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共和談演義(第三部)   第十三回
油盡燈枯文膽殞命 眾叛親離宿敵逼宮


  卻說蔣介石沉思片刻,還是拿起電話要通了王世傑:「雪艇兄,馬上發電報,
祝貿杜魯門蟬聯總統……」
  隨後,他又親自提筆寫信給杜魯門。祝賀之余,向其提出三項要求:
  一、迅速給予並增加軍事援助;
  二、發表關於美國政策之堅定的聲明,支持我國政府從事奮鬥之目的,以鼓舞
軍民士氣,並鞏固政府之地位;
  三、盡速派遣一高級軍官與本政府共商有關軍事援助之具體計劃,包括美國軍
事顧問參加指揮作戰。
  三天後,即11月12日,杜魯門在給蔣介石的覆信中,只是表示將「根據1948年
援華法援助中國政府」,對增加軍事援助等項要求均予拒絕。蔣介石無奈,只得派
夫人宋美齡以總統特使名義赴美,名為祝賀,實為求援。這是後話,且不表。
  再說昔日歌舞升平的南京城,如今混亂一片。自國民黨軍隊在遼沈戰役慘敗後,
戰局急轉直下,政府中樞動搖,剛上任半年的翁文灝堅辭行政院長職,空了一個月,
才推出孫科來繼任。蔣介石連日在官邸召開黨政軍匯報會議,雲集文武百官,「仍
無具體挽救時局之策」。軍事上的失敗,政治上的危機,又牽動財政經濟,金元券
急劇貶值,寧滬兩地缺乏糧食供應,人心慌亂不安。11月9日,南京爆發了搶米風潮,
「有聚集至千人以上者,警察無可彈壓」。內外動盪,國民黨的一些有識之士,已
深深意識到大廈將傾了。
  這一天,總統府國策顧問陳佈雷在湖南路寓所擲躅著,終日未出門。他自10月
28日被推舉參加李文范、孫科、程天放、賀衷寒、劉健群等人向蔣介石進言後,日
夜「懷念時局,百感交集」。他奉令與吳鐵城、孫科、張群、吳鼎昌、陳立夫、洪
蘭友、何應欽諸人共同商討研擬的「戰時體制」,儘管蔣介石一再催詢,還是遲遲
未能成稿,心中著急萬分。
  陳佈雷體質素弱,原秉家訓,「自甘於田野」,但自遇蔣介石後,感其知遇之
思,即以身許蔣,表示願「以筆札文字效力」。然而這畢竟是違背自己的職業旨趣
的,於是「中因疾病,常思引退」。後因抗日戰爭爆發,在民族危亡的緊要關頭,
他決心以筆征戰,乃又扶病工作,不分晝夜,遂使積弱之軀每況愈下。抗戰勝利後,
他想急流勇退,可是又「牽動了種種感情關係而不忍言退」,最終釀成了悲劇。
  有誰知道陳佈雷的心理矛盾和痛苦?只有他自己的親屬。好心的家人多麼希望
陳佈雷早日脫離風高浪險的宦海,恢復原來的自由之身,重新馳騁早年大顯身手的
報壇!然而她們也知道進不容易退更難,何況陳又是典型的信奉「士為知己者死」
的傳統文人,追隨蔣介石20年,前既「不忍言退」,後更不會「臨難苟免」的。為
了得到一點安慰,好心的親屬只有到觀音菩薩面前述說心事了。她們求得「觀音靈
簽」第九簽,上刻詩雲:
  勞君問我心中事,
  此意偏宜說向公:
  一片靈台明似鏡,
  實如明月在當中。
  這是個「上上簽」。再抽,還是這個簽。事情真是巧合,陳佈雷何嘗不是「一
片靈台明似鏡」?他對官場的冷暖浮沉、政治局勢的風雲變幻,可謂了如指掌,只
是不願把那滿腹心事、內心痛苦公開說出來罷了。
  他的家屬不滿足於這個並未指明前程的答覆,再一次上古寺進香,祈求觀音菩
薩示以因果。這次求得的是個「下下簽」,即「觀音靈簽」第三簽。籤詩雲:
  沖風冒雨去還歸,
  役役勞心似燕兒。
  銜得泥來成壘後,
  到頭壘壞復成泥。
  這一次更是巧合。陳佈雷原名訓思,字彥及,別號畏壘,其中的「壘」字,跟
籤詩中的兩個「壘」字正好相合。而籤詩描述的燕兒與陳佈雷的情景又何其相似!
他何曾不像那「役役勞心」的燕兒,頂風冒雨,不分晝夜地為蔣家王朝銜泥築壘。
覆巢之下無完卵。蔣家王朝行將覆亡,忠誠地為蔣效力的陳佈雷出路何在?陳的家
人不由得不信「壘壞復成泥」的簽言。
  據說陳佈雷曾將這兩首籤詩手錄下來。看來,他也是相信的。
  11月11日,陳佈雷起床後,頭暈心跳,目光昏暗。10時許,他勉強出席了蔣介
石主持的「中政會臨時會議」,討論行政院提出的「修正金元券發行辦法」和「修
正人民所有金銀外幣處理辦法」。散會後回寓,精神恍惚,自歎病軀如此,對「國
運嚴重時期」決難有所貢獻,「乃真覺『百無一用』為對書生之確評也」。狂郁憂
思,不能自制。
  「此樹婆婆,生意盡矣!」當天,陳佈雷寫下了一篇充滿內心矛盾和痛苦的「
雜記」,覺得心力體力不支,決定作兩三天的休息。誰知這一休息,蔣介石官邸再
也聽不到陳佈雷招呼同僚的聲音了。
  11月13日上午10時20分左右,總統府秘書周宏濤、總統府二局局長陳方、國民
黨中宣部副部長陶希聖、行政院秘書李惟果,先後接到了陳佈雷的秘書蔣君章從陳
公館打來的電話,用哭腔報告了同一個消息:「請你快來!佈雷先生完了!」
  「啊……」接到電話的每一個人,第一個反應都是非常驚訝的這麼一聲。
  蔣君章打完這幾個電話,又好不容易打通了上海的電話,將陳佈雷的死訊報告
了陳的夫人、數日前赴滬喝外甥女喜酒的王允默。
  陳佈雷棄世被發現,是在10點10分許。他的秘書蔣君章因事去找他,見他臥室
的門緊閉著,敲也不開,立即要副官站在茶几上開氣窗,兩人從窗口向裡張望,沒
有看見什麼,裡面對開窗聲也沒有任何反應。兩人感到事情不妙,慌了神。副官伸
手進去弄開了彈簧鎖,兩人奪門而人。只見陳佈雷臉蠟黃,眼睜開,嘴張大,一動
不動地直挺挺躺著。掀開被子一摸,手已冰涼,腳已僵硬,只有胸口尚存余溫。枕
邊放著一封給蔣君章的信。床頭有兩個安眠藥瓶子,一個已空,一個還剩三分之一,
地上還灑落幾粒安眼藥片。
  不一會兒,周宏濤、李惟果、陳方、陶希聖等先後趕到,並帶來了三個醫生。
  醫生立即給陳佈雷打了強心針,然而已經毫無用處。絕望之余,在場者開始商
議善後事宜。頭一個問題便是:怎樣公佈消息?直說吧,伯被共產黨及民革、民盟
的人利用,不直說吧,又如何遮掩?商討的結果,都主張不說清楚。接下來一個問
題是:如何把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報告蔣介石,而又不過於掠動他?這事倒好辦一些。
因為11時蔣要召見陳方,完全可以趁這機會由陳方及周宏濤將陳佈雷自殺消息及陳
的遺書報告上去。
  次日,陳佈雷謝世的消息由國民黨中央社向外界披露:
  陳佈雷於昨(十三)日上午八時,以心髒病突發逝世。陳氏前晚與友人談話後,
仍處理文稿,一切女口恆,就寢為時甚晚。昨晨,隨從因陳氏起床較晚,入室省視,
見面有異,急延醫診治,發現其脈搏已停,施以強心針無效。陳氏現年59歲,體力
素弱,心髒病及失眠症由來已久,非服藥不能安睡。最近數日略感疲勞,仍照常從
公,不以為意。不料竟因心髒衰弱,突告不起……
  《中央日報》刊載這條消息時,用了一個長長的、醒目的標題:《陳佈雷氏昨
日心髒病逝世總統夫婦親往吊唁明大殮》。
  陳之死,適值國民黨所稱的「國步艱難之時」。他去世的那天,是遼沈戰投結
束的第五天,也是淮海戰場上解放軍向黃百韜兵團發起總攻的第二天。此前四天,
蔣介石向剛連任的杜魯門總統寫信求援,前一天,杜魯門回信拒絕。在國民黨上層
風聲鶴唳之時,一個小小的事件都會引起一陣驚慌,何況是總統府國策顧問之死!
  陳佈雷死得突然,死得蹊蹺。隨著中央社消息的傳播,傳言、議論越來越多,
「頗有離奇不經之談」,無異於對浮動的人心火上澆油,實在是一件於國民黨統治
不利的事情。於是,他們決定趕緊把陳佈雷之死在社會上、在國民黨內引起的風波
平息下去。其辦法就是對社會輿論稍稍作點讓步,把陳佈雷服毒這一真相巧妙地透
露一點,同時借機大作文章,把陳之遺書中所謂的「自棄自了」說成是「感激輕生,
以死報國」,力圖把對死者的悼念引向對蔣介石的效忠。
  中央社按照南京政府的新基調,於11月18日發佈了一條新消息,稱:「……兩
醫官判斷佈雷先生系服安眠藥過量……蔣秘書於佈雷先生臥蹋枕旁,發現遺書一封,
囑其不必召醫救治,並囑其慎重發表消息,不可因此舉而使反動派捏造謠言。蔣秘
書即遵守遺言,發表先生因失眠症及心髒衰弱逝世……總裁對於佈雷先生二十年來
鞠躬盡瘁,而最後乃感激輕生,以死報國,異常震悼,即將其遺書發交治喪委員會
照相制版發表,並命將原件交還親存。」
  中央社兩次所發消息,前後抵梧,人們讀後更加疑竇叢生,正應了「欲蓋彌彰」
那句話。
  自11月19日起,陳佈雷的《十一月十一日雜記》、《上總統書》、《遺陳夫人
書》等10件遺書陸續刊載於京滬各地報紙。當人們讀到他說的「自己拿不出一些些
主意,可以說我的腦筋已油盡燈枯了,為了這一些苦惱,又想到國家已進人非常時
期,像我這樣,虛生人間何用,由此一念而萌自棄之心」』「佈雷此意,早動於數
年之前,而最近亦起於七八月之間」等話時,對於他的死因才漸漸不再議論。
  然而陳佈雷遺書並非如中央社所稱「全部發表」,而是扣下了一部分不利於南
京政府的內容。
  不過有一點是確實的,那就是蔣介石對他視之如心腹、倚之如股膿的幕僚長之
死,是非常傷心、悲痛的。他含淚說道:「在此國難未經之時,天奪良輔,你的眼
睛一閉,離我而去,可是丟下我,叫我又怎麼辦呢?」
  蔣介石說的是真心話,他此時已經苦於無法擺脫困境了。隨著軍事上的不斷慘
敗,國民黨陷入了四分五裂的境地,其中尤以蔣介石與桂系李宗仁、白崇禧之間的
矛盾最為突出。
  蔣、桂矛盾由來已久,在「行憲國大」前後更表面化了。李宗仁沖破蔣介石的
層層阻撓,競選上副總統後,蔣介石便免去了白崇禧的國防部長職務,讓他去漢口
任華中「剿總」總司令。白崇禧認為這是蔣介石排除異己,拒不受命。後來,桂系
謀師黃紹閎勸道:「局勢已經很清楚,難道老蔣還能長久支持下去嗎?還有勝利的
希望嗎?我們如果還死跟著他跑,豈不是陪葬!我們應該及早尋一條出路。我們都
高高在上地處在南京、上海,那些廣西軍隊豈不是任由他們擺佈葬送,那時我們什
麼都完了,你還不是籠中之鳥!現在難得的好機會放你出去,你還不遠走高飛,自
己還想關在籠裡嗎?你到武漢去至少可以把廣西的部隊拿了回來,還可以多拿一些
老蔣的部隊,武漢是進可以戰、退可以守的戰略要地,你看形勢,看機會,擁兵在
手,主張和平,同共產黨合作,迫蔣下野,德公就可以代理總統,我們豈不是大有
可為嗎?」
  白祟禧聽罷,雙掌捂著額頭,像是在沉思。突然,他將捂額的雙手放下,站起
來說:「對!我就到武漢就職去!」
  於是,他躊躇滿志地乘著那架綽號「空中霸王」的專機,帶著夫人馬佩璋和幾
個貼身心腹,飛往漢口赴任。從此,華中成了白崇福的一統天下。
  不料剛過三個月,全國局勢就發生了急劇的變化。9月,人民解放軍解放了濟南,
10月中旬,又在遼沈戰役中先後解放錦州與長春。這時,徐州會戰眼看就要展開。
國民黨危機日重,蔣介石同意了國防部長何應欽的提議:采取白崇禧6月初提出的「
守江必守淮」的方針,由白祟禧統一指揮華中和徐州兩個「剿總」的部隊在中原作
戰,以保衛南京。
  10月30日,白祟禧從武漢飛抵南京,參加當日下午的軍事會議。對於要他指揮
兩個「剿總」在中原作戰,他認為這是自己向往已久的事,因而笑容微露,滿口答
應。當晚,他到傅厚崗副總統官邸跟李宗仁密談。李對他說:「健生,司徒雷登大
使已經告訴我了,他已向馬歇爾國務卿提出了讓老蔣下台的建議,由我們跟共產黨
重開談判。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們可不能把自己的部隊投向徐州戰場為他賣命呀!」
  當夜,白祟禧細細琢磨,真要實行「守江必守淮」,須將主力部隊部署在淮河
以南,採取攻擊防御戰術。戰事發展至今,徐州「剿總」的幾個兵團卻以徐州為中
心,一字排開佈防在隴海線上,要想再變更部署,為時已晚。以後徐州會戰失利,
恐怕老蔣會借此諉過於他。既然現在前線頻頻失利,出現了要和談的潮流,他還是
覺得擁兵保存實力、守武漢靜觀風向為好。
  事隔一夜,他決心變卦。
  10月31日上午,軍事會議繼續召開。白祟禧發言時,堅決不肯指揮華中、徐州
兩個「剿總」,一口拒絕了統一指揮中原大軍的任務。他悻悻地說:「五個月前,
我要求統一指揮中原大軍,那時候為什麼不答應呢?現在要想重新部署兵力,已經
來不及了!」
  11月,國民黨軍在淮海戰場節節慘敗,黃百韜兵團在碾莊被殲,黃維兵團也在
雙堆集被圍。蔣介石急電白崇禧調兵馳援,白竭力反對。勉強讓第20軍東調以後,
就再也不讓第2軍等部隊調走了。國防部的電報、參謀總長顧祝同的電話,都被白崇
禧硬邦邦地頂了回去。這可急壞了蔣介石,便親自從南京打電話到漢口,找白祟禧
講話。開頭雙方的態度還好,以禮相稱,「總統」、「健生兄」地叫著。說來說去,
二人態度急劇變壞,各不相讓。蔣說:「我是總統,調第2軍是軍令,你是軍人,應
該懂得服從命令!」白毫不示弱,說:「合理的命令我服從,不合理的命令我不能
接受!如你認為我不聽命令,你撤我的職好了!」一個電話打了半個多鐘頭,蔣介
石氣得說不出話來,「啪」地把電話甩了。白崇禧一不做二不體,放下電話就下了
緊急命令,不准集結在沙市的第2軍東調,還命令到了漢口的第9師開回沙市去。
  蔣介石這時感到悲涼,也感到孤獨。形影相伴的宋美齡不在身邊,她正在大洋
彼岸為蔣介石的未來命運而忙碌著。
  蔣介石祈盼著夫人能盡快從美國帶來福音,然而他的祈盼落空了。
  宋美齡第一次訪美是在1942年11月。那時,她受到羅斯福總統非常熱情的歡迎
和接待,她風頭十足,以一位東方女性特有的魅力使訪問取得了巨大成功,羅斯福
承諾提供40億美元的軍事援助。
  然而這一次,華盛頓沒有給蔣夫人舖紅地毯,沒有邀請蔣夫人住進白宮,也沒
有讓她在國會講演。杜魯門用挖苦的口吻說;「蔣夫人來美國是為了再得到一些施
捨的。我不願意像羅斯福那樣讓她住在白宮,我認為她也不喜歡住在白宮,當然,
對她喜歡什麼或者不喜歡什麼我是完全不在意的。」
  真是世態炎涼,今非昔比。儘管宋美齡依然氣質優雅,口齒伶俐,能說一口純
熟的英語,但卻無法再像過去那樣創造奇跡。她向美國提出的一套求援計劃,包括
請麥克阿瑟將軍到中國指揮對中共作戰的計劃,均遭到對方的嚴詞拒絕。杜魯門不
僅沒有給她面子,而且不客氣地向報界發表一篇聲明,透露美國向蔣介石提供的援
助總額已經超過38億美元,而現在局勢惡化的程度,任何大量的軍事援助均於事無
補,美國不能保證無限期地支持一個沒有希望的政府。
  宋美齡受到冷遇,憤怒地離開華盛頓,到紐約孔祥熙購置的別墅裡居住下來,
幾個月後直接去了台灣,再未踏上中國大陸。
  當宋美齡將這不幸的消息告訴翹首以待的蔣介石時,對蔣介石的打擊之大可以
想見。然而,他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12月24日,白崇禧在漢口發出主張停戰言和的電報,由張群、張治中轉交蔣介
石,並宣稱非蔣下野不能談和。25日,他操縱湖北省議會發出通電,向蔣介石提出
「和平解決」的主張,公開警告蔣介石「如戰禍繼續蔓延,不立謀改弦更張之道,
則國將不國,民將不民」,要蔣介石「循政治解決之常規,尋取途徑,恢復和談」。
  同日,長沙綏靖公署主任兼湖南省主席程潛發出通電,倡議與中共和談,並要
求蔣介石下野。接著,河南省主席及湘、鄂、豫、桂四省參議長亦發出請蔣介石下
野的通電。
  這時,司徒雷登公開告訴張群:「曾和我交談的多數美國人的印象確實是認為:
廣大中國民眾感到蔣委員長是結束戰爭的主要障礙,應該免除蔣委員長的職位。」
他又稱:「這是美國制定政策的主要因素。」
  軍事慘敗,外交受挫,財政崩潰,內部分裂,使蔣介石不得不考慮自己再行「
以退為進」的良策,同時,他下令毛人風撤除了對李宗仁的暗殺令。聖誕之夜,他
親筆寫下了「冬天飲寒水,雪夜渡斷橋」兩句詩,以作萬般無奈的悲涼之歎。
  12月31日傍晚,蔣介石邀中央執、監委員及軍政要員40余人在黃埔路總統官邸
聚餐。雖然大廳裡火樹銀花、五彩續紛,一派節日氣氛,但在輝煌耀眼的彩燈下映
出的,卻是個個憂心仲仲的陰沉面孔,無人談話,無人說笑,惟聞杯盤盞碟之聲。
黨國的要人們也許意識到,這將是蔣家王朝「最後的晚餐」了。
  蔣介石的目光掃視一遍全場每個人的臉龐,然後以低沉的語調說:「各位,現
在局面嚴重,已經到了黨國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應該怎麼辦?黨內有人主張和談。
我本人對於這樣一個重大問題不能不有所考慮。我已擬好一篇文告,準備元旦發表。
現在請岳軍(即張群)先生宣讀一遍,徵求大家的意見。」
  大家面面相覷,默然落筷,傾聽張群宣讀總統新年文告:
  ……自國父倡導國民革命,創建中華民國,開國至今,整整經過了37年。在這
一個時期之中,革命先烈愛國軍民流血犧牲,堅貞奮鬥,飽經挫折,備歷艱辛,憲
法才得實施,憲政才告成立。今日在憲政政府成立之後第一次舉行開國紀念,深覺
歲月磋舵,建國事業如此遲滯,三民主義未能實現,實在是感慨萬分。溯自抗戰結
束之後,政府唯一的方針在和平建設,而政府首要的任務在收復淪陷了14年的東北,
以期保持我國領土主權的完整。但是三年以來,和平建國的方針遭逢了阻撓,東北
接收的工作也竟告失敗,且在去年一年之中,自濟南失守以後,錦州、長春、瀋陽
相繼淪陷,東北九省重演九一八的悲劇。華東華北工商事業集中的區域,學術文化
萎蘋的都市,今日皆受匪患的威力。政府衛國救民的志職未能達成,而國家民族的
危機更加嚴重。這是中正個人領導無方,措施失當,有負國民付托之重,實不勝其
慚惶慷栗,首先應當引咎自責的……只要和談無害於國家的獨立完整,而有助於人
民的休養生息;只要神聖的憲法不由我而違反,民主憲政不因此而破壞,中華民國
的國體能夠確保,中華民國的法統不致中斷,軍隊有確實的保證,人民能夠維持其
自由生活與目前最低生活水準,則吾個人更無復他求……
  蔣介石在文告的最後表明:自己意欲下野,不再擔任總統,「只要和平果能實
現,則個人的進退出處,絕不縈懷,而一惟國民的公意是從。」
  張群念完文告,全場鴉雀無聲,空氣壓抑而緊張。
  蔣介石的目光在每個人的臉上掠過來掃過去,最後停在身旁的李宗仁臉上,問
道:「德鄰,你對這篇文告有何意見?」
  李宗仁答道:「我與總統並無不同意見。」
  蔣介石聽了,臉露慍怒之色,又將目光向周圍一掃,說:「大家都談談自己的
看法吧!」
  突然,一張桌上響起抽泣之聲。眾人一看,是幾天前剛任孫科內閣社會部長的
谷正綱。他以哭聲說道:「總統不能下野呀!總統萬萬不能走啊……」
  抽泣聲打破了沉默。張道藩站起來說:「我堅決反對發表這篇文告!與共產黨
談和乃與虎謀皮。黨國危亡就在眼前,這局面非總統不能挽救。若是總統離開,這
將對士氣人心發生不可估量的影響……」
  陳立夫隨即站起來發言:「只有總統當政,方能挽救黨國於千鉤一發之危!」
  蔣介石緊皺的眉頭舒展了一些,顯然,他從剛才的話語中得到一絲慰藉。
  大廳裡響起一陣低低的議論聲:
  「為今之計,下野謀和倒不失為上策!」
  「總統以國事為重,激流勇退,適當其時。」
  「只是文告中的諸項條件,恐怕中共難以接受吧!」說著說著,聲音由低而高,
變成了莫衷一是的爭論。
  這種司空見慣的爭論,使蔣介石忍耐不住地冒起火來:「我並不要離開,只是
有人要我退職!我之願意下野,不是因為共黨,而是因為本黨中的某一派系!」
  坐在他旁邊的李宗仁斜眼著桌上的酒杯,一言不發。他知道蔣介石是在含沙射
影,有意說給他聽的,「某一派系」雲雲,明擺著是指他和白崇禧為首的桂系嘛。
但在這種場合下,他卻不露聲色,保持沉默。
  使蔣介石感到難堪和寒心的是,除谷正綱、張道藩、陳立夫等少數幾位文官力
主蔣繼續當政外,多數武將們都緘口不言。於是,他對掌管輿論宣傳的張道藩說:
「既無再多異議,文告明日發表!」言畢憤然離去。
  正是:
    時來天地皆同力,
    運去梟雄不自由。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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