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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薪嘗膽


  會稽之東六里,有上城山。在土城山腳有座古廟,古廟不大,卻是風水聖地,前臨水,背依山,松柏常青,古木參天。說它幽靜,距車馬喧闐,行旅輻揍的會稽,只有五、六里;說它熱鬧,終日不聞人語,只有墓鼓晨鐘,送去流水夕陽,迎來晨色鳥鳴。
  西施、鄭旦被送來土城教習,越國從各地選來美女十人。這些美女來自各地,也出自各種家庭,具有不同的容顏和稟性。這些美女在這裡要接受適應宮廷生活的各種訓練,吃飯、穿衣、走路、站立、奉茶、遞水、盥瀨、沐浴、乃至於侍寢、舞蹈、吹拉彈唱等等,這叫做「飾以羅毅,教以容步,習於土城。」此計出自越大夫文種。據他分析,「吳王淫而好色,惑亂沉緬,不領政事,」吳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宰嚭,又是個「佞以曳心」之人。所以,文種以為,對夫差施「美人之計,」定能成功。他把它列為「滅吳八術」計策之一。
  「美人計」被越王勾踐所接受,於勾踐十二年,也就是越王勾踐入吳稱臣歸國之後的第五年,勾踐派出以相國ヾ范蠡為首的數名選美大臣,經過數月精選,確定包括西施、鄭旦、陳娟在內的十名絕代美人。
  ヾ自此范蠡由上將軍提升為相國。
  這天,風和日麗,微見「鳥晴絲吹來間庭院,搖蕩春如線」的韻味。
  十位紗齡少女,梳烏髮,著新妝,喜笑盈盈,如出水芙蓉一般鮮嫩水靈。
  她們這日教習的是宮廷步履。
  教者在前領步,腳下輕盈、穩健,其步如舞、節奏感強,和於韻律。習者十人,快慢不一,步法不齊,不是東倒西歪,就是前擁後擠,再伴著她們少見多怪的嘻嘻哈哈聲,幾乎把個靜謐的古剎吵成了蛤螟坑。女子的古訓是」話莫高聲,笑莫露齒,步莫出腳,目莫亂掃。她們哪裡知道什麼古訓,她們在家時,終日是不是上山采桑,下河浣紗,割草喂牛,砍柴燒茶,爬山撒開丫子就跑……農村來的姑娘,大山大河陶冶出來的「野性格」;距宮廷要求差著十萬八千里。
  西施、鄭旦從生下地長到這麼大,走起路來,從沒受到如此限制,不是走路太快,踩著前邊的腳根,就是走慢了,讓後邊人踩著自己的腳後跟;要不就是光顧垂頭看腳,忘了胳膊與腿配合。幾個來回,腦門子滲出汗珠,兩腿都有點酸了。
  「施姐,我兩條腿累得都打顫了。」
  「誰說不是呢!我真想坐到地上歇會兒。」
  「那可不成,讓教娘看見可就麻煩。」
  「你看教娘走得多好。」
  「她是老宮女了,讓她跟咱爬山,管她不能。」
  「噓。……」
  「西施、鄭旦出列!」教娘大聲喊著。
  西施、鄭旦以為她們倆的小聲對話被教娘聽見了,互相吐了吐舌頭,出了列。
  「先讓她們倆走走看,別人認真看著。」
  這兩人還從來沒有讓這麼些人雙眼盯著走過路,一站出來就臉紅脖子粗,手足無措了。一邁步就更糟了由於過分緊張,左腿左臂一走動作,向前都向前,向後都向後,簡直像被捆著胳膊腿的囚徒,樂得教娘和其他女子都直不起腰來了。
  「笨妞!連路都走不成,還進宮干什麼!」
  「都要成螃蟹了!」

  經過十天左右的宮步教習,西施、鄭旦改變了自幼養成的走路快慢不均,抬腿、放腳無拘的習慣,達到教娘宮步訓練的要求。而且在十人之中名列前茅。原來曾恥笑過西施、鄭旦的城裡來的嬌小姐,因為身體孱弱,宮步缺乏力度而名落孫山。西施、鄭旦昂首挺胸,以均勻。穩健、節奏感強又富有韻律,贏得教娘的好評,再加上高條的身軀,健美的胸部,後撅的豐臀,成了十人之中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嬌娥。
  這一天,托盤端碗的第二個教程開始了。西施、鄭旦鑒於教娘的寵愛,卻入肆起來。按規定,宮女的頭髮一律盤在頭頂,札面髮髻,這是培訓中已經有明文規定,從起床漱洗完畢直至夜晚上床就寢,發髯都不能改變。然而。西施、鄭旦今天一改常規,梳面獨條大辮子技在背後。
  「西施、鄭旦出列!」教娘扳著陰沉沉面孔叫道。
  「教娘是否讓我們倆先做示範?」
  「我還沒教,你示範什麼?我先問人們頭髮是怎麼梳的?」
  「頭髮是我們倆嘀咕好,一起梳豐收辮子的。我們在家一直這麼梳,教娘,這不是挺好看麼?」西施沒吭聲,鄭旦搶先辯白道。
  「這是在山村裡,還是在宮廷裡?你們是山村裡的野丫頭,還是進宮來的嬪妃?」
  「這……」
  「這什麼!不懂規矩。回去札髮髻!」
  二人只得垂首離隊。
  西施、鄭旦梳好髮髻,重新入隊時,教娘余怒未息,令她們倆停訓一天,中午停餐一頓。鄭旦餓得肚子咕咕叫。
  「少說幾句吧。自己做孽,自己受罪,還有什麼說的。」
  二人正議論,房門推開了,教娘帶著上將軍范蠡走進來。西施、鄭旦低著頭,站起來迎接。
  「兩個罪犯關禁閉了吧?」
  西施沒吱聲,偷眼看一眼范蠡,兩頰絆紅。鄭旦缺乏涵養,柳眉倒豎:「綠豆大點兒事致於如此大動干戈,興師動眾嗎?」
  「荷!鄭姑娘氣還不小。家有家規,宮有宮規。沒規矩不成方圓。一個國家沒有法規,如何能治理好?再說,聽說你們倆今天是明知故犯嘛,懲罰你們也不應該?」
  本來,范蠡今天辦完公務,看天色尚早,就騎馬趕到土城古寺看看。他日夜思念著、惦記著的西施。而西施呢,自離開若耶來至古廟。已半月有余,她除了思念父母雙親和小弟之外,就是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范蠡。他景仰他,愛慕他,思念他。他倆在芒夢山下已私定終身,西施想,不管經過千難萬險,我此生都是他的人。她也知道,他公務在身,身為相國,日理萬機,沒有那麼多時間和精力顧及男女私情,當然,若從自己的心理和感情上說,她多麼希望范蠡能日日夜夜與自己相伴。但身為國家重臣,能置國家安危於不顧,沉溺於兒女情長的旋渦中嗎?當然不能,否則,他就不是鴻鵠,而是燕雀。有哪個女子不愛鴻鴿,而愛燕雀呢?西施以自己深受范蠡而驕傲,而自豪。
  吃過晚飯,鄭旦找其他女友玩去了,她也知道,應該留下西施、范蠡單獨相處的時間。
  「我從教娘那裡得知,你和鄭旦的訓練都不錯,怎麼今天突發奇想,髮型不按宮裡規定梳理?」
  「這是旦兒的主意。不照她說的辦,我怕傷了姊妹的和氣,便順從了她。」
  「鄭旦為什麼出這主意?」
  「我們受了教娘誇贊,旦兒昏昏然,就出了妖蛾子,未想到會——」
  「鄭旦怎麼這樣?」
  「她歷來都要拔尖,占上風。若耶村沒有幾個妹子能擱進她眼裡,唯獨對我高看三分。因為我不和她計較,處處讓著她。所以她反倒敬我三分。」
  「爭強好勝是好的,容易成功事業。」
  「只是旦兒心地窄些。」
  「何以見得?」
  「因為若耶阿牛說了句玩笑話,她一氣之下,就找風胡子定了終身。」
  「阿牛說了什麼?」
  「難為情,說他干什麼?」
  「但說無妨。」
  「是句玩笑話,旦兒就當真了。」
  「阿牛到底如何講?」
  「阿牛在同村的小伙子群裡瞎說:『本人非西施不娶,最不濟也要娶鄭旦為妻;否則,寧肯出家當和尚。』
  「阿牛這小伙子,既有眼光,又有志氣,倒是個蠻不錯的仔。可借,他的最高理想落空了,最低目標也告吹了,要真去當和尚,就太慘了。」
  「阿牛是吹牛,說著玩的。」
  「他要認真,我們倆之中,總有個人去當和尚。」
  「一個上將軍、相國,范蠡在隨勾踐入吳稱臣之前,是「上將軍」,勾踐歸越之後,則為「相國」。怎麼和一個毛頭小伙子叫真兒?」
  「鄭旦找的那個人,是不是繼歐冶子、干將之後的鑄劍名匠風胡子?」
  「正是他。他有鑄劍的祖傳秘方,是不傳授給外姓人的。」
  「風胡子已奉命調到赤堇山(又名鑄浦山)當年歐冶子鑄劍處鑄造寶劍。」
  「赤堇山距土城多遠?旦兒能和風胡子見面嗎?」
  「赤堇山在會稽南25裡,離土城山還遠,讓他倆見面,談何容易?不過,一年之後,你們就要到會稽山宮廷裡去了。到那時候,找機會讓鄭旦和風胡子見面。
  「成人之美,那太謝你了。」
  「人情之常,可以理解。」
  「教娘還要教我們多久?」
  「估計不少於三年。」
  「那麼久?」
  「你不願意時間長點?」
  「我當想願意。一輩子不去吳國,永遠在自己國家裡!」
  「那是不可能的,跟吳國的決戰是免不了,只是時間早晚問題。各種準備都在加快進行。我多希望明天一舉把吳國消滅,不就萬事大吉了。此事非同小可,準備不充分,再遭失敗,越王勾踐和諸大臣的人頭落地,越國國民將永遠淪為亡國奴。那樣的日子,生不如死。」
  「越國不是有歐冶子劍嗎?」
  「夫差手中有闔閭時期干將鑄的三枚傳世寶劍:一曰龍淵,二曰泰阿,三曰工布。咱越王勾踐手中也存有當年允常時期歐冶子所鑄五枚寶劍:一曰湛盧,二曰純鈞,三曰勝邪,四曰魚腸,五曰巨闕。這些都是傳世之寶,這兩位名匠都有祖傳秘方。越要與吳決以雌雄,當然寶劍越多越好。「備利器」、「利甲兵」這都是「滅吳八術」的內容。
  「大夫文種挺有本事吧?」
  「文種大夫跟我是莫逆之交,我們是越王的左膀右臂。」
  「怪不得!我從你嘴裡就幾次聽到他的大名了,在家裡,時常聽到父母和朋友們提到你和他的名字。」
  「岳丈知道國事?」
  「去,去……誰是你岳父?」
  「你變心了?」
  「我不變心,也不許你現在就這樣稱呼。」
  「遵命,夫人!」
  「去!更不許你這樣稱呼!」
  「范相國,請起程!」侍男官在門外呼道。
  「西施,為民為國全心全意投入訓練,重任在肩,不可稍示草率!來日方長,有空我會常來。」
  「多謝相國關照!」

  在諸暨東北的百裡之外,會稽山越田的百淹之封的臨時朝廷之上,越王勾踐正與當世鑄劍名匠風胡子對話:
  「風胡子,此劍如何?」勾踐提一枚寒光閃爍的劍,抽出劍鞘問道。
  「這是一把豪曹之劍,並不是寶劍。」風胡子掃了一眼,胸有成竹地答道。
  「以何為憑?」
  「真正寶劍,是金銀銅鐵錫五金合成,五色並見。此劍只見三色,不是真寶劍。請聖上明鑒!」
  勾踐微微點頭,覺得風胡子講得不非道理,畢竟是行家的眼光。他又拿出「巨闕」之劍,給風胡子看,並問道:「你再看此劍如何?」
  「此劍最初可能是把好劍,如今留有缺口,合金已離,非寶劍也。」
  「然也。此劍初成之時,寡人之父坐於露台之上,宮人有四駕馬車,驀然有白鹿奔馳而過,車奔鹿驚,先父以劍指之,四駕皆驚,撞銅釜,碰鐵囗,此劍留下粢米大的缺口,故曰巨闕。」勾踐又抽出一把劍,讓風胡子視之。
  風胡子一見此劍,突然站起,雙目圓睜,目不旁視地盯著,手振拂揚,其華手卒如芙蓉始出;觀其金瓜,璨若列星之行;觀其才,煥煥然若冰之釋;觀其光,渾渾如水之溢塘;觀其斷,齊巖巖如削石砍鐵……風胡子整衣正冠跪奏:

  「此純鈞寶劍,為先人歐冶子所鑄。」
  「此劍價值幾何?駿馬千匹,千戶之都兩個如何?」越王問道。
  「不可。此劍世之奇,國之寶,價值連城,是無價之寶!」
  「鑄此劍之時,破赤堇山而出錫,涸若耶溪而出銅,雨師掃灑,雷分擊,蛟龍捧爐,天帝裝炭,太公下觀,天意助之。歐冶子上承天意,下含人心。拔出精湛,為先父造出大形之劍三、小形之劍二:湛盧、純鈞、勝邪、魚腸、巨闕。
  「小民還聽說,湛盧、勝邪、魚腸之劍,曾被吳王闔閭掠去;楚昭王又從闔閭手中得湛盧之劍,秦王又想從楚陽王手中獲取湛盧而未遂;闔閭又以魚腸之劍專諸刺王僚而奪三位……」
  「哈哈,風胡子,風胡子,你雖山野草民,肚子裡還不少興亡衰敗的典故。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寡人服了。」
  「吃哪家飯,說哪家話。咱鑄劍只說鑄劍之事,其他事,咱就懵懂了。」
  「我再問你,夫差手中,還有什麼寶劍?」
  「夫差手中還有當年干將闔閭所鑄三枚寶劍:龍淵、泰阿、工布。」
  「此三劍如何?」
  「與越之歐冶子所鑄五枚寶劍不相上下,各有千秋。」
  「此三劍何以名之?」
  「歐冶子,干將為一師所傳。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歐冶子、干將出師之後,各有所專。干將三枚傳世寶劍,乃鑿茨山,洩其溪,取鐵英而鑄成。其龍淵,觀其狀,如登高山,臨深淵;視其光,如閃似電,令人不寒而慄。其泰阿,觀其峰,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飛矢之影,令其毛髮直豎;其工布,從紋起,至脊而止,如珠不可襖,紋若流水源源不絕。
  「講得好!寡人受益匪淺。」
  「大王也聽說過吧,晉、齊兩國國王聞知此三劍,求之不得,合力鐵圍闔閭城,闔閭戰到食竭谷盡,庫無兵革,群臣賢士黔驢技究,一籌莫展,吳國已瀕臨山窮水盡的絕境。闔閭突然靈機一動,提泰阿劍,登城而麾之,齊晉之軍潰敗,血流漂杵……」
  「此乃闔閭之能,還是寶劍之神威?」
  「闔閭無道亦無能,此乃劍之精力神威。」
  「然也。」
  「當年,軒轅、神農、赫胥之時,以石為兵,斷樹木為宮室,死而龍臧,此乃神聖佼其然也;至黃帝之時,以玉石為兵,以伐樹木築其官室,鑿地為穴,此乃玉之神物也;大禹治水之時,以銅為兵,鑿伊闕,通龍門,決江導河,東注於海,天下安居,治為宮室,此非聖主之神力乎?當今之時,做鐵兵,威服三軍,天下莫敵,此鐵兵之神威、大王之聖德也。」
  勾踐大悅,曰:「寡人聞命矣!」
  「不才風胡子,願為大王振國興邦效力。」
  「越與吳決戰之年為期不遠,鑄劍之事,拜託你了。」
  「遵命!風胡子智淺才薄,但會竭盡所能,力爭鑄出超過歐冶子、干將之劍,為大王堅甲勵兵,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勾踐當即降旨:明日即啟程,閃往赤堇山。本王專等好消息。
  外憨內秀,外愚內慧的風胡子取得越王勾踐的信賴。
  勾踐七年,越王、夫人及上將軍范蠡一干等人,臣吳至期,由夫差思准,回歸越國。
  越國臣民,喜不自勝,夾道歡迎越王一行,紛紛向勾踐祝賀道:
  「大王受苦了!今日能順利歸來,就是上天賜福,越不該滅。」
  勾踐深為感動,下馬回謝百姓:
  「寡人不慎,用人不當,庶幾大越滅亡,對不起舉國百姓黎民。托蒼天之福,先王之德,今日得以回歸,又勞百姓擁於岐路。寡人獎何德化,以報國人?」
  勾踐跪地祈天,額顙涔血,涕淚縱橫。
  勾踐一行,人奔車馳,策馬飛輿,疾趨會稽。吳封越百裡之地,東至炭瀆,西至周宗,南造於山,北屬於海。
  越之吳臣聚集於會稽之北三裡之淮陽,因陋就簡,遂復宮閾。此時的勾踐,無求奢侈豪華,只求日有粗茶淡飯,夜有棲息之所,足矣。他急於策劃振國興邦之大計,他對范蠡曰:
  「寡人獲罪受辱連年,其苦不堪,九死一生多虧相國足智多謀,才得以南返,重歸故國。寡人欲定國之城,又擔心國民窮困,難負重荷。國本興不成,民非為助,亦不成,讓寡人如之奈何?」
  「昔者,唐虞卜地,夏殷封國,古公營城周雒,威及萬裡,德至四海,難道僅僅是為了破強敵,收鄰國嗎?」
  「寡人無德,豈敢承前君之制?受辱被恥,因結吳宮,幸返回越,得百裡之封,君臣百姓棲於會稽之山。國雖小,畢竟是個國家,總得有上朝議事之地,也應有民心向往之所吧!」
  「昔者公劉去邰而德彰於夏,顫公讓地而名發於岐。今日大王欲立國樹都,並敵國之境,若不處平易之都,據四通八達之地,何以言興國立霸之舉哉!」
  越王思忖片刻,對相國田:「寡人猶豫不決,欲築城立部,健全裡閻,便於管理。寡人委之於汝,一切由汝酌情定奪。」
  相國不敢怠慢,像天察地看風水,擬法於紫宮,建築小城。城周一千一百一十一步,一圓三方,西北立蚊龍飛翼之樓,以象天門;東南伏漏石竇,以象地戶,陵門四達,以象人風。外郭築城而缺西北,以未事吳。表面上這是敝門以示事吳之便,讓吳國君臣也看到,越國對吳其忠不變;范蠡如此設計的真正用意,是向西北敞開大門,勿設障礙,以便取吳之時闢為通道。此意埋在心中,不宜外傳。
  城已築成,怪山一夜之間而出。ヾ
  相國上奏勾踐曰:「臣之築城,上應天,下合地,已顯出崑崙之象。」
  ヾ怪山,即龜山,又名飛來山,又名寶林。《寰宇記》雲:郇山即琅琊東武海巾山也,一歹移於會稽東南二里。
  勾踐曰:「寡人所知,崑崙山乃地之柱也,它上承皇天,氣吐宇內,下處後土,顫受無外,滋聖生神,嘔養帝會。故王帝處其陽陸,三皇居其正地。寡人之國,偏天地之壤,秉東南之維,斗去報北,雖非糞土之城,豈敢與三皇五帝比隆盛哉?」
  相國曰:「大王只見城外,尚未見到城內。臣之築城,上設承天之門,下設地安之戶,合氣於後土,獄象具備,崑崙自出。此乃越之霸兆也。恭喜大王!可賀大王!」
  越王自是欣喜異常,於是對范蠡講:「但願如相國吉言,寡人時來運轉矣。」
  范蠡曰:一各處都標以名號,以期名副其實。」
  勾踐曰:「相國自奪。」
  范蠡名怪山為東武山,上起游台;東南為司馬門,立層樓,冠其山巔,以為靈台;起離宮於淮陽ヾ,高平設行台ゝ,離丘設駕台,樂野設御苑ゞ,石室設燕台々,襟山設齋台ぁ,至此,宮寶具備,專等越王臨政。
  ヾ會稽縣東二里。
  ゝ會稽縣東七里。
  ゞ越王弋獵之處。
  々州東南10裡。
  ぁ襟山,即稷山,會稽縣東53裡。
  一日,勾踐召相國范蠡、大夫文種、大夫毀問道:「寡人心急如焚,迫不及待上明堂臨國政,撫慰百姓,專恩致令,在位聖臣,何日可也?」
  大夫種曰:「前車之覆,後車必戒。願大王深察。」
  范蠡曰:「以臣之愚見,大王丙午復初臨政,解救其本,是一宜;金製始而火救其終,是二宜;萬金之憂,轉而及水,是三宜;君臣有別,不失其禮,是四宜;王相俱起,天下立矣,是五宜。臣願急升明堂,以待大王臨朝。」
  越王勾踐臨朝,小心翼翼,出不敢奢華,入不敢費侈。勾踐沒有忘記君辱國恥,沒有忘記臣吳三年之苦、之難、之辛酸、之悲痛,他更沒有忘掉復仇雪恥的決心,此仇此心此志,勾踐年年不忘、月月不忘、日日不忘,時時不忘,真乃刻骨銘心也。他勞心苦身,夜以繼日,目臥則攻之以寥,足寒則潰之以水,冬常抱冰,夏則握火,愁心苦志,勾踐提拔仇之心赤敢稍示懈怠。勾踐懸膽於戶,進出皆嘗之,苦味不絕於口,興邦之志未敢稍減。此收付之千古的臥薪嘗膽也!
  勾踐食不安席,夜不安枕,夜深人靜之時,常常獨自哭泣,泣後又大喊大叫,他心中有著說不完道不盡的郁悶和痛苦。再痛、再苦,他也得忍。時機不成熟,小不忍則亂大謀。稍有不慎,可能導致前功盡棄。
  勾踐有淚往肚裡咽。他恨夫差恨得咬牙切齒;但在目前,還要投其所好,向夫差獻媚取寵。
  越王說:「據寡人所知,吳王夫差喜歡穿好衣服,又喜歡拿上好布料,賜嬪妃。既然如此,吾越之萬山盛產葛,使人采之,織成細布,獻之於吳,以求夫差歡心,以釋對吾越之警惕,眾卿以為如何?」
  群臣都表示贊同大王意見,便下令國中男女皆入山采葛,又令心靈手巧之女,精心織成黃絲之布……
  此消息夫差聞之,心中甚喜。他認為這是勾踐忠於吳國,盡心自守的表現。他還聽說,越王食不重味,衣不重采,雖有五台,未曾一次登玩。他認為,這是勾踐入吳稱臣養成的安貧樂道的習慣,也是勾踐未生異心,忠心侍吳的表現,夫差好不愜意,好不開心!他感動得真想修書一封,增加越之封地。
  正值此時,勾踐遣大夫種前來送禮:葛布十萬、甘蜜九車、狐皮五十、晉竹五百搜大車小輛,縷縷行行,一路煙塵,大呼小叫而來。這是文種的主意,禮物不在多,要造成聲勢。因此,人喊馬叫,一路不止。
  夫差見禮,喜笑顏開。太宰嚭,逢同趁收禮之機,偷去一些據為已有。大夫種從旁看得一清二楚,但若無其事,佯裝不見。心想,此二人是吳滅亡之根,見利忘義,肯受賄者,多數心術不正,決無秉公辦事之理。
  夫差心情激動地說:「越本荒僻之壤,無珍禽異獸,今盡其所有,獻之吳國,難為勾踐念吳之心也。越本是疆域千里的大國,吾封之百裡,委實可憐。觀越王此心此情,吾欲加封八百裡。」
  伍子胥聽夫差之言,當場沒吱聲,退回敝室之後,對他的左右侍從講:「吾君失石室之四,縱於南山之野,已是放虎歸山之大錯;今見勾踐送禮又欲加封地八百裡,此乃養虎為患之舉也。」子胥不勝痛心。
  夫差果然增封越地八百裡「東至勾雨,西至攜李,南至姑末,北至平原。
  采葛之女,聞之此訊,深感越王用心良苦,於是一邊采葛,一邊歌之:
  葛連蔓囗台台,
  我君心苦命更之。
  嘗膽不苦甘如飴,
  令我采葛以作絲。
  采葛女兮豈容怠,
  女工織兮不敢遲。
  弱於羅兮輕靠集,
  號絺綌兮將獻之。
  越王悅兮忘罪除,
  吳王歡兮飛尺書。
  增封益地賜羽奇,
  機杖茵褥諸侯儀。
  群臣拜舞天顏舒,
  我王何憂能不移。

  土城古寺樂音悠悠,十女在教娘率領之下,翩翩起舞。其中九女,皆能入樂,抬手投足,一抬一式,不失樂律;唯有鄭旦,像丟了魂一樣,該抬手時,她投之以足,該左轉右傾之時,她偏右轉左傾,全不似往日靈巧,諧調。他人在竊笑,教娘看在眼裡,只是不予理采。
  散隊之時,教娘令鄭旦留下。
  「鄭旦,今日如何反常?」
  「我也奇怪,手不隨心,足不應手。」
  「是什麼狐子把你的魂勾走了?」
  「不是風胡子,不是風胡子!」
  「什麼風胡子,你說什麼風狐子?」
  「不是,不是……」
  「不是什麼?」
  「我……我說不清楚。」
  「一時說不清楚,回去想想再說,先去吃飯。」
  教娘知道,憑鄭旦的靈性,今天的舞蹈動作,她接受起來並不難。估計她心裡有事,心不在焉,所以總出錯。又恐她一時難於啟齒,就沒有馬上追問。教娘知道,鄭旦是西施的同鄉密友,事後從西施那裡,就能問出一二。
  教娘已經知道,西施是相國垂青的女子,自那兒以後,教娘對西施格外優待,態度也特別和藹。西施並不以此恃驕而傲視教娘,反而對教娘更加尊重,教娘也更加喜愛她。飯後,其他女子在寢室休息聊天,教娘悄悄地把西施叫出,帶她到一棵大柏樹之下,和顏悅色問道:
  「西施,你是鄭旦同鄉,好友,又同住一室,她有什麼心事,恐怕不瞞你吧?」
  「教娘,你是指今日之事嗎?」
  「今日之事,我問過鄭旦,她吭吭哧哧,不肯開口。」
  「這事說來話長,是從頭說起,還是長話短說?」
  「你讓我知道來朧去脈,才能對症下藥啊!」
  「這得從我們的家鄉若耶村說起。鄭旦在村之時,有個相好的青年叫風胡子,兩人好了一年有余,彼此相愛,情投意合。如果不是趕上選美,恐怕再有一年半載,就辦喜事了。恰巧選美鄭旦又中選了。當想國事大於家事,聖旨不可違。據我所知,鄭旦和風胡子分手之時;由於意見不和,吵了一架,具體過程如下:

  鄭旦被選中時,風風火火去找風胡子,商議如何對付。風胡子埋怨鄭旦早不答應結婚,致有今日之難。鄭旦說:「埋怨有屁用,後悔也晚了,你就說現在怎麼辦呢?」風胡子提出:當晚突擊結婚!鄭旦說:「聖旨上明說著,以各種手段抗旨者,格殺勿論,連要株連九族。那樣,我們鄭家不都死你手裡了?」風胡子講:「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鄭旦不耐煩地說:「你憂倒憂出辦法來呀!」兩人束手無策。
  二人默默不語,良久之後,風胡子附在鄭旦耳邊詭秘地說:「咱也不結婚,也不抗旨,不聲不響,偷偷播種。待你到官裡,肚子漸漸鼓起來,就不得不把你退回來。大王要追問起來,就說是在聖旨降下之前,無意中種上的,誰想到,竟是百發百中的神槍手,一次就結下果子。這辦法你說行不行?」
  「怕也不行,朝廷裡不都是傻子,他們會計算日子,你騙不了人家。萬一露出馬腳,你我的腦袋,都得卡嚓!」
  「那怎麼辦?眼看你就要走了,不是摘我的心肝肺嗎?」
  「風胡子,看來你還是真喜歡我。」
  「若有二心,天誅地滅!」
  「我也真願意嫁給你。嫁給你這麼一個實心人,心裡踏實,也算終生有了依靠。」
  「說什麼也晚了,這不生生是拆散鸞鳳,打飛鴛鴦嗎?」
  「風胡子,你安心等著我,萬一我被退回來,咱們馬上結婚。」
  「可是,萬一你回不來,我就等到胡子白嗎?」
  「那你就抓緊親親我,我走之前,還是你的人。」
  話語停止了,只聽見鳴嘬有聲,衣服摩挲有響,呼吸越來越急促,繼繼伴有輕微呻吟。風胡子今天緊緊抱住鄭旦,在嘴上、西頰上,乃至眼睛、鼻子、耳朵上狂吻不止,他還巧妙地一只鑄劍帶繭十分有力的大手,猝不及防地伸進鄭旦上衣裡面,使勁地又是溫柔地在高高挺起的兩座雪峰上揉來搓去。鄭旦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不再去阻擋風胡子,她也想盡情享受最後一次的激動。
  風胡子青春年少,身強力壯,把鑄劍的力氣都拿出來了。
  風胡子忘乎所以,他感情的堤壩決口了。他的大手介上了在兩座雪峰回旋,沿著鄭旦的上腹、肚臍、下腹,在強有力地向下滑行,指尖已觸及草原的邊緣。這時,鄭旦如同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雷,突然在睡夢中驚醒,她下意識地雙手擋住風胡子的大手繼續向下滑行,她深情地又是堅決地說:「不行,不行!風胡子你別瘋,其他的我都可以答應你,唯獨這地方要禁止通行!」
  「風胡子語無倫次地說:「我要……我要你……」
  風胡子說著,不知怎麼就把鄭旦的腰帶解開了,褲子迅雷不及掩耳地退下,中有小短褲遮擋著最隱蔽之處。
  鄭旦急了,用盡平生之力,猛一下把風胡子推出去,急忙提起褲子。
  風胡子沒想到鄭旦會使出如此勁蠻力氣,沒有思想準備,一個仰馬爬躺在了地上。他的熱血,從沸點,突然一下子降到冰點。他的感情,他的身軀,他的心,猛然緊縮起來,他躺在地上打戰不止,雙唇也哆嗦起來。
  鄭旦整好衣服,恢復了平靜,見風胡子還躺在地上不起來,還以為他失望了,故意躺在地上耍賴,等鄭旦去拉他起來,誰想,等鄭旦走上前一看,風胡子戰顫不休,伸手一摸口唇,絲絲地冒冷氣。這下把鄭旦嚇傻了,趕緊扶風胡子坐起來,用雙唇和整個身子去溫暖他……
  風胡子漸漸恢復體溫之後,站起來,二話不說,扭頭離開了鄭旦。

  「這就是他們倆分手的詳細經過。」
  教娘是宮女,年逾三十,仍是處女。西施這番話,是夜闌更深時,鄭旦一五一十時悄悄告訴她的。當時鄭旦還讓西施發誓為她保密。既然教娘要了解前因後果,西施不好不實話實說。說完也要求教娘保密,切勿外傳。西施這番話,把三十歲的教娘也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但她畢竟是成年人,也見過和聽說過宮廷裡不少風流韻事,所以還能把握得住自己,不致於感情衝動,氾濫成災。
  遂之教娘又問:「鄭旦前一段好長時間,情緒不是還穩定嗎?今天怎麼突然轉變風向,晴轉陰了呢?」
  「教娘有所不知一剛來那幾天,心裡還惦著風胡子,覺得分手時太對不起他。後來,看看空惦著也沒用,自尋煩惱,漸漸也就淡了。
  「可是,那天相國來古廟,告訴我,風胡子已奉召,到赤堇山去為國鑄劍去了。相國還告訴我,別告訴鄭旦,以免影響她的情緒。誰知昨晚和她聊天,一不留神兒,順嘴溜出來了。所以惹得她今天六神無主,失魂落魄一般。這是我的罪過。」
  「鄭旦姑娘如此癡情,哪個男子能娶上這位姑娘,便是哪個男子的福氣。」
  「教娘,這全怪我,要罰就罰我好了。」
  「你給她通風報信,還要代她受過,夠義氣呀!」
  「是我對不起相國,也對不起您!」
  「我知道緣委就是了,我會替你保守軍事秘密的。」
  「教娘也夠義氣,多謝,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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