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猢猻散盡 巡按治水
    「小弟求大哥幫助幫助,剛才我在東耳房已認明,那喝酒之人正是我家員外的死對
頭,是他一下子把我家員外送上絕路,今天讓我遇上,如何能輕易放過他呢?」

    黑妖狐智化歷經辛苦,終於弄清了藏寶樓的位置。當夜晚,他收拾一番,就準備入
宮取寶。欲先行其事,必先利其器。智化早已備了如意絛、利刀、連環鋸、小皮壺、皮
鑰匙、火扇、漿糊、油膩子等物,放在百寶囊中,背在背後。
    黑妖狐來到皇城,用如意絛甩到牆頭無人處,鉤好,勒一勒十分結實,他就抓好繩
絛,攀援而上,越過了皇牆。到了皇城內部,是一道道的庭院、宮門,皇帝素來把自己
的安全放在心上,巡邏、站崗、打更、放哨之人星羅棋布,而且不惜重金聘請武師高人
做保鏢、侍衛。智化是一個單行,利弊兼有。好的方面是無憂無慮,一人通過、成功,
全盤告成;不好的方面,是不能和對方交手,打起來會因寡不敵眾,功虧於一潰。
    進了內城。他便施展生平武藝,走壁飛簷。這裡的房舍不比於霸王莊、茉花鎮、秦
家莊、盤龍寺的尋常房舍牆垣,牆呢是高的,房子是大的,到處一層層皆是殿閣琉璃瓦
蓋成,腳下是極滑極滑的,並且到處都有值班之人,要是略有響動,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好智化!輕移健步,躍脊竄房,所過處皆留暗記,以便歸路熟識。借此茫茫夜色保
護,他像一個幽靈,「嗖」「嗖」「嗖」一直來到四值庫的後坡。有兩、三丈高,瓦片
巨大厚重,突出牆外有半尺之多。智化眼尖且敏銳,他數了數瓦攏,便將瓦片揭了鍋大
一片,為了能原樣放好不露痕跡,這些瓦是被他按次序排好的。去了瓦露出的是厚厚的
一層灰土,智化把灰土扒在一邊。下面露出了錫被,這一層是用來防潮的,錫被貼在望
板上。黑妖狐把利刃在望板上呈「井」字劃開,一塊一塊地揭開,也是照舊排好,去了
望板,早已露出了椽子來,一根根,都是四方形的板料。智化又從百寶囊中取出連環鋸,
斜岔兒鋸了兩根,將鋸收起。
    智化探頭向裡望了望,有一丈多深的空間,他把如意絛掛在通好的椽子上,手握絲
綜,頭向下順繩下了進去,剛倒了兩三把,到了天花板,他揭起一塊,順流而下。待自
己的腳踏在硬硬的地板上時,智化便用腳尖兒滑步而行,惟恐讓人看出腳印來。
    黑妖狐剛要動手尋寶,只見那邊牆頭露出燈光,接著從牆上跳下一個人來,對牆那
邊的人說:「在這裡,有了。」
    智化心是暗說:「不好!」急奔前面次牆,貼伏身體,留神細聽。外邊又有人說:
「有了三個了。」
    智化暗想:「這是找什麼呢?」
    忽又聽人說:「六個都有了。」然而又爬上牆頭,越牆去了。
    原來是隔壁值班住宿的錦衣衛,大家擲骰子,耍急了,隔牆兒把骰子扔過來了。後
來說合了,大家又要圓場兒,故此打了燈籠,跳過牆來找。「有了三個」又「六個都有
了。」說的是骰子。這些老玩童,哪裡知道隔壁庫房裡,蹲著一位江洋大盜。智化無意
傷害他們性命,便是他們洪天之福了。
    智爺見那人上牆過去了,便把火扇引著,向前一照,見一長溜朱紅色的架子,上面
有一個一個門兒,每個門上有粘貼的封皮,鎖著鍍金的鎖頭,中間地方有一塊號頭。第
一個門上寫著「天字第一號」。黑妖狐明白,這裡邊放的便是九龍冠。
    黑妖狐伸手從百寶囊中掏出一個小皮壺兒,裡面盛著燒酒。他輕輕將封皮印濕了,
慢慢揭下。接著又摸鎖頭,鎖門是個工字兒的,隨即又從囊中掏出皮鑰匙,將鎖輕輕開
開。
    打開朱紅色的小門已沒有阻擋。只見智化輕啟朱門,毫無聲息,見裡邊有一黃包袱,
他伸手一摸,裡面是個冠盒,上面還有像牙牌子,寫著「天字第一號九龍冠一頂」。並
有「臣某跪獻」字樣。顧不得細看,智爺兢兢業業把這一堆兒請出,將包袱挽手打開,
把盒子頂在頭上,兩邊挽手往自己下巴底下一勒,系了一個結實。
    這次盜寶必須偷偷摸摸不留痕跡,讓皇上相信這是馬朝賢監守自盜。智化把朱色小
門關上,重新上了鎖,怕留下手印,他用袖子擦了又擦。回手從百寶囊中掏出個油紙包,
裡面是漿糊,仍把封皮粘妥,用手按按,再用火扇照了一照,再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地
方,讓人懷疑。該回身走了,只見黑妖狐腳下又滑了幾步,彌縫腳蹤,到了出口處,雙
手抓住如意絛,倒爬而上。到了天花板上,單手攏絛,腳下伴住,探身將天花板放下安
穩,翻身出了房頂,上了後坡,立住腳步,將如意絛收起。又該彌合房頂了,先是安放
斜岔兒椽子,抹了油膩子,絲毫不錯,搭了望板,蓋上錫被,將灰士都一一按攏堆好,
挨次兒穩了瓦。又從懷中掏出小笤帚掃了一掃灰土,紋絲兒不露。收拾完畢,才離了四
值庫,按舊路歸來,尋著原先做的暗記兒,取下來帶走。聽到皇城鐘聲,已是五鼓了。
當朝天子睡在龍鳳榻內,抱定心愛妃子,卿卿我我,兩情依依,小妃兒壓在紅寢被上,
把個玉體半裸半掩,粉紅色的皮膚,柳條兒般的腰肢扭來扭去,似親非親把紅唇對著皇
上的胸口亂吻。龍顏大悅,自然對愛妃許了眾多的動聽的諾言,小妃兒聽了如飲甘泉,
自然與皇上抱得更緊。這對情人盡享雲雨,哪裡知道四值庫黑妖狐在悄悄行動。
    皇帝丟了東西,自有尋處,整個天下都是他的,哪裡的寶物他都能信手捻來,哪裡
的美女,他都可掬來享用,這寶物丟失真正遭殃的將是皇宮主管馬朝賢,他現在正為侄
兒馬強一案,坐臥不安,一方是自己的親侄兒,另一方是欽命太守開封府的眾英雄們,
不好處理呀。惡人心中也有一桿稱,自己除了皇上這個靠山,就顯得勢單力薄。但他認
為自己把皇上馬屁拍得山響,應該能撐住這片天的,所以天一黑他就安穩地休息。
    智化只身前往四值庫盜寶,心中忙著應付,覺得時間很短,來去不過一瞬間。可這
頓工夫,把個裴福急得坐立不安,心內胡思亂想,由三更盼到五更,盼得老眼欲穿。好
容易,見那邊影影綽綽似有人影,忽聽鑼聲震耳,偏偏的是打更的來了,裴福嚇得膽裂
魂飛。又見那邊黑影兒一蹲,卻不動了。這深更半夜,一老一少在此安身,心中卻實不
安,才得了兩個小元寶和一些行人賞錢,又有眾工人們知道,若是哪兩位心生歹意,來
搶財寶,說不定會出什麼亂子。
    只聽兩位巡更的在對話,其中的一個問另一個:「那是什麼人?」
    裴福連忙插口說:「那是俺的兒子在出恭呢!您老兒歇歇吧。」
    更夫說:「巡邏要緊,沒有功夫歇著。」
    說吧。「噹」「噹」「噹」打著五更,往北去了。
    裴福趕上一步,智爺悄悄湊過來,對老人說:「巧極了,打更的又來了,險些兒誤
了大事。」
    說罷,急急解下冠盒,示意老漢把寶物藏起。裴福將席簍子底屜兒揭開,智化把包
兒放進去,安放妥當,又蓋好了屜子,自己脫下夜行衣,包裹好了,收藏起來,上面用
棉被蓋嚴。
    此時英姐尚在熟睡未醒,裴福悄悄問智化:「這寶物是怎樣盜來的?」
    智化一一說了,老漢聽了嚇得半天不敢作聲,他一生跟隨丁家老爺走南闖北,做了
半輩子主管,也沒碰上如此本領高強的大盜,且皇庭內院戒備森嚴,他能如此順利盜得
皇家心愛之物,定非無能之輩,眼前的智化在他心中剎時高大起來。
    裴福老漢正在吃驚,只聽黑妖狐智化對他說:「老爺子,事情已經成功了,你老人
家該裝病了。」
    到了天亮時,王工頭又來喚智化去上班,智化假意悲悲啼啼,心有難處地對王老大
說:「俺爹昨天晚上患了重病,鬧了一夜,不省人事,俺只得急急回去。」
    王頭兒雖留戀這個老成實在的兄弟,也是無可奈何,窮人命苦,只得由他自己去處
理自家的事兒。英姐不知其中原委,只當她祖父是真的病了呢,見老爺爺在車上哼哼卿
卿,哆哆嗦嗦,她卻當真哭了起來。
    智爺推著車子,英姐跟步而行,哭哭啼啼離開了黃庭子,奔京城外而去,一路上有
的人知道他們是逃荒的,不住地嗟歎,天下窮苦人心連心,對這家祖孫三代人的命運甚
是哀憐。
    三人出了城門,到了無人之處,智化將裴福喚起,把英姐抱上車去,老漢架起車,
他背起繩絆,急急趕路,穿過河南,到了長江邊上,尋了處比較老實可靠的船家,把自
己一家逃荒避難的情況講了,深深打動了船家,人家也不好意思再收他多少錢,只收了
那兩個小元寶就答應送他們三人攜車上諸物,沿江而下,一帆風順。
    這一日就來到鎮江口,鎮江本是個大碼頭,來往船隻穿流如梭,有做生意的,有走
親訪友的,也有游覽山水風光的,扶老攜幼,十分熱鬧。船家到此處就不再走了,智化
正要換船,只見那邊有一只大船出來,船頭站定三人,卻是兆蘭、兆蕙和艾虎,眾人相
會,都是喜出望外,連忙將小車搭跳上船,智化、裴福、英姐也上了大船。
    到了艙中,三人換下討飯用的舊衣帽,穿上新衣服,大家重新在中艙坐了。丁氏二
員外關心地問從東京回來的三人:「事情辦得怎樣,順利嗎?」
    智化把經過講了一遍,丁兆蘭聽了十分暢快,對黑妖狐說:「賢兄真是藝高人膽大,
能上樹拿彌猴,下海捉鱉,實是令人佩服,等回到府上好好慶祝一番吧!」然後又轉身
對裴福說:「老管家,這一趟東京之行讓您受委屈了,分別多日,我家還十分想念你了,
許多事情要待您回來辦呢!好了,這十兩紋銀給您和小英姐做些衣服吧!」
    裴福見少員外開恩行賞,便千恩萬謝了主人,把銀兩收下,拉著英姐去了便艙。丁
兆蕙讓船工端上酒菜,要與智化對飲,黑妖狐推說疲勞需要休息。二員外覺得也是,該
讓智爺好好睡上一覺。於是安排了安靜、通風良好的船艙給智爺舖好被褥,安置他睡了。
趁著順風,二日後,船便行駛到了本地府縣,在渡口停泊之處下船,自有莊丁、僕人來
接,推出小車,眾人上了馬車,一同奔茉花村而來。
    不大功夫,進得莊來,行至客廳,智化讓家人把席簍抬下來,故在穩妥之處,兆蘭、
兆蕙命廚房準備豐盛酒宴給智化接風。飲酒之間,智化問丁二爺如何將皇冠送去,兆蕙
對大家說:「小弟已備下錢糧筐物,打算說奉母親之命到中天竺進香,讓伙計挑一擔子,
一頭放寶冠,另一頭放香燭錢糧,又潔淨,又靈活,兄長認為怎麼樣?」
    智化又問:「好!但不知兄弟打算在何處居住?」
    丁二爺回答說:「小弟在那兒有個朋友,叫周增,人稱周老兒,他就在中天竺開設
茶樓。我們素來熟識,且曾對他有過好處,他是歡迎我前往的,我也在那裡常住,樓上
極其幽雅,頗可安身。」
    智爺聽了,就放下心來。飲酒吃飯之後,到了夜靜更深,左右無人,便把九龍珍珠
冠請出供上。大伙要求打開包袱,瞻仰一番。
    這寶冠是赤金累龍,明珠鑲嵌,上面有九條金龍,前後臥龍,左右行龍,頂上有四
條攪尾龍,捧著一個困龍。周圍珍珠不計其數,其中有九顆大珠,晶瑩煥發,光芒四射。
映襯著赤金明晃晃、亮閃閃,閃閃灼灼,使人不能注目太久。大家無不讚揚,這寶物真
是稀奇之寶。看畢用錦鍛重新好好包裹,放在錢糧筐內,遮蓋嚴密。
    到了五鼓,丁二爺帶了伙計,離了茉花村,直奔天竺而去,他們這一走就是幾天,
開動腦筋,為把「送寶」一事辦妥而不辭辛勞。在家中等待的幾個人卻心急如焚,丁大
爺最為掛心,這二弟如果做事不利索,可壞了智化兄長的大事了。艾虎知道下一步便是
他的事了,每天跟隨智化師傅探討技藝,接受熏陶,黑妖狐也十分認真對待,在自己房
間裡,師徒二人模仿公堂,訓練幾番。
    遲了幾日,兆蕙帶伙計回來,滿面喜悅,大家迎到廳上,關心地詢問:「事情辦得
如何,可算順利?請詳細給我們講講。」
    丁二爺品了幾口茶,清了清嗓子對大伙說:「我們到了中天竺,就在周老兄茶樓住
下,浴洗一番後,次日一大早,就去進了香,到了晚間,我對周增說身體困乏,想早早
上樓安歇,周老兄惟恐驚醒於我,再也不敢上樓,因此我趁空兒到了馬強家中佛樓之上,
因他家出了大亂子,主人被押在東京大理寺,財物被清洗一空,所以三更五更便靜悄悄
毫無聲息了,正房中也已熄了燈,借著月光,我見樓上果有極大的佛龕三座,我便把寶
冠放在中間佛龕左邊隔扇的後面,重新放下黃緞佛簾,使之和原來一模一樣,在他家人
心慌慌的情況下,估計是沒人有理會這裡的,況且他們也看不出什麼破綻。」
    「安放妥當這一切,我又悄悄回到周家樓上,聽中天竺的鐘聲,已交五鼓,我便假
裝生了病,叫伙計收拾東西起身,周老兄本不肯放我這麼快就離開,想留我多住幾日,
好好聊聊天,我說要回家治病,且要向母親交待一下。他見留我不住,同意放行,還是
務必讓我們倆吃了他讓人趕做的羹湯暖酒再走。周增又拿出四百兩銀子來要歸還原銀於
我丁家,我說不是為此而來,你是做生意的,用得著這些東西,就急急的趕回來了。」
    大家聽了,歡喜非常,丁二爺做事真夠成熟的。這「送寶」一節算是妥了,該自首
這一環節了,大家把目光集中到艾虎身上。
    小艾虎真不含糊,只見他從從容容地對大夥兒說:「既然了二叔已經把寶冠放妥,
那就該侄兒我起身了。」
    兆蘭、兆蕙二員外聽了他的話,倒替艾虎為難,一語不發。只聽智化說:「艾虎呀,
我的心愛徒兒,咱們行此大計,全是為忠臣義士著想,我與你丁二叔涉深行險,好容易
把事情辦到這一步,你若到了東京,口齒中稍有含糊,不但前功盡棄,只怕忠臣義士的
性命也難保了。」
    丁氏弟兄接口答話說:「智大哥所言極是,賢侄你可要好好斟酌一番呀!」
    艾虎雙手一權腰,挺起胸脯來對長輩們誇口說:「師父和二位叔叔請放寬心,小侄
兒此去,頭可斷,志不能回!憑我跟隨師父多年,言傳身教,到得開封府,此事更無不
成之理。」
    智化接過愛徒的話題說:「但願你能如此,我還寫好書信一封,你且拿去,到了東
京,找著你五叔白玉堂,把信交給他,他自然明白如何安置照應於你。」
    艾虎接了書信,揣在裡衣之內,提了包裹,拜別智化師父和丁大爺丁二爺。三位俠
客見艾虎小小孩童,卻做如此關心重大的事情,又是擔心,又是愛惜,不由得送出莊外。
艾虎歡歡喜喜地對三人說:「我要去東京了,師父與二位叔叔不必遠送了,艾虎就此拜
別了。」
    智化還是放心不下,又一次囑咐他說:「金冠在佛龕中間左邊隔扇的後面,你千萬
要記住了!」
    艾虎答應,背上包裹,頭也不回,揚長而去了,他今年才十五歲,差不多還是一個
玩童的年紀,窮人家的孩子早立志,無父無母的他已學得一身絕技,口齒伶俐,頭腦聰
明,胸懷大志了,在眾人看來,他人兒雖小,膽子極大,而且機變謀略都有,這正是
「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歲」。
    艾虎一路上黎明出發,傍晚投宿,饑餐渴飲。雖然行程使他很累,但也頗為快活,
一想起師傅交給自己的如此重大的使命,更精神百倍。這一天,他離了張家囤的能人居
客店,繼續趕路,這地方是河南,安徽交叉地帶,丘陵盆地綿延相連,土丘之上長滿了
樹木雜草,蔥蔥郁郁,倒也涼爽。艾虎走著走著,覺得腹中饑餓,見前面松林內有個酒
幌兒,高懸一個小小紅葫蘆,他為填飽肚子,步入林中,這裡有一片空地,約有兩三畝
方圓,四周設了蘆葦的花障,滿架的碗豆秧兒勤娘子,正合又一年秋時,豆花盛開,地
下又種著些兒花草,頗有情趣,艾虎進了門,一位老者笑哈哈地迎上來,請他入房中坐
下,裡屋不時傳來一位年輕的娘子逗弄小兒的聲音,還有小男嬰哎呀學語的聲響。艾虎
才待要問,只聽老漢自我介紹說:「客少爺,今逢我女兒滿月回門,帶了小兒子過來,
打擾您了吧!」
    艾虎表示喜歡熱鬧,更愛小孩兒,請店家快快上得酒菜,以解腹中饑餓。不一會兒,
隨著廚房香氣傳來,雞魚青菜一一端來,並上兩壺熱酒。艾虎吃得非常香甜,邊吃邊聽
店家說他的往事:「約兩年前,來了一個客官,無意中促成了女兒的婚事,我家姓豆,
女兒婆家姓卞住在卞家瞳,女婿以前是有點不大方,現在好多了,一年前,他們兩口成
親,現今已有一個男孩兒……」
    艾虎別的不留心、十分關注那位客官,便問店家:「豆老丈,你說的那位客官尊姓
大名呀?看我聽說過沒有。」
    豆老漢回答說:「聽我們鄰村的莊致和先生說,那位客官姓韓,大概是外出周游,
並且還救過莊先生外甥女的命呢!」
    艾虎又恭喜老漢說:「豆老丈,您女兒喜結良緣,給您也帶來不少好處吧?」
    豆老漢笑呵呵地說:「可不是,我的親家要接我過去住,可我捨不得這個酒館,現
在自己又能動彈,就繼續經營這點生意。親家商量著把店內外給裝修一番,又送給紋銀
四百兩做本錢。這不已全然變了模樣。」
    裡屋孩子的嬉鬧聲止了,大概是睡著了。艾虎吃完了飯,付了飯錢,又讓老漢給自
己灌了一葫蘆酒,留著路上渴了飲用。便離開了竹林繼續趕路。
    路上行人很多,紛紛說起杭州新任太守清廉,因整治惡人反遭誣害,一位名叫北俠
的人也因仗義行俠遭小人陷害,在大理寺候審。說著這些話時,已是離開封不遠。又過
了半日,艾虎遠遠瞧見大城市一座,走近些見城門樓上高懸著兩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開
封」。他心中一喜,呀,目的地到了,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他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
    先去哪裡呢?文虎仔細想了想,我是從茉花村丁員外來的,應該先到南俠展昭英雄
的住所去,看一看丁員外的妹妹。他一打聽,人人都知道,告訴他展公館就在前面不遠
的地方。到了大門前,艾虎讓門房進去通稟,說茉花村來人了。
    不一會兒,展英雄攜夫人丁氏迎出來,夫人懷中抱著一個嬰兒,艾虎估計是展英雄
的後代,夫人新生的兒子,大家讓艾虎入客廳休息談話,問長問短,艾虎便把家中諸人
一一介紹,住了一宿,他便告訴主人自己還有要事去辦,不能在此久住,也匆要掛念他。
次日一大早,他便悄悄出了後花園門溜到大街上去了。
    艾虎轉了幾條街,心想暫不去找白玉堂,該先去開封府署,瞧瞧那兒是個什麼模樣
兒。不想剛到衙門前,只聽那邊有人喝道開路,攆逐閒人,邊打鑼邊喊:「行人閃開,
相爺回來了,有冤便訴,無冤迴避了!」
    昇昇昇,鑼聲振耳,甚是威風。艾虎暗想:「巧了!我何不迎上去呢?」
    趁著忙亂之際,見排頭開道的人已過,大轎看著接近,他便從人群中鑽出來,迎轎
跪倒口呼:「冤枉呀!相爺,冤枉!」
    包公在轎內見一個小孩子攔轎鳴冤,吩咐帶進行門。左右答應一聲,上來了四名差
役,將艾虎攏住,嚴厲地對他說:「你這小孩子淘氣得很,開封府也是你戲耍的地方
嗎?」
    艾虎以不平的口氣說:「眾位別說這個話,我不是玩來了,我真要告狀。」
    張龍上前說:「不要驚嚇於他。小孩子,你狀告何人?為著何事?」
    艾虎說:「大叔,您老兒不必深問。只求您老兒帶我見了相爺,自有話回稟。」
    張龍聽了這話,心中暗想:「這小孩子倒有些意思。」忽聽裡面傳出話來:「帶那
小孩子。」
    張龍催促艾虎:「快些進去吧,相爺升了堂,要找你問話呢!」
    艾虎隨著張龍,到了角門,報了門,將他帶至丹犀之上,當堂跪倒,艾虎偷偷往上
觀瞧,見包公端然正坐,不怒自威,兩旁羅列衙役,甚是嚴肅,真如森羅殿一般。只聽
包公問道:「那小孩子姓什名誰?狀告何人?訴上來。」
    艾虎認認真真地回答:「小人名叫艾虎,今年十五歲,是馬員外馬強的家奴。」
    包公聽說是馬強的家奴,便問他:「你到此何事?」
    艾虎回答:「小人特為自首一事。本來我不知道什麼叫自首,只因這宗事,小人知
情,聽別人說:『知情不舉,罪加一等。』故此小人前來,打算在您的面前把事情作個
交待,就完了小人的事了。」
    包公說:「慢慢講來。」
    艾虎說:「只因三年前,我們太老爺告假還鄉。」
    包公做事仔細,便打斷他的話問:「你家太老爺是誰?」
    艾虎伸出四指說:「就是四指庫的馬朝賢,他是我們員外的叔叔。」
    包公聽了,心中暗自揣摸:「必是四值庫總管馬朝賢了。小孩子不懂得四值,拿著
了四指了。」又問艾虎說:「告假還鄉,怎麼樣了?」
    艾虎繼續說:「小人的太老爺從轎內捧出一個黃龍包袱來,對小人的員外悄悄說:
「這是聖上的九龍冠,我順便帶來,你把它好好供在佛樓之上,將來襄陽王爺舉事,就
把此冠呈獻,千萬不可洩露。」我家員外接過來了,叫小人托著,小人端著沉甸甸的,
跟著員外,上了佛樓,我們員外就放在中間佛龕的左邊隔扇後面了。」
    包公聽了暗暗吃驚,連兩旁的衙役無不駭然。只聽包公問話:「後來便怎麼樣了?」
    艾虎說:「後來也不怎麼樣。一、兩年過去我也大些了,常聽見人講:『知情不舉,
罪加一等』,小人也不理會。後來又有人知道了,卻向小人打聽,小人也就告訴他們。
他們都說:沒事便罷,小人的員外被拿進京來,就有人對我說:『你提防著吧!員外這
一到京,若把三年前的事兒說出來,你就有隱匿不報的罪名。』小人聽了害怕。比不得
三年前,人事不知天日不懂的,如今也覺得明白些了,越想越不是玩的。因此小人趕到
京中,小人卻不是自首,只是把此事說明了,就與小人不相干了。」
    包公聽後,忖度了一番,猛然將驚堂木一拍,說:「我罵你這狗奴才!你受了何人
主使,竟敢在本閣面前陷害朝中總管與你家主人?是何道理?還不與我從實招上來!」
    左右齊聲吆喝說:「快說,快說!」
    艾虎聽包公問他是受何人主使,心中暗想,「好利害!怪不得人常說包相爺斷事如
神,果然不差。」
    他卻故意驚慌地說:「我能說什麼呢!這倒讓小人為了難了。不報吧,害怕罪加一
等;報了吧,又說被人主使。要不,就算沒有這宗事,等著我們員外說了,我再呈報如
何?」
    艾虎說罷,站起身來,就要下堂。
    兩邊衙役見他小孩子不懂官事,連忙喝道:「回來,回來。跪下,跪下。」
    艾虎便又重新跪倒,只見包公冷笑道:「我看你雖是年幼頑童,眼光卻十分詭詐,
你可曉得本閣的規矩嗎?」
    艾虎聽了,暗暗打了個冷戰,回話說:「小人不知什麼規矩。」
    包公對他說:「本閣有條例,每逢以小犯上者,都要將四肢鍘去。如今你既敢出首
你的主人,犯了本閣的規矩,理應鍘去四肢,來啊!請御刑。」
    只聽兩旁衙役一陣喊威,張、趙、王、馬把狗頭鍘抬來,撂在當堂,抖去龍袱,只
見黃澄澄冷森森一口鋼鍘,放在艾虎面前。
    小俠艾虎看此情景雖則心驚,暗暗自己叫著自己:「艾虎呀,艾虎!你為救忠臣義
士而來,慢說鍘去四肢,縱然腰斷兩截,只要成了名,千萬不可露出馬腳來。」
    忽然又聽包公問艾虎:「你若能如實說話,方可寬大處理於你。」
    艾虎故意顫巍巍地說:「小人實實害怕,惟恐罪加一等,不得已才來呈訴,相爺
呀!」
    包公不容艾虎分說,命人脫去他的鞋襪。張龍、趙虎上前,左右一聲吶喊,將艾虎
按倒在地,脫去鞋襪。然後張、趙二人把艾虎托著雙足,入了鍘口。王朝、馬漢掌住鍘
口,手攏鬼頭靶,面對包公,只等相爺一擺手,刀往下落,喀嚓的一聲,文虎的腳丫兒
就沒了。
    張龍、趙虎一邊一個架著艾虎,馬漢提了文虎的頭髮,面向包公。只聽包公問道:
「文虎,你受何人主使?還不快快招來嗎?」
    艾虎故意哀求說:「小人就知害怕,實在沒有什麼人主使。相爺不信,差人去取珠
冠;如若沒有,小人情甘認罪。」
    包公聽了,覺得小孩子說話在理,就點點頭說:「先把他放下來,等查清了再說。」
    馬漢立刻松了頭髮,張、趙二人連忙將他往前一搭,雙足離了鍘口,王朝,馬漢將
御刑抬過一邊。此時慢說艾虎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就是四義士等也無不心中替艾虎叫
僥倖的。
    包公等艾虎重新跪好,便問他:「艾虎,現今這頂御冠還在你家主子佛樓之上嗎?」
    艾虎回答:「現在確在佛樓之上,回相爺,不是玉冠,小人的太老爺說是珍珠九龍
冠。」包公問實了,便吩咐將艾虎帶下去。值班的頭頭聽了,即把艾虎帶下堂來。早有
禁子郝老頭兒接下差使,領艾虎到了監中單間屋裡,說:「少爺,你就在這裡坐吧,待
我取茶去。」
    不大一會兒,郝老頭兒便取了新泡的蓋碗茶來。艾虎心中納悶:「他們這樣待我,
別是想要錢吧?怎麼還把打官司的我稱呼作少爺,還請我喝這樣的好茶,又是什麼意思
呢?」
    只見都老頭兒悄悄與伙計說了幾句話,頓時又擺上菜餚,即上了酒,又上了點心,
並且親自殷勤斟酒,鬧得艾虎反倒不得主意了。
    忽聽外面有人不住地用指甲刮那門框,郝老頭兒聽了聲音,連忙迎了出來,請安道:
「小人安置了少爺,又孝敬了一桌酒飯。」
    又聽那位長官說:「好,難為你了,賞你十兩銀子,明日到我下處去取。」
    郝老頭兒叩頭謝了賞,又聽那位長官吩咐說:「你在外面照看,我和這位少爺有句
話說,呼喚時方許進來。」
    郝禁子連連答應,轉身在監口攔人,凡有來的,他將五指一伸,努努嘴,擺擺手,
那人見了急急退去。
    你猜這位長官是誰?就是白玉堂白五爺。只因聽說有個小孩子告狀,他便連忙跑到
公堂之上,細細一看,認得是艾虎,暗自揣側:「他到這裡來是為何事?」
    後來聽他說出緣由,驚駭非常。又暗暗琢磨了一番,竟是為倪太守、歐陽兄而來,
不由得心中躊躇說:「這樣一宗大事,如何擱在小孩子身上呢?」
    忽聽座上包公發怒,說請御刑。白五爺只急得搓起手來,暗想:「完了,完了!這
可怎麼好?」自己又不敢上前,唯有兩眼直勾勾瞅著艾虎。及至艾虎一口咬定,毫無更
改,白五爺又暗暗誇獎說:「好孩子!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只要是從鍘口裡爬出來,
方是男兒。
    後來見包公放下艾虎,准了詞狀,只樂得心花開放,白五爺便從堂上溜了下來,見
了郝禁子,囑咐說:「堂上鳴冤的是我的侄兒。少時下來,你要好好照應。」
    郝禁了哪敢怠慢,故此以少爺稱呼,伺候茶水酒飯,知道白五爺來探監。這樣做為
的是當好差使,又可從中取利。果然,白五爺來了,並賞了十兩銀子,叫他在外面看望,
五爺便進了單屋。
    艾虎抬頭見是白玉堂,連忙上前參拜,五爺悄悄對他說:「賢侄,你好大膽量,竟
敢在開封府弄玄虛,這還了得,我且問你,這是何人主意?因何賢侄不先來見我呢?」
    艾虎見白玉堂問及此事,才將始末情由述了一遍:「侄兒臨來時,我師父給了一封
信,叫侄兒我找白五叔您,侄兒一想,一來恐事不密,露了形跡;二來正巧遇見相爺下
朝,因此侄兒就喊了冤了。」說著話,他把書信從內衣口袋中取出,遞給白玉堂。白五
爺接過來折開看了一遍,大致是說,想托他暗中調停,不叫艾虎吃虧。白五爺這才明白
是艾虎自逞膽量,不肯先呈書信,同自己去訪請北俠兄時一樣,高傲自況,這樣的人往
往有大志,好好發展,前途不可限量。這孩子我一定要好好幫助。想罷,白玉堂便對艾
虎說:「如今緊要關頭已過,也就可以放心了。方纔我聽說你的口供打了折底,相爺明
早就要啟奏了,不知皇帝會如何看待此事,然後才能安排對你的處置。你吃了飯了嗎?」
    艾虎說:「飯倒不錯,只是酒有些……」說到這,便不說了。白五爺問;「怎麼回
事,沒有上酒嗎?」
    艾虎回話說:「有酒,那星點兒剛喝了五、六小碗便沒有了。」
    白玉堂聽了,心中暗想:「這孩子敢情愛喝酒?其實五、六碗已不少了。」出於對
侄兒的喜愛,便喚道:「郝頭兒呢?」
    只聽外面答應一聲,老漢走了進來,看著五爺的臉色等候吩咐,五爺說:「再取一
瓶酒來。」郝禁子答應著去了,白五爺囑咐艾虎說:「稍過一會兒,送了酒來,不可過
於貪杯,有節制一些。還不知道明天皇帝會是怎麼個看法呢?你也要留神提防著。」
    艾虎回答:「五叔說的極是。侄兒再喝這一瓶,就不喝了。」
    白玉堂也笑了,待郝頭兒取了酒來,白五爺又囑咐好好照看少爺,方才離開。
    果然,次日包公臨朝把此事遞了奏折。仁宗皇帝看了,將折留下,細細揣度,偶然
想起:「兵部尚書金輝老愛卿曾遞過三次奏折,說:我的皇叔有謀反之意,是聯一時之
怒,將他謫貶;如何今日包卿折內又有此說呢?事有可疑。」
    皇帝隨即宣派,都堂公公陳林奉密旨往四值庫稽查。老公公領旨,帶領手下人,傳
了馬朝賢,宣了聖旨。馬朝賢不知是為何事,見皇帝欽派陳林而來,不敢違遵,只得隨
同前往四值庫。驗了封,開了庫門。就從朱門天字第一號查起,揭開封皮,開了鎖,拉
開朱門一看。罷了!卻是空的。陳公公當即笑吟吟地問馬朝賢:「這九龍珍珠冠哪裡去
了?」
    誰知馬朝賢見沒了寶冠,已然嚇得面目焦黃,如今見都堂公公一問,哪裡還答應得
上來!張著嘴,瞪著眼,半晌說了一句:「不,不,不知道。」
    陳公公見他神色慌張,便說:「本堂奉旨查庫,就是為查此冠,如今此冠既已不見,
只好如實回奏,且聽旨意就是了。」
    陳林早已對馬朝賢侍藝受寵,攀龍拍須有所反感,正好借此機會除掉他,立刻吩咐
手下人說:「孩兒們,把馬總管好好看起來。」
    陳公公回到金殿得奏一番,聖上聽了大怒,把馬朝賢抓起來,想讓都堂審訊,陳林
又起奏說:「現有馬朝賢之侄馬強在大理寺接受審訊。馬朝賢既然監守自盜,他侄兒馬
強必然知情,理應歸大理寺質對一番。」天子准奏,將原折並要犯馬朝賢一起交大理寺。
    皇上傳旨之後,恐馬朝賢為官多年,勾引個別官員,行賄受賄,作有情弊,又特派
刑部尚書杜文輝、都察院總憲長范仲禹、樞密院掌院顏查散,會同大理寺文彥博嚴加審
訊。
    天子旨意一下,各朝院堂官員都到大理寺,其中樞密院顏查散顏大人剛要上轎,只
見虞候手內拿一字柬,回稟老爺說:「白五老爺派人送來,請大人即開。」
    顏查散接過來拆閱,原來是白玉堂托付照看艾虎的書信。顏大人說:「是了,我知
道了,叫來人回去吧!」
    虞候傳出話去,顏大人暗暗思量:「這回是奉聖旨交審的案件,難以殉情,只好臨
朝看機會行事。」上轎不一會來到大理。此時眾堂官已經會齊,大家都看了原折,才知
道馬朝賢監守自盜,其中有襄陽王行為不軌的話頭,個個駭目驚心,彼此議計。只聽范
仲禹說:「待一會兒都堂陳公公到來,肯定要先問這小孩子,真偽難辨。莫若如此如此,
先試探他一番如何?」
    大家紛紛贊同,深以為然,又都向文大人問了問馬強一案,審得如何。文大人說:
「這馬強逞能霸道,雖招承欺男霸女,搶掠為害四方之罪,但一口咬定倪太守結連大盜,
搶掠他的家私,已將北俠歐陽春訪拿歸案,一問便知是個俠客義士,倪太守多虧他救出,
至於搶掠之事,概不知情,下官已派人暗暗訪查去,如今既有艾虎,他是馬強家奴,對
被劫之事不會沒有了解,所以又有了新的錢索,我們可以問他。」大家聽了,很是贊同。
    眾官員正在說話,忽見稟報:「都堂大人到了。」於是一起出來迎接,只見陳公公
下轎,搶行幾步,與眾位大人見了,並客氣說:「讓眾位大人久等了,恕灑家來遲。原
委是聖上今天為此事震怒,不願進食,由我等婉言相勸,苦苦進諫,聖上才肯用膳。灑
家伺候皇上用完膳食,才急急趕來,所以遲了。」
    說著話,大家挨次而坐,只聽陳公公說:「眾位大人有沒有商量出對策來呀?」
    眾人說:「都堂大人,我等已計議一番。」便將方纔商酌的話說了。陳公公聽了,
非常高興,誇獎說:「眾位大人高見,此計甚妙,就如此吧!」吩咐先帶艾虎。左右一
喊,接連不斷:「帶艾虎!帶艾虎!」
    小爺艾虎在開封府經過那樣風波,如今到了大理寺,雖則是五堂會審,他卻毫不介
意,上得堂來,雙膝跪倒,兩隻眼睛,滴溜溜東瞧西看,陳公公搶先說:「哎喲!我還
以為是個多大的英雄呢,原來還是個小毛孩子!看上去渾渾實實,伶伶俐俐,你今年多
大了?」
    艾虎恭恭敬敬地說:「小人十五歲了。」
    陳公公對他說:「你小小年紀有什麼冤屈,竟跑來告狀,大著點聲音,說給眾位大
人聽聽。」
    艾虎把昨日在開封府的口供述了一遍,又臨場發揮說:「包相爺要將小人四肢鍘去,
小人實在沒說假話,更不敢陷害主人,千里條條來這裡出首,為的是不犯知情不舉之罪,
因此蒙相爺施恩,才准了小人的狀子,待查明再說。」說罷,艾虎向上叩頭。
    陳公公聽了,對著眾人說:「各位大人都聽明白了,有什麼該問的只管問來。灑家
雖是奉旨欽派,然而只知進御當差,在斷案上很不精通。」
    只聽杜大人問艾虎:「小孩子,你在馬強家幾年了?」
    艾虎回話:「小人自幼就在那裡。」
    杜大人又問:「三年前你家太老爺交給你家主人的九龍冠,是你親眼所見嗎?」
    艾虎回答:「親眼見的。小人的太老爺先給小人的主人,小人的主人就叫小人捧著,
一同到了佛樓,放在中間佛龕的左邊隔扇後面。」
    刑部尚書杜文輝又說:「既是三年前之事,你為何今日才來出首?講!」
    都堂大人陳林公公說:「是呀,三年前馬總管告假,灑家還依稀記得,大約是為修
理墓塋告了三個月的假,我們這裡還有底帳可考。既然是那時候的事情,為何這個時候
你才出來說話呀?你說,艾虎!」
    只聽艾虎不慌不忙地答話:「小人三年前,才十二歲,人事不知。今年小人已十五
歲,到底明白點了。又因小人主人眼下遭了官事,惟恐說出這件事情來,小人如何擔得
起知情不舉、隱匿不報的罪名呢?」
    都察院總憲范仲禹大人說:「這也就算了。我且問你,當初你太老爺說:『此冠好
好收藏,等著襄陽王舉事時,就把此冠獻上,必得大大的爵位。』艾虎,你說是舉什麼
事呀?」
    艾虎回答:「小人也不知舉什麼事!」
    范大人又說:「如此說來,你家太老爺你自然是認得的了。」
    一句話,只問得艾虎張口結舌。
    艾虎聽都察院總憲范仲禹大人問他,是否認得太老爺馬朝賢這一句話,心中暗想:
「這可壞了菜榥!當初雖見過馬朝賢,我並未曾留心,何況又過了三年了呢!然而又不
能說不認得。可這位大人如何單問我是認得還是不認得,必有什麼緣故吧?」
    想罷,艾虎回話說:「小人的太老爺,小人認得的。」
    范大人聽了,便吩咐左右:「帶馬朝賢。」左右答應一聲,朝外就走。
    這時樞密院掌院顏查散大人旁觀者清,他受了白玉堂托付照顧少爺艾虎,又見艾虎
沉吟後才答應「認得」,就知艾虎有些記憶恍惚,暗暗著急擔驚,唯恐年幼一時認錯了,
那還了得!急中生智,便把手一指,大袍袖一遮,對小少爺說:「艾虎,過一會兒,馬
朝賢來時,你要當面對證,休得袒護。」
    顏大人嘴裡說著話,眼睛卻遞眼色,雖不肯搖頭,然而紗帽翅兒也略動了一下,艾
虎本因范大人問他認不認得,心中有些疑心,如今見顏大人這番光景,心內更覺明白。
    只聽外面鎖鐐響動之聲傳來,他跪著偷偷往外觀看,見有個年老的太監,雖然脖子
上帶著刑具,到了丹墀之上,面上尚微有笑容,及至到了公堂,他才斂容息氣,而且見
了大人們,也不下跪報名,直挺挺地站在那裡,一言不發。
    小爺艾虎更覺醒悟,只聽范大人問:「艾虎,你與馬朝賢當面對來。」艾虎故意地
抬頭望了一望那人,然後才說:「他不是我家太老爺,我家太老爺小人是認得的。」
    都堂陳林公公在堂上笑了,對大伙說:「好個孩子,真有眼力!」
    又望著范大人說:「如此看來,這孩子是真認得馬總管無疑了。來呀!你們把他帶
下去,就把馬朝賢帶上來吧。」左右將假馬朝賢帶下。
    不多時,只見帶上了個欺心背反,蓄意謀奸,三角眼含痛淚,一個心術不端的總管
馬朝賢來。左右當堂打去刑具,朝上跪倒。陳公公見這番光景,未免心生惻隱,無可奈
何地說:「馬朝賢,今有人告你三年前告假還鄉時,把聖上九龍珍珠冠擅敢私攜至家,
你要從實招上來。」
    馬朝賢嚇得膽裂魂飛,對各位堂官說:「此冠實是庫內遺失,犯人概不知情呀!」
    只聽大理寺文彥博大人對艾虎說:「孩子,你就與他當面對來。」
    艾虎便將口供述了一回,然後衝著馬朝賢說:「太老爺,事已如此,也就不用拖延
了。」
    馬朝賢說:「你這小廝,著實可惡!灑家何嘗認得你來?」
    艾虎說:「太老爺如何不認得小人呢?小人那年才十二歲,伺候你老人家多少日子,
太老爺還誇我很伶俐,將來必有出息,難道太老爺就忘了嗎?」
    馬朝賢說:「我縱然認得你,幾時將御冠交給馬強呢?」
    文彥博大人說:「馬總管,你不必抵賴。事已如此,你好好招了。免得皮肉受苦;
倘若不招,此乃奉旨案件,我們要動大刑了。」
    馬朝賢說:「犯人實無此事,大人如若賞刑,或夾或打,任憑吩咐。」
    顏查散大人說:「大約束手問他,決不肯招,左右,請大刑來。」
    兩旁發一聲喊,剛要請刑,只見艾虎哭著說:「小人不告了!小人不告了!」
    陳公公便問:「你為何不告了?」艾虎說:「小人只為害怕,怕擔罪名,方來出首,
不想如今害得我太老爺偌大年紀,受如此苦楚,還要用大刑審問,這不是小人活活把太
老爺害了嗎?小人實實不忍,小人情願不告了。」
    陳林公公聽了,點了點頭,說:「傻孩子!此事已經奉旨,如何由得你呢?」
    只見杜大人說:「暫且不必用刑,左右將馬朝賢總管帶下去,艾虎也下去,不可叫
他們對面交談。」衙役上來,把他們左右一邊一個帶了下去。
    顏查散大人說:「下官只說請刑,不過威嚇而已。他有了年紀之人,如何禁得起大
刑呢?」
    刑部尚書杜文輝說:「剛才馬總管說不認得艾虎,下官有些疑心,不知艾虎是不是
受人主使而來?」
    樞密院掌院顏查散大人聽了暗自思索:「這話說的厲害,但是白五弟托我照顧艾虎,
我豈可坐視不管!」想到這裡,連忙說:「大人顧慮的極是,但艾虎是個孩子,如何擔
得起這樣的大事呢?且包太師已然測到此處,還要用御刑鍘他四肢,他豈有不肯實說的
道理呢?」
    杜大人說:「言雖如此,下官又有一個辦法,不如將馬強帶上堂來,如此這般追問
一番,如何?」
    各位堂官聽了,齊聲贊同,於是吩咐:「帶馬強,不許與馬朝賢對面。」左右答應。
    不多時,把馬強帶到。刑部尚書杜文輝說:「馬強,如今有人替你鳴冤,你認得他
嗎?」
    馬強說:「但不知是何人?」
    杜大人說:「帶鳴冤的當面認來。」
    只見艾虎上前跪倒。馬強一看,暗道:「這不是艾虎嗎?這孩子倒有為主之心,真
是好!」連忙稟道:「他是小人的家奴,名叫艾虎。」
    杜文輝大人又問:「他有多大年齡了?」
    馬強說:「他十五歲了。」
    杜大人又問:「他是你家世僕嗎?」
    馬強說:「他自幼就在小人家裡。」惡賊只顧說出此話,堂上眾位大人無不點頭,
疑心盡釋。
    杜文輝大人又說:「既是你家世僕,你且聽他替你鳴的冤。艾虎,快將口供訴上
來。」
    艾虎便將口供訴完,又對馬強說:「員外休怪,小人實實擔不起罪名。」
    馬強喝道;「我罵你這狗奴才!滿嘴裡盡胡說!太老爺何嘗交給我什麼冠來!」
    陳公公說:「此乃公堂之上,豈是你喝呼家奴的所在,好不懂好歹!這樣做就該掌
嘴。」
    馬強跪爬了半步,說:「回大人,三年前小人的叔父回家,並未交付小人九龍冠,
這都是艾虎的謊言。」
    顏查散大人說:「你說你叔父並未交付於你,如今艾虎說你把此冠供在佛樓之上,
倘若搜查出來,你還抵賴呢?」
    馬強說:「如果從小人家中搜出此冠,小人情甘認罪,再也不敢抵賴。」
    顏大人說:「既如此,都把口供畫押上來。」
    馬強以為絕無此事,欣然具法。眾位大人傳遞看了,叫把馬強仍然帶下去。又把馬
朝賢帶上堂來,將口供念與他聽,問他:「如今你侄兒已然供明,你還不實說嗎?」
    馬朝賢說:「犯人實無此事。如果從小人侄兒家中搜出此冠,犯人情願認罪,再無
抵賴。」說完也作了一個口供畫押,隨後被帶了下去,分別寄監。
    文大人又問艾虎說:「你家主人被劫一事,你可知道嗎?」
    艾虎說:「小人在招賢館服侍我們主人的朋友。」
    文彥博聽了覺得新鮮,便問他:「什麼招賢館。」
    艾虎回話:「小人的員外家大廳就叫招賢館,有好些人在那裡住著,每日主要耍槍
弄棒,對刀比武,都是好本事。那日因我們員外誆了個儒雅秀士帶著一個老僕人,後來
說是新任太守,就把他主僕鎖在空房之內,不知什麼功夫,他們主僕跑了。小人的員外
知道了,立刻騎馬追趕,又把那秀才一人拿回來,關在地牢裡了。」
    文彥博大人又說:「什麼地牢?」
    艾虎說:「是個地窖子,凡有緊要事情,都在地牢。回大人,這個地牢之中,不知
害了多少人命。」
    陳林公公聽了覺得新鮮,冷笑著說:「他家竟敢有地牢,這還了得嗎?這秀才必被
你家員外害了。」
    艾虎說:「原要害來著,不知什麼原因,那秀士又被人救了出來,小人的員外就又
害怕起來,那些人勸我們員外說沒事;如有事時,大夥兒一同上襄陽去。就是那天晚上,
有二更多天,忽然來了個大漢,帶領官兵,把我們員外和夫人在臥室內就捆了。招賢館
眾人聽見,一齊起到儀門前救小人的主人。誰知那些人全不是大漢的對手,一起跑回招
賢館藏了起來。小人害怕,也就躲避了,不知如何被劫。」
    文大人說:「你可知道什麼時候把你家員外起解到官府的嗎?」
    艾虎回話:「小人聽姚成說有五更多天。」
    文彥博大人聽了,對眾人說:「如此看來,這打劫之事與歐陽春俠客不相干了。」
    眾大人間文彥博:「何以見得?」
    文彥博說:「他原失單上報的是黎明被劫,五更天大漢隨著官役押解馬強赴府,如
何黎明又打劫了呢?」
    眾堂官聽了說:「文大人高見不差,歐陽春實在不是案犯。」
    都堂陳公公說:「各位大人別問此事,先把朝賢之事復旨要緊。」
    文彥博大人說:「此案與御冠相連,必須問明一並回復聖旨,明日方好搜查捉人。」
說罷,吩咐帶原告姚成。
    誰知姚成聽見有九龍冠之事,知道案情複雜了,他便逃之夭夭了。差役去了多時,
回來稟報:「姚成畏罪,已經脫逃了。還不知去向。」
    文彥博大人說:「原告脫逃,顯然其中有情弊,這九龍冠之事愈發真實了,只好將
大概情形復奏聖上了。」
    於是各位堂官一同擬了折底,交付陳公公,先行陳奏。
    到了次日,皇上傳旨立刻派人到杭州,傳聖旨捉拿招賢館的眾寇,並搜查九龍冠,
辦完後即刻攜人、物赴京歸案備質。
    過了數日,署事太守用黃亭子抬定龍冠,派二十名捕快衙役護送進京,連郭氏一並
解到。
    你猜郭氏如何解來?只因文書到了杭州,立刻知會巡檢守備帶領兵將赴霸王莊而來。
他們認為捉拿招賢館的眾寇必要廝殺,准知到了那裡,連個人影兒也不見了,只得追問
郭氏。只聽這位霸王莊的壓寨夫人說:「這些狐朋狗友就在那夜晚都一齊逃走了。」
    署事官先查了招賢館,搜了許多書信,都是與襄陽王共謀不軌的話題。又叫郭氏隨
同來到佛樓之上,果然在中間佛龕的左邊隔扇後面,搜出御冠帽盒來。署官打開驗明,
金光閃閃,真是九龍珍珠冠一頂,依然封好妥當,立刻備了黃亭子請了御冠,因郭氏是
個要犯硬證,故此將她一同解京。
    各位堂官又來到大理寺,先把御冠請出,大家驗證,供在上面。把郭氏帶上堂來,
問她:「御冠因何在你家中?」
    郭氏此刻已失去昔日威風,老老實實地回話說:「小婦人實在不知。」
    都察院總憲范仲禹大人饒有風趣地問她:「此冠是從何處搜出來的?」
    郭氏低著頭,慢騰騰,吞吞吐吐地說:「從佛樓中間龕內搜出。」
    杜文輝大人問道:「是你親眼見的嗎?」
    郭氏夫人抬起頭,看了一眼杜大人,又低下頭交待說:「是小婦人親眼所見的。」
    杜大人叫她畫了押,畫了供。然後吩咐帶馬強,馬強剛到堂上,一眼瞧見自己婦人,
就猛然吃了一驚,暗說:「不好,她如何來到這裡?」只得向上跪倒。
    范仲禹問他:「馬強,你妻子已然供出九龍冠來,你還敢抵賴嗎?快與郭氏當面對
來。」
    馬強聽了,戰戰兢兢問自己妻子說:「此冠從何處搜來?」
    郭氏回話說:「佛樓之上中間龕內。」
    馬強哪裡肯信,反問了老婆一句:「果真是人從佛樓裡搜出來的嗎?」
    郭氏看丈夫那多日住在監中,焦急、不安的臉色,不得已地回答:「馬強,你如何
反來問我,你不放在那裡,他們就能從那裡搜出來嗎?」
    文彥博大人這回對馬強一案算是「王八吃了秤陀——鐵了心了」。認定這小子是罪
魁禍首,又誣賴太守、北俠,哪裡容他再辨,大喝一聲,沖惡賊說:「好逆賊!連你妻
子都如此說,你還不快快招嗎?」
    馬強此刻萬念俱灰,心如刀絞,九龍珍珠冠大案已定,自己與叔父馬朝賢都要死罪,
五位堂官都把目光集中到他一人身上,只嚇得昔日惡魔目瞪口呆,叩頭碰地,口中嚷著:
「小人作了冤孽,情願畫招,請各位大人寬恕小人一回吧!」
    左右衙役叫他畫了招,顏查散大人吩咐把馬強夫妻帶在一旁,立刻帶上馬朝賢,叫
他認明寶冠和郭氏口供,連馬強畫的招都給他看了。不看則已,看了後只嚇得他魂飛魄
散,又當面問了郭氏一番,無可奈何地說:「罷了,罷了,我命絕矣!事已如此,叫我
有口難分,老奴畫招就是了。」
    左右叫他畫了招,各位堂官相傳看了,下令把他們叔侄分別帶下去。文彥博大人又
問郭氏所告被劫一事。
    這裡眼看已見分曉,忽聽外面嘈雜,有人喊冤,只見街役跪倒稟報說:「外面有一
老頭子手持冤狀,前來申訴。眾人將他攔住,他那裡喊聲不止,小人不敢不回。」
    顏查散大人聞聽對衙役生氣地說:「我們是奉旨審問要犯,何人膽大,擅敢在此喊
冤?」
    差役解釋說:「那老頭子口口聲聲說是替倪太守鳴冤的。」
    都堂大人陳公公說:「巧極了,既是替倪太守鳴冤的,不妨將他帶上來,各位大人
問一問,聽一聽,說不準時案子大有幫助呢!」隨後有人吩咐:「帶老頭兒。」
    不多時,見一老者上堂跪倒,手舉呈詞,淚流滿面,日呼「冤枉」。顏查散大人吩
咐把冤呈接上來,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對各位堂官說:「原來果是為倪太守一案。」
隨把那呈子傳遞給各位大人看了,大家一致認為:「此狀正是奉旨應訊案件。如今雖把
馬強一案未能質訊,今既有倪忠補呈申訴,理應將全案人證捉到當堂審問明白,明日一
並復旨。」
    皇上欽命都堂大人作出指示:「正當如此。」於是接了冤狀,便往下問話:「你就
叫倪忠嗎?」
    倪忠聽得上面問話,心裡一塊石頭落地,主人的冤案該有個了結了,想到這裡不敢
怠慢,急忙回話:「是,小人叫倪忠。特為小人主人倪繼祖前來伸冤。」
    陳林公公見他們主僕感情深厚,老僕人忠實厚道,情真意切,便對倪忠說:「你不
必啼哭,慢慢地訴上來。」
    倪忠在公堂之上為主伸冤,說起奉旨上杭州接太守之任後,如何暗暗私訪,如何被
馬強拿去多次。「頭一次多虧了一個難女,名叫朱絳貞,乃朱舉人之女,被惡霸馬強搶
了去,是她把我主僕放走。慌忙之際,一時失散,小人遇見個義士歐陽春,問明情況,
他便去了馬強家中,打聽小人主人的下落。誰知小人的主人又被馬強拿去下在地牢,多
虧義士歐陽春搭救出來,否則早已死於反叛馬強惡奴刀下。義士了解到馬強罪惡深重,
決定幫助太守捉拿惡賊,義士果然有膽有識,帶領二十名捕快,沒動一刀一槍就捉住馬
強,護送出了霸王莊,直到府城外。」
    「我家主人在杭州太守任上,審了馬強幾次無奈惡霸總不招承。後來馬強家中遭搶
劫,他得知後一口咬定,說小人的主人結連大盜明火執仗,差遣惡奴進京主控。」
    「可憐小人的主人,雖是堂堂欽派太守,經惡人反誣,就被羈案,遭這不明不白的
冤枉,望乞眾位大人明鏡高懸,細細詳查是幸。」
    都察院總憲范仲禹大人問倪忠說:「你主人既有冤枉,你如何此時才來申訴呢?」
    倪忠說:「只因小人奉家主之命,前往揚州接聚家眷。及至回到住所,方知此事,
因此急急來到京師,替主鳴冤,今日才到。」說罷,痛哭不止。陳公公聽了點著頭說:
「難為這位老漢了,各位大人看這當怎麼辦呢?」
    大理寺文彥博接過都堂大人的話題當即陳詞說:「倪忠的呈詞正與倪太守,歐陽春
義士、小館童艾虎所講情節相符。只有被劫一案,尚不知何人所為,須問倪繼祖、歐陽
春二人,該能明白。」於是吩咐帶倪太守與歐陽春。
    不多時,二人上得堂來,文彥博大人便問太守說:「你與歐陽春定於何時捉拿馬強?
又於何時解到州府?」
    倪繼祖回答說:那日黎明,義士護送我到府城外,定於二更帶領我府差役捉拿馬強,
我在府中等候,他們於次日黎明才到本府。」
    文大人又問歐陽春說:「既是二更捉拿馬強,為何於次日黎明才到州府呢?」
    歐陽春說:「原是二更就把馬強拿住,只因他家招募了許多勇士與小人對壘,小人
好不容易才把他們殺退,於五更時方把馬強馱在馬上,因霸王莊離衙有二十五、六里之
遙,小人護送到州府時,天已黎明。」
    大理寺文彥博大人又叫人帶郭氏上來,問她:「你丈夫被何人拿住了你可知道嗎?」
    郭氏裸體被擒,羞得面紅耳赤,紅著臉說:「我夫妻倆已入睡帳,被個紫髯大漢拿
住,連小婦人一同捆縛。」
    文大人又問:「你丈夫幾時離家的?」
    郭氏又回話說:「大約天已五更。」
    文彥博大人又問:「你家被劫是什麼時候?」
    郭氏說:「天尚未亮。」
    文大人說:「我看失單內被劫去許多物件,該不是一人所為,你可曾看見是哪些人
嗎?」
    郭氏回答:「來的人不少,小婦人我已嚇得用被褥蒙頭,哪裡還敢瞧他們是誰!後
來就聽賊人說:『我們乃北俠歐陽春帶領官役前來搶掠』,因此小婦人我在失單上寫了
北俠的名字。」
    文大人又對她說:「你丈夫結交招賢館的朋友,如何一個未見,他們哪裡去了?」
    郭氏不敢隱瞞,如實講來,只見她朱唇開啟:「就是那一夜的早起,小婦人因查點
東西,不但招賢館內無人,連那裡的東西也短了許多,回大人,我丈夫交的這結朋友,
全不是好人。」
    文彥博聽了,笑著對眾人說:「列位聽見了,這明是眾寇打劫,聲稱北快與官役,
移害於他人之意無疑了。」
    眾位堂官聽了,齊聲說:「大人高見不差。歐陽春五鼓護送馬強,焉有黎明從新帶
領役人等打劫之理?這打劫一事必是眾寇無疑了。」隨機又把馬強帶上來,與倪忠當面
質對。馬強到了此時不再折辨,就一一招了。文大人吩咐把太守主僕、北俠、艾虎帶到
客房候旨,其余案內之人吩咐分別收監,眾人去了,堂內安靜下來,各位堂官湊在一處,
共同將回復聖上的奏折擬定,連招供紙張及搜來的往來書信,預備明日早謹呈給聖上御
覽。天子看了大怒,卻把奏折全部留住。
    你猜這是為何?都是因仁宗為君,以孝義治理天下。其中關係著皇叔趙爵謀反不軌
言論。皇上當即作出指示:「馬朝賢監守自盜,理應處斬。馬強搶掠婦女,私害太守,
也定了斬立決。郭氏著勿庸議,所有襄陽王之事一概不提。倪繼祖官復原職,歐陽春義
舉無事。艾虎雖以小犯上,薄有罪名,因為把御冠出首,應當寬免。」
    倪繼祖陳折謝恩,皇上問他朱絳貞釋放一節,繼祖一一陳奏;又隨了一個夾片,是
敘說自己父親倪仁被害,母親李氏含冤,作賊船家陶宗賀豹,義僕楊芳即現今倪忠,並
有祖傳並梗玉蓮花,如何失而復得的情由,細細陳奏,天子看了,聖心大悅,對繼祖說:
「卿家有許多的原委,堪稱一段佳話。」
    隨即聖手提筆書道:「追封倪仁五品官銜,李氏封誥命夫人。倪太公扶養繼祖有功
也賞了六品職銜,隨任養老。義僕倪忠賞了六品承義郎,仍隨任服役。朱絳貞有玉蓮花
聯姻之誼,奉旨完婚。朱煥章恩賜進士。陶宗,賀豹嚴緝拿獲,即行正法。
    繼祖見皇上如此聖明,磕頭謝恩,復又請了訓戒,定日回任。為謝包相爺師恩,前
往拜望。相爺知道學生家仇已報,冤恨已消,繼祖已奉聖旨,願意為學生主婚。傳下命
令在賓義館掛彩帳接受眾朋友祝賀,三日後朱絳貞被接來,真一幅天仙美女形像,兩個
月的休養生息使姑娘玉體愈發豐盈多姿,肌膚白嫩,雙目盈彩流光,頭上烏髮梳得油光
發亮,鮮艷的衣裙把個朱絳貞裹得光彩動人,她每一行動,風韻無限,雙乳微顫,動人
心弦。眾人看了無不為這一對郎才女貌,恩愛夫妻慶賀一番,他們哪裡知道霸王莊還有
一段來絳貞捨命救太守的佳話呢!
    中午拜了天地,絳貞入了洞房,繼祖在客廳為朋友敬酒,上上下下熱鬧非常。到了
掌燈時分,客人朋友散去,繼祖回到洞房,關上房門,把個絳貞仔細觀瞧,脫去外衣的
姑娘,玉體半露,修長的美腿,脹滿的前胸,歡跳的雙乳,使這個涉世未深的男子倦意
頓消,笑嘻嘻上來訴說思念、愛慕的話語。把個朱小姐樂得喜上眉梢,輕輕在相公臉上
親了一口,繼祖似被提醒,把個朱姑娘抱住,臉上、脖子上、前胸一陣狂吻,姑娘心情
激動,有意躺倒在床上,讓相公上來撫慰,心中愈發似喝了蜜一樣甘甜,繼祖性起,拉
下圍帳,開始脫去姑娘和自身上衣物……
    他們夫妻恩愛不止,眾英雄也把北俠父子請了去,南俠展昭宅中寬敞,邀眾英雄歡
聚一處,大家暢談親情友誼。艾虎說起竹林「大夫居」豆老丈女兒婚事,韓彰在旁偷笑
不止,憶起往事自然別有風趣。
    又過了兩日,倪太守到展昭寓所,一來拜望,二來敦請北俠、小俠務必隨同到任,
同住幾日,加深感情,以示謝意,心中方能平靜。北俠難以推辭,只得同艾虎同意前去
杭州。次日,繼祖拜別相爺和眾英雄豪傑帶了夫人、倪忠,陪同北俠和艾虎離開東京赴
杭州而去,眾親朋好友送出城門兩三裡之外,展昭夫婦托艾虎帶回書信一封祝茉花村親
人都好,並邀丁氏兄弟來開封閒住。
    倪太守一路上照顧好朋友和妻子,不急不忙,早早投宿,晚晚的出發,和愛妻卿卿
我我,親親密密。這一日來到杭州任上,宣讀了聖上親派聖旨及對馬強等惡人的發落,
發佈各縣百姓知道,把霸王莊土地分給無地少田農民,所有債務一律廢除,百姓無不歡
呼皇上聖明,太守清廉。
    倪繼祖見母親李氏及養父、養母已到,就把聖上的獎賞、封賜對老人家講了,諸位
都十分感激仁宗皇帝,要兒子好好做官,報答皇恩,李氏夫人依然信教持齋,另在靜室
居住。倪太宗又派倪忠隨了朱煥章同去,遷了父親倪仁之樞,立刻從牢中提出賀豹,正
法祭靈,給父親重新安葬立瑩,把皇帝的追封立了石碑記載。
    北俠受了太守之邀來府上居住,每日用膳過後,帶上義子艾虎到西湖名勝散心盡情,
這裡是南方小都會,熱鬧繁華,鮮聞奇事自然不少。兩人真有些捨不得走,產生了「樂
不思蜀」的感覺。在府上,繼祖把二人敬若上賓,三日一大宴,兩日一小宴,父子二人
身上肉增多了,臉上紅潤了。過了半個多月,艾虎思念師父,北俠想起丁氏二兄弟之約,
於是堅決要告辭去了。太守留他不住,只待款待一番,贈送不少銀兩,地人便向茉花村
去了。
    仁宗天子自從將馬朝賢正法之後,每每想起襄陽王來,聖心憂慮。江山不穩,必不
能吃飯香甜,睡覺安穩,自己以孝忠治國,又不能把叔父怎樣。正待不知如何是好之時,
屢接奏折,偏偏的洪澤湖水災為患,不是這裡淹了百姓,就是那裡傷了禾苗,盡為河工
消耗國課無數,都是徒勞而無功。
    這一天,仁宗把丞相包公召來,商酌水患一事。包相便保舉顏查散,他為人誠懇,
做事認真,態度和藹,體諒民情。而且此人熟讀經書,才識過人,有守有為,堪勝此任。
聖上聽了覺得在理,就提升顏查散為巡按,稽查水災,兼理河工民情。
    顏大人謝聖思後,即刻到開封府拜見包公,一來叩辭,二來討教治水之法。包公談
了些治水良法,又告訴他,治水雖有成章,但務必隨地勢之高低,堵洩並用,方能成功。
歷史上禹的父親鯨只知堵不知洩,徒勞傷民,結果被頭領殺了,大禹繼任以洩為主。反
而成功,被舉為首領。這是歷史故事,不能不參考一二。
    顏查散知道下面民情複雜。小人、盜寇眾多,不能沒有文治武安的良才相伴,便又
向包公要公孫策、白玉堂同往幫辦各種事務,包公應允。
    次日早朝,包公奏明了皇上,要主簿公孫策、護衛白玉堂兩人隨同顏查散前去治水。
聖上早已知道公孫策頗有才能,即封給六品職銜;白玉堂的本領更是皇上所深知,准其
二人隨同前往。顏巡按大人謝恩請訓,即刻起程。
    這一天他們來到泗水城,早有知府鄒嘉迎接巡按大人。這裡已到水澇受災地區,久
已不能治安,多次報告京城,要求免糧安民,派官吏前來治安。顏大人問了問水勢的光
景,忽聽衙外百姓諠譁,原來是赤堤墩的百姓控告水怪。顏大人吩咐把難民中有年紀的
喚幾個來問話。不多時,衙役帶進四名鄉老,但見他等形容憔悴,衣衫襤褸,看上去受
盡了折磨,苦不可言,這些百姓見來了位不同尋常的新官,著衣華貴,神態安祥,便不
住地向上叩頭,衝著顏大人和二位輔佐大員苦苦哀求:「救命呀!大人。」
    顏查散大人問他們說:「你們到此何事?」
    幾位鄉老大聲說:「小民家鄉連年遭遇水災,收成甚差,小人食嘗不能飽腹,已是
不幸,不想近來水中生了水怪,時常出來現形傷人。如遇到的跑了,他便把窩棚拆毀,
東西掠盡,害得小民等坐臥不安;如遇上女孩子的家,跑的慢,貌美的姑娘就會被他們
掠去,試想誰家扶養個姑娘願意嫁給水怪,沒有回音,沒有照顧,所以有女孩的家庭寢
食難寧,時刻不能聊生,望乞大人捉拿水怪要緊。」
    顏大人心想,初到此地需與地方知府配合,了解了民情實況再作論除。於是就對眾
鄉老說:「你們先回去,本巡按查院自有道理。」
    眾鄉老見老爺受了此案,也知需作準備,佈置,且要暗中除害,不可輕易打草驚蛇。
他們一行人便向上叩了頭,出衙門去了,在外面又告訴了同來的鄉老,大家知道新來了
朝廷命官,於是散回各村各鎮去了。
    顏大人與知府大人說了多時,定於明日登西虛山觀看水勢,知府從客房退去,顏大
人和公孫先生及白玉堂議計了一番。到了次日,乘轎到西虛山下,知府早已恭候多時了,
備好了所需用品,大家客氣了幾句,換了馬匹,上到半山,連馬也不能騎了,只得下馬
步行。好不容易到了山頭,但見湖水一片白茫茫沸騰澎湃,由赤堤灣浩浩蕩蕩漫到赤堤
墩,順流而下,過了橫塘,歸於楊家廟。一路沖壞浸毀村落、城鎮不計其數,慢說房屋
四分五落,連樹林也是七歪八扭,又見赤堤墩的百姓,全在水漫不到之處,搭了窩棚棲
身,自命名曰「捨命村」。這些受災難民本應移在橫塘上居住,因路途遙遠,難以就食,
故此冒險在此居住。
    這一番慘淡、淒涼景象,令人不堪注目,旁邊白五爺動了惻隱之心,暗暗想著,
「黎民遭此苦楚,連個安定的窩棚也沒有,還有水怪侵擾,可見是禍不單行。只是有些
可疑,這些水怪如何不吃人,反倒拆毀窩棚,搶掠東西呢?更奇怪的還要貌美婦女。事
有可疑,俺今日夜間倒要看個動靜。」
    白玉堂悄悄地告訴了顏巡按,帶領四名差役,暗暗來到赤堤墩,假作奉命查驗的光
景。眾百姓紛紛上前叩頭訴苦。白玉堂叫他們騰出一個窩棚,進去坐下,又叫來幾個農
民,大家席地而坐,又細細問了水怪的來蹤去跡。
    「它們行動起來,可有什麼聲息沒有?」
    眾百姓說:「沒有什麼聲息,不過嗷嗷亂叫。」白玉堂告訴百姓,你我仍在自家窩
棚內隱藏,我們五人來此負責拿怪,也在一間窩棚內存身,夜間水怪來了,好捉住他們。
這事且不可聲張,唯恐水怪通靈,你們嚷的他們全知道了,大概他們就不肯出來了。」
    眾鄉親聽了,登時連個大氣兒也不敢出,立刻悄悄低語,努嘴,打手勢。
    白玉堂見了,既可笑又可憐,想來這些減善小民被水怪嚇得膽都破了。白五爺回手
在兜肚內摸出兩個錁子,對年長的兩位說:「你們把此銀拿去,買兩瓶酒來,余下的買
些米和柴,大家吃飽了,夜間務必警惕。倘若水怪來時,你們千萬不可亂跑,大家齊聲
高喊,然後在窩棚內穩坐,不要動身,我自有道理。」
    眾鄉親見欽差如此體貼百姓,出手大方,自是歡天喜地,腿快的尋找酒食去,腿慢
的整理現成的魚蝦,七手八腳,頓時你干這個,我幹那個,彷彿到了過年過節時刻。白
五爺看了也覺得有趣,仍叫了幾個有年紀的同自己一塊兒吃酒,井詢問他們水勢兇猛的
情形,問他為何堤壩再也打壘不起。眾鄉老說:山根下有股水流逆轉,到了那裡形成一
個旋渦,估計下面有水洞穿山而通可排走一些水流,故此形成旋渦,這東西誰也奈何不
得,那地方也不知害了多壯年子弟性命,即使乘船經過那裡,也必須小心謹慎,否則船
人都會消失。」
    白玉堂又問鄉老兒說:「漩渦那邊,是個什麼地方?」
    眾鄉老說:「過了旋渦,那邊二三裡之遙,便是三皇廟了。」白五爺暗暗把這些話
記在心中。
    吃過酒飯,天色已晚,大堤也安靜下來,仰望天空,早見一輪明月湧出,清光皎潔,
襯著這滿湖蕩漾碧浪,水氣茫茫,清波浩浩,真是月光如水。大家閉氣息聲,錦毛鼠白
五爺踱來踱去,細細對水內留神。約有二鼓之半,只聽水面忽啦啦一聲響,白玉堂把身
軀一伏,回手將石子掏出。見一物跳上岸來,是披頭散發,面目不分,此怪物直奔窩棚
而去。
    白玉堂真是好大膽,也不管它妖怪不妖怪,會什麼法術,有天大的本領,他便悄悄
尾隨在後面。忽聽窩棚內嚷了一聲:「水怪來了!」
    白玉堂在那怪物的後面吼了一聲,說道:「妖怪,看你往哪裡走?」
    嗖的一聲,就是一石子,正打在那怪物的後心之上。只聽噗哧一聲,怪物往前一栽,
猛然一回頭,白五爺又是一石子飛來,不偏不歪,又打在那物面門之上。聽得啪的一聲
響,那怪物哎喲了一聲,哈咚栽倒在地。白五爺急急趕上前,把那妖怪按住,差役見時
機一到,從窩棚內出來,一齊湧上,將妖怪拿住,抬到窩棚光亮處一看,見他哼哼不上,
原來是個人,外穿皮套。急忙把皮套扯下,見他血流滿面,口吐悲聲,小聲嚷道:「求
爺爺饒命呀!」
    剛說到這,只聽那邊窩棚又嚷起來:「水怪來了!」
    白玉堂連忙出來,吩咐眾鄉親壯年說:「水怪在哪裡?咱們齊去把他們一塊捉來審
問。」
    只聽那邊回話說:「跑了,跑了!」
    白五爺在這裡叱吒喊道:「速速追上拿來,千萬莫要叫他跑了。」壯年小伙們見有
欽差及衙役人後盾,便「撲通」「撲通」,跳下水去追趕。怪物水性極好,哪裡抓得住,
只好回來,聚到白五爺身邊。
    眾鄉親聚在一處,來看水怪,方知是不良之人假扮水怪搶掠。一個個摩拳擦掌,要
打水怪以消忿恨。白五爺知道這人已不經打,而且還要拿他回去審問,便趕忙攔住說:
「你等不要如此,俺還要把他帶到衙門,請巡按大人親審呢!你等既已知道是假水怪,
以後逢上務必齊心努力捉拿,押解到巡按衙門,自有賞賜。」
    眾鄉民聽了,對白五爺說:「什麼賞不賞的!只要大人與民除害,難民等感恩不盡。
今日若非老爺前來識破,我等焉知他是假的嗎?現今既然知道他們全是假的,還怕他作
什麼!倒要盼他上來,拿他幾個。」說到高興處,一個個精神百倍,就結伙沿岸搜尋水
怪,哪裡還有個影兒呢?
    安安靜靜過了一夜,到了天明,眾鄉民又給白五爺叩頭:「多虧老爺前來除害,眾
百姓難忘大恩。」
    白五爺又安慰了眾人一番,請大家配合巡按大人,齊心把水患清除。然後帶領差役,
押解水賊,直奔巡按衙門而來。
    白玉堂到了巡按衙門,拜見顏查散大人。顏巡按自白五爺去訪拿水怪,自己隨知府
回到駐所,很是擔心,一夜未能好生安寢,如今聽說白五爺回來,心中大喜,連忙請進
來相見。五爺坐下,飲了幾口茶水,把捉拿水怪的經過說明。顏大人立刻升堂審問了一
番,原來是十三名水寇,聚集在三皇廟內,白日裡劫掠船隻,夜間假扮水怪為害災民。
這水寇還交待十三人也有一個通上的頭頭,名叫鄔澤,奉上面旨意要控制這洪澤湖地帶,
自有重用。水寇們跟定鄔澤不為搶佔地盤,只為發財享福,便一邊哄嚇堤上難民,一邊
搶那財物,是光棍的逢上漂亮女子自然要搶一個送回家鎖起來作老婆,逢一遇五回家,
洩一洩火氣,享一享女人的美味,這些女兒見被束縛在家中,有吃有喝,日久也有了身
孕,也就嫁雞隨雞了,水寇也就不鎖她們,讓她自由活動。這些女子倒也盼男的常常回
來,快樂一番,所以在家吃得白白胖胖,穿得花花麗麗,半掩半裸,甚是性感,男人回
來,索性脫去外衣,一起嬉戲,把性感部位摸了,好生爽快,男人在女人心中永遠是充
滿魅力的,漂亮的女子在男人眼裡自然舒心悅目,情趣無窮的。
    水寇們自有財物、女人享用,哪知赤敦堤上的難民不是好驅散的。雖遭搶了財物、
女兒,只要天一亮,他們還回來修復窩棚,繼續在此居住。原來這些難民知道此堤對下
游幾百裡鄉親重要,又有官府補助銀兩,唯恐堤岸有失,故此雖無房屋,情願在窩棚內
居住,死守此堤,再也不肯遠離。
    顏大人深為百姓不屈不撓,守堤護田精神感動,吩咐按戶獎賞紋銀十兩,以資其生
計,對水寇謀財害命,以水怪嚇人,深表氣憤,決心絞除水寇,治理水患,讓平民過上
安穩日子。只是對鄔澤這個賊首,受何人委派,搶佔洪澤湖地盤何用,非常懷疑,要拿
住此人詳審。
    白玉堂見顏巡按把賊寇審完收監,就把眾鄉老說的山下旋渦害人沉船的事說了。公
孫策聽了,心中暗自思索道:「這一定是底下有雍塞之物,發洩不通,使水勢蓄積於此,
洋溢氾濫,堤壩不能壘成,要解此水患,必鬚根查根源,疏浚水流,使之暢流歸於大海,
待水勢流通,自然就沒有了災害。」想罷,公孫策對巡按大人顏查散說:「明日我打算
乘船親自去探個明白,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顏大人聽了,覺得要治水患,就須查明情由,當疏水處必疏水,當拿寇時就拿寇,
此理一點不差,欣然應充。還請知府派人員船隻協助勘查。
    白玉堂心中明白,自己陸地功夫不錯,這與水寇搏鬥,要憑水下功夫,必須另請高
人。於是對顏大人說:「既有水寇,我想水內本領,非我四哥蔣平前來不可。必須急速
陳上奏折書信,一面啟奏聖上知道水寇為患,一面稟知包丞相,要求增派蔣平前來支援,
這樣才能保證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顏大人連連稱是,隨即叫公孫策先生寫了奏折,立刻安排快馬驛官出發赴京送信。
    到了次日,巡按大人派了兩名總兵,一個叫黃開,一個叫清平,帶了八名水手,兩
只快船,隨了公孫策先生前去視查水情。知府又來稟見,顏大人就請他到書房相見,商
議開工之事。兩人正談得起興,忽見總兵清平驚惶失色,氣喘吁吁跑了進來,叩頭稟話:
「二位老爺,大勢不好。卑職跟隨公孫先生前去探水,剛至旋渦,見水勢洶猛,我覺得
此刻過去不妥,恐有滅頂之災,萬萬不可前進,不想公孫先生正在猶豫,船頭一低,順
水一轉,就把公孫先生和總兵黃開抖落入水中,頃刻就不見了,連搭救都是來不及的。
卑職救援不得。特來向大人請罪。」
    顏大人聽了,心裡著忙,便問清平:「這旋渦可有往來船隻嗎?」
    清平回話:「先前本有船隻往來,如今此處成了滅頂之所,船隻再也不能從此處走
了。」
    顏大人又說:「難道黃開他不知此危險嗎?為何不早早極力的阻攔先生呢?」
    清平著急地說:「早先黃開也是再三阻攔,無奈先生執意不聽,又走了幾十米遠,
我在後面船上大喊,不要前行,先生才待猶豫停船,已來不及了,卑職實是沒有辦法的
呀!」
    巡按顏大人無奈,叱退了清平,吩咐知府多派水手前去打勞屍首。知府大人見出了
人命,趕快回去派人,十名捕快去了兩個時辰,回來稟報說,不見任何蹤影,連忙回來
稟報知府,知府又匆匆稟知按院大人。顏大人只急得唉聲歎氣。白玉堂說:「這肯定是
水寇在旋渦處搗鬼,公孫先生和黃平先生也許僅是被他們掠了去,只要等蔣四哥來了,
就可查個水落石出。」
    顏查散大人沒有辦法,只好靜聽消息為盼。過了幾天,果然蔣平到了,見了按院。
顏大人便把公孫策兵總黃開溺水之事,說了一遍。白玉堂把捉拿水怪一名,供出還有十
二名水怪在旋渦那邊三皇廟內聚集,作了窩巢的話,也一一說了。蔣平聽了,陳述自己
意見。
    「據我看來,公孫先生斷不至死,此事須要訪查個水落石出,得了實跡,方好打折
啟奏。」隨機吩咐預備快船一只,仍叫清平帶到漩渦處。
    蔣爺上了船,清平見他身軀瘦小,形如病夫,心中暗道:「這樣人物也是從京中特
特調來,有何用處?他也敢去探水?若遇見水寇,豈不白白送了性命。」清平正在胡思
亂想,只見蔣四爺穿了水下衣服,手提峨嵋鋼刺,對清平說:「兵總,將我送到旋渦,
我若落水,你等只管在平坦之處,遠遠等候,縱然工夫大了,也不要慌張。」
    清平見此人身量不大,膽識卻不小,出口也豪爽,便不敢多言,唯有諾諾答應而已。
水手看了兵總眼色,輕輕搖櫓擺槳,大多時,看看到了旋渦,清平說:「蔣爺,前面就
是旋渦了。」
    蔣平立起身來,站在船頭說:「兵總要站穩了。」說罷,他將身體往前一撲,雙腳
把船往後一蹬,看他身量弱小,力氣卻大。又見蔣爺側身入水,彷彿將水穿透了一個窟
窿一般,連個大聲音兒也沒有,更覺氣度不凡。
    蔣平到了水中,運動起來,活動幾下筋骨,長長精神,睜開二目,見水流雖急,透
明度卻極好。他正待不知去向,忽然看見那邊來了一人,穿著皮套,一手提著鐵錐,一
手亂摸而來。蔣爺便知道此人在水中不能睜開眼睛,忽將鋼刺對準那人的胸前,「哧」
的一下,可憐那人在水中,連個「噯喲」也不能嚷,便嗚呼了。四爺把鋼刺往回裡一抽,
一縷鮮血,順著鋼刺流出,咕嚕一股水泡翻出水面,屍首也就隨波浪去了。
    話不重敘,蔣爺一連殺了三個,順著他等來路,搜尋下去,約有二、三裡之遙,便
是堤岸。蔣平上得堤岸來,脫了衣服,揀了一棵大樹,放在權椏之上,邁步向前,果見
一座廟宇,匾上題著「三皇廟」。蔣四爺悄悄進去一看,連個人影兒也沒有,他左尋右
看,見個年老有病僧人,邊走邊咳嗽的樣子,那人一眼看見蔣平,見是個陌生人,且一
臉的殺氣,連忙向來人一拱手行禮說:「不關我事,這都是我徒弟把那先生和兵總放走,
他們也逃走了,移害於我,望乞老爺見憐。」
    蔣平聽了,覺得奇怪,初次相見,何出此言,必是話內有因,連忙問道:「俺今天
為搭救先生而來,他二人現在怎麼樣了?您只管詳細說來。」
    老和尚聽了,才知道不是水寇前來索要捕獲之人,松了一口氣,答話說:「既是為
搭救先生與兵總而來,想來是位長官了,恕老僧不能叩頭了。只因幾日前有兩個人在旋
渦處落水,眾水寇把他們撈上來,控水救活。其中有個兵總黃大老爺,不但僧人認得,
連水寇也都認識,追問那人,才知道是公孫策老爺,是來幫助按院奉旨查驗水災,修理
工程的,水寇聽了著忙,大家商量,私拿官人是違法的,便把二位老爺交與我徒弟看守,
留下三人仍然劫掠行船,其余的都上襄陽王那裡報信,請求指示,看是把二位長官殺死
為好呢,還是把此二人押解到軍山,交給飛叉太保鐘雄為妙呢!自他們去後,老僧與徒
弟商議,不如把二位老爺放了,叫徒弟也逃走了,拼著貧僧這條老命,又是疾病的身體,
逃脫不得,由天命去吧,該殺該剮,任憑他等,雖死無怨。」
    蔣平連連點頭,難得老僧人一片好心,連忙問老人家說:「這班賊寇頭目叫什麼名
字?」
    老僧說:「他自稱鎮海蚊鄔澤。」
    蔣四爺又問:「你可知道那先生和兵總往哪裡去了嗎?」
    老僧回答說:「我們這裡極其荒涼幽僻,一邊臨水,一邊靠山,只有一條山路崎嶇
難行,約有數裡之遙,有個地方水域,名叫螺螄灣。到了那裡,便有人家。」
    蔣平又問:「若從水路到螺螄灣,可以順利到達那裡嗎?」
    老僧說:「施主,水路去那兒,不但去得,而且極為方便,不過二、三裡遠。」
    蔣爺又問:「長老,您可曉得,水寇大約幾時能回來呢?」
    老僧說:「他們乘馬飛奔,速度極快,大約一、二日就回來了。」
    蔣平問明了情況,真打心眼裡感激這位老人家,便對他說:「長老您只管放心,包
管你安全無事,明日即有官兵到來捉拿水寇,您也不必害怕。俺有事先去了。」
    四爺說罷,回身出廟,來到大樹之下,穿了水衣,竄入水中,不多時,過了旋渦,
挺身出水,見清平仍在那邊船上坐等,連忙上了船,悄悄對清平說:「兵總急速回去稟
見大人。你明日帶領官兵五十名,乘船到三皇廟,暗暗埋伏。如有水寇進廟,你等將廟
團團圍住,聲聲吶喊,不要進廟。等他們從廟內出來,你們從後面殺進。倘若他等入水,
你等只管換班巡查,俺在水中自有道理。」
    清平又說:「只恐漩渦難過,如何能到三皇廟呢?」
    蔣四爺說:「這不妨事。先前難以過去,只因水內有賊,用鐵錐鑿船。剛才我把賊
人殺了三名,再從此處經過,已平安無事了。」
    清平聽了,暗暗稱奇,又問:「蔣老爺此時往何方去呢?」
    蔣平說:「我已打聽明白,公孫先生與黃兵總都有下落,趁此時,我先去探聽一
番。」
    清平聽說公孫先生與黃兵總有了下落,心中大喜,只見蔣爺又從新竄入水中,把頭
一扎,水面上瞧,只一溜風波,水紋分左右,直奔西北去了。清平這才心服口服,再也
不敢瞧不起蔣爺了。吩咐水手撥轉船頭,連忙回轉按院衙門報信。
    蔣四爺在水內,欲奔螺螄莊,連換了幾口氣,正行之間,覺得水面上唰的一聲,連
忙挺身一望,見一人站在筏子上,撒網捕魚。那人只顧留神在網上面,不料想後面會有
人出來,聽得動靜,嚇了一跳,回頭見蔣爺穿著水服,身體瘦小,猶如猴子一般,不由
得笑了:「你這個樣兒,也敢在水內為賊作寇,豈不見笑於人?我對你說,似你這些毛
賊,俺是不怕的。何況你這點點兒東西,俺也不肯加害於你,還不與我快快滾嗎?倘若
延時,惱了我性兒,只怕你性命難保。」
    蔣四爺聽此人口氣剛強,品性耿直,倒也豪爽,便笑一笑說:「俺看你不像在水面
上作生涯的。不過俺也不是那在水內為賊作寇的。請問貴姓?俺是特來問路的。」
    那人說:「你既不是水寇,為何穿著這樣東西?」
    蔣平說:「俺素來深識水性,因要到螺螄灣訪查一事,故此穿了水服,走這捷徑路
兒,為的是近而且快。」
    那人說:「你姓甚名誰?要訪何人?細細講來。」
    蔣平又說:「俺姓蔣名平。」
    那人又說:「你莫非翻江鼠蔣澤長嗎?」
    四爺回答說:「正是,足下如何知道賤號呢?」
    那人哈哈大笑說:「怪了,巧了,失敬,失敬!」說著話連忙把漁網收攏,從新見
禮,陪個錯兒說:「恕小人無知,休要見怪。小人姓毛名秀,就螺螄莊居住。只因有二
位長官現在捨下居住,曾提老爺尊號,說過不了幾日就到,命我捕魚時留心訪問。不曾
想今日巧遇,幸甚,幸甚。請到寒舍領教。」
    四爺說:「正要拜訪,唯命是從了!」
    毛秀撐竿,把筏子攏到岸邊拴好,肩擔魚網,手提魚籃,蔣平也把水服脫下,用鋼
刺也挑在肩頭,隨著毛秀來到螺螄莊中。舉目看時,村子不算大,人家也不多,一概是
草捨籬牆,柴扉竹牖,家家晾著魚網,很是覺得幽雅。
    毛秀來到自家門前,高聲喊道:「爹爹開門,孩兒回來了。有貴客在此。」只見從
裡面出來一位老者,鬚髮半白,不足六旬光景,開了柴扉問道:「貴客在哪裡?」
    蔣平連忙放下肩上挑著的水服,雙手作揖躬身行禮,對老者說:「蔣平特來拜望老
丈,恕我造訪不恭。」
    老者打量了一番蔣平,答哈哈地對來客說:「小老兒不知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多
多恕罪,請到寒舍用茶。」
    他二人在此謙遜說話,裡面早已聽見,公孫策與黃開二人迎了出來,大家彼此相見,
非常歡喜,一同來到茅屋,毛秀在後面已把蔣平的銅刺和水服帶來,大家彼此敘坐,各
訴前後情由,蔣四爺又感謝老丈收留之恩。公孫先生代為敘明老丈名九錫,是位高明的
隱士,而且頗曉治水之法。蔣平聽了,心中甚覺暢快。大多時,擺上酒席,雖非珍饈,
卻也整理得精美。大伙團團圍坐,聚飲談心,毛家父子高雅非常,令人欣羨,蔣平也在
此住了一宿。
    次日蔣平惦記著捉拿水寇,提了鋼刺,別了眾人,言明剿除水寇之後,再來迎接先
生與兵總,並請毛家父子。說完,出了莊門,仍是毛秀送到湖邊,要用筏子渡蔣平過去,
四爺攔阻說:「那邊水勢洶湧,就是大船尚且難行,何況筏子。」說罷,跳下筏子,穿
好水服,提著鋼刺,一執手說:「請了,後會有期。」
    只見蔣平身體一側,將水面分開,登時不見了。毛秀暗暗稱奇說:「怪不得人稱翻
江鼠,果然水性精通,名不虛傳!」對他贊美一番,也就回莊中去了。
    這裡蔣四爺水中行走,直奔旋渦而來,約莫著旋渦將近,要往三皇廟中去打聽一下,
看水寇來了沒有,再作道理。心中正然思索著,只見迎面來了二人,看他們身上並未穿
著皮套,手中也未拿著鐵錐,卻每人手中各拿著一把鋼刀。再看他們兩個穿的衣服,知
道必是水寇無疑,心中暗想:「我正要尋找他們,他們就趕著前來送命。」
    蔣四爺心中一怒,手把鋼刺,照著一人心窩刺去,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個惡人也
就頃刻間「嗚呼哀哉」了。蔣平抽回鋼刺,又朝後邊的那個人捅了一下,這一個也頃刻
喪命。這兩個水寇,連個手兒也沒動,糊里糊塗地都被蔣爺刺死,屍首順流而下去了。
    蔣平一連殺了二賊之後,剛要往前行走,猛然一槍順水向自己刺來。四爺看見了,
也不用鋼刺去磕迎撥挑,卻把身體往斜裡一閃,便躲過了這一槍。這在水裡交戰,不比
船上交戰,雖也是兵來刃往,但毫無聲息。而且水內用的都是短兵刃,再沒有使長槍的,
可來人卻是例外。
    原來迎面來的正是鎮海蛟鄔澤,只因他在帶著八名水寇回三皇廟時,奉襄陽王之命
把公孫先生和黃兵總送到軍山。進得廟來,坐未暖席,忽聽外面聲聲吶喊。
    「拿水寇呀,拿水寇呀!好歹別放走一個呀!大家齊心協力。」
    眾賊聽了,哪裡還有魂咧!也沒個商量計較,各持兵刃,一擁的往外奔逃。清平已
命兵卒不許把住山門,容他們跑出來,大家追殺。清平在樹林等候,見眾人出來,迎頭
截住。這伙賊中倒是鄔澤還有些本領,與清平交起手來,其余之人被兵卒團團圍住,眾
兵一擁上前,先擒了四個,殺了兩個,那兩個賊寇瞧著不好,便持了兵刃,奔到湖邊,
跳下水去,想沿水路在下面逃走,路上正好被蔣四爺劫住。
    後來鄔澤見幫手全無,單單的自己一人,恐有閃失,虛點一槍,抽身就跑到湖邊,
一溜煙跳下水去,故此提著長槍,直奔旋渦。他雖然能夠在水中開目視物,卻是偶然見
四爺從那邊而來,來人不是熟人,順手就是一槍,蔣平側身躲過,仔細看時,他的服色
特別,而且身體也雄壯,暗想:「看他這樣模樣,別是鄔澤吧,倒要留神,休叫他逃走
了。」
    鄔澤一槍刺空,心裡著急,水中不能磨轉長槍,必須從新端平,方能再刺,只這一
點工夫,蔣來已然貼立在對手的身後,揚起左手,攏住網巾,右手把鋼刺往鄔澤手腕上
一點,鄔澤水中不能叫喊,覺得手腕上疼痛難忍,端不住長槍,將手一撒,槍沉水底。
    蔣平水性精通,深知訣竅,在鄔澤身後攏緊圍巾,用磕膝蓋猛地在對手腰眼上一拱,
鄔澤的氣往上一湊,不由的口兒一張,水流線道,何況他張的口兒賊大,焉有不進去點
兒水的?只聽「咕嘟兒」的一聲。四爺知道他嗆了水,連連的使他「咕嘟兒」「咕嘟兒」
幾聲,頓時把個鄔澤嗆得迷了,兩手扎撒,亂抓亂撓,不知所以。蔣爺索性一翻手,身
子一閃,把他的頭往水內連浸了幾口。這部澤每日裡淹人不當回事,今日遇見硬對手,
也被人硬淹,誰知他不禁玩兒,不大一會兒工夫,小子也就灌成了水車一般,蔣平知他
已沒了能力,要留活口,不肯再讓他喝了,將網巾一提,兩足擋水,出了水面。鄔澤嘴
裡還嘩嘩往外流水。
    忽聽岸上有人嚷道:「在這裡呢!」四爺見清平帶領兵卒,果是沿岸排開。便問清
平:「船在哪裡?」
    清平見是四爺忙回答說:「那邊兩隻大船就是。」
    四爺吩咐:「你們小船去,準備接人!」
    清平帶領兵卒數人,把鄔澤用撓鉤搭在船上,即刻控水。蔣平問他們擒拿得賊人多
少?清平回答說:「已經擒了四名,殺了二名,往水內跑了二名。」
    蔣四爺說:「水內二名俺已經把他們了結,但不知拿獲之人,是鄔澤不是?」
    清平讓被擒之人前來認識,果是頭目鄔澤。蔣爺滿心歡喜,對清平說:「我不肯叫
兵總在廟內動手,一來恐污佛地,二來惟恐玉石俱焚,若都把他們殺死,哪裡對證呢?
再者既是頭目,必須他與眾不同。故此留一條活路,叫他等脫逃。除了水路,就近無路
可去,俺在水內等個正著。咱們水旱皆兵,令他等難測。」
    清平深為佩服,誇贊不已。吩咐兵卒,押解賊寇一同上船,同回按院衙門而來。
    蔣四爺和兵總清平押到水寇上船,直奔按院衙門而來。此刻顏大人與白五爺都知道
蔣平如此調度,必能成功,早已差人在湖邊等候了望。見他們的船隻過了旋渦,蕩蕩漾
漾回來,連忙跑回衙門稟報,白玉堂迎了出來,與蔣平、清平見了,一談話,知道水寇
已平,不勝大喜。同到書房,早見顏大人階前立候,四爺上前見了,同到屋中坐下,把
捉拿水寇之事敘明,還提起螺螄莊毛家父子極其高雅,頗曉治水之道。公孫先生托我回
稟大人,務必備禮,幫助咱們一同治水。
    按院顏查散大人聽了,甚喜,隨即備了上等禮物,派兵總清平帶領兵士二十名攜帶
禮物,前往螺螄莊,一來接取公孫先生,二來請毛家父子同來。清平領命,帶領兵卒二
十名,押解禮物,用一只大船,直奔螺螄灣而去。
    這裡顏大人立刻升堂,將鎮海蚊鄔澤帶上堂來審問,鄔澤不敢隱瞞,據實說了。原
來是襄陽王因他會水,就派他在洪澤湖攪擾。所有拆堤毀壩之舉,都是有意為之,一來
殘害百姓,二來消耗國庫金帛。又裝作水怪,用鐵錐鑿漏船隻,為的是鄉民不敢在此居
住,行旅不敢從此經過,那時再派人來占洪澤湖,也算是搶得一個咽喉要地。可笑襄陽
王沒有高人,這樣大的一件事,豈是鄔澤一人帶領幾個水寇就能辦到的。
    顏大人立刻取了鄔澤的口供,又問了水寇眾人,他們四人雖然不知詳細,大約所言
相同,也取了口供,將鄔澤送縣衙寄監嚴押,候河工竣工之時一同解送京中,歸部審訊。
剛把鄔澤帶下,只見清平回來稟說:「公孫先生已經聘請了毛家父子,前來幫助官府治
水,少刻就到。」
    顏大人吩咐備馬,和蔣平、白玉堂一同迎到湖邊。過不多時,船已靠攏湖岸,公孫
先生上前參見,對按院大人客氣道:「請大人見諒,我公孫策不才讓老爺您費心了,勘
查不明,反被水寇掠去,讓人見笑,請大人發落。」
    顏大人趕忙笑哈哈把公孫策攙起,往事一概不提,反倒慰勞幾句。公孫策又說毛九
錫老人家因大人備禮厚送,心甚不安。毛家父子由公孫先生引見,過來參拜按院大人,
按院大人搶步上前,讓老丈免行大禮。清平早讓人備好鞍馬數匹,讓大家乘騎,於是一
路之上說說笑笑回到衙署。進了書房,顏大人又要以賓客禮儀相待,請毛九錫上坐,老
丈謙遜禮讓至再至三,仍是欽命大人上面坐了,其次是九錫,以下是公孫先生、蔣平、
白玉堂,未座方是毛秀。
    兵總黃開又進來請安請罪,顏大人不但不怪罪,還勉勵了許多言語:「待河工報竣,
連你等都要敘報功名給聖上的,自可好好建功立業吧!」
    兵總黃開聞聽,叩謝了大人,仍在外面聽差,畢恭畢敬。
    按院大人詢問毛九錫有何治水之道,只見老文不慌不忙,從懷中掏出一幅地理圖來,
雙手呈獻。顏大人接過一看,見上面山勢參差,水光蕩漾,一處處崎嶇周折,一行行字
跡分明,地址闊隘遠近不同,水面寬窄深淺各異,何方可用堤壩,哪裡應當發洩,界面
極清,宛然在目。
    顏大人看了,心中大喜,不勝誇贊,又遞與公孫先生看了,更覺心清目朗,如獲珍
寶一般。於是毛家父子留在衙署,幫同治水,等候佳音。公孫先生與兵部黃開到了三皇
廟向老和尚道謝,佈施了百金,令人把他徒弟找回,酬報他釋放之恩。不多幾日,毫無
差謬,不但國資不致妄消,就是工程也覺得省事,算來不過四個月的光景,水平上方,
大告成功。
    顏大人完工回京,將鎮海蛟鄔澤和四名水寇一齊交刑部審問,又向皇上遞了奏折告
安,額外隨了夾片,聲明毛九錫、毛秀和黃開、清平等人功績。聖上召見,顏查散大人
面奏敘功,仁宗皇上十分高興,賞了毛九錫五品頂戴,毛秀六品職銜,黃開、清平也留
著等待職位空缺,優先錄用。刑部尚書歐陽修審明鄔澤果系襄陽王主使,啟奏皇帝知道。
    原來自顏查散升了巡按之後,樞密院的掌院就讓刑部尚書杜文輝接任,所遺刑部尚
書之缺,就由歐陽修補授。這回天子見了歐陽修的奏章,不敢大意,立刻召見包丞相計
較商議,如今襄陽王已露形跡,須要早日剿除。包丞相又密奏說:「若要發兵,恐怕過
於顯眼,如傳出這個消息,必激他網結黨羽,舉兵反叛,天下爭戰,反為不美,不如派
人暗暗訪查,逐步剪除他的羽翼,然後一鼓擒之,方保無憂。」
    天子認為此計高明,准其奏折,隨即加封顏查散為文淵閣大學士,特旨巡按襄陽,
仍由公孫策、白玉堂陪同隨往,加封公孫策為主事,白玉堂實授四品護衛之職,所遺四
品護衛之銜由蔣平補授。顏查散、公孫策、白玉堂一行人欽命立刻馳驛前往。
    誰知襄陽王此時已經暗裡防備,左有黑狼山金山金面神藍驍督率旱路,右有飛叉太
保鐘雄督率水寨,與襄陽成了鼎足之勢,他們收結、佈置羽翼,嚴密注視著東京的消息。
    聖上因觀歐陽修的本章,由歐陽二字猛然想起北俠歐陽春來,便召見包相,問起北
俠事宜。包公把北俠的為人正直豪爽,行俠尚義,一一奏明,天子聽了甚為稱羨。
    包公見聖上有起用北俠之意,下朝回衙,來到書房,叫包興請展昭來,告訴他這個
消息。南俠回到公所,對眾英雄敘述了一番,只聽四爺蔣平說:「要訪北俠,還是小弟
走一趟,必能勝任此差,毫無差錯。什麼緣故呢?現今開封府內王、馬、張、趙四位是
再不能離開左右的,公孫兄與白五弟上了襄陽了。這開封府必須由展大哥在此料理一切
事務,如有不到之處,還要俺大哥幫同協辦,至於小弟原是清閒無事之人,與其閒著,
何不討了此差,一來訪查歐陽兄,二來小弟也可以疏散心情,豈不是兩全齊美嗎?」
    大家計議亭當,一同回了相爺,包公心中甚喜,即時吩咐把開封府的龍邊信票,交
付蔣爺,用油紙包好,貼身帶好。蔣平辭別眾人,欲奔赴松花府茉花村,遂離了開封,
登程趕路。
    他這一路上,不慌不忙,探訪地方名勝,了解天下奇聞,似有公事,也似無事閒游,
這一日,天色將晚,到了來峰鎮悅來客店,住進了西耳房單間。休息了一會兒,要了幾
個菜,燙了兩壺酒,一個人邊食邊飲。吃飽了飯,又讓店裡伙計泡了一壺茶,覺得味道
甘甜,未免多喝了幾碗,到了半夜,不由得要起來小解,他剛剛來到院內,只見那邊有
人以指彈門,卻沒有出聲呼喚。蔣爺把身形一隱,暗裡偷瞧,見開門處那人挨身而入,
仍把門兒掩閉。
    四爺心中暗自揣測:「事有可疑,倒要看看他們做些什麼。」也不顧小解,飛身上
牆,輕輕躍下,原來此處是店工居住之所,房是有兩間相通,裡間燈光閃亮,床上躺著
一位半裸婦女,下身用被子掩了,上半身光著,一側原是店主被窩,因有人用暗號傳喚,
披衣下床,撩門簾到了外間,只聽一人說:「小弟求大哥幫助幫助,剛才我在東耳房已
認明,那喝酒之人正是我家員外的死對頭,是他一下子把我家員外送上絕路,今天讓我
遇上,如何能輕易放過他呢?」
    這人剛說完,又聽另外一人答道:「言雖如此,他現在我家店裡客官。我怎麼好替
你家員外報仇呢?」
    那人又說:「小弟見他已喝了個酩酊大醉,不如趁醉將他勒死,撒在荒郊,他是個
無父無母的孤兒,不會有人認屍告官的,這樣豈不省事?」
    又聽官家答話:「索性待一會兒,待他睡熟了,再動不遲。」這人說完,那人便退
出去。店主又回到床上,掀開婦人被單,壓上去,雙手在她胸上亂摸,嘴唇在婦人臉上、
項上狂吻,女人一手抱住男人的脖子,一手在男人臀部上下游動,一會兒又移到男人兩
腿根之間,玩那尤物。
    四爺跟在離去之人後面,待他離開店主的房門,抽身越牆出來,悄悄奔到西耳房,
見掛著軟布簾兒,屋內尚有燈光。從簾縫兒往裡一看,見燈花結蕊,有一人頭向裡面而
臥,身量不大。蔣爺側身來到屋內,剪了燈花,仔細看時,嚇了一跳,原來正是小俠艾
虎,只見他爛醉如泥,呼聲震耳,四爺心中暗想:「孩子呀,你這樣小小年紀,貪杯誤
事,若非我今日下在此店,險些兒把小命兒喪了,哪裡對待起護著你的師父及鍾愛你的
義父。既有我在此,也算罷了,是你的福氣,但不知那要害你的是何人?反正一會兒他
們便來,俺且在這兒等好了。」
    「撲」的一聲,四爺將燈吹滅,屏息而坐,偏偏急著要小解,再也忍不住了,無可
奈何,把單扇門兒一掩,就在門後小解起來,因憋的工夫不大了,他這一小解就撒了不
少,流了一地。剛然解完,只聽外面有了聲息。蔣平在門後站定,只見進了前後兩人,
後人抓著前人衣服,作賊本來膽小,又是在黑暗之中,前邊的那個人哆哆嗦嗦一腳踩在
尿上,腳下一滑,往前一撲,後面那人因抓得很緊,也跟著倒了下去,正撞在前面那人
身上。
    蔣四爺見此情境,心中好笑,就這功夫也來害人,只見他把門一掩,從後面轉出,
也跟著壓在二人身上,卻高聲先嚷起來:「別打我!我是蔣平,底下的他倆才是賊呢?」
    艾虎此時已被驚醒,聽是蔣四爺,連忙起身,四爺抬身叫艾虎按住二人,此時店中
小二聽見有人嚷賊,連忙打著燈籠前來。蔣平叫他把燈點上一照,小二說一個是店家,
一個是店家朋友,四爺伸手揀起他二人來時所帶害人繩子,捆了他二人,底下的那人衣
服濕了好些,卻是四爺撒的小溺所致。
    蔣平坐下,先問店家說:「你為何聽信奸人的言語,要害我侄兒,他是你的店客呀,
付了房錢,飯錢,你還害人,良心哪裡去了?是何道理?講!」
    店東嚇得臉色都變了,顫抖著說:「老爺不要生氣,小人名叫曹標,我這個朋友叫
陶宗,因他家員外被人害了,事不隨心,無處安身,投奔我來,他倒也討人歡心,說話
做事皆讓人滿意,我也就把他當成自己人對待。這位小客人下在我店內,左一壺、右一
壺,喝了許多的酒。是陶宗心內犯疑,一個小客官何以喝了這麼多的酒呢?況且又在年
幼之時,他就悄悄地前來偷看,沒想到認為是他家員外的仇人。因此央煩小人陪了他來,
作個幫手。」
    蔣平聽了這混帳店家的話,就怒氣沖沖地訓斥他說:「我說你這個人,他讓你幫他
做點活計你可以幫他,像這樣讓你幫他勒人你也去幹?你與我小侄無怨無仇,這樣無緣
無故就殺人嗎?看來你是滿腦子漿糊,不中用呀!」
    曹標以為四爺並不知道二人密謀的事,撒謊說:「老爺見諒,並無此事,他不過是
叫小人幫著拿住他,客官住在俺店裡,豈有加害之理!」
    蔣平冷笑了兩聲,對店家說:「曹標,你們的事,如何瞞得過我呢?你二人商議明
白,打算把他勒死,撒在荒郊,你還說:『等他睡熟了,再動手不遲。』你豈是僅僅做
個幫手拿住他嗎?」
    一席話,說得曹標再也不敢言語,惟心中納悶而已。
    蔣爺又說:「我看你決非善良之輩,包管也害的人命不少。」說著話,對艾虎說:
「孩子,把那個拉過來,我也問問。」
    艾虎上前,把那人提來燈前一看,不僅驚叫道:「哎呀!原來是你!」隨後便對蔣
爺說:「四叔,他不叫陶宗,他就是替馬強告狀,脫了案的姚成。」蔣平聽了,連忙問
那人:「你既是姚成,如何又叫陶宗呢?」
    陶宗這小子擅長溜須拍馬,又湊近四爺跟前,可憐兮兮地說:「我起初名叫陶宗,
只因投在馬員外家,就改名叫姚成。後來知道員外的事情鬧大,惟恐連累於我,因此脫
逃,又復了本名,仍叫陶宗。」
    蔣爺素喜俠氣,厭惡小人君子,就不懷好氣地對他說:「可見你反覆不定,連自己
的姓名都沒有准主意。既是如此,我也不必問了。」回頭叫店小二說:「你快去把地方
保甲叫來,我告訴你,此乃是朝廷命案的要犯,你家店主倒沒有什麼要緊的,你就說我
是開封府差來拿人的,叫他們快來見,我這裡急等著呢?」
    店小二聽了,哪敢恕慢,不多時,進來二人,朝上打了個乾兒說:「小人不知上差
老爺到來,實在眼瞎,望乞老爺恕罪。」
    蔣爺見二態度誠懇,為人忠厚,便問他們說:「你們倆誰是地方?」
    只聽一人回答:「小人王大是地方,他是保甲,叫李二。」
    蔣平又問:「你們這裡歸哪裡管轄?」
    王大說:「此處地面皆屬唐縣管。」
    蔣四爺又問:「你們縣太爺姓什麼?」
    王大說:「我們太爺姓何,官名至賢。請問老爺貴姓。」
    四爺回答:「我姓蔣,奉開封府包太師的鈞諭,訪查要犯,可巧就在這店內擒獲,
我已捆縛好了,人就在這裡,托累二位辛苦看守,明早我與你們一同送他到縣裡關押,
見了你們官兒,是要即刻起解的。」
    二人同聲說:「蔣老爺只管放心,請歇息去吧,把人就交給小人們,是再不敢出錯
的。別說是脫案要犯,無論什麼事情,小人們也是斷不敢徇私的。」
    蔣平聽了,心中滿意,便對王大、李二說:「這很好,看好了老爺有賞。」說罷,
立起身,攜著艾虎的手,就上西耳房去了。
    蔣爺吩咐地方、保甲好好看守要犯姚成、二人連聲答應,說了許多盡忠盡孝的小心
話,蔣平立起身來,攜著文虎的手,一步步就上西耳房而來。
    爺兒倆坐下,四爺才問艾虎說:「賢侄,你為何事來到這裡呀?你師父智化去哪裡
了?」
    艾虎見蔣四爺問起師父、義父的事,便歎了口氣,對四爺說:「說來話長,他們都
把我當成小孩子,不帶著我出去做事,起首離了東京,我與義父在杭州倪太守那裡住了
許久,後來義父屢次要走,倪太守盛情款待,不肯放人。好容易過了半個多月,義父提
起要上茉花村會友,才離了杭州,到了茉花村,見了師智化及丁家兩位叔叔。他們關注
著襄陽王那裡的動向,知他們必要發作。聽派往襄陽探聽事情的人回來報告說:『襄陽
王已經知道朝廷有些知覺,他便擔心皇上派兵征剿,作了防備。左面在黑狼山安排下金
面神藍驍把住旱路,右面在君山安排下飛叉太保鐘雄把守水路。這水旱兩路皆是咽喉要
緊之地。倘若朝廷有什麼動靜,即刻傳檄飛報。』」
    「我師父智化與我義父歐陽春聽得這個消息,很是驚駭,什麼緣故呢?只因他們有
個至好的朋友,姓沙名龍,綽號鐵面金剛,在臥虎溝居住。這臥虎溝離黑狼山不遠,師
父和義父擔心兩個問題。其一,恐怕沙龍伯父被賊人侵害,二來又怕沙龍伯父被賊人誆
去入伙。大家商量,我師父智化與義父歐陽春及了二叔丁兆蕙,三人都上臥虎溝去見沙
龍伯父,把我交與丁大叔在家等候。」
    「侄兒本來是非常願隨同前往的,只是他們認為我是孩子,沒提要帶我去,又不給
我差使去做,可是我心裡想,這樣的熱鬧不叫侄兒開開眼,反倒關在家裡,如何受得了
呢?他們走後,我一連悶了好幾日,偏偏的丁大叔時刻不離左右,急得侄兒沒有法兒,
無奈何,悄悄地偷了大叔五兩銀子,做了盤費,我要上臥虎溝去看個熱鬧去。不想今日
住在此店,又遇見了對頭姚成,如不是四叔您來搭救,我的小命兒……」
    蔣平聽了,暗暗點頭,心中想:「好小子!拿著廝殺對壘當熱鬧兒。真好膽量,好
心胸!但有一件,歐陽兄智化弟既把你交給丁賢弟,可見艾虎是去不得的,若能讓他去,
為何不帶他去了呢?其中必有緣故。如今我既遇見他,就不能讓他再單獨去鬧!」
    四爺正在思索,只聽艾虎又問:「蔣叔父今日此來,是為拿要犯,還是另有別事
呢?」
    蔣平回答:「我哪裡是為要犯而來,原是奉了包相爺鈞諭,派我找尋你義父歐陽春,
是聖上想起他,有起用之意,相爺惟恐那會兒皇上要人,他再沒個著落,如何回奏呢?
因此派了我來訪請。沒想到在此遇上姚成。」
    艾虎接著問道:「蔣叔父如今意欲何往呢?」
    四爺回答:「我原先是要上茉花村來著;如今既知你義父上了臥虎溝,明日只好將
姚成送縣起解之後,我也上臥虎溝走走。」
    艾虎聽了歡喜地說:「好叔叔!千萬把侄兒帶了去!若見了我師父與義父,就說是
叔父要把侄兒帶在身邊作伴,如何?也省得他二位老人家嗔怪。」
    蔣平聽了,笑著說:「你倒會為自己開托,難道見後你丁大俠也不去告訴他們嗎?」
    艾虎說:「趕得日子久了,誰還記得這事兒呢?即使丁大叔告訴了,事已如此,我
師父與義父也就沒有什麼可怪的了。」
    蔣平心中思索:「我看艾虎年紀太小,又貪杯嗜酒,而且又是私逃出來,不帶他去,
倒不能心淨,不如我帶著他去,一來盡了人情,二來又可找歐陽兄。只是他這貪杯誤事,
必須如此如此。」想罷,對艾虎說:「我卻也可以把你帶去,只是你要依我一件事。」
    艾虎聽四叔說可以同去,好生歡喜,便連忙問道:「四叔,你老只管說什麼事,侄
兒不會不應的。」
    蔣平便說:「就是你的酒,每頓只准你吃三角,多喝一角都是不能的。你可願意
嗎?」
    艾虎聽了,半晌才說:「三角就三角吧,吃葷強比吃素,到底三角也可以解解饞,
也就算了。」叔侄兩個整整地談了半夜。
    過了些時候,到東耳房查看,只聽見曹標不住地抱怨姚成弄巧成拙,害了自己。姚
成到了此時,一言不發,不過垂頭歎氣而已。
    到了天色將曉,蔣平與艾虎梳洗已畢,打了包裹。文虎不用蔣爺吩咐,他就背起行
李,叫地方、保甲押著曹標、姚成,直奔唐縣而來。到了縣衙,蔣平投了龍邊信票,不
多時,由門房請到書房相見,四爺面見何縣令,把始末說了,因還要訪查北俠,就讓他
從縣裡派差役押解赴京。縣官滿口答應,即刻辦了公文,文中把蔣爺上臥虎溝之事也附
帶著說了,蔣平便辭了縣官,把龍票仍用油紙包好,帶在貼身,與艾虎一同起身出發。
    這裡文書辦好起解到京,來至開封,投了文書。包公升堂,用刑具威嚇姚成一一招
供,原是水賊,曾害過倪仁夫婦。又追問馬強串通襄陽王之事,姚成供出馬強之兄馬剛
曾在襄陽負責交通訊息。包相命人取了招供,把姚成斃於鍘下,曹標定罪充軍,此案完
結。
    蔣平、艾虎自離了唐縣,往湖廣進發。果然艾虎遵守規定,每頓飲只用三角酒,四
爺十分滿意,爺兒倆高高興興相依相伴,互有了照應,比各自單行好了不知多少倍。
    這一天,他們來到了渡口雇船,找了一位名叫富三的船家,船上備有水手二名。上
了船,蔣平賞玩風景,感覺心曠神,治,頗有情趣,而艾虎上得船來,不能四處游玩,
望去江水汪洋一片,覺得沒趣,兩眼朦朧,不似坐船,彷彿小孩子上了搖車兒,睡魔來
了,開始還前仰後合,掙扎著坐著打盹,到後來是放倒頭便睡,惟獨到了喝酒之時,精
神百倍,又是說,又是笑,只要三角酒一完,咯登地就打起哈欠來了,飯也不能好好吃。
蔣平見他這番光景,又怕他生出病來,想了想在船上無妨,也只好睜半眼閉半只眼,由
他喝酒去了。
    這日晚飯時分光景,正行船趕路之間,忽見船主富三說:「快些撐船,找個避風的
所在。風暴來了!」水手不敢怠慢,連忙把船撐在鵝頭礬下。此處是珍玉口,極其幽僻,
將船停住,下了鏷錨。整頓飯食吃完,已到掌燈之時,還是風平浪靜,毫無變化,蔣平
心中暗想:「既無風暴,為何船家偏說有風呢?哦,想來他心懷不善,別是有什麼意思
嗎?倒要留神。」只聽呼嚕聲振耳,原來是艾虎飲後犯困,他又睡著了。四爺暗想:
「像他這樣貪杯好睡,焉有不誤事的嗎?」
    正在犯想,又聽忽喇喇一陣亂響,連船帶人一起擺起來,萬籟皆鳴,果然像富三說
的那樣,大風驟起,波濤洶湧,浪打船頭。這時刻蔣平方信了富三之言,真是行家一出
手,便知有沒有,看來富三在說實話。
    不過功夫不大,幸喜風在亂刮了一陣後,停了,天開雲霽,星空映在水面上波浪蕩
漾,月色益發皎潔,四爺不想入睡,便獨自端坐船頭,賞玩多時。大約到了二鼓時分,
蔣平剛要歇息,覺得耳畔有人在喊:「救人呀,救人!」順著聲音,四爺迷著眼往西北
一瞧,隱隱約約有個燈光閃閃爍爍。蔣爺心中暗想:「這一定是有人遭惡人暗算,處於
生命攸關的緊要關頭,我何不救他一命呢!」
    四爺也是仗義行俠之人,焉能見死不救。著急之中,他也不顧脫下衣服,只把鞋留
在船上,沒顧得上和船家、艾虎打招呼,就跳入水中去了,因為他們已在各自分艙內歇
了。沒穿水服,他便踏水而行,這可不是一般的功夫,離得近了,忽見一人忽上忽下,
從西北順流漂來,蔣爺奔到跟前,讓他漂過去,然後從後面把他的頭髮揪住往上一提,
那人兩手亂抓亂撓,四爺卻不讓他揪住,這也是水中救人的絕妙法子。因為人一但落了
水,別說是不小心失足落水,就是情願淹死,到了臨危之際,處於生存本能,他也會渴
望得到別人救助,這時往往兩手亂晃,見物就抓。本來打算救他的人,若被他抓住,他
就使出死勁,再也不肯松開,往往入水救人,反被溺水的人帶累喪生,這樣救人不得門
道,救人不成也害了自己。
    如今蔣爺提著那人,容他亂抓一陣後,才一手提住頭髮,一手抓住他的腰帶,慢慢
踏水奔到崖岸之上。可喜的是,沒費多大工夫,略略控水,人便甦醒過來,開始發生哼
哼的聲音,四爺慢慢問他名姓,才知道此人是五旬以外的老者,姓雷名震,蔣平聽了,
便問老者說:「現今襄陽王殿前站堂官雷英可是您的本家人嗎?」
    雷老漢聽了,立刻回答說:「他就是小老兒的兒子,恩公如何知道?」
    蔣平說:「我整年出門在外,常聽人提起過他,但一直沒見過。請問老丈家住哪裡?
這是想去哪兒呀?」
    雷震老漢說:「小老兒家在襄陽王的府衙後面,離此有二里地遠近,那裡有個八寶
村,就是寒宅所在。我有一兒一女,兒子在襄陽當差,積下不少財物,女兒嫁到陵縣,
家內貧寒,是我備了衣服簪環,前往陵縣探望,因此雇了船隻,誰知水手弟兄二人,一
個叫米三,一個叫米七,他二人不懷好意,見我有衣服箱櫃,便說有風暴,船不可行,
隱藏在此處,他們先把跟我同來的人殺了,小老兒喊叫『救人』,他們又來殺我,是我
一急,把船窗掩開,跳入水中,因不習水性,一會兒便沒了知覺,多虧恩公搭救。」
    四爺聽完,覺得應該討回公道,便對老漢說:「大約那船還未離開,您在此略等,
我給您瞧瞧箱籠去。」
    雷震老漢聽了,焉有不願意的,連忙說:「感謝恩公有此良善之心,救了我命,還
要勞駕恩公去討公道。」
    蔣平說:「這沒什麼,舉手之勞罷了,您在此略等,俺去去就來。」說罷,他跳入
水中,一個猛子,來到有燈光的船邊。只聽二賊在高興地說話:「兄弟,打開箱子看看,
保管盡是珠寶,看這箱子外觀也是華貴異常,看老頭子穿戴倒像個富戶。」
    蔣平雙手把住船邊,身體一躍,上了船,對他們呵道:「好個貪財背心的逆賊,只
顧你們高興,卻不管別人死活,看老爺來教訓你們。」說著話,他已到船艙近前。米七
猛聽見有人答言,提了刀鑽出艙來,尚未立穩,蔣爺抬腿就是一腳。雖然這會兒沒有穿
鞋,但這一腳踢了個正著,恰恰踢在米七的腮頰之上。這小子哪裡禁得住,身體一歪,
栽在船上,手松刀落。四爺搶步上前,撿刀在手,照著米七一刀,登時人頭滾下船去,
落入水中。
    米三在船上看得明白,說聲「不好!」就從雷老者破窗之處,竄入水內去了。四爺
如何肯放,縱身下水,捉往賊的雙腳往上一提,出了水面,猶如提了搗碓一般,立刻將
米三提到船上,進艙找著繩子,捆縛好了,將他面朝下控起水來。蔣平又跳到水內,來
到崖岸背了雷震送上船去,告訴他說:「這小賊如果醒來,老丈您只管持刀威嚇他,不
要害怕,我已把他捆縛好了。待天亮時,您老兒就另雇船隻行路吧!」
    說罷,蔣平翻身入水,來到自己所雇的船隻停泊之處。罷了,蹤影全無,敢情是富
三見起了順風,早已開船去了,要是剛才離開時給他們打個招呼就好了。四爺無奈,只
得仍然踏水面到雷震那裡船上,正聽雷老者顫巍巍的聲音說:「你動一動,我就給你一
刀。」
    四爺知他害怕,遠遠就答話說:「雷老丈,俺又回來了。」雷震聽了,一抬頭見蔣
爺已經上船,心中好生歡喜,急不可待地對四爺說:「恩公為何去了不多時,這麼快又
趕回來了呢?」
    蔣平如實答話說:「只因這一會兒功夫。我雇的船已不見,想必是船主以為我還在
艙中熟睡,就開船順風走了。你看,我送您老丈回家如何?」
    雷震聽了,深為滿意,求之不得恩公能送他一程,他一生樂善好施,規規矩矩,哪
與惡賊打過交道,嘴裡說要給他一刀,真動起手來,還不知誰殺了誰呢!所以老丈一聽
四爺的意思,就笑哈哈地回答:「有勞恩公,有勞恩公,恩公對我如此寬厚,小老兒何
以報答?」
    蔣平問老丈說:「雷公可有多余的衣服,借一件給我,好換下這身水濕的衣服。」
    雷老丈應答說:「有的,有的,你我都該把濕的衣服換下,晾乾了再說,你看,箱
子已經被倆個賊打開了,這身是四重八卦的,這身……」四爺穿了乾淨衣服,用絲絛束
腰,把衣襟拽起。等到天明,用篙撐開,米三半死不活的,蔣平見了他們這種人就生氣,
一腳把米三踢入水中,這一舉動倒把菩薩心腸的雷震嚇了一跳,低聲細氣地對四爺說:
「恩公,人命關天,這還了得。」
    蔣平笑一笑,然後對雷公說:「這廝在水中做生涯,不知劫了多少客商,害了多少
性命。如今他遇見俺蔣某,理應把他除卻,免得與他打官司麻煩。試想,他殺人都不眨
一眨眼,您還心疼他怎的。」雷震聽了,心稍微平靜下來,但仍嗟歎不已。
    蔣四爺這裡送雷震上陵縣作客,小爺艾虎倒丈二和尚找不著廟門了。他整整地睡了
一夜,猛然驚醒,不見了蔣四叔,連忙出艙問船家:「我叔叔往哪裡去了?」
    船主富三先是一愣,然後反問艾虎說:「你二人同艙居住,如何反來問我?」
    艾虎一聽,慌忙出艙到甲板上看時,見船頭有鞋一雙,不覺失聲叫道:「哎喲,四
叔掉在水內了,別是你們有意把他害了吧?」
    船主富三說:「你這客官,說話好不負責任,昨晚風暴把船逼到鵝頭礬下珍玉口停
住,我們船工在後艙安歇,前艙就是你二人。想是那位客官夜間出來小解,失足落水,
這事完全有可能,請不要隨便說我們害了他。」
    水手也幫富三說話:「如果說我們有心謀害,何不將小客官一同謀害?哪有單單害
那客官一人,剩下你一人去告官呢?」
    另一水手別出心裁,對艾虎將上一軍說:「別是你這小客官見那客官行李沉重,把
他害了,反倒誣賴我們吧?」
    小爺艾虎聽了,把眼一瞪說:「豈有此理!滿口胡說!那是我叔父!俺如何肯害
他?」
    水手卻說:「那可難說。現在包裹行李都在你手裡,你還賴誰呀!」
    小爺艾虎聽了,擦拳捋袖,就要打這位水手,富三趕忙攔住說:「不要如此,據我
看來,那位客官卻不是被人謀害的,也不是失足落水的,很可能是自己遁入水中去了。
大家想想若是被人謀害,或者失足落水,焉有兩隻鞋好好地放在一邊之理?」
    富三的這一席話說得眾人省悟,水手也不言語了。艾虎也不生氣了,連忙回到艙內,
見包裹未動,打開時衣服依然如故,連龍票也在其內;又往兜肚內看了一看,尚有不足
百金,只得仍然包好。心中納悶起來,這蔣四叔往何處去了呢?難道是黑夜之間摸魚去
了?正在思索,只聽富三說:「小客官,已到停泊之處了,您是否考慮棄船登岸之事
了?」
    這話一方面是提醒,另一方面是索要船費。艾虎無奈,只得從兜脫了取了十兩黃金,
交給富三,富三謝了,又對他講了許多安慰的話,不免要告訴他上岸後如何行路之事,
艾虎謝了船家,搭跳上岸,邁步向前去了。
    艾虎下船到了渡口,一路上想起人生地不熟,也沒有明確的奔處。真是自己跑到臥
虎溝見了師父和義父如何交待呢?又是不聽吩咐,一個人逃出來的。這使他更加懷念蔣
平,心中暗說:「蔣爺在悅來客店救自己,蒙他大恩大德。又承他一番好意,答應帶我
上臥虎溝:沒想到四叔如此嚴加防範於我,而他自己卻落入江水,不知吉兇,慶幸他水
性不是一般的好,也許沒事。可如今弄得我一人淒淒涼涼,該如何是好?」想到這裡,
艾虎不由得落下眼淚。
    正在哭啼,猛然想起蔣四叔是高人,綽號翻江鼠,頗識水性,他一定是遇見急事,
來不及打招呼,便脫下鞋,鑽入水中行事去了,四叔已經答應幫我的忙,待他辦完事後,
一定會租船尋來,把我找到,同往臥虎溝,這樣一來,不禁無憂,而且有喜。想到此,
又止不住樂呵起來。走著,走著,又轉念想道:「不好,不好!俗話說得好,慣騎馬的
慣跌跤,河裡淹死的是會水的人,焉知他不是藝高人膽大,陰溝裡翻了船,這也是完全
可能的。真是那樣的話,可憐一世英名,卻在此處喪生。」這麼一想,艾虎不由得又痛
哭起來。哭了多時,忽又想起那雙鞋來,別是真個的下水摸魚去了吧!若真是這樣,還
有相逢的那一天。想到此,不禁又狂笑起,他這樣哭一陣,笑一陣,旁人看著都以為他
有瘋魔病,便遠遠的躲開,誰敢惹他。
    艾虎這裡千端萬緒,索繞於心,竟沒留心路邊飯店,一晃出了碼頭很遠,看一看天
色已晚,思緒定了,又覺起腹中饑餓起來,再前後看看,都是荒山野嶺,想找個賣飯的
處所,已是難上加難,有錢花不出去,餐飯無處可求。
    又走了約一個時辰功夫,除了一條發亮的道路,周圍一片漆黑,見此光景,艾虎心
中更加著急。再走出一百多米,忽見大路左邊燈光一閃,急忙跨步下道去看,及奔到臨
近,原來是個窩舖,裡面很深,當門有一方桌,旁邊有二人面對面而坐,並聽得是在在
猜拳行令。艾虎邁過門坎進入,那二人沒有察覺域知道有動靜,也不理會,文虎往桌前
湊了湊,見一人剛叫了個「八馬」,他也打手一伸,口中喊道:「三元。」
    原來這猜拳的二人是打漁謀生之輩,命運坎坷,苟且偷生,得過且過,醉生夢死,
精神恍惚,猛見艾虎進來,不分青紅皂白,硬要猜拳,便沖他發話說:「你這後生,好
生無理!我們在此飲酒作樂,你如何前來攪混?」
    艾虎腹中饑餓,見人家生了自己的氣,只得如實稟報:「實不相瞞,俺是行路的,
只因過了碼頭,找不著飯店旅館,一時肚中難奈,不得已將就將就,行個好吧!」說著
話,他就要端酒碗,那漁人忙攔住他說:「你要找吃的食品,也得等我們吃剩下了,才
好周濟於你。」
    艾虎聽他們講的雖在理,可無助於解決腹中饑餓,便厚著臉皮說:「俺又不是討飯
化子叫街乞兒,如何要你們周濟,俺有銀兩,買你幾碗酒,你可肯賣嗎?」
    漁人心想:小孩子信口胡諂,哪有腹中饑餓,走路錯過了飯館之理,這肯定是打著
幌兒騙飯吃,我們也不是財主,不會對你施食,便對艾虎說:「小孩子,俺這裡又不是
酒市,你要買,前面買去,我倆這裡是不賣的。」說罷,二人又腦袋摘巾兒猜起拳來。
    艾虎素來調皮,不把漁人的話放在心上。只見一位漁人叫了個「對手」,沒等到那
個人說話,艾虎把拳一伸說:「元寶。」然後嘿嘿直樂。兩個漁人已有了幾分酒氣,見
他如此頑皮,禁不住大怒道:「你這小廝好生憊懶!說過不賣,你卻軟纏硬磨,是何道
理?」
    艾虎腹中饑餓,顧不得什麼道理不道理的,便直言不違地說:「你們不賣,也不贈
送,俺就要搶了。」
    漁人吃了酒,橫勁也來了,冷笑了兩聲,對艾虎說;「你說別的,看你年紀幼小,
還算罷了。你說要搶,只怕我倆還不容你放手來搶。」說罷,站起身來,出了窩棚,揎
拳捋袖說:「小廝,你搶個樣兒我看!」
    艾虎把包袱放下,笑哈哈地說:「你們不要怕,俺先與你們說明。俺要輸了,任憑
你等吩咐;俺要贏了,不消說了,不但酒要喝夠,還要管俺吃飽飯。」
    那漁人也不答應,揚手就是一拳。艾虎也不躲閃,將手接住,往旁邊一領,那漁人
不知不覺趴伏在地。另一個漁人一見,氣忿忿地說:「好小廝,你竟敢真的動手。」
    說著話,這個漁人從後面朝艾虎踢來一腳,艾虎轉過身來,伸手抓住他的腳後跟,
順勢往上一托,那漁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兩個漁人看這小孩真有兩下子,知道不是對手,
好漢不吃眼前虧,單個的不行,就一齊擁上,小俠只用兩手左右一分,二人又一次跌倒,
一連三次,結果都被艾虎打了個趴下,這時二人方才服輸,知道奈何小孩不得,便抱頭
鼠竄而去。
    艾虎見他們兩人去了,便分身進了窩棚,先端起一碗酒飲乾,又要端那碗酒時,方
看見中間大盤內是一尾鮮鯉魚串,一嘗味道鮮美,吃了幾口,滿心歡喜,又飲了這碗酒,
也不用筷子,抓了塊魚放在口內,又拿起酒瓶來斟酒。他這裡一碗酒,一塊魚,高高興
興,大吃二喝,霎時間吃了個杯盤狼藉,也不去想那兩位漁人現在的處境,心情怎樣,
會不會報復自己。正吃得高興,酒卻沒了,他便端起大盤來,囫圇吞棗似的連湯都喝了。
雖未能滿足酒興,也算解了腹中饑餓。
    艾虎站起身行,伸了伸懶腰,回頭看見有現成的魚網,抓來一片把手擦抹擦抹,站
起身來剛要走時,覺得一物把頭碰了一下,扭頭看時,原來是個大酒葫蘆。他不見便罷,
見了不由得滿心歡喜,伸手摘它下來,捧到燈前一看,上面有個錫蓋。艾虎很少擺弄這
玩意兒,不知是螺獅的,左打不開,右打不開,一時性起,用力一掰,將葫蘆嘴撅了下
來,他就嘴對嘴勻了四五氣飲乾,一松手拍叉的一聲,葫蘆正落在大盤上,砸了個粉碎。
他也不去管他,提了包裹,出了窩舖,也不管東南西北,信步走去。誰知冷酒有後勁,
一來吃的是空腹酒,二來吃得太急,又讓風兒一吹,不覺的酒勁湧了上來。他晃裡晃蕩
才走了二三裡的路,便再也掙扎不起來,見路旁有個破亭子,也不顧老垢,把包袱放下,
做了枕頭,放倒身軀,呼嚕嚕酣聲如雷,真是「一覺放開心地穩,不知日出已多時」。
    也不知他有多困,天亮了,也不知曉,路上行人,車水馬龍,吱吱呀呀,叫個不停,
他是混然不知,鼾聲如雷。正在艾虎睡濃之際,他忽覺得身上一陣亂響,似乎有些疼痛,
微睜二目,天已大亮,見五、六個人各持木棒,將自己圍住。艾虎見此光景,猛然省悟,
別人與我素不相識,不會打我,這肯定是昨晚讓我打跑的兩個漁人,調來「兵」了,再
一回想,原是自己的不對,莫若叫他們打幾下子,出出氣,也就算完了事了。
    這夥人正是那兩位漁人請來幫手給自己出氣來的,他們怎麼知道艾虎在這兒呢?也
是巧了。原來這夥人都是以打魚為生的,那兩個漁人被艾虎打了一頓,跑來知會了眾漁
人,請求同來幫自己出氣,眾漁人還是義氣的,於是各各擎了木棍直奔窩棚而來。到了
裡面,大家看時,不獨魚酒都讓人吃完了,而且葫蘆也掰了,盤子也碎了,眾人個個氣
沖兩肋,分頭去趕。只顧奔了大跑,不知小俠艾虎醉後混走,岔在小路上去了。眾人追
來追去,折騰了一夜,天亮時還不見蹤影,都說:「便宜了他吧!」
    只得大家分散了,走回,各去各的家。誰有兩位是從小路上回家,走到破亭子附近,
忽聽呼鼾聲振耳,走近了,見一幼年之人趴在後台上,看不真切,急忙令人看守,又通
知了近處的漁人兄弟,湊了五六個人,窩棚中挨打的兩人也來了,看了艾虎,便對其他
人說:「就是他。」
    眾人就要動手,有個年老的說:「諸位不要混打,惟恐傷了他的致命之處,光天化
日,誰也逃不脫,只為解氣,就往他肉厚之處打,留他下次改了就是了。」眾人聽了,
有了戒心,為朋友出口氣,切不可攤上人命官司,否則一家老小怎麼過,吃誰的飯?因
此一陣亂響,又是打艾虎,又是棒磕棒,打了幾下,見艾虎不動,大家猶疑,恐怕傷了
性命。哪知艾虎故意的不言語,叫他們打幾下子出氣呢?遲了半天,艾虎見他們不打了,
方睜開眼說:「你們為什麼不打了?」
    一翻身爬起,提了包裹,排了撣塵垢,拱了拱手說:「請了,請了。」
    眾人是圍了個圈兒,哪裡肯放他。艾虎對眾人說:「你們為何攔我?」
    眾人齊聲說:「你搶了我們的魚和酒,也不付錢,更不道歉,難道就罷了不成?」
    艾虎說:「你們不是打了一頓嗎?打幾下子出了氣,也就是了,還要怎樣?」
    一個漁人說:「你掰了我的葫蘆,砸了我的大盤,也不說個所以然來,不清不白的,
算什麼,你不是有錢嗎?好好地還我,不然,想走不能。」
    艾虎說:「原來你是說的大盤和酒葫蘆,你說多少錢,我賠你,你改日上街買回新
的一套來用吧!」
    本來雙方話說到這份上,也就該完結了,可是另一個挨打的漁人,脾氣較大,不肯
罷休,待艾虎說完,雙手一叉腰,挺起大肚子,大聲嚷道:「小孩子,你來我們這一畝
三分地上,瞧你昨晚那麼兇勁,打我哥倆個落花流水。告訴你,我只要我的原舊東西,
要銀子能做什麼?」
    艾虎一聽,知道他要刁難自己,便想逗他一下,於是故作為難地搖搖頭說:「這就
難了。」
    「人有生死,物有毀壞,業已破了,還能整得上嗎?你不要銀子,莫若再打幾下,
與你那東西報報仇,也就算完了事了。」說罷,放下包裹,又重新躺在地上,鬧頑皮子。
鬧得眾人生氣不是,笑也不是,再打也不成。年老的漁人說:「你這後生真嘔氣,在我
們這裡倒鬧起頑皮來了。小心我們把你扣下,讓你父母來領人。」
    那個要原舊東西的漁人,本想要艾虎給他磕頭哀求,討回昨夜失去的面子,沒想倒
讓這個頑皮的孩子,又一次把自己面子折了,想到這兒,怒氣上衝,面對眾朋友說:
「他竟敢頑皮,我就壯壯膽子,把他打死,給他抵命。」
    年老的聽了,連忙阻攔,可不能看著他玩命,對那個漁人說:「休出此言,難道我
們眾人瞅著你在此害人不成?」
    正說著話,只見那邊來了個少年的書生,老遠就看見眾人舉棍棒亂打,一會兒又站
起一少年,現在少年又趴下,且在爭吵,便想過去問個明白,主持個公道,走到近前,
向著眾人說:「列位請了,不知此人犯了何罪,你們都要打他?望大家看在小生薄面上,
饒了他吧。」說罷,就作了一個揖。
    眾漁人見是個斯文相公,連忙還禮,解釋說:「是這小廝搶了嘴吃,還把我們的家
伙毀壞,實實可惡。既是相公給他討情,我們認個晦氣,也就算了。」說罷,眾人散去。
    年少的後生見眾漁人散去,再回頭看地上的艾虎,見他用袖子遮了面,仍然躺著不
肯起來,便走上前把艾虎的袖子一拉。艾虎此時臊得面紅耳赤,無話可說,噗哧的一聲,
大笑不止。書生對他說:「你先不要發笑,到底是怎麼回事,站起來講給我聽,如何?」
    艾虎無奈,眼前的這位文雅書生便是自己的恩公呀,只得站起,撣去塵垢,向前作
了一個揖,不好意思地說:「慚愧,慚愧,實在是俺的不是。」便把搶魚吃酒,以及毀
壞傢伙的話,毫不掩飾,全盤托出。說罷,又大笑不止。書生聽了,暗暗尋思,聽了他
的話,倒是個直率豪爽之人。又看了看艾虎的相貌,滿面英風,氣度不凡,書生不由得
傾心羨慕,問艾虎說:「請問尊兄貴姓?是何家世,操何行當?」
    艾虎如實答話:「小弟姓艾名虎,是個孤兒,飄泊拜師行俠,流蕩江湖,廣交天下
朋友。請問先生尊姓大名?」
    那書生回答:「小弟在家人喚寶權,學名施俊。」
    艾虎聽了高興,拉住書生的手說:「原來是施相公,俺這副嘴臉讓您知道了,見笑,
見笑,不是我沒錢付錢,只是心中有事,錯過了客店,耐不住腹中饑餓,他們不收錢,
也不讓我吃,又打不過我,就被我搶了魚酒,我這人貪酒,喝得太多,沒逃太遠就睡著
了,這不挨了一頓打,不是讓您碰上,還不知道是何結果呢?」
    施俊聽了,客氣說:「不用再提此事,年輕人腹中饑寒,搶個嘴吃,人之常情,你
說的見笑?豈敢,豈敢。『四海之內,皆為兄弟。』焉有見笑之理!兄弟的一身好武藝,
一副俠氣風範,我還真的服了您。」
    艾虎聽了「皆兄弟也」,以「皆」字當作「結」字,答話說:「俺乃粗鄙之人,焉
敢與斯文貴客結為兄弟,既蒙不棄,俺就拜你為兄。」
    施俊聽了甚喜,知他會錯意思了,更知他耿直可交,便問:「尊兄青春幾何?」
    艾虎口道:「小弟今年十六歲了,哥哥,你今年多大了?」
    施俊如實告訴文虎說:「弊兄在家為小,有一姐一哥,論年齡比你長一歲,今年十
七歲了。」
    艾虎高興極了,拍手歡呼說:「沒說錯吧!俺稱你為兄長,果然不錯。如此,哥哥
請上,受小弟一拜。」說罷,趴在地下就磕頭,施俊連忙還禮,二人彼此攙扶。
    小俠提了包裹,施俊一伸手攜了艾虎,離了破亭,直奔樹林而來,早見一小僮拉定
兩匹馬在那裡張望。施俊來到小僮跟前,喚道:「錦箋過來,見過你二爺。」
    小僮錦箋先前見二人說話十分投機,後來又見二人對面磕頭,心中早已納悶,如今
聽見自家相公如此說,不敢怠慢,上前跪倒,口中說:「小人錦箋與二爺叩頭。」艾虎
從來沒受過人的頭,沒聽見有人稱呼過二爺,如今見錦箋如此,喜出望外,不知如何是
好,連忙伸手去扶他:「起來!起來!」回身在兜肚內掏出兩個錁子;遞與錦箋說:
「拿去買果子吃。」
    錦箋接過,又叩頭謝賞。艾虎心中暗自思索:「為何他又叩頭?哦!是了,想必是
不夠用,還向我討些回去。」又向兜肚內要掏。
    艾虎當初在霸王莊做館童,哪裡受過這種排場禮節,所以不懂。確實也同情僕人不
易,願意多給。施俊見此情境,連忙說:「二弟賞他一錠是矣,何必賞他許多呢!請問
二弟,意欲何往?」
    一句話把艾虎的心思岔開,只聽小俠回答施俊說:「愚兄要上臥虎溝沙伯父那裡小
住。一者瀏覽風情,其次尋我師父和義父。請問兄長意欲何往呢?」
    施俊聽了高興,知道不是一路,急忙回答:「小生要赴襄陽縣金叔叔家園,那裡有
些門生、秀才,可以一起看看文章,二來就在那裡用功。我這叔叔喜歡文化,又身前一
子,且有一女,待我甚厚。你我二人不是同路,不能暢敘,如何是好?」
    艾虎聽了,自然想得開,他對兄長說:「既然彼此有事,莫若各奔前程,咱們後會
有期。兄長請乘馬上路,待小弟送你一程。」
    施俊說:「賢弟不要遠送,我是騎馬,你是步下,如何趕得上,不如就此拜別吧!」
說罷,二人彼此又對拜了,錦箋拉過馬來,施俊謙讓多時,扳鞍上馬。錦箋因艾虎是步
下,他不肯騎馬,拉著步行。艾虎不依,務必叫他騎上馬,跟了前去。目送他主僕已遠,
自己才扛起包裹邁開大步,直奔大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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