,經過白龍溪,再兜回來有條小路,名叫『來蘇』,
直通白龍溪東岸。那裡有個渡頭;過渡也是一條小路,往南走到一個青韁店的地方,
小路就通官道了。」
    看著周平一面講,一面畫,王全斌怕是他畫錯了,急急間道:「怎麼,那青韁
店在劍門以南?」
    「是,元帥。」周平答道:「在劍門以南二十裡。」
    「不會錯?」
    「不會錯。」周平答道:「我走過。」
    王全試壓抑著興奮的情緒,細想了想問道:「這條『來蘇』路上,可有關隘?」
    「沒有。」
    「白龍溪呢?當然應該派兵把守。」
    「這倒不大清楚。不敢瞎說。」
    「從這裡到青韁店要走多少日子?」
    「這不一定。」周平答道:「生長在山裡的人走得快;沒有走慣山路的就走得
慢。不過最慢也不過五、六天功夫。」
    王全斌點點頭說:「你的話很有用,等拿下了劍門,我要重重賞你。你會畫圖
不會?」
    「只怕畫得不好。」
    「不要緊,你只畫你的好了。」王全斌對向韜說:「帶著他去畫圖。先賞一塊
銀牌;不過,為了保持機密,最好單獨住開來。」
    這是暗示向韜,暫且看守周平,防他有詐。「是!」向韜遞了個會意的眼色:
「這個弟兄就住在我帳中。」
    「對了!請趕快把圖畫了來。」
    等天亮不久,周平所畫的圖送到了,王全斌取出從開封帶來的巴蜀地圖,仔細
核對;形勢看來不似,似乎周平的話,亦不無疑問。
    於是傳令召集高級將領,到他帳中商議軍機;等宣佈了這件事,他隨即又說:
「兵不厭詐。王昭遠既然自以為是諸葛武侯,或許有些鬼聰明。我先倒還相信周平
的話,現在越想越不妥,怕的是王昭遠的一條誘敵之計。各位的看法如何?盡請直
言。」
    「我以為判斷真假,先要問可有這條『來蘇』秘徑?倘無其事,自然是騙人的
話。」副都部署王仁贍說。
    「有的。」鳳州團練使張暉接口:「剛才元帥的提示,讓我想到一段戰史。後
唐長興初年伐蜀,石敬瑭的部將引兵出人頭山後,過劍門之南,還克劍門,應該就
是這條路。當時,如今蜀主之父孟知祥,遣將龐福誠,屯閬州北來蘇村,來蘇的出
典,也是有的。」
    「既然如此,看來不假。不過,我們又要問,」王仁瞻說:「王昭遠會不會在
這條路上設伏?」
    「是啊!」王全斌說:「倘或他設了伏,我們不知有這條路,則技何所施?所
以要弄個人來『指點迷津』。可疑者正在此!」
    「元帥!」高年多識的張暉說:「可否喚那周平到此,容我盤問他一番?」
    「這有何不可?」
    王全斌立即傳令,讓向韜陪著周平來到大帳;這個蜀軍的降卒,看見這麼多將
官,不免有些侷促,但大家對他的面貌舉止,都還滿意,覺得他不是那種奸詐之徒
的面相。
    「這張圖是你畫的嗎?」張暉問。
    「是!」周平說:「隱隱約約,自知畫得有不對的地方。不過,沒辦法,記不
清了。」
    「重要的地名、裡數,你總還記得?」
    「是的」
    「這條路你走過幾次?」
    「兩次。」周平答道:「有十多年了。」
    「那末,我問你,有個人頭山你可知道?」
    「聽說過。」
    張暉愕然,「怎麼是聽說過?」他問:「你不是走過嗎?」
    「沒有。」周平答道:「人頭山在昭化西面,那裡我沒有到過。」
    這下,張暉才知道自己弄錯了,略帶些慚愧地又問:「你到過關中沒有?」
    「到過。」
    「可知道關中有個來蘇村?」
    「當然知道。應該喚做北來蘇村。」
    張暉認為問得夠了,其他的將領亦別無話說;於是仍舊由向韜陪著那降卒退席,
讓大家聽張暉的意見。
    「各位都聽到了?」他說:「此人的話,毫無漏洞,誠實可靠。」
    「對!我也是這麼看。」史延德接口:「就算蜀軍在來蘇設伏,那樣逼仄的小
路,也容不下多少人,何足懼哉!」
    王全斌深深點頭,這表示認可了由來蘇小徑施行奇襲的辦法。
    「如何處置,請各抒所見!」他又這樣說。
    「為穩妥起見,我以為從來蘇進攻;不必多派人,也不必遣派大將。」步軍都
指揮使張方友解釋他作此建議的理由:「這樣,萬一失陷,亦不致影響全局、」
    「張將軍的話,我只能同意一半。」史延德說:「這個任務屬於馬軍,我要親
自帶隊去;不必多,有五百人就行了。」
    「有此必要嗎?」王仁贍問。顯然的,他贊成張方友的意見。
    「既然做這個任務,當然要做成功;如以為不妨試探一下,那實在可以不必。」
    「我看副帥和張將軍都太慎重了。王昭遠如能想到設伏來蘇,則其人考慮必定
細密,又何致於容我們輕易侵入?所以,我也覺得來蘇一途,必無埋伏。」康延澤
說。
    「這話說得透徹。」王仁贍改變了想法。
    「蜀軍恃劍門為天險,這一關一破,大事可定。所以出來蘇的奇兵,明知有危
險,也值得去冒。」康延澤又說:「不過光靠奇兵,力量恐還不夠,應該前後夾攻。」
    「對!」王全斌斷然下了決心,「大軍協力由正面進攻,史將軍自來蘇出青韁
夾攻。就這麼辦了。」
    命令一下,各自準備,首先是要修復昭化以東、為蜀軍焚毀的那道桔柏浮橋。
等橋修成,史延德的部署也完成了,率領五百矯捷善走山路的精騎,越嘉陵江以東,
覓著來蘇秘徑的入口,翻山越嶺,疾趨而南。
    接著,王全斌親率大軍攻劍門。劍門山又名大劍山,它東北還有座小劍山,連
山絕險,無路可通,到諸葛亮相蜀,方始鑿石架空,構築飛閣,作為通路;這一段
棧道,與北面的秦棧相對而言,稱為蜀棧,又稱為南棧道;三十裡寸寸皆險,王全
斌一再告誡:行軍小心;而霧封雲鎖,苔滑霜濃,仍不斷有人掉落萬丈懸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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