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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耶情愫


  楊來銅來到若耶村,西伯、西媽接待他。小雨和來銅很投脾氣,來銅到家沒多久,小雨就要拉著來銅哥上若耶山捕鳥。西伯阻止了:「以後有空再去,正經事沒辦,先陪你玩去,像什麼話!」
  「不就是和零姐相親麼?我把零姐叫上,三個人一塊去。」
  「小孩子話,人家相親,你跟著摻合什麼?」
  「我礙不著他們的事,我逮我的鳥,他們相他們的親。零姐我天天見……」
  「真不懂事,你去逮鳥去吧,讓你來銅哥今天在家。」
  「來銅哥……」
  「今天你先去,明兒我織個網,一逮一個准。還給你作個彈弓,打幾隻野雞,回來打牙祭。」
  「說話算話?」
  「拉勾。」
  拉完勾,小雨連蹦帶跳出門了。
  今天安排來銅與鄭零見面。來銅在西家等著,西伯和西媽去叫鄭零過來,兩位老人就留在鄭家,給來銅和鄭零單獨在一起的時間。
  鄭零低著頭,紅著臉來到西家,楊來銅站起身迎接她。鄭零抬起頭,正是來銅站起來的時候,鄭零很快在來銅身上掃了一眼:個頭倒不小,長得人高馬大,像個男子漢。鄭零心裡已有三分喜歡。來銅也粗粗看了鄭零一眼:沒見過鄭旦,見過西施,就和西施比較了一下:個頭兒比西施稍猛點兒,身材比西施稍瘦點兒,風度比西施稍靦碘點兒。
  初次見面,兩人都不好意思死盯著雙方,所以面部和其他細部都還沒有看得太清楚。
  初次見面,兩人也都不好意思開口說話,鄭零摸著衣角,低著頭,微微笑著;來銅手放在膝蓋上,也不知干什麼好。這位射擊能手,對敵人百發百中,對獵物一射一個準兒,唯獨對女人顯得拙手笨腳。
  「你到這兒來,路上好走麼?」還是鄭零打破僵局,先開口了,這是盡地主之義。
  「我是騎馬來的,我們家養著好幾匹馬,先頭阿鳳嫂帶來兩匹,一個叫歡歡,一個叫黑黑,它們倆生一個小馬駒叫黑歡。如今,蠡哥和西施姐騎得兩匹也送過來,這樣連大帶小有五匹馬了。」
  「那麼多馬,快成養馬場了。」
  「我們村後山坡有的是草多少匹馬也很養。」
  「你在家干什麼?」
  「我和父親打獵。」
  「聽說你是個射箭好手。」
  「什麼好不好,陳音將軍是我老師,後來他病故了,他臨終給我一部書簡,是他一生射擊技術的總結,是無價寶。」
  「你能到山上射鳥、射免、射山雞?」
  「咱們一塊到山上去,行嗎?」
  「剛才小雨約我去,我沒去。現在我們去,他會不會不高興?」
  「小孩子,別管他。」
  二人肩並肩,越過若耶橋,向苧蘿山走去。
  鄭零有說有笑來到苧蘿山腳下。鄭零估計小雨會從正面上山,她想避開小雨的眼睛,繞到一側上山。來銅剛從外地來,一切都聽鄭零指揮。
  走著路,來銅注意觀察鄭零的面部:瓜籽兒臉,稍有點錛兒頭;濃濃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尤其是眼睛,好像一泓清潭;薄薄的嘴唇,看不到明顯的唇線。
  走著路,鄭零也沒有放棄「相」來銅的機會:高高的鼻樑從側面看顯得突出,待他扭過來時,兩個大鼻孔像兩個老鼠洞。有人說,鼻孔大的人有力氣。有力氣說明有個健壯身體。唇上和下巴的茸毛還沒有刮過,看樣子將來還不是稀疏的山羊胡,也不是那樣滿臉毛查查的絡腮胡。沒有胡子像閹人,令人噁心;胡子太茂密,親一口會扎人。
  這兩人一邊走著,一邊看著,一邊想著,都有六分滿意了。
  二人一起爬山,一個是獵手,蹬山如飛;一個是山邊長大的,爬山氣不喘。苧蘿山不高,卻很少有人爬到頂上。他們倆像蹬山比賽一樣,誰也不肯示弱,沒有人說休息,也沒有人說停下來。就這樣,一口氣爬到了苧蘿山至高點。站在山頂上,若耶溪一頭蜿蜒而南,一頭逶迤向北,若耶村像拴在雪白綢帶的一顆翡翠。
  「我們家有湖,有山,這裡有河有山。沒有山,沒有水,環境不美。」
  「你又不是讀書人,還那麼多講究。」
  「文功武力都要有環境熏陶。」
  「看樣子,虎背熊腰像個粗人,談起話來,文皺皺又像個書生。」
  「武人不一定都粗,文人也不一定都細。」
  「粗點像個男子漢,細了像個女人。」
  「女人有什麼不好?」
  「一個大老爺兒們女裡女氣多不好!」
  「男有男相,女有女相;男有男道,女有女道。」
  「山道彎彎,男心不專……」
  「山道曲曲,女子勿欺……」
  「山道迤迤,男心不移。」
  「山道野野,男兒如鐵。」
  「是真是假?」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何以為證?」
  「此心可表。」
  鄭零伸手去摸來銅胸口,呼呼狂跳不止。來銅順手把鄭零纖手握住。鄭零想抽也抽不回去,像一把大鉗子夾住。
  「松手,讓人看見不好!」
  「山頂沒有第三個人,就只有咱們倆。」
  「兩人也別……」
  「我想親你。」
  「別……」
  鄭零想躲也躲不出來,兩個嘴終於叩在一起。也許鄭零根本就沒想躲。躲是假的,就範才是真心誠意。
  「零姐!……」小雨從背後叫鄭零。鄭零迅速把來銅推開。
  「小雨,你到這裡來干什麼?」
  「我逮鳥,兩只鳥一塊飛到這兒來了,我就趕到這兒來了。」
  「小雨撒謊,不學好。」
  「那不,又飛到那兒去了。」小雨說著,撒腿又跑了。
  「都賴你不是,讓小雨看見多不好。」
  「小雨也不小了,讓他見識見識也有好處,免得以後碰上這事。跟我一樣傻。」
  「你還傻?」
  「我要早一點兒把你摟到懷裡小雨不就看不見了麼?」
  「說不定他早就在旁邊盯住咱們了。」
  「他到了提親年齡沒有?」
  「還有幾年。西媽說不忙給他提。」
  「看來,他已經懂事了。」
  「施姐在家,小雨的事,都由施姐管。」
  「小雨走了,再讓我親親。」
  「急嘴吃不了熱豆付。只要你心有我,遲早還不是你的?」
  二人相隨下山,手牽著手。不像上山時那麼尷尬了。
  回到家,西、鄭兩家聯合起來招待來銅。小雨往來如穿梭,又是酒,又是萊,他一趟又一趟,只衝著來銅哥和零姐笑,就是不多說話。鄭零真擔心他把山上所見到的一下子說出來,那當著爸爸媽媽臉往哪兒擱呀!鄭零借口幫兩位媽媽收拾飯,從門裡追著小雨出來,見前後沒人,小聲對小雨講:「小雨,別瞎說,下午姐姐給你好玩的。」
  小雨說:「下午來銅哥帶我去射鳥,打山雞,零姐,你去嗎?」
  「去,去,小雨讓我去,我一定去!」
  「零姐,你放心。我上午什麼也沒看見,就看見兩只鳥在招架。」

  風胡子與楊來銀已經合巹。聽說弟弟要來本村鄭家相親,還不知道哪天來,幾乎天天都到鄭家隔壁的西家問一次。西家說,來了一準兒告訴你。
  這天來了,西家偏偏忙東忙西,就忘了告訴來銀。來銅見鄭零性急,也偏偏沒去姐姐家打個招呼。
  吃完中午飯,來銅被小雨纏住,非讓給他做彈弓不可,下午還要陪他去山上打山雞。
  「銅仔!」
  「哎!姐姐。」
  「你來了,也不去姐姐家看一眼。」
  「我說去還沒去,小雨讓我給他做彈弓,這不,還沒做完。」
  「到我那兒,你姐夫有的是,還用你做?」
  「姐——」
  「讓小零也去。我和你姐夫跟她談談。」
  「那不好,姐夫和她姐……」
  「她姐都沒了,還怕啥?」
  小雨、來銅、鄭零一同來到風胡子家。
  風胡子先領小雨到他的萬寶庫中找彈弓。楊來銀把鄭零單獨叫到一間屋裡。
  小雨還是第一次知道風胡子哥哥有個萬寶庫。牆壁上掛滿各式各樣的寶劍:從他學徒做成第一把寶劍,直到赤堇山領著上千人鑄造萬把寶劍,每試制一把,他都留下樣品,編排成號,在下面竹簡上,紀錄著劍料配方,制成時間,質量檢驗等項目。這是風胡子鑄劍歷史的紀錄和展覽,也是風胡子鑄劍工藝的總結,它是中國鑄劍歷史上一份十分珍貴和難得的資料。要是陳虎到這個萬寶庫,對這些寶劍會看不夠,問不夠,摸不夠,試不夠,他會一把把看個遍。小雨看個熱鬧,來銅跟進來,雖然大吃一驚,卻對寶劍一竊不通。他想到,以後一定讓陳虎、處女來一趟,和風胡子會有說不完的話。
  風胡子的萬寶庫,除了牆上的寶劍之外,在庫裡架子上,分門別類放著各種各樣的東西。比如,在一個架子上、專門放著小銅像:有人頭像、半身像、全身像,有男、有女,有勞動者、有郎中、教師,有浣紗女、采桑女……當然已逝的鄭旦的小銅像也在其中,還有西施從鄭旦的遺物中取回來的風胡子的小銅像,他把這兩個小銅像放在一起,是對已逝的鄭旦的紀念。小雨發現了一個浣紗女銅像特別像姐姐西施,他要動手,風胡子說:「只許看,不許動。」小雨說:「那是我姐姐。」風胡子幽默地說:「你叫她,答應嗎?」來銅發現\銅像的最後一個是姐姐來銀撒網打魚的像,逼真極了,一看就知道姐姐。來銅站在姐姐小銅像前不肯走,風胡子看透了他的心思,告訴他:「我給你鑄個小零銅像送給你好不好?再鑄個你的銅像送給小零,行嗎?」「謝謝姐夫。」風胡子帶來銅到一個木桌前,他打開抽屜,取出一個酷似鄭零的銅像交給他。來銅趕忙藏起來,恐怕被小雨瞧見。另一個來銅的銅像,風胡子取出來,放進自己的口袋裡。
  在另一個架子上,放著木製的仙鶴、司時公雞、學舌鸚鵡、成雙成對的鴛鴦、犁田的水牛、相抵的山羊、栩栩如生的魚、蝦、蟹,等等,這是一個飛禽走獸的小世界。
  除此之外,還有小刀匕首專架、弓箭專架、風箏專架、茶具專架、漁具專架、馬具專架、炊具專架……
  這個萬寶庫,像個品種齊全的百貨商店,又像是個工藝品世界。
  小雨忘記了找彈弓,他被萬寶庫迷住了,哪樣都想看,哪樣都想摸摸,他簡直看不夠,摸不夠。他不知道風胡子哥哥還有這麼多秘密。對來銅來說,過去,他只知道姐夫是個鑄劍能手,不知道他是個心靈手巧的多面手,是個多才多藝的工藝專家。表面上憨憨厚厚,不顯山,不顯水,可心裡滿藏著智慧和才能。這是以前沒有想到,也沒有看透的。
  這個萬寶庫,只有風胡子一個人拿著鑰匙,別人是輕易不讓進來的。范蠡來的時候,風胡子正在赤堇山鑄劍,他爸爸也無法打開這萬寶庫的門,所以連范蠡也不知道風胡子這個秘密。范蠡和西施成親時,來去匆匆,也沒有時間與風胡子細談。不過,西施手中的銅娃娃,就是風胡子從萬寶庫取出送給西施的。
  今天是小舅子上門,小雨沾了來銅的光,特意打開了這萬寶庫的門。風胡子歷來是不聲不響干,不自誇,不張揚。也只有像范蠡那樣人,能從表現透視他的心靈;風胡子一生中也最佩服范蠡這樣的人。在赤堇山幾次相會,他們已成為至交,不管在不在一起,心永遠相連、相通,千山萬水是隔不斷的。

  在風胡子家另一個屋裡,楊來銀與鄭零談判得如火如荼。
  「銀姐,我和來銅第一次見面,還不好說什麼?」
  「第一次有什麼關係?有緣千里來相會,這就是緣分。我知道你姐和風胡子好了那麼多年,你姐不在了,蠡大哥介紹,我們見面了,不也就一次,就定下來了?」
  「讓我想想。」
  「我不是讓你現在就定。銅仔在家行三,我爸最喜歡,讓他跟他去打獵,說是練他的膽氣,練他吃苦精神,也練他的身體。爸爸當他的面不誇他,在我們面前總誇他,讓我們學他,要有出息。蠡大哥看他出息,要帶他出去,我爸一口答應,到隊伍上就當了將軍。聽說領兵打仗,還挺有兩下子。」
  「我沒出過門,不知道那麼多事。來銅剛來,他也沒對我講過那麼多。」
  「咳!這孩子就是嘴拙,不愛說話。我是他姐姐,在家裡,他一天也和我說不上三句話。他是嘴裡有冰,倒不出水來。蠡哥真是個好人,他看著不合適,就不會給你介紹,一介紹就八九不離十。」
  「蠡哥第一次來時,我還不懂事,聽爸、媽不斷說他。」
  「他和西施一起走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大家都想他?」
  「凡是和他打過交道的,沒有人不喜歡他。」
  「西施姐也是這樣麼?」
  「西施,我也只見過一面。人長得漂亮,你、我都比不上。說話、辦事都那麼有權限。蠡大哥跟她,真是天設地配的一雙。」
  「在家時,浣紗、采桑都是跟我姐姐一塊去,我總是跟小西一起。小雨說,他不聽他媽的,就聽他姐的。」
  「誰跟誰結合,這都是緣分。沒緣分,怎麼都不成;有緣分,千里萬裡都隔不住。我跟風胡子就是這樣,你看他那憨樣兒,可一見面,我就被他的憨勁兒迷住了。沒辦法,命中注定,非跟他成親不可。」
  「我就顧慮,父母年紀大了,姐姐又沒了,我再一走,爸爸、媽媽就沒人管了。」
  「那還不好辦。我家裡,上有哥哥,下有好幾個弟弟,還缺一個。讓他到你家來。」
  「那他同意?」
  「不說倒插門,也不用改姓,就在你家,為你父母養老。我跟他說,這沒問題。」
  「你父母能同意?」
  「我父母思想開通,不會顧及那些沒意思的問題。」
  「這樣可能問題就不大了。」
  「放心!有你大姐在,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兩個人談興正濃,風胡子進來了,說:「小雨吵著要去山上打鳥,我們三個去上山,你們準備晚飯,小零,銅仔讓我把這個送給你。」
  小零接過一看,是銅仔一個精巧的小銅像。她不好意思,羞得低下頭。
  「你的小銅像,我代表你已經送給銅仔了。」
  「謝謝風胡子大哥!」
  「我和來銀沒有什麼東西送給你們,這兩個小銅像,就算送給你們的一點禮物吧。」
  「你看你風胡子大哥,心有多細,事先都給我們做好了。」
  「蠡哥和西施成親前已提到了你們的婚事,從那時候,我已經開始做了。」
  「我姐沒看錯,來銀姐也沒看錯,風胡子大哥是百裡挑一的好人。」
  「你們接著聊,我跟他們上山。」
  一提上山,小雨的興致比誰都濃。他平時,除了在家裡幹活,不是到若耶溪捉魚摸蝦,就是上苧蘿山逮鳥。他還沒有擺脫少年的稚氣。
  來銅想,姐姐和鄭零交談,當然會促進自己和鄭零的婚事,所以自己就放心陪小雨上山了。
  風胡子雖在山邊,他平時上山不多。和鄭旦相愛時曾上過幾次山,那是頭暈目眩的事,他一輩子不會忘記。他和鄭旦的一幕幕永遠銘刻在他心中,只能作為幸福的回憶了。經過一個時期的痛苦之後,(他剛聽說鄭旦犧牲的消息時,他三天三夜足不出屋,一直淹沒在無限的悲痛之中)現在,漸漸將全身心的愛轉移到了楊來銀身上。來銀是能幹的女性,是個值得他愛的女性。她性格開朗,辦事勤快。搖船到若耶溪網魚是她的拿手活。家中來人,或想改善生活,提上魚網出去,踩上在溪邊掛著的木船,只需一個時辰,鮮魚就提回家來了。風胡子爸爸,修身養性,習練武功、氣功,頤養天年,很少去多管兒女們的瑣事。
  風胡子陪小雨、來銅上山,這對他來說,是一次破例。不過,山野的風光和新鮮空氣,對他還有一定吸引力。
  小雨領路,三個人一起上山。在一棵樹上發現一只鳴叫的黃鸝,小雨眼尖,一眼就看出它的鮮艷和美麗。怎麼辦?彈弓打,太可惜,打下來,也就活不成了。網鳥的網沒帶來,回去取又來不及。只有眼巴巴把它放過去,小雨遺憾得跺腳。來銅安慰他:「別急,以後再來找它。」小雨說:「你還能住幾天?」
  「來銅說:「我不走了,你歡迎不?」「不走,那太好了!說話算話。」來銅回答不上來,他後悔自己說話太冒失了。「你來銅哥真不走,天天陪你上山。你想逮什麼鳥,就這什麼鳥。」風胡子順風吹火,添油加醋,把小雨哄得很高興。
  走不遠,見一只山雞在草叢中徜徉。大概是它發現了什麼可食的昆蟲之類,專心致志在尋找,萬沒想到,來銅的彈弓已經拉滿,山雞滯留的煞那間,飛石像箭一樣彈出,不偏不倚,射中山雞的腦袋,山雞倒下死了。小雨跑過去,將山雞撿起來。
  小雨佩服銅哥的射擊技術,過去只是聽見,這次可親眼見到了。他多想讓銅哥教教自己,使自己變成百發百中的神箭手,那苧蘿山的獵物,就都是我口中的食物了。
  正走之間,一只野兔從眼前竄出,一蹦一蹦,跑得那叫快。沒想到,來銅搭上箭,疾速射出,兔子還沒竄出二十米,一下子栽倒了。小雨急忙上前,將野兔撿回來,一看箭是從野兔尾部射中的,箭進兔身足足有半尺。
  小雨禁不住問道:「來銅哥,怎麼那麼快?」
  來銅講:「射擊不動目標,關鍵是個穩字,你可以有從容的時間去瞄準;而射擊活動目標,尤其是射擊稍縱即逝的目標,目要疾,手要快,稍一慢,目標就消失了,再找機會,就難上加難。這就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小雨聽得入神,見旁邊樹上有只麻雀,就問來銅哥:「這只麻雀如何射法?」
  「這要首先判斷他動不動,飛不飛。如果你在的地方比較隱蔽,麻雀不易發現你,你不妨按不動目標去射擊,從容瞄準,從容出箭;如果你站得位置比較顯眼,估計會把它驚飛,這時候就需要疾速發箭。像這樣小鳥,用彈弓即可,不用發箭。遇上大一點的目標,再發箭。總之估計能致它死命就可以。」
  「這裡有這麼多學問。」
  「師父臨終交給我一本書:《射道與射擊》是他一生經驗的總結。你想看,以後我可以帶來給你看。你現在可以先練臂力和手勁兒。力氣大,才能拉得開硬弓。」
  「快拜來銅為師吧!」
  「拜銅哥為師!」
  「拜師得跪下磕頭,光口說就行了。」
  「姐夫別逗他了。他還小,氣力還沒長足。」
  夕陽西下,三個人下山回家。下午獵獲一只山雞、一只野兔,數只麻雀。小雨高興極了。今天不光親眼看到來銅的射擊技術,還聽到來銅的講解,更使他高興的是,來銅哥答應收他為徒。自己只是擔心,來銅哥會不會像他所說的那樣,不走了,就在這兒住下去了。來銅要住下來,住誰家?和我住一個屋當然沒問題,他教我學都方便,可不知零姐會不會同意?見人家男女一成親,就住在一起。他們要一起,我還怎麼學呢?零姐真可氣,那麼早成親干什麼?我還不著急你著那門子急?姐姐和蠡大哥不是才成親嗎?
  小雨一路走,一路想。回去還想和小零姐商量,先不要和來銅成親,等他教完這射擊再成親。還不知小零姐答應不答應?
  風胡子和來銅聊天。風胡子和來金、阿鳳相處比較多,在赤堇山結為至友。他和來銀成親之所以用閃電速度,恐怕與對來金的了解有關係。但對來銅了解就少些。這次來銅來若耶,風胡子才加深了對來銅的了解。來銅和他哥哥一樣,干什麼都專心致志,不干則已,干就一定干好。這大概是楊家的門風,來銀也一樣,處處要強,不服輸,不甘落後。還不知陳龍與來銀談得如何?這是幾個將軍之家的聯姻,都是蠡哥的鐵桿勢力。蠡哥過去是統領十多萬大軍的統帥(狗賤掛名,狗庇不是,真正的統帥是范相國),現在是這不大不小隊伍的領袖。蠡哥不願意揭竿而起,他要願意揭竿而起,肯定是「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英雄。
  到家,晚飯已準備好,山雞、野兔、麻雀只能留著明天吃。
  小雨想回家,怕爸、媽惦著。別人不讓走,就讓他在這兒吃晚飯,家裡知道,他跟銅哥一塊出來的,不會惦著你。
  這頓飯,有來銀拿手的燒魚塊、白斬雞、蘑菇燉鯽魚、紅燒甲魚、辣子鱔魚絲,也有鄭零平時愛做的醋溜藕片、油炯河蝦、字頭燉田雞,還有幾個下酒涼菜。一家人和客人都在一張大圓桌上,喝得舒心,吃得痛快。風胡子父親,來銅和風胡子都喝諸暨白酒。其余的人,女士和小雨喝米酒。鄭零在銀姐勸導下,多喝了幾杯米酒,她今天心裡高興,喝得開心,毫無醉意。這小雨,離開父母,限制少了,心裡又高興,認識來銅哥,他認為是件喜事,又是件大事,他也多喝了幾杯。可他有點頭暈目眩,小零姐坐在他旁邊,趕快找醒酒湯給他喝。自西施和姐姐走後,照顧小雨的責任,就落在小零肩上,小零像對待親弟弟一樣對待他,小雨也像親姐姐一樣尊敬她。這姐弟倆,關係好得很。
  小雨還要喝酒,小零不讓他喝了。小雨大聲說:「你要和來銅晚點成親,我就不喝酒了。」
  「為什麼?」
  「我想先讓來銅哥和我住一起,教我射擊。你們一成親,來銅就和你一起睡,不跟我一個屋了。」
  「你這孩子。成親也不影響你學射擊。」
  「你們成親,還讓來銅哥跟我一塊睡,你沒意見?」
  「學射擊干嘛非一塊睡呢?」
  「要想會,和師父睡。不睡學不好。」
  「就依你。」
  「那我聽你的話,不喝酒了。」
  小雨天真無邪又是半帶醉意的話,把大家逗樂了。看來,他還真不到成親年齡,還不太明白成親的奧秘和真諦。

  當晚,風胡子與楊來銀躺在莊上,來銀為來銅與鄭零的事,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她想和風胡子商議商議。風胡子今天和小雨、來銅上山有點累,晚飯陪著來銅又多喝了幾杯,躺在床上就朦朧睡著了。來銀輕輕捅了幾下都沒能捅醒,捏住他的鼻子才把他憋醒了。
  「怎麼還不睡覺?」
  「你就知道睡覺,跟豬是的。」
  「有什麼事?」
  「你說銅仔跟小零的事怎麼辦?」
  「兩人挺合適,過些日子成親,不就行了。」
  「都像說的那麼簡單就好了。今兒下午,和小零聊,她沒意見,只是擔心父母,身邊沒人照顧,她提出是否讓銅仔到鄭家來。你說來銅能同意?我父母能同意?」
  「這有什麼?在哪兒還不一樣過日子?」
  「銅仔會不會覺得倒插門不光彩?」
  「什麼正插門、倒插門,不改姓,算什麼倒插門?我要不是家裡的獨苗,我也去你們家,那人多,熱鬧,比不得我家裡這麼冷清。」
  「那你還不讓我生個孩子,有個孩子就熱鬧了。」
  「你沒病,我沒病,遲早會有。算準了,一次就能裝上。」
  「光睡覺,還裝個屁!」
  「現在是時候嗎?」
  「身上剛來完,你不知道?」
  「那你急什麼?」
  「這不跟你說銅仔的事嗎?」
  「估計銅仔好說,鄭家沒兒子,更知道疼他。老丈人、丈母娘疼女婿,誰不知道這個理兒?」
  「那你明白就給銅仔講,他通了,再去說父母,行不行?」
  「行。有你這個姐姐住在一個村,還有什麼不放心。」
  「你這個姐夫就什麼事都不管了?」
  「怎麼會呢,你下命令,我辦事。」
  「我是司令,你是兵?」
  「我是將軍,也得聽你司令的呀!」
  「我讓你到我被窩裡來,摟我一會兒。」
  「得令!」風胡子酒勁兒過去了,也不困了,溜進來銀被窩,溫存了一番,相摟相抱著呼呼大睡。
  第二天一早,風胡子把來銅找來。
  「銅仔,你和鄭零的事,拿準主意了嗎?」
  「差不多了。」
  「差不多是什麼意思?」
  「我沒意見,好像她也沒意見。」
  「好像沒意見?我問你,鄭零要提出讓你來鄭家,你同意不同意?」
  「她沒跟我提出過呀?」
  「萬一她提出來呢?」
  「那就再商量唄!」
  「怎麼商量,是動員她去你們家,還是動員你來他們家?」
  「怎麼辦合適,就怎麼辦。」
  「我問你,要你來鄭家,你願意不願意?」
  「這個……」
  「他家有實際情況,你不是不知道:旦兒死在異國他鄉,小零再一走,就剩兩個老人,身邊沒有子女,萬一有病,誰來照顧,萬一有點事,誰來幫忙?當然,西伯、西媽、我和你姐都不會袖手旁觀。但畢竟不在一起住,有不方便之處。」
  「姐夫,你和我姐的意見呢?」
  「我們合計了一下,你出來,家裡還有一個哥哥、兩個弟弟,人手不缺;對鄭家來說,就幫了大忙,等於添個兒子。兩位老人也不會錯待你,恐怕比親兒子還親。不改姓,不算倒插門,名分上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再說,蠡大哥不是說,我們這些人家,分開是幾家,合起來就是一大家,要加強聯繫互相照應。我看你到鄭家來,蠡大哥在,一定會贊成。」
  「我聽姐姐和你的。」
  「那咱們就說定了。」
  「不知道父母怎麼想?」
  「父母那邊,由我負責去說。」
  「那我就在這兒住下,不走了?」
  「都定下來以後,還要告訴你父母,別有了媳婦就忘了父母。」
  「白喜鵲,尾巴長,
  娶了媳婦忘了娘。
  ……

  來銀決定和風胡子一塊回娘家一趟。
  來銀不會騎馬,風胡子只好陪來銀乘船,順若耶溪而下,到三江口,再人曹娥江,逆流而上,到仙巖村,把船放在阿鳳父母處,再步行八里,即可到達西柳坪。
  來銀和風胡子在仙巖村阿鳳父母家歇腳。來銀當然熟悉這個大嫂的的娘家,風胡子還是第一次來仙巖村。對於風胡子的名字,徐家翁媽從阿鳳和金仔嘴裡已經不只一次地聽到了,知道他是個鑄劍能手,後來又是個將軍,再後來與阿鳳小姑子來銀成親。風胡子如今已經是徐家不算太遠的親戚,自然不會慢待他。
  風胡子細細看了看阿鳳這個家。周圍是竹籬笆,籬笆上爬滿了籐羅、牽牛花和枸杞、刺兒梅之類,籬笆上除了茂密的綠葉,就是各種形狀、各種顏色的鮮花。院子裡,種著西番蓮、香蕉、芭蕉、桂花樹、玉蘭、鳳凰樹,等等,可以說,這個小院裡一年四季花常開,葉常綠,樹常青,是一種色彩繽紛、絢麗多姿的江南花園。
  徐家翁媽是閒不住的勤快人,自從改漁民為農民之後,小日子比以前更紅火了,兩老人的身體越來越結實了。阿鳳經常回娘家來看兩老人,有時自己不能來,就讓金仔來。路不遠,來往也方便。
  原來,風胡子還想過,讓金仔到仙巖來,照顧兩位老人。現在看起來,大可不必。兩老人要問得慌,把小外孫接來住幾天。
  徐家翁媽的茅草屋,裡裡外外收拾得乾乾淨淨。一個屋是居室,一個屋是庫房。庫房裡全是蔑器,什麼竹籃、竹簍、竹筐、各種各樣的鳥籠子。風胡子想起小雨,給他帶回個鳥籠子去,不知他會多高興!回來路過時,再向徐家翁媽提出。那魚簍子也很別緻,口小肚大,還有個蓋,把魚放進去,准保跑不出來。尤其鱔魚那東西,像蛇一樣,很難關住它,有了這魚簍,就不用擔心它跑了。來銀光顧和親家母拉家常,也沒到這倉庫裡來看一看。她要看見這魚簍子,肯定會愛不釋手。
  徐家翁媽準備好飯招待兩位稀客:肉片春筍、蒿筍雞丁、黃花木耳、木須肉,漁家還有拿手的酸菜魚、紅燒鱔魚段、辣子甲魚。這頓飯豐盛、可口。風胡子和徐家翁還調了『幾盅。
  飯後沒敢多耽擱,就起身了。原想,和徐家翁媽一起,到西柳坪看看親家、女兒和外孫,徐家翁媽說,家裡事多,養著雞、餵著鴨,池子裡還養著魚,哪一天也離不開人。所以,風胡子和來銀只好告辭。
  八里路,轉眼就到。楊家見女兒和姑爺一起上門,自然是熱烈歡迎,盛情款待。
  阿鳳見他倆一起來,馬上想到,可能是銅仔的事,遇到了什麼麻煩。她把來銀悄悄拉到屋裡問:「是不是為銅仔的事?」
  「嫂子,我先問問你,如果銅仔要到鄭家行不行?」
  「是鄭家提出招上門女婿?」
  「不是。鄭家老人什麼也沒說。是小零顧慮她父母沒人照顧,也不是倒插門。」
  「銅仔自己意見呢?」
  「他同意了,現在就聽父母意見。你說,爸爸媽媽會同意嗎?」
  「我家裡父母也沒人照顧,金仔也沒有過去呀?」
  「你這兒多近,抬屁股就到。你看西柳坪到若耶村走水路得兩天。」
  「騎馬走旱路不就近了。」
  「你會騎馬,別人都會騎馬呀!」
  「也倒是。看來銅仔非去鄭家不可了。可是,咱爸最喜歡銅仔,不知捨不捨得?」
  「孫子都有了,讓他疼孫子去吧!」
  「爸天天得見著孫子,一天見不到就不痛快。我去娘家待了三天,趕緊讓金仔又把我接回來了。現在,孫子是他的心尖子、命根子。不許我們打一下。除了吃奶,都由媽伺候這孩子。別把孩子慣得將來不長出息。」
  X得了,那我們兄弟姐妹都沒出息?」
  「看你說的,我不是那意思。」
  「先不說別的,銅仔的事,怎麼辦?」
  「妹夫是不是跟爸談去了?」
  「不知道。」
  「等跟妹夫過話以後再說。」

  風胡子與老泰山已經交談了一個時辰。
  風胡子沒有單刀直入,一針見血,而是動了動心眼,繞了點彎,才轉到正題上。
  他先跟老泰山講范蠡的為人。老泰山對范蠡百份之百信得過,所以金仔去天台山、赤堇山,銅仔入伍,他都沒有絲毫猶豫。風胡子又談到范蠡臨走時的囑咐:要這幾家互相照顧,互相幫助,像一大家子一樣。老泰山也認為范蠡是對的,幾家合起來,總比一家力量大,也容易對付一些意想不到的變故。
  風胡子從這裡才提起銅仔的事。
  老泰山說:「銅仔一走,我就想到過:西施走了,還有個小弟,西家不會有什麼問題;鄭家鄭旦已經為越國犧牲了,鄭家只剩鄭零一個人了,再讓銅仔娶回西柳坪,鄭家老人身邊一個孩子沒有了。兩老人心裡會怎麼想?能不難過嗎?」
  「鄭家翁媽並沒有提出什麼要求。」
  「我知道,鄭家老人肯把鄭旦兒交出去,這就證明是通事理、能顧全大局的老人,不是只顧自己眼前利益的自私之人。」
  「是小零為她父母的晚年考慮,提出這種想法。」
  「從兒女孝敬父母提出這種要求,無可厚非,說明孩子有孝心,這是好品德。」
  「既然是鄭零提出要求,那銅仔就可以去。她要不提,我們不好主動提出。」
  「我和來銅擔心你想不通,因為你老人家最喜歡銅仔。」
  「哪個都是我的孩子,我哪個都喜歡,都希望在我身邊。可有比在我身邊更為重要的,多喜歡的孩子該送出去也送出去。」
  「老人的心,我能理解。」
  「為人處世,想著自己,更要想著別人;看得見自己家裡的小事,更要看得見自己家以外的大事。」
  「你老人家想得開,我們就放心了。」
  「好男子四海為家,需要到哪兒就到哪兒,到哪兒都能扎下根才行。你和來銀都在若耶,該說他的就說他。他不在我們身邊,就讓你們倆多操心了。」
  「那還有什麼說的。姐姐、姐夫照顧弟弟還不是應該的。」
  「這孩子從小跟我長大,路子走得還正,但畢竟年輕,在人家家裡過日子,就不能像在自己家裡那麼任性。自己父母知道你的秉性,不和你一般見識,人家父母就不一定能諒解你,所以一定嚴格要求自己,對人家老人要多幫助、多體諒、多照顧,一定和人家老人搞好關係,這是千萬千萬叮囑他的。不然,幫不了人家多少忙,盡給人家添亂,那就說不過去了。」
  「是。我和他姐會經常提醒他。」

  風胡子和楊來銀迅速完成說客任務,原路返回若耶村,從徐家翁媽那裡帶回來大小不同式樣不一的鳥籠有五、六個。本想只帶一「個,徐家翁媽一聽是西施弟弟喜歡,就挑選了最漂亮的五、六個讓風胡子他們帶回來。小雨一見,可樂壞了。然而,樂極生悲,西伯看見,怕他玩野了心,只留給兩個,其余由西伯保管,這兩個玩壞了,再替換。竹子做的鳥籠,不是火燒,怎麼會壞。意思是,控制他的性子,玩物喪志,不會有出息。
  楊來銀也從徐家翁媽處帶來幾個魚簍,有盛一般魚的,如草、青、鰱、鯽等,也有盛泥鰍、黃鱔的,眼小,口細,有緊蓋。這個打魚姑娘,會打魚,不會編簍。這個方便多了,一邊胯上拴一個,逮住什麼魚,往什麼魚婆一擱,別想再跳出來。
  銅仔和小零也很高興,大姐和姐夫為他們辦好了一切。
  鄭家伯媽,聽了銅仔和小零的婚事已定,又由風胡子和來銀幫忙說服了楊家,讓銅仔與小零落戶在鄭家,老兩口樂得閉不上嘴,感謝范蠡和西施大媒做得好,感謝楊家親家父母如此通情達理。犧牲了一個女兒,飛進來一個兒子,過上一年半載,又能抱上外孫子。這老兩口要多高興有多高興。
  風胡子和楊來銀瞅准了播種季節,抓住時機制造下一代去了,銅仔和小零動身回西柳坪,和楊家父母見見面,就準備辦喜事了。
  怎麼走?按姐姐。姐夫辦法,走水路,時間太長,要繞好多冤枉路;要走捷徑,小零不會騎馬。小零不像鄭旦那樣爭強好勝而又鋒芒畢露,她比較含蓄、內向。銅仔沒決定下來究竟怎麼走,她也不便隨便開口。其實她心裡早有了自己的小算盤:姐姐和西施姐還有婆家的阿鳳大嫂、陳娟阿姐不都會騎馬嗎?也都是女的,我為什麼不能學騎馬?學會了,多方便,比走路、坐船、坐車都快得多。將來回婆家也不會一趟兩趟,現在學會騎馬,還是划得來的。主意她有了,就是不到火候不搗鍋。
  水路、陸路,銅仔反來復去轉腰子,拿不定主意。他也覺得當斷不斷,優柔寡斷,不像男子漢的樣子。這要在戰場上,命令一下,說一不二,沒有敢不聽的;這是在家裡,而且是未來的家裡,面對是的即將合的新娘子,命令是使不得了,商量吧,又怕拿出的主意不合她的意。還沒過門兒,就臉紅脖子粗吵起來,豈不太傻了。拿不定主意沒法上路,多耽擱一天,就會晚成親一天。他多想今天就成親啊!男子漢別的事上都容易沉得住氣,唯獨這件事上,十個有十個沉不住氣。這方面,自古以來留下的笑柄已經可以車載斗量了,銅仔還想增添這方面的資料。
  小零冷眼旁觀,看他倒能拿出什麼主意來。她在家幫助媽媽料理家務,看著銅仔緊鎖雙眉,走出走進,從心眼裡直笑他:沒有男子漢大丈夫的氣魄。鄭媽輕輕捅捅小零,問:銅仔干什麼呢?好像有什麼發愁事。小零笑笑,對媽說:「別管他!」
  銅仔轉了半天腰子,還是憋不住了。他進來說:「小零,來,我和你商量件事。」
  「有話就說吧,這裡只有媽媽,又沒有別人。」
  「好。那我就直說,媽也幫我們拿拿主意。你說咱們去我們家,是走水路好,還是走旱路好?」
  「你怎麼想就怎麼走吧。」
  「走水路,像我姐姐、姐夫那樣,路上來回就要用4天時間,怪麻煩的;走旱路吧,步行、坐車也都太慢,騎馬最方便,可你又不會騎馬。這事讓我為難。你看怎麼辦?」
  「騎馬可不是鬧著玩的,摔下來怎麼辦?」鄭媽擔心地說。
  「銅哥,你琢磨了這麼長時間,有個主意沒有?」
  「我想聽你的意見。」
  「你騎馬是生下來就會,還是長大以後學的?」
  「自然是學的,而且是阿鳳嫂把馬帶到我們家以後,背著大人偷偷學的。」
  「阿鳳嫂、西施姐和我姐是生下來就會,還是以後學的?」
  「阿鳳嫂我知道,是蠡大哥讓她提任交通時現學的。施姐和旦兒姐,你比我還清楚。」
  「銅哥,我不是明知故問,而是想讓你思考一個道理:一個人的技能、本事,都不是生下來就有的,都是後天學到的。銅哥你、阿鳳嫂、施姐和我姐,你們能學會騎馬,我不少胳膊不短腿,你怎麼不相信我能學呢?我還不知道走水路比走旱路幾乎多四、五倍的路程?我難道不想學騎馬、走捷徑?今後來往次數多了,總不能永遠走冤路吧?看來,騎馬遲早也要學,遲學不如早學。銅哥,你轉悠半天,不就為討我這句話嗎?有話不早說,憋在肚裡不怕生蛆呀?」
  「多謝零妹,你想得和我想得一樣。我要知道你也這麼想,早開口向你說了。」
  「你金口難開,我看著都替你著急。」
  「那咱什麼時候動身?」
  「越快越好。」
  「零妹真好!」當著未來的丈母娘,銅仔不便放肆,鄭媽不在,肯定要上去親一口。
  銅仔去姐姐、姐夫家去找馬,鄭零和媽媽準備晚飯去了。
  「媽,你看銅哥是不是缺心眼?」
  「瞎說!人家是為你考慮。再說,他還沒和你成親,有話也不便直說嘛。」
  「他不傻?」
  「傻了蠡大哥還能看中他?傻了還能當將軍?」
  「要給爸、媽招來個傻女婿,可就對不住你二位老人了。」

  來銅和鄭零一早騎馬出發。鄭零是第一次騎馬,當然就不可能縱馬奔馳,只能慢悠悠走。就是這樣,也要比走路、坐車快些。
  銅仔和小零騎在馬上,倒也自由自在,還可以邊走邊聊。他們見面沒幾天,肚子裡有多少話要說啊!
  鄭零剛一上馬,的確還有點緊張,走出若耶沒多遠,腦門上已經滲出汗珠了。走了一二里路以後,鄭零在馬上也習慣了,就不那麼緊張了。
  「銅哥,我學會騎馬,以後就能跟上你一塊去打仗了吧?」
  「哈哈,你還想去打仗啊?自古以來,還沒聽說女人去打仗。你沒聽說,牝雞不司晨,騍馬不上陣?」
  「什麼雞?」
  「就是母雞不叫明兒,母馬不上戰場。」
  「公雞打明兒,母雞下蛋,這誰都知道,這跟女人不打仗有什麼關係?」
  「這是個比方。女人去打仗,正追擊敵人,她來月經了,怎麼辦?等處理完月經,敵人早跑沒影了。」
  這時候,正趕上小零騎的這匹騍馬撒尿,這驟馬停下來,把兩腿後腿叉開,後腰踏下去,尿完,才收攏雙腿,繼續往前走。
  「看見了,在戰場上能等它撒完尿再沖鋒嗎?騍馬不能上陣,就是這個道理。」
  「馬跟人也不一樣。女人撒尿蹲下,男人也不能跑步撒尿,也得站下來。」
  「月經來了怎麼辦?」
  「不就一個月一次嗎?除了這幾天,和男人一樣。」
  「不一樣,女人沒有男人力氣大,不是男人的對手。」
  「女人也有勁大的,男人也有勁小的。」
  「女人胸脯還有兩大塊,跑起來顫顫抖抖,多不方便。」
  「做一件緊身衣服箍住它,不就完了。」
  「不管怎麼說,女人上戰場,總是不行。」
  「不管怎麼說,女人總有一天會和男人一樣出現在戰場上。」
  「我不信。」
  「不信,你就瞧著。」
  「你去?」
  「我不去,也會有別人去。」
  路上行人不多,他們可以放開談,愛談什麼談什麼,想怎麼談,就怎麼談。這才叫暢所欲言。
  不過,從談話中,銅仔感到小零內心深處有一股倔勁兒,有一股和男子平起平坐,爭個高低的雄心。不管她會不會付諸施實,有這種心氣兒,就比只滿足於做飯、縫衣服、抱娃娃的家庭婦女有志氣、有理想、有追求。他打心眼裡喜歡這種倔□勁兒!
  路過一個村口,銅仔和小零都下馬,準備找口水井飲飲馬。
  村裡在井上打水的人看著一個女人騎馬,感到奇怪,趁打水飲馬的機會,就問道:「敢問二位,是走親訪友,還是做商賈之業?」
  「出門回來往家走。」
  「家在何處?」
  「西柳坪。」
  「前幾年聽說仙巖村山坡上長了一個大蘑菇,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還是我家阿嫂在娘家時發現的。」
  「是不是人稱阿鳳的女人?」
  「正是。」
  「還聽說他們家出了兩位將軍,一個叫來金,是鑄劍的,另一個叫來銅,是跟著陳音將軍學射擊的,可有此事?」
  「來金是我家阿哥,來銅是我。」
  「你就是當將軍的楊來銅?我有眼不識泰山,失敬,失敬!」
  「敢問大哥貴姓?」
  「免貴,姓藍,叫藍小海。」
  「你就是藍大海的弟弟?」
  「藍大海是我大哥。我從小過繼給舅舅家,哥哥有時路過,來看看我。不想在這裡遇到將軍。」
  「早不當將軍了。狗賤不是人,忘恩負義,連范相國、文種大夫、計倪都容不下,我們都離開朝廷了。」
  「離開好。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當朝大王昏庸,奸臣當道,忠臣遠離,越國又會走下坡路。與其扶植昏聵大王,當貪官污吏,還不如解甲歸田,隱居鄉里。」
  「有什麼東西帶給大海哥嗎?」
  「不久前,他剛去一次。這位是——」
  「哦!我忘了給你介紹,這是鄭旦的妹妹,鄭零,我們快成親了」
  「越國著名美女之一的鄭旦,聽說為國捐軀了。」
  「不錯。」
  「祝賀你們!」
  「謝謝。」
  來銅和鄭零繼續上路了,來銅想起大海哥,他過去幫哥哥和嫂子不少忙,但哥哥和大海在吳國被捕之後,雖然沒治罪,但他害怕了,家裡父母覺得就這麼一根獨苗(弟弟已給人),凡是有危險的事,都不讓去幹。吳越決戰時,范相國本來也要讓他從軍,而家裡說什麼也不放,他自己一聽說打仗,也膽怯,就沒有去,一直留在家裡,聽命於父母。現在已經結婚生子,過上了溫馨、安寧、幸福的小家庭生活。滿足了,很少再同外界有什麼聯繫,偶爾到湖上和曹娥江上打魚。
  銅仔和小零繼續上路,在走了一段之後,來銅感到馬腹有點發熱,對小零說:「零妹,馬走熱了,是否讓馬小跑一會兒。你手持韁繩,兩腿夾緊馬腹,就沒關係,試一試,不行就停下來。」
  「好吧。」小零答應著,心情還是有點緊張。
  銅仔讓馬小跑,兩匹馬並行,銅仔緊挨小零,怕她不習慣,有閃失。
  小零在馬背上了顛一顛,初時,有點坐不穩,總想東倒西歪,兩條腿有時也夾不緊,總是顧此失彼,手忙腳亂。銅仔在旁邊,注視著她,不敢掉以輕心。
  過一段,銅仔一看,小零汗流滿面,也不敢伸手擦一擦,讓馬停跑,再走一段。小零長長吁了一口氣,擦了擦臉上的汗。
  「感覺如何?」
  「還好,就是緊張點兒。」
  「比我剛學時強多了。我那時年幼氣盛,看別人縱馬飛奔,我上馬就讓飛跑,沒跑多遠,就栽了下來。我學騎馬,沒少挨摔。現在身上還留著疤呢!」
  「也有人說過,不喝幾口水,學不會泅水;不挨幾次摔,學不會騎馬。看來,我也少不了挨摔的時候。」
  「那也不一定。我看你不挨摔,也能學會騎馬。」
  「承蒙誇獎。」
  走一陣,小跑一陣,天黑之前,也趕到了西柳坪。因為有沒過門的媳婦來,楊家老少都出來迎接,有的出來想看看這新人長得是什麼樣兒,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黑是白,眼睛是大是小,鼻樑是高是低,嘴是大是小。凡是出來迎接的人,都集中在新人身上,從上到下掃一遍。當嫂子的阿鳳最喜歡張羅這種事,她先把未來的兄弟媳婦接到她的屋裡,倒水洗臉,沏茶喝水,問路上順利不順利,問身體舒適不舒適,騎馬習慣不習慣,小零一一作答,不多說,也不少說。
  「我在越宮裡見過你姐姐,你和她長得一模一樣。西施是我姨媽的女兒,那時候,施姐和旦姐好得和一個人兒似的。以後咱們就是一家子了,有什麼不方便,只管說話。」
  「我們家跟施姐住隔壁,實際上跟一家人差不多。我真想姐姐。」
  「人都不在了,想她還有什麼用。眼看就回國了,她沒和施姐一塊藏起來,就為收拾幾件衣服,晚了一步,腰裡又掉出匕首,讓夫差察覺了。也是命裡該著!夫差也沒有好下場,臨死,賴皮賴臉還不想自殺,最後沒辦法,才自殺了。」
  「阿嫂知道的真不少。」
  「有的是聽銅仔回來念叨的,有的是聽蠡大哥講的,和阿錫結婚的陳龍也講了一些。都是道聽途說來的。當然這些人不會胡編亂造。」
  「我只在家聽兩家老人說了一些,可沒有這麼詳細。」
  「零妹,你們路上一定累了,先歇歇。我去和阿媽準備飯去。」
  鄭零確實累了,一天都在馬背上,還是第一次騎馬,腰酸腿痛,兩條腿內側都磨出了泡。她朦朧合上眼,很快睡著了。
  阿鳳出去,過一會兒再回來,見她已睡著,就拉過一條被子,輕輕給她蓋上。小零睡得很實,她一點兒都沒發覺。
  到吃飯的時候,阿鳳抱來自己的小寶貝,讓他用小手去觸摸正熟睡中的鄭零的臉。鄭零在熟睡中感到臉上癢癢,就下意識用手去摸,結果碰到一個軟軟的肉東西,鄭零醒了,一看是個胖娃娃,伸手把他抱過來,在他的小臉上親了又親——
  「不用著急,再有一年,你就能抱上自己的孩子了。」
  「大嫂……」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結婚、生孩子,都是正常的,沒有什麼奇怪。」
  「天什麼時候了?我睡了多久?大嫂還給我蓋上被子。」
  「怕你睡下著涼。該吃飯了,你起來,精神精神,擦把臉,好去吃飯。」
  「來銅哪去了?」
  「他跟他大哥、爸爸一塊聊。一會兒不見,又想他了?」
  「大嫂淨說笑話。」
  「想就是想。不想還跟他結婚啊!」
  鄭零隨大嫂出來去吃飯。

  鄭零和來銅三天之後就返回若耶。
  鄭家、西家和風胡子一家三家人一起操辦鄭零和來銅的婚事。鄭家是主家,佈置洞房、婚禮儀式、請多少客、擺多少酒席,自然是主家籌備辦理。西家和鄭家如同一家,幫著鄭家裡外操持。小雨雖然新近獲得幾個得意鳥籠,但小零姐辦喜事,哪能冷眼旁觀呢。他比誰都忙,進進出出,穿梭不息。他幹得都是跑腿的事,買東西,找東西,叫人喊客,凡是老人不便出面的,都是他代勞。
  小零和銅仔籌劃自己的嫁衣。楊家日子比較富裕,來銅和鄭零離開西柳坪時,由來銅爸爸出面,給了他們一些錢,並且說:「兩家離得遠,你們結婚,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忙。這點錢也不多,該添點什麼添點什麼吧。」
  弟弟辦喜事,又在同村,姐姐和姐夫也得意思意思。再說風胡子有手藝,日子一向比較寬裕,也不在乎幾個錢,就多給了弟弟一些。
  這樣,鄭零和來銅手頭上就寬裕些,兩人騎著馬(鄭零學騎馬正在興頭上,動不動就騎馬出去)去趕諸暨墟場,買絲、買緞、買綢、買刺繡,每次都滿載而歸。
  鄭家、西家院裡搭起了竹棚,支起鍋灶,擺滿了桌椅板凳。辦喜事的廚師已經到位,缺什麼,少什麼都是他說,別人去跑腿,酒席飯菜的事前準備已經開始。鄭西兩家煙火繚繞,晝夜不息。到晚上,燈火通明,送禮的、賀喜的,貼喜聯,迭爆竹的,縷縷行行,絡繹不絕。
  風胡子想到另外一個問題,范蠡讓這些家加強聯絡,鄭、楊兩家聯姻,正是增強聯絡的好機會,他要想方設法告訴白馬寨的陳家,仰止客棧的馮大光。怎麼通知?我沒去過這些地方,連門都找不到。他突然想起一個人,那就是徐喜鳳。只有她曾經跟著蠡大哥去過這兩地方,而且認識這兩地方的人。對,先把她請來,由她指路,或由她帶路,準能解決問題。她那個小牙子怎麼辦?婆婆代管可以,可吃奶又怎麼解決。讓她帶牙子來,由來銀帶,在若耶找奶吃。
  風胡子飛馬請阿鳳。阿鳳一聽就說,好主意:借結婚之機,來個東西南北大集合。阿鳳要帶牙子,公公不讓,說就把孫子放在家裡,餓不著他。
  阿鳳心想,白馬寨和仰止客棧不在一個方向上:白馬寨在西柳坪的東北方向,30裡左右;仰止客棧在赤堇山至若耶村的半路上。在西柳坪的西南方向,約40裡。若先返回若耶,去仰止客棧方便,可去白馬寨就捨近求遠了。不如先去白馬寨,然後返回若耶,再去仰止。
  風胡子同意阿鳳的主意,從西柳坪先去白馬寨。二人都是騎馬好手,一路風馳電掣而去,沒有半天工夫,就到了。一進陳家大院,殺豬的殺豬,宰羊的宰羊,剝牛的剝牛,各幹各的,進來兩匹馬和兩個人,連抬頭看都不看一眼。處女已經懷孕,挺著大肚子幹著輕活,她認出了鑄劍將軍風胡子,捅了一下陳虎:「看風胡子將軍來了。」陳虎一看,果然不錯,放下刀,迎上前去,握住風胡子的手道:「將軍多日不見,是不是又送寶劍來了?」
  「不是送寶劍,是送喜來了?」
  「阿鳳姐,這一別,又幾年不見了。」
  「你都快當爸爸了?」
  「這是處女。」
  「知道。是劍術將軍。小虎,你不簡單,把師父都拐騙到家裡來了!」
  「鳳姐,又拿小虎開心了。」
  「大姐,屋裡請。你看小虎那身上,別髒了你衣服。」處女領阿鳳進屋了。
  「小虎,別停活,該干什麼干什麼,我能幫你干點什麼,說話。」
  「這髒活,哪能讓你下手。」
  「沒有髒活,哪來的香肉吃。」
  陳大嘴、陳龍、來錫、梁天順、陳娟都打過招呼。唯有陳娟打招呼時,風胡子特別留意多看了幾眼:白白胖胖,現在肚子裡有貨,就顯得更胖了。的確是美人胎子。要不是在西柳坪被來銀絆住腳,風胡子就娶她了。陳娟也知道范蠡是把陳娟介紹給風胡子的,所以對這個最初的卻沒有成的姻緣,也多留意了一下:論塊頭不如天順足實,論氣質,憨厚有余,機敏不足,比天順稍遜一籌。滿臉絡腮胡子,也許在床上……
  風胡子系上圍裙,拿起一把刀就幫小虎干起活來。陳娟時不時借送東西之機,到風胡子身邊來,從上到下仔細看他幾眼:胳膊、腿都夠粗的,看來力氣不虧;厚厚的雙唇,不是巧嘴,親起來說不定還有點味。陳娟從身旁過,風胡子聽到她懷孕後的喘息,有時感到熱乎乎的氣吹到他身子上,一股酥麻的熱流,使他震顫,提在手上的刀幾乎掉在地下。
  來錫見大嫂進家,也湊到處女屋裡來。
  「大嫂,小侄快一歲了吧?」
  「不到。我說帶他來,爺爺不讓。」
  「這是長孫,爺爺當然喜歡。」
  「結婚以後,把娘家都忘了,爸媽都想你。」
  「你看這兒一天到晚忙不過來,抽不出空兒回家。」
  「比前幾年還忙。」
  「活越來越多,又買下了另一處院,準備擴大範圍。」
  「生意興隆達三江,財源茂盛通四海。」
  「錢倒是不缺,就是夠累人的。」

  「小虎,你這刀,哪兒買的?不快呀!」
  「我正想讓你給打一批刀。這些刀,懵人,用不幾天就卷刃。大刀、小刀:剁骨刀、剝皮刀、剔筋刀都由你做,成不成?」
  「沒問題,這活我包了。什麼時候要,什麼時候有。」
  「該多少錢是多少錢,你不能賠本賺吆喝。」
  「什麼錢不錢。蠡大哥說的,不是一姓,卻是一家。一家人,不講那個。」
  「胡子大哥,原來聽說,你要與我家妹子成親的,怎麼到西柳坪就走不動了?」
  「緣分、緣分。我看天順與阿娟也不錯。」
  「不錯是不錯,天順沒有家,不知道靠住靠不住?」
  「有什麼靠不住?一有孩子,把他的心就拴住了。」
  「在這兒這些日子看起來,人倒也不錯,勤快,老實,本分,和阿娟也合得來。」
  「我聽蠡哥說,他與蔡大毛不一樣,他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過日子,母親過世,他又牽扯到虎夕血案,為逃命,才上山的、上山後也沒做過對不起人的事情,到隊伍上受到蠡大哥器重。人靠得住,就行。過去的事,還想它干什麼?」
  「萬一有變故,我擔心妹妹受委屈,不如跟你在一起更放心。」
  「以後來往多了,有什麼需要幫忙,有什麼難處,儘管說話。應該像蠡大哥說的那樣,像一家人一樣。所以,這次鄭旦妹妹與來銅辦喜事,咱們趁賀喜機會,大家都在一起見見面,認識認識,便於以後聯絡。日期定在六月六日,六六大順嘛。請白馬寨這個聯絡點能去多少去多少。」
  「我和大哥、天順都能去,爸爸不一定想去,年紀一大,不願意離開家。」

  「二哥、風胡子大哥準備吃飯吧!」陳娟挺著肚子來招呼,她總是希望多看風胡子一眼。自打風胡子到家,她顯得興奮、活躍,比平時話也多了,而且總是在風胡子周圍轉。梁天順從旁注意到了,但他沒往心裡去。因為他們是第一次相見,又有過去那段無緣的姻緣,總有一種好奇心理。天順知道風胡子已和楊來銀結婚,感情也不錯。自己和陳娟已過了這麼久,而且已經結了瓜,瓜熟蒂落之時也不會太遠了。和陳娟在一起,他感到陳娟情慾、性慾都很強烈,幹活累一天,晚上再辦那事,就顯得有點招架不盈,而陳娟一晚上沒那事,就睡不踏實。懷孕以後,也絲毫不示弱。晚上有時從父母房中發出叫聲,陳娟說:「多少年都這樣,我們聽慣了。我和母親一樣,身體好,又喜歡這事。媽媽50多了,還幾乎夜夜和爸爸幹那事。你別笑話我,有那事,我才睡得香,吃得甜,心裡痛快。總讓我憋著,會憋出病來。」
  天順盡量滿足阿娟。阿娟從伯嚭那兒學了些補腎壯陽之方,諸如韭菜、大蒜、狗肉、狗鞭、牛鞭、鹿肉、鹿血、鹿鞭、枸杞之類,經常給天順做著吃。天順年齡畢竟大了些,又有多年獨身,壓抑性慾的經歷,難免有力不從心半路早洩的時候。陳娟欲望不能滿足,就往往有失態和瘋狂的反應,有時恨不得抓住天順咬一口。天順有時也為此感到憂慮:日子一長,怎麼辦?自己年齡越來越大,阿娟正是年輕欲旺之時,像她母親那樣50多歲而欲望不減,那對天順來說,恐怕就成了災難。

  風胡子和阿鳳當天就返回西柳坪了。阿鳳對這家的印象,和過去沒有什麼兩樣:陳大伯說話粗聲大嗓,辦事大大咧咧;陳大媽嘻嘻哈哈,能吃能喝,體壯如牛;陳家兄弟小龍、小虎真是生龍活虎,充滿活力,朝氣蓬勃;梁天順在仰止曾見過,這次顯得有點疲憊,眼圈發黑,有房事過頻之嫌,陳娟體態豐盈,青春常駐,風情萬種,是這個家裡開不敗的一朵香花,在太宰府那麼些年,沒有把她折磨得枯萎、凋零,好像吸足了養分和水分的禾苗一樣,生機勃勃,茁壯生長。風胡子突出感覺,這家人勤勞、純樸,致富有方,感情坦率、爽直,陳娟的眼神是火辣辣的,陳娟的感情像燃燒的烈火。他感到有一定危機,在這裡待時間長了,不知會演出什麼好戲來。風胡子是本分人,對陳娟的秋波頻送,不敢一送一還。
  在路上,阿鳳發現風胡子大哥若有所思,神不守舍,就問他:「胡子大哥,在思什麼?是不是舊情難斷?」
  「鳳妹,別亂講,讓來銀知道可不好。」
  「這裡不是就咱們倆麼?我看娟妹對你留戀不捨,頻送秋波。」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回事。難道她與天順不合諧?不會吧?。肚子都起來了呀。」
  「肚子起來,就證明合諧嗎?不合諧,肚子也能起來。肚子起不起,不能說明問題。我聽蠡大哥講過,陳娟有天生白皙的肉體,又有超人強烈的情慾,讓她去吳國,就是利用她的特長,把太宰嚭死死拴在太宰府。還聽說,太宰嚭學過道家房中術,可以采陰補陽,自己不僅不受損失,反而得益。陳娟使他獲得極大滿足。陳娟是不是從天順身上得不到滿足,又想沾你的雨露啊!」
  「咱可不能那樣做,那會對不起來銀啊。」
  「是,我了解你的人品。可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她那身又白又豐滿的肉體,足以使所有男人傾倒。她若在你面前脫個精光,你保證能把得住自己,不動春心嗎?」
  「這……」
  「風胡子大哥,女人不願意,是不容易挑逗起來的,男人不同意,卻很容易逗起性來,這你是知道的。」
  「這我知道。」
  「男人偷情,說放下就能放下;女人偷情,一旦中意,想放下,就不那麼容易。」
  「你年紀不大,怎麼知道那麼多?」
  「這些人情世故,情場上的分分合合,沒經過,也聽說一些。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胡子大哥,我勸你,對陳娟今後要提高點警覺。可別見了漂亮女人就犯糊塗!」
  「不會,不會。鳳妹,你放心!」
  「樹欲靜,而風不止。」

  風胡子和阿鳳由西柳坪奔仰止客棧。
  經過一個時辰,抵達仰止客棧。
  仰止客棧,也今非昔比,相貌大變了。馮大光夫婦和蔡大毛夫婦以及原來留在客棧的蘇老黑夫婦,親密合作,協同作戰,對客棧進行了重新設計和全面改造。現在客棧是兩進大院:大門口是半園形鐵制門楣,上書「仰止客棧」四個大字,周圍是高高厚厚的圍牆,臨街一面,東面是仰止飯館,對外開放經營,一天到晚,客流不斷。西面是商店,炊具、馬具、日用雜貨,琳琅滿目。前院一排三層座北朝南的正房,分出一二三等客房,專門接待步行、騎馬、坐轎的客人,樓下有客廳、浴室和餐廳。東廂房、西廂房是客房、餐廳、浴室等各種服務人員及賬房,母牛、金青及蘇老黑夫人三個人組成管理人,在東廂房把頭一間大房裡辦公。
  東廂房房後一條比較寬的通道而直達後院,後院另開一門,是專供車、馬出入的。後院的主要建築都是平房,最多的是馬廄,其次是草料房和比前院更低等的客房,這是供嬌夫、車伕、馬伕和下人們住的,院中有水井,供飲馬,有兩排馬樁,供遛馬、飲馬時拴馬用,還有一排敞棚——有頂棚和三面牆,專門供停放馬車用的。水井邊一棵大榕樹仍健在,這是母牛與蘇老黑第一次偷情的地方。
  後院還有靠東牆一排房,是喂馬、遛馬,購買草、料、鍘草、煮料等閒雜人員居住的地方。馬草從墟場或農家買回來,要用鍘刀鍘碎了,才能喂馬、牛;料,不管是大麥、燕麥、稻穀等,買回來,煮熟了,才能喂牛、馬。光吃現成的稻草,馬、牛是長不了膘的。
  阿鳳、風胡子牽著馬從正門進了客棧,坐在辦公房的母牛看見了,推開窗子剛要開口罵人,一看,不對,是和范大哥第一次來客棧的小姐,後來打仗還當了軍需副將。她也知道,大家都喊阿鳳,母牛隔窗吼道:「哎喲,是阿鳳將軍吧?我那天爺,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是馮大嫂?」
  「什麼大嫂、不大嫂,他們都叫我母牛,你也叫我母牛吧!」
  金青、蘇老黑都跟著出來了。
  母牛這一喊,前院、後院都聽得見,真像牛吼,又像敲鑼,在屋子裡商議事的馮大光、蔡大毛、蘇老黑都出來迎接客人,趕忙招呼人,把馬遛完拴到後院馬槽上。
  馮、蔡都是打仗時與風胡子認識的,知道是當朝鑄劍高手。只有蘇老黑,只認識曾來過客棧的阿鳳,不認識風胡子。他們互相一一介紹完,到客廳喝茶。
  「朝廷一別,幾年不見了。這一向可好?」
  「湊合過,說不上好壞。這客棧經營得倒不錯。」
  「從朝廷裡下來後,要以這兒為家,就徹底改造了一下,擴大了經營範圍,飯店、商店,開,此客棧不少賺錢。其他弟兄怎麼樣?」
  「天順在白馬寨落腳,快抱兒子了。」
  「這麼快?我們結婚這麼多年,也不見懷個仔兒。」
  「處女與陳虎結婚後,處女也懷了孕。」
  「行,哪個籐上結瓜都是好事。」
  「陳龍與金仔的五妹剛結婚。」
  「行,這樣幾大姓,幾個據點就連起來了。」
  「我和金仔妹結婚才三個月。」
  「懷上沒有?」
  「也許有了,也許沒有,回去就知道。」
  「好!人丁興旺,都是好樣的!」
  「現在是來銅與鄭旦妹子鄭零正籌備結婚,日子定在六月六日。我們合計了一下,咱們借賀喜之機,來個大集合。這樣,仙巖村、西柳坪、白馬寨、若耶村、仰止客棧五個地方,徐、陳、楊、西、鄭、風、范、馮、蔡、梁十大姓,外加處女、金青、母牛都在若耶村見見面,認識認識,除了看門留守的,能去都去,便於今後聯繫,正像蠡大哥臨走說的,分散經營,組成一家,加強聯繫,互相照應,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好!這個主意好。」
  「另外,還有怎麼派出人去,與蠡哥、西施接上去,建立聯繫。他們倆飄泊在外,像孤雁,也不合適。如何對付朝廷追捕,也要大家拿出個主意。這樣好不好?」
  「太好了,蠡哥不在,胡子大哥和馮大哥你們當頭兒,咱們連起手來干。」
  「來,喝點酒,解解乏。」
  「阿鳳去哪兒了?」
  「她們三個湊一塊,咱們先喝。」
  蔡大毛搬出來,是存地窖裡的陳酒,開壇撲鼻香。風胡子很少喝到這麼香的酒,今天在馬上累了,又遇大雨,就用酒驅驅寒氣吧!三個哥兒們連干三大杯,酒菜從飯店取來,隨叫隨到。
  風胡子一面喝,一面想:白馬寨有屠宰場,仙巖村有蔑器工藝,若耶有刀、劍工藝,仰止有飯店、商店,如果把這幾個地方的特長、經營連起手來,豈不更好?篾器、刀劍可以擺在仰止商店出售,這裡有飯店,可以調白馬寨一些人到仰止開一個屠宰分場,肉店、魚店可以同時開張營業,白馬寨有墟場,為什麼不開個飯店,開個商店?這樣,有貨源、有市場、有技術,幾個地方就都搞活了。
  風胡子動了這個大腦筋,是走活全盤棋的好主意。
  風胡子思考成熟了,他要在酒桌上和盤托出。
  「二位大哥,如果信得過風胡子,我倒有一個走活全盤棋的妙計。」
  「有什麼高招,儘管說。」
  「二位沒到其他幾個地跑過,不知道那裡情況,近些天,我跑了這五個地方,心裡有個想法,先與二位商議,如果不行,借婚禮大家一起商議;如果認為不行,咱們議議也就算了。」
  接著,把幾個地方的特點分別介紹一番,最後提出聯合經營的方案。
  二位一聽,把大腿一拍,叫道:「高招!這樣,幾個地方的聯絡、經營全解決了。」
  一個驚天動地的大方案,在酒桌上拍板了。
  風胡子有工藝頭腦,又有經營頭腦,人品又好,是個把握全局、統觀全局、規劃全局的帥才。狗賤龜兒子不能團結人,不會廣攬人才,心胸偏狹,又無一所能。像范蠡、文種、計倪和風胡子這樣出類拔萃的人物,都喪失在他「為叢驅雀,為淵驅魚「的錯誤政策之下。越國雖然打了勝仗,雖然稱霸諸侯,但它振興不起來,發展不起來,國家不會強大。社稷不會繁榮,這是可以肯定的。一旦有變,頃刻瓦解,其他諸侯國來侵,也會很快滅亡。
  歷史是個大舞台,各朝各代只是一個歷史長劇的一幕,吳越春秋這一幕是誰領銜主演,不決定於你是吳王,還是越王,而是看誰真正推動了歷史的車輪。看了這部小說,你決不會說吳越春秋的主角,是夫差與勾踐,必然承認領銜主演的是范蠡,范蠡才是吳越春秋這一幕戲的主人公,夫差和勾踐只能是扮演反派角色的小丑。
  歷史是無情的,歷史的判決是無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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